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宿命难逃,命运玩笑 -- xx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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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44章 年前祭祖

爸爸妈妈是大年三十中午到的,吃过午饭,在京的几家人都聚到了太爷爷的小院里。

因为是一大家子第一次过个团圆的年,太爷爷兴之所至,要按蒙族的习惯祭祖,说是不管出不出格,让自家的小辈得记住我们这个家族来自哪里,我们的祖先是多么荣耀。一两天前太爷爷已经让我准备了。

祭祖,爷爷奶奶这一辈还都认可,第三代除了父亲就没人在乎了。以前是“除四旧”,不敢搞;后来太爷爷在任上,不合适搞;现在太爷爷离休了,大儿子一家也找到了,老人家心里冒出了感谢祖宗护佑的念头,非得搞一次不可。

接太爷爷的令,我和一位堂叔将准备好的煮熟的羊肉、奶制品、面制果子等各种祭品一样一样地摆在一个个盒子里,一会儿好在祭拜时用。

祭祖仪式正式开始,太爷爷带了我们一大家子来到院子,父亲和他的堂弟端着盛满祭品的盒子。太爷爷当先,爷爷奶奶跟着,然后是我们小辈,把祭品和纸钱等堆放在院子中心处,然后一起面朝西北方向跪下。蒙族祭祖传统是在空旷的地方,太爷爷家正好有个小院,算是代替那个传统的空旷祭祀之处。

父亲先是替太爷爷恭恭敬敬地点燃一注香插在地上,然后把纸钱点燃,熊熊火焰立刻燃烧起来,映照了太爷爷那苍老的脸,眼中有火苗的跃动,像是太爷爷企望看到冥冥之中自己祖先的那份心愿。

接着父亲把祭品一样一样供好,再把一壶白酒也一盅一盅地洒上去。这时,太爷爷用蒙语轻轻地念叨着祈祷语,祈求祖先保佑后辈平安兴旺,家族荣耀永保。我们在旁边听着,大概只有父亲听得懂,我只能听懂一些,其他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弟弟妹妹就全然如是在听咒语般地茫然一片。

最后,太爷爷领了全家人排成三排,一起庄重地三叩首,遥祭已在天国的祖先们。

祭祖礼毕,父亲怕太爷爷在户外久了冻着,赶忙把老人家扶回房间里,可他老人家还在用蒙语和大孙子说个不停……

当时我不明白,祭祖为何要面朝西北方向?太爷爷对于祭祖仪式为何那么虔诚和执着?我问过太爷爷,是因为我们的祖先来自西北方的叶迷立,而且几百年来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只能听后辈说蒙语,那是相互沟通的语言,这个规矩也是不能变的。他老固执地保持祭祖传统,则是他对祖先的追思和对草原的眷恋,更是对美好生活的祈盼和祝福!

蒙族人固守着过年祭祖的传统,实是家族大事,讲究的是:祖先是谁,从何处来,后代如何继承祖宗的遗业。对我这个小孩子是难懂的事啊!但那些仪式却在心里落下了根,似乎也明确了自己在根上的归属。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因为人太多了,我们一大家子人又到了民族饭店团聚。这次父亲代表爷爷坐在了太爷爷和众爷爷、奶奶的桌上,妈妈在那些娘娘婶婶一桌,我则陪在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士桌上,有叔叔、弟弟的。

大圆桌上摆放的菜肴既有京城地方风味,也有蒙族特色,当然会有手把肉的,反正是肉多,牛羊猪肉都有,我还头一次吃了鹿肉,但鹿肉较粗,口味不佳。好笑吧?现在我会计较口味了,忘没忘四年前,我是天天饿肚子!

太爷爷看了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围在身旁,精神格外地好,兴致勃勃地讲起当年蒙古王府过年一百多桌酒宴的盛况,旗里的人都要到王府当差,所以那个时候很多普通的蒙族人过年是过大年二十九或是二十八。

件件典故,让我们这些孩子听得新鲜,像听故事似的。

太爷爷也把多年来不曾说过的家族史上的事情说给我们,一个堂叔问:“爷爷,是不是咱家有个奶奶是白种人啊?”

太爷爷予以认可,说是听上辈传的,那位老奶奶色目、高鼻、金发,还是一位在叶迷立生活的爷爷打破传统观念,将那位异族女子娶进了家门。看得出来太爷爷并不以有此血统为荣,那位堂叔却觉得有白种人的血脉而自得。

似乎这是乡下人和城里人在观念上的区别,太爷爷对此不以为然,父亲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而我对这一切还是懵懵然呢。

这次年夜饭,让我看到父亲是多么能喝酒,拉着自己的叔叔、姑父一杯一杯地喝,太爷爷准备的好酒到让父亲过瘾了。看得太爷爷兴起也跟着喝了两杯,好在有我节前为他老人家做了按摩,比平常多喝酒的太爷爷仍是神色安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太爷爷说,蒙古汉子都是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喝烈酒,喝不醉,那才受到尊重。父亲大概符合太爷爷说的蒙古汉子的标准,可这太夸张了。对于这个新归家的侄子,三爷爷、四爷爷、小姑爷爷很是迁就,父亲举杯敬他们,他们就喝,毫不犹豫,拿出了难得一见的豪爽。有和我基本同龄的堂叔、表叔拉我喝酒,被我坚决拒绝了,理由就是:我学的医是不主张喝酒的,喝酒伤身、伤神,一点都不好玩。

