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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翻译:狗尾续貂之《缉凶分部》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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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缉凶分部第十三章 审判 (一)

缉凶分部第十三章 审判 (一)

在审判安德烈·奇卡季洛的时候,法庭里最显眼的东西是罩住他的铁笼子。

1992年4月14日,对奇卡季洛的审判在罗斯托夫州法院启动。法院是一栋赭黄色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座落在一处泥泞的街道旁。一个街区外就是罗斯托夫的中央大道。那个时候整条大街的名字已经由恩格斯大街改为大花园大街。法院和俄国的所有东西一样,都已经破旧不堪。从法院前院进入工作人员办公区的大门上,皮革护垫已经裂开,露出了里面的填塞物。法院大厅悬挂的大钟上时间停留在10点25分。大厅里面,听众席和律师席上的木质或者金属椅子就好像是从大萧条时期的学校里买来的廉价品。在高高的法官席上,高靠背椅上还刻着苏联的镰刀和铁锤标记。在法官的两端各有一把稍小的椅子,这是两位被选为陪审员的公民的座椅。虽然陪审员有投票表决权,但是在最后的判决当中法官的态度还是决定性的。

4月14日早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铁笼子上。1991年12月,科斯托耶夫和费季索夫向新闻界通报了逮捕奇卡季洛的消息以及他的主要罪行。罗斯托夫和莫斯科那些刚刚获得解放的报纸嗅到了有价值的新闻气息,对即将到来的审判作出连篇累牍的报道。法院审判厅里的两百个座位全部坐满,人们都在等待着看上一眼这个被报纸称为“杀人狂”的家伙。

离10点还差几分钟,在几个穿着制服的内务部士兵的押送下,奇卡季洛从临时拘禁他的一间地下室里走出来。走上一段石台阶之后,穿过台阶末端的门直接进到铁笼子里。笼子是为审判谋杀案凶手们准备的。士兵们将奇卡季洛推进笼子里。他在板凳上坐下来。接着他身后的铁门被关了起来。

18个月的监禁生活给奇卡季洛带来了改变。他显得很憔悴,不再系着那条细细的领带,也没有带着那副表明他的知识分子身份的眼镜。他穿着发给他的那套松松垮垮的灰色外套,外套里面是一件很可笑的运动衬衣。这件衬衣布满红白蓝相间的方格图案——这样的图案是用来纪念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的——就好像是国际象棋的棋盘。在以后的审判当中,他每天都要穿着这样的衣服出庭。他被捕的时候那稀疏的褐色头发已经消失。监狱的理发师给他剃了个光头。在灯光照耀之下,光秃秃的脑袋反着光,给他的外表带来一种恶魔般的印象。

一看见他,听众席上的一位妇女跳了起来,尖叫道:“变态!凶手!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她拼命向笼子冲过来。两位民警小心地把她拦住了,于是她开始使劲地敲打着椅子。在其余的听众当中,有许多是遇害者家属。他们随之大声哭泣起来,高声叫道:“变态!杀人犯!”

奇卡季洛目光呆滞地看着审判厅。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开了,好像被下了迷幻药。过了一会儿,他把目光转向那个妇女,安静地看了她一下,勉强装出一个微笑。接着,从他随身携带的文件当中,他拿出了一本俄国色情杂志,打开其中的大幅插页,里面呈现出一个半裸的女人。他把插页举到胸前,仿佛它是一面盾牌。看见这个妇女拼命想要挣脱民警的阻拦,他竟然打了一个哈欠,好像表明这个女人的愤怒和哀伤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奇卡季洛的律师马拉特·哈比布林坐在铁笼前的椅子上,面前还有一张桌子。哈比布林现年37岁,圆脸,显得很和蔼。他有十四年的法律从业生涯。对于自己究竟为多少个被指控谋杀的被告人作辩护,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还记得通过自己辩护而逃脱谋杀罪指控的被告人数:两人。同时,在他的努力下,法官对某些被告人的犯罪程度进行了考虑,最终认定他们犯下的罪行——用俄国的定义来说——相当于二级谋杀罪。这些被告没有被判处死刑,他们获得了15年的刑期。

