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左传》人物事略35:向戌——诸侯之良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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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35附:133乐祁死晋1/2

《昭二十五年传》:

二十五年春,叔孙婼聘于宋,桐门右师见之。语,卑宋大夫而贱司城氏。昭子告其人曰:“右师其亡乎!君子贵其身,而后能及人,是以有礼。今夫子卑其大夫而贱其宗,是贱其身也,能有礼乎?无礼,必亡。”((p 1455)(10250101))(091、133)

宋-乐大心曰:“我不输粟。我于周为客,若之何使客?”晋-士伯曰:“自践土以来,宋何役之不会,而何盟之不同?曰‘同恤(xù)王室’,子焉得辟(bì避)之?子奉君命,以会大事,而宋背盟,无乃不可乎?”右师不敢对,受牒而退。士伯告简子曰:“宋右师必亡。奉君命以使,而欲背盟以干盟主,无不祥大焉。”((p 1459)(10250303))(125、133)

我的粗译:

在昭公二十五年(公元前五一七年,周敬王三年,宋元公十五年,晋顷公九年),春天,我们的卿叔孙婼(叔孙昭子)出访宋国,他们的卿桐门右师(乐大心)会见了他。谈话中,桐门右师不尊重他们的大夫又看不起自己乐家的族长司城氏(乐祁犁,司城-乐祁)。于是昭子(叔孙婼,叔孙昭子)告诉手下:“右师(乐大心)其亡乎!君子贵其身,而后能及人,是以有礼。今夫子卑其大夫而贱其宗,是贱其身也,能有礼乎?无礼,必亡。(这位右师看来要被赶出去流亡了!贵族尊重自己,才会尊重别人,所以要讲规矩。现在这位大人不尊重他们大夫又看不起自家族长,也就是看不起自己,还会讲规矩吗?不讲规矩,一定会被赶出去流亡。)”。

不久后,那位乐大心(桐门右师)代表宋国参加各家诸侯的盟会,准备把被赶到外面的周敬王再送回去。盟主晋国要求各家诸侯先运过去一些谷子,准备出兵。可乐大心说:“我不输粟。我于周为客,若之何使客?(我们不会运谷子来。我们在周王室那里是宾客,你们怎能指挥宾客呢?)”,晋国大夫士伯(士弥牟,士景伯)就告诉他:“自践土以来,宋何役之不会,而何盟之不同?曰‘同恤王室’,子焉得辟之?子奉君命,以会大事,而宋背盟,无乃不可乎?(从践土那回起,你们宋国哪次行动都没落下,又有哪次盟誓没参加呢?那次盟誓说了要“一起维护王室”,大人怎能逃避?大人奉你们主上命令,来这里参与大事,却让宋国背弃盟约,这么干能行吗?)”,右师不敢再回嘴,只好接受了载有各项要求的文书退下去。于是士伯对他们的卿简子(赵鞅)预言:“宋右师必亡。奉君命以使,而欲背盟以干盟主,无不祥大焉。(宋国这位右师一定会被赶出去流亡。奉主上命令参会,却打算背弃盟约来挑战盟主,没什么比这更不祥的了。)”。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桐门右师”曰:

杜《注》:“右师,乐大心,居桐门。”《地名考略》云:“襄十年,楚及郑围宋,门于桐门。哀二十六年杜《注》:‘桐门,北门。’”《通志?氏族略》三云:“宋-乐大心为右师,食采桐门,因氏焉。”

杨伯峻先生注“卑宋大夫而贱司城氏”曰:

杜《注》:“司城,乐氏之大宗也。卑、贱,谓其才德薄。”梁履绳《补释》引周氏《附论》云:“襄九年乐喜为司城。喜孙祁,祁孙茷世为司城(见昭二十二年及哀二十六年《传》)。此时祁居是官,盖与大心有隙,故贱之,观定九年祁子溷谮逐桐门右师可见。”

杨伯峻先生注“我于周为客”曰:

杜《注》:“二王后为宾客。”谓周王朝以宾客之礼待之。

杨伯峻先生注“自践土以来”曰:

践土之盟见僖二十八年《传》。此晋国始霸之盟。

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一些与践土之盟有关的段落:

宋以其善于晋侯也,叛楚即晋。冬,楚令尹子玉、司马子西帅师伐宋,围缗。(《僖二十六年传》(p 0441)(05260601))(045)。

冬,楚子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先轸(zhěn)曰:“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婚)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矣。”于是乎蒐(sōu)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曰:“郤縠(xì hú)可。臣亟(qì)闻其言矣,说(yuè)礼、乐而敦《诗》、《书》。《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德、义,利之本也。《夏书》曰:‘赋纳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君其试之!”乃使郤縠将中军,郤溱佐之。使狐偃将上军,让于狐毛,而佐之。命赵衰为卿,让于栾枝、先轸。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为右。(《僖二十七年传》(p 0445)(05270402))(045)。