这理由算是神理由了,伤身、伤神和好玩并列一起,大概这些亲戚闻所未闻,也就是我胡说八道,那些大人没有计较。

小孩子要看春晚,大人们才不得不罢酒,大家散了,去太爷爷家。

这一餐父亲坚持由他付餐费,说是这么多年都未给家里做过什么,就让他尽这份孝心。爸爸有趣的很,说他远在塞外,无法常侍爷爷身边,能做的就是让各位叔叔、姑姑给个机会为爷爷过个好年,过个舒心快乐的年。如此,太爷爷和众爷爷、姑奶奶才不再争,让父亲结了帐。当然是拿着我那张花不完钱的信用卡了。

初一给太爷爷拜年后,中午饭是在太姥姥家吃的,舅爷一家的子孙也都到了,虽然没有太爷爷家人多,也有十几口子。

上一次,我们没有见全太姥姥的家人,这次全家人都很重视,自己姑姑、姑奶奶的亲人来家过年,是家里的大事。父亲是他们的表哥,给了自己的表弟、表妹都带了礼物,有个当大哥的样子。我们到了后,那些父亲的亲戚对我和妹妹,包括妈妈都很热情,像是贵宾,让我们很感动。

我注意了,太姥姥家的女人都穿旗袍,我望了妈妈一眼,意思是问“为什么”。妈妈也不了解,还是我问了表姨,她笑着说:“旗袍、旗袍,顾名思义,就是满族的服装啊!我们满族人也叫旗人,女人家过春节穿旗袍是传统,也是礼服。”

“噢,这样啊!”我挠着脑袋说:“妈,你也得做身旗袍了,明年来过年穿上。”妈妈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然后,一家人就在太姥姥家里吃饭了,把房间挤得满满的,吃的是满族的传统膳食,糖果蜜饯点心也上了席,萨其马、艾窝窝、驴打滚是最具代表的满族点心;爽口凉菜和正菜主菜成双成对,菜要有葱和芹菜,意喻来年全家人聪明和勤俭持家,所以葱烧海参是必上的菜肴;酸菜白肉火锅也是席上必有的,白白的肉片,长长的粉条,香香的酸菜,辣辣的韭菜花儿,既解馋又不腻人,我吃得有滋有味。主食就是饺子,满族人称饺子为“煮饽饽”,要准备荤素两种馅,都好吃。

席间,都听太姥姥和舅爷讲那当年皇家的故事,话中有埋怨太姥姥的爷爷,那个雍正的亲弟允禵,说这个爷爷分不清好歹,与亲哥皇帝对着干,导致自己一家之后混得都不好,家道早就中落。幸好后来的皇帝见这一家子与自己爷爷有亲兄弟那一层关系,才未加过多的打击,很多后代则依附于皇帝一家周围为生。太姥姥一家是允禵三子散秩大臣弘映的后代,毕竟是大将军之后,虽没在清朝军队中干过,也多作皇家侍卫。

父亲和我听太姥姥对自己家的事如此的珍视,我不禁问了句:“太姥姥,听您说了这么多,可我还不知我太姥爷是谁呢?”

一说到舅爷的父亲,太姥姥和舅爷就不说话了。太姥姥见我说了家中不提之人,也是半晌才说到:“小旭啊!你太姥爷不是东西,当年他扔下太姥姥和你奶奶,不知跑到哪里了,或许早就死了呢。”看来太姥姥一直恨着当年被遗弃的旧事,是个有心的老太太。

“既然小旭问了,我就告诉你们,祥儿(舅爷)他阿玛也是珍格格的护卫,保着珍格格去的塞外,但在王府却和珍格格品行不端,事发逃跑,我们一家被逐出王府,弄得我们受了那么大的罪!啊,罪孽啊!”

那个跑了的太姥爷祖上是赫赫有名的隆科多。尽管隆科多助雍正登临大宝,仍被赐死,他的一家也就败落了,那个不成器的太姥爷最后混成了王府侍卫。

太姥姥最后叹息:“这一家子,学文都学不出来,好歹考个进士做官啊,当个侍卫,唉,没出息啊!”说到这,她把手一指我们这些小辈,绷着劲说:“你们这些孩子,可要好好读书,以后当个大官,光宗耀祖吖!”

太姥姥真是封建脑筋,解放这么多年都没改造过来。

父亲为自己的姥姥解闷,接过话头:“姥姥啊,您看我读书不多,不也混了个官做,算是给您涨脸了吧。”

听父亲说话,太姥姥便流下了眼泪,呜咽着说:“玉梅,我的闺女啊,你走得早呀,怎么等不到今天过好日子。”拉着父亲的手,抽泣地说:“好孙子啊,你也在那么远,现在老是想着你。你努努力,调回京城,好不好啊!”

父亲一时没这个本事到京城任职,只好每次在来京城时,都给姥姥带好多的东西,这次就给他姥姥带了一床厚厚的羊皮褥子和羊毛被,怕太姥姥冬天在没有暖气的平房里冷。

父亲也是孝子,孝外孙子。因为父亲跟自己母亲相依为命许多年,耳朵里听的都是姥姥家的事,对自己父亲祖父所知甚少,惦记着姥姥不就顺理成章了。

离开太姥姥家,妈埋怨我说:“儿子,我穿什么旗袍?你说了,让我明年怎么办?”

“嘻嘻,穿呗,不是说旗袍是西方人最看重的中国服装么?妈你也试试!”我乐呵地说。

可是,我们发现父亲从刚才的谈笑风生,变得沉默寡言。父亲的情绪低落,显然是想我奶奶了……

长大后我才明白:没有对自己母亲深厚的爱,怎么会有对祖国的爱;没有对自己亲人的爱,怎么会有对人民的爱。

通宝推: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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