从现实的角度考虑,哈比布林能够帮助奇卡季洛争取到15年徒刑已经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他很清楚,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奇卡季洛一定会被判有罪。他仅仅希望,他也许可以说服法庭,奇卡季洛患有精神病。这样奇卡季洛可能会免一死。

但是在哈比布林面前横亘着西方的辩护律师们难以容忍的障碍:除非法庭特许,否则他无权聘请精神病专家。没有自己的精神病专家,他就不能够驳倒以安德烈·特卡岑科博士为首的精神病专家的证词。在奇卡季洛的血型和AB型精液之间不匹配问题上,哈比布林也无权请独立的法医专家出庭,因此他无法对控方作出的解释进行反驳。除非法庭有其余的选择,否则对于血型和精液样本的分析结果全部来自斯韦特兰娜·戈尔托瓦娅博士。

最重要的是,他必须面对已经搜集的证据——这些证据有厚厚的两大本,全部是奇卡季洛在审讯时的讯问笔录。1991年7月,在伊萨·科斯托耶夫完成了审讯工作和奇卡季洛到犯罪现场指认之后不久,罗斯托夫律师协会指派哈比布林作为奇卡季洛的辩护律师。在此之前,奇卡季洛只获得了一次法律援助,就是在刚刚被捕的时候与留利切夫会见过一次。在和奇卡季洛匆匆交谈了一次之后,维克托·留利切夫便将自己从这个差事里解脱出来了——因为他曾经在“窄林”案调查过程中为检察院工作过。在整个审讯过程中,奇卡季洛在许多协议书和声明上签了名,其中包括放弃自己咨询律师的权利。

就算哈比布林在奇卡季洛受审期间给予了他法律援助,他也无法防止奇卡季洛把一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在庭审告一段落之后,哈比布林接受采访时说,他认为建议被告人在受审的时候对检察官的提问不予回答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这是哈比布林在接受法律教育的时候所学到的知识。虽然苏联已经解体,俄国已经有可能建立起一套能够相互制衡的法律体系,但是在奇卡季洛接受审判的时候这样的体系还不存在。他的供词被认为是具有法律意义的。哈比布林根本就没想过对证词作为呈堂证供的合法性提出质疑。

作为被告的辩护人,他对被告的影响微乎其微。在法庭上被告律师席安排在笼子前,他要和奇卡季洛交流的话,就要背过身去。这样在回答问题的时候辩护律师和被告之间无法低声交流,两人之间连打手势都不可能。与美国法庭上的被告相比,奇卡季洛在很大程度上是独自一人对付庭审。

哈比布林在法庭外接受采访的时候说,奇卡季洛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我们首次见面是在在克格勃的监号里。我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他的回应很有礼貌,但是我感觉他对辩护并没有很大的兴趣,”哈比布林回忆说。“有时候被告会对自己最后有机会和辩护律师交谈感到极其高兴,会问很多问题。但是奇卡季洛显得很漠然。当然,我问他为什么作出了如此详细的供述。他并没有真正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到:‘这个……嗯……’这差不多是在避免具体的回答。我有一种印象:如果他周围的人越少,他的感觉就会越好。”

奇卡季洛在法庭上初次露面引来的刺耳尖叫与哭泣声持续了大约五分钟,然后在法官列奥尼德·阿库布赞诺夫进入法庭后安静了下来。法庭工作人员和民警在法官和两位陪审员就座的时候多多少少让秩序得到了恢复。

阿库布赞诺夫个头不高,身材瘦小,但是显得精力充沛。他进入法庭的时候常常松开领带,卷起袖子,露出左上臂上的纹身。他的作风独断专行。在法庭里,如果有他不认识的人在做笔记,他会中止庭审,把这个不认识的人叫到法官席前检查此人的介绍信。