宋人使门尹-般如晋师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则绝,告楚不许。我欲战矣,齐、秦未可,若之何?”先轸曰:“使宋舍我而赂齐、秦,藉之告楚。我执曹君,而分曹、卫之田以赐宋人。楚爱曹、卫,必不许也。喜赂、怒顽,能无战乎?”公说,执曹伯,分曹、卫之田以畀宋人。(《僖二十八年传》(p 0455)(05280302))(045)。

子玉使宛春告于晋师曰:“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子犯曰:“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轸曰:“子与之!定人之谓礼,楚一言而定三国,我一言而亡之。我则无礼,何以战乎?不许楚言,是弃宋也;救而弃之,谓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雠已多,将何以战?不如私许复曹、卫以携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公说。乃拘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僖二十八年传》(p 0457)(05280304))(045)。

子玉怒,从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报也。背惠食言,以亢其雠,我曲楚直,其众素饱,不可谓老。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众欲止,子玉不可。(《僖二十八年传》(p 0458)(05280305))(045)。

夏四月戊辰,晋侯、宋公、齐-国归父、崔夭、秦-小子慭(yìn)次于城濮。楚师背酅(xī)而舍,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měiměi),舍其旧而新是谋。”公疑焉。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栾贞子曰:“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盬(gǔ)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僖二十八年传》(p 0458)(05280306))(045)。

己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将中军,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子上将右。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原轸、郤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僖二十八年传》(p 0461)(05280309))(045)。

晋师三日馆、谷,及癸酉而还。甲午,至于衡雍,作王宫于践土。(《僖二十八年传》(p 0462)(05280310))(045)。

五月癸丑,公会晋侯、齐侯、宋公、蔡侯、郑伯、卫子、莒子,盟于践土。(《僖二十八年经》(p 0449)(05280008))(045)。

晋文公为践土之盟……其载书云:“王若曰,晋重、鲁申、卫武、蔡甲午、郑捷、齐潘、宋王臣、莒期。”(《定四年传》(p 1535)(11040104))(131)。

晋文公为践土之盟,曰:“凡我同盟,各复旧职。”(《定元年传》(p 1523)(11010102))(127)。

杨伯峻先生注“无不祥大焉”曰:

古人多言“不祥莫大焉”,改“莫”为“无”,句法变。言再无凶恶之事大于此。亦可言不祥莫大焉。杜《注》:“为定十年宋-乐大心出奔传。”

“鲁”推测位置为:东经117.00,北纬35.60(曲阜鲁国故城)。

“宋”——“商丘”推测位置为:东经115.60,北纬34.38(宋国,商丘-老南关。有遗址,西3050,南1100以上,北1400。东周)。

“周”——“王城”——“周宗”——“郏”——“郏鄏”——“京师”——“京師”——“雒邑”推测位置为:东经112.43,北纬34.67(洛阳-西工区为主)。

“晋”——“新田”——“绛”——“绛县”推测位置为:东经111.31,北纬35.62(成六年后,新田遗址,4000万平方米,在同一区域内有6座城址。春秋中期至战国早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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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六年经》:

秋,晋人执宋行人乐祁犁。((p 1555)(11060005))(133)

一些补充:

此条《春秋经》大体相当于下面两条《左传》的标题。

《定六年传》:

秋八月,宋-乐祁言于景公曰:“诸侯唯我事晋,今使不往,晋其憾矣。”乐祁告其宰陈寅。陈寅曰:“必使子往。”他日,公谓乐祁曰:“唯寡人说子之言,子必往!”陈寅曰:“子立后而行,吾室亦不亡,唯君亦以我为知难而行也。”见溷而行。赵简子逆,而饮之酒于绵上,献杨楯六十于简子。陈寅曰:“昔吾主范氏,今子主赵氏,又有纳焉,以杨楯贾祸,弗可为也已。然子死晋国,子孙必得志于宋。”范献子言于晋侯曰:“以君命越疆而使,未致使而私饮酒,不敬二君,不可不讨也。”乃执乐祁。((p 1558)(11060601))(133)

我的粗译:

十三年后,我们的定公六年(公元前五〇四年,周敬王十六年,宋景公十三年,晋定公八年),秋八月,宋国司城乐祁(乐祁犁)提醒他们景公(宋景公,欒):“诸侯唯我事晋,今使不往,晋其憾矣。(各家诸侯只有我们还肯侍奉晋国,现在我们再不派使者过去,晋国怕要不满了。)”。事后,乐祁把这话说给了自家大管家陈寅,陈寅告诉他:“必使子往。(肯定会叫大人去。)”。过几天,他们“公”(宋景公,欒)就对乐祁说:“唯寡人说子之言,子必往!(只有寡人喜欢大人的建议,大人一定跑这一趟。)”。得知此消息,陈寅马上建议:“子立后而行,吾室亦不亡,唯君亦以我为知难而行也。(大人得立下继承人再出发,这样我们这一支才不会断,而且主上也会理解我们是知难而行。)”,于是乐祁带自己儿子“溷”(乐溷)去朝见了他们“公”,请“公”认可“溷”是他的继承人,然后才出发。

