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文摘】415 筑路支队(1) -- donkey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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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415 筑路支队(5)

在大搜捕前的两月,为求生活命,我远逃西北,于1963年1月通缉归案。在押解回成都的第二天,筑路支队头号人物金支队长,亲来监狱提审我说:“只要你坦白交待,检举揭发他人,我们立刻‘清放’你回家。”我听后微微一笑道:“感谢金支队教育,你‘清放’我回家,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的爱人耐不住,划清界线离了。还有,我不知‘坦白’什么?‘交代’什么?又‘揭发’谁?”他迫不及待道:“马列主义联盟的事。”我说:“马列主义还要交待吗?那不是改造我们的思想武器。”他听后气得脸色发青,斥责我道:“你装蒜,我问的反革命集团。”我说:“我不知什么集团,只知逃跑。”“你为什么要跑?”“你们打我吊我,又不给吃饱,我咋不跑。”提审不快而终。因我出身童工,解放后又参加过历次政治运动,对共产党“坦白从宽”的政策心知肚明。

我在省厅秘密监狱关押近两年时间,审讯我的是省厅七处两名干员(罗××、李××)。他们百般哄骗,千般施压也奈何不得我这个狡黠的“死顽固”。真是一场斗智斗勇的“好戏”!引诱我上当,我不跟进;暗示我“立功受奖”,我不动心;用饥饿摧残我意志,我勒肚忍受。自始至终都是一句话:“吃不饱就要逃跑,‘马盟’事件一概不知”。气得两位干员吹胡瞪眼,骂我“忘本变质,死心踏地与人民为敌”,最后以“越狱逃跑,抗拒改造”的罪名,判我有期徒刑两年。判刑后李××和我长谈了一次,他说:“晓枫,你是共产党、毛主席一手培养起来的年青工农作家,可你不改造思想,忘本变质。这次算你滑脱了,下次如果再犯到我手里,定叫你粉身碎骨!”言之切切,两眼杀气。噫嘻!我总算活了出来。

他们(周居正、杨应森等)都是知识分子,尽管身为共产党员却不知共产党的“粑粑烫”(四川话,厉害之意)。面对刑讯与引诱,轻信“坦白从宽”“立功受奖”一说,留下口供,留下笔录。“粑粑烫”的共产党就凭这些口供笔录,最后终于杀了他们。杨应森被判处死刑后他们为了“教育”我,把我同他一起关在死牢陪宰。一天,趁监管人员不注意时我悄悄问他:“应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哟?”他无可奈何地道:“晓枫哪有什么组织啊,你是知道的,就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而已。全是苦打成招,饥饿煎迫的结果。唉,在这个暴政压迫下,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死为净。你看,我全身哪儿不是伤痕。”语毕,仰天长叹(死牢有什么天?电网岗楼,四处眼睛,上是石板,下是地砖),一脸黯然。我解不开他衣服一看,果然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天呀!谁能挺得住?周居正在狱中只见过一面。记得有次放风我在院里高唱电影《夜半歌声》插曲,他在监舍里回应我,然后一双戴着眼镜的明亮眼睛透过窗孔,向我表示致意。听说他被宣判死刑后留给妻子曾昭英的遗言是:“相信党,相信历史,永远跟共产党走!”

他们被处决后,我又和判处死缓的魏昭关在一起。他结案后仍戴着沉重脚镣,胆怯慎行不露口风。一次闲谈当知道我是筑路支队的“劳教右派”时,相互才拉近距离。他悄声问我:“为什么事关在这里?”我笑笑说:“不知道。”他又问:“判没有?是不是‘马列案’?”我道:“可能有些牵连。”“你承认没有?”“我承认什么?根本没有的事。”他“哦”了一声,不知是出于失悔还是为我侥幸,沉默了好几天后,才把他的手抄的判决书给我看。我看后问他:“上面定你的罪是事实吗?”他摇头道:“根本不是事实。”我道:“不是事实怎么会写上,你上诉呀!”他战战惊惊,摇着脚上沉重的脚镣道:“你不见杨应生、周居正都杀了,我想死么?”我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进一步问:“他们怎么审你?”他极小声地说:“一是骗,二是逼,三是打,有一次还打得我吐血。”我听后骂了一句:“畜牲,真他妈的不是人。”

不几天调监舍,我又和原是长寿县小学教员、判处无期徒刑的冉茂涵关在一起。经过私下交谈,他也是喊冤叫屈,审讯过程大体一致。

1964年10月4日结案后,我送到四川省第四监狱“改造”,又结识了此案判死死缓的陈仲伟(原重庆设备安装公司技工),判无期的彭恢荣(原四川省犍为县粮食局会计),定案情况均为引诱胁迫与拷打,根本不存在什么“反革命”组织。而姚××不仅获得提前“摘帽解教”安排了工作,他的两个儿子经公安部特批转为北京户口。可这全是用难友的血换来的啊!

1980年底我“平反”回归报社,不知是出于“感谢”还是出于“嘲弄”,不可名状的有一天我特地买了水果去省厅七处看望审讯此案的预审员李××。见面后他极为尴尬,沉默了好一阵子后才十分内疚地说:“晓枫,想不到你会来看我,不会介意当年吧?我病了,现已是肝癌晚期。唉,也许是上帝对我们的惩罚吧?”我淡淡一笑,安慰他道:“俱往矣!我们都是被历史捉弄的人啊!”但此时我并不知道这“惊天大案”并未全部“平反”。后忙于工作和拚搏,直到2003年才从朋友口中得知此案还是覆盆,

(十)历史向中共拷问

这个四川右派分子屠场的“415”筑路支队,在“文革”前忽然解散,大约不足50%的人活着回到了社会,其中2000多名右派分子,不是死于饥饿就是死于工伤,不是自杀便是逃跑,不是被杀掉便是被判刑。生还者的我迄今仍怵目惊心,常有恶梦相伴。屠场,这个扑杀四川右派分子的屠场何时才能曝光清算,写进历史?

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发生在这个屠场的惊天大案“中国马列主义联盟右派反革命集团” 的“首犯”周居正、杨应森等至今还没有“改正”他的右派冤案,更没有平反他的“中国马列主义联盟右派反革命集团”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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