到了晋国,他们的卿赵简子(赵鞅)前去迎接乐祁,在“绵上”请他喝酒,他给简子献上了六十枚杨楯。这时陈寅提醒他:“昔吾主范氏,今子主赵氏,又有纳焉,以杨楯贾祸,弗可为也已。然子死晋国,子孙必得志于宋。(过去我们一直是范家的客人,现在大人改当赵家的客人,还送礼品,这杨楯会惹来大麻烦,已经躲不掉了。不过大人要是死在晋国,您的子孙一定能得志于宋国。)”。

得知乐祁成了赵家的客人,范家族长、晋国另一位卿范献子(士鞅)就对晋侯(晋定公,晋午)说:“以君命越疆而使,未致使而私饮酒,不敬二君,不可不讨也。(此人奉他们主上命令跨过边界执行使命,使命未完成就私下和人饮酒,这是不尊重两位主上,不能不问罪。)”,于是把乐祁抓了起来。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献杨楯六十于简子”曰:

古代盾或以木为之,此杨木非水杨。《本草》谓杨枝硬而扬起,柳枝弱而垂流,则此杨楯之杨或即黄杨,木材黄色,质坚緻,故以为盾。

下面是1974年湖北-荆州-李家台M4出土战国彩绘漆木盾正反面的图片,出自叶知秋-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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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伯峻先生注“以君命越疆而使”曰:

自宋至晋,必经郑,故曰越疆。

《定八年传》:

赵鞅言于晋侯曰:“诸侯唯宋事晋,好逆其使,犹惧不至;今又执之,是绝诸侯也。”将归乐祁,士鞅曰:“三年止之,无故而归之,宋必叛晋。”献子私谓子梁曰:“寡君惧不得事宋君,是以止子。子姑使溷代子。”子梁以告陈寅。陈寅曰:“宋将叛晋,是弃溷也,不如待之。”乐祁归,卒于大行。士鞅曰:“宋必叛,不如止其尸以求成焉。”乃止诸州。((p 1564)(11080301))(133)

我的粗译:

过了两年,到我们定公八年(公元前五〇二年,周敬王十八年,晋定公十年,宋景公十五年),赵家族长赵鞅(赵简子)向晋侯(晋定公,晋午)建议:“诸侯唯宋事晋,好逆其使,犹惧不至;今又执之,是绝诸侯也。(各家诸侯里只有宋国还肯侍奉我们晋国,好好接待他们使节,还怕他们以后不再来;现在却把这使节抓了起来,只会把各家诸侯都赶跑。)”。可正要释放乐祁(乐祁犁)时,范家族长士鞅(范献子)又发话了:“三年止之,无故而归之,宋必叛晋。(扣了他三年,啥也不说就把他放掉,他一回去宋国肯定会背叛我们晋国。)”,然后献子(士鞅,范献子)又私下对子梁(乐祁犁,乐祁)说:“寡君惧不得事宋君,是以止子。子姑使溷代子。(敝国主上害怕无法侍奉宋国主上,所以才扣住大人。大人还是让您儿子“溷”来替换大人吧。)”。子梁把这话说给陈寅。陈寅告诉他:“宋将叛晋,是弃溷也,不如待之。(宋国马上会背叛晋国,您这么干就是不要“溷”了,不如等等看。)”。

乐祁终于被释放,回去的半路上,死在了“大行”。士鞅说:“宋必叛,不如止其尸以求成焉。(宋国肯定背叛晋国,不如扣下此人尸首来求和。)”,于是把乐祁的尸首扣在“州”。

一些补充:

“大行”(杨注:二队,二军,亦可解为二道,互参文十六年《传》?。孟门为一道,大行为一道。《史记?吴起传》,“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可证。孟门在今河南-辉县西,为太行隘道。大行疑即《述征记》及《元和郡县志》之太行陉,曹操《苦寒行》所谓“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者也。在今河南-沁阳县西北三十里。为太行山八陉之一。高士奇《地名考略》云:“当时齐轻兵深入,既取朝歌,则分兵为二部,一入白陉,由朝歌而扼其险隘;一登太行,自河内以瞰其腹心。”#杜《注》:“大行,晋东南山。”大行详襄二十三年《传》并《注》。),推测位置为:东经112.88,北纬35.24(关帝庙——关爷庙),东经112.81,北纬35.36(天井关)。

“州”(杨注:州,今河南-沁阳东稍南五十里,即温县东北。隐十一年周桓王赐郑,后晋得之。#杜《注》:“州本属温,温,赵氏邑。”然据隐十一年《传》,温、州为二邑,或属晋后,曾并为一县。州在今温县北,温在今温县南,其后又分为二。),推测位置为:东经113.16,北纬35.04(西张计村-州城遗址)。

下面是乐祁出访晋国一些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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