他在法庭上的作用不止是法官,他还常常起到控方的作用。他常常大段地诵读起诉书和供词。如果控方律师提出的问题对证人不够尖锐,他会亲自提问。西方的审判当中,法庭辩论主要在控辩双方的律师之间展开。而在这场审判当中,阿库布赞诺夫显然把法庭辩论看成是自己与杀人狂之间的事情。

法官要求奇卡季洛起立,然后确认他的身份。奇卡季洛照办。这是法官与被告之间在法律以外的最后的交流之一。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阿库布赞诺夫不断地威吓奇卡季洛。而后者当然无权拒绝回答那些导致他被认罪的问题。阿库布赞诺夫的问讯似乎完全可以推断出奇卡季洛有罪。这一切都在暗示着法庭的主要任务是弄明白罪行是怎样发生的。

一天, 法官问道,为什么奇卡季洛要将这么多的遇害者的性器官切下来?

奇卡季洛沉默了一阵,最后喃喃地说道:“我认为我已经(在讯问笔录上)签了字。”

那些体面的家庭里出身的孩子本来该知道不能跟着你走,你是用什么办法把他们骗走的?法官在另外一次庭审中问道。

奇卡季洛没有回答。

五月,哈比布林已经无法忍受这一切,他起来向法院提出了正式抗议。他认为阿库布赞诺夫有明显的偏见,要求更换法官。阿库布赞诺夫向控方律师格拉西缅科征询意见。出乎意料的是,格拉西缅科与哈比布林站在了一起。

阿库布赞诺夫驳回了哈比布林的抗议。几天之后,他找到了一个理由赶走了格拉西缅科。在一次庭审当中,一位遇害者家属起来大声抗议格拉西缅科在控诉工作中不够严厉。阿库布赞诺夫向来对这种来自听众席上的声音不置可否。这一次他决定要严肃对待此事。他暂时中止了庭审。等到庭审再次开始的时候,他立刻宣布解除格拉西缅科的控方律师身份。

在赶走格拉西缅科之后,阿库布赞诺夫亲自参与了控方的工作,直到新的控方律师阿纳托利·扎多罗兹尼接手。

6月,在审判开始三个月后,每天来到听众席上的人只剩下了几个。每天的工作就是不断地诵读几百页的证词。又过了几个星期,审判带来的娱乐效应已经降低到只剩下好奇。

奇卡季洛的家庭成员无一在法庭上露面。奇卡季洛的名字在俄国报纸上被曝光之后,费奥多西娅担心家人受到遇害者家属的骚扰,于是全家都改名换姓,搬到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城市。

奇卡季洛与阿库布赞诺夫之间的对决此时已经沦为相互之间的咆哮。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奇卡季洛似乎已经和现实完全失去了联系。

6月19日,被告说,法官也许想和他发生一次同性恋性关系。阿库布赞诺夫要奇卡季洛安静下来,可是他拒绝了。

“我才是这儿的头儿,”奇卡季洛用让人感到好奇的含糊的声音大声宣布道。他的语言单调而凌乱,常常从一个意思突然跳到另外一个意思,中间没有表达出来任何连贯的有逻辑的思想。“这是我的葬礼!不要嘲笑我。我的一生当中人们都在嘲笑我。”他一口气不停地说下去,连气也不透一口。他先说到了1930年代在乌克兰饥荒当中死去的弟弟,接着突然指责阿库布赞诺夫是“亚述黑手党”的一员,参与了1991年8月的共产党未遂政变。

愤怒的阿库布赞诺夫大叫着要奇卡季洛坐下并保持安静。奇卡季洛没有听他的。

奇卡季洛接着说,他的谋杀罪都是其他人干的,发生在另外一个星球上。他对法官大嚷道:“这不是法庭,这是闹剧!”

阿库布赞诺夫命令警卫将奇卡季洛带出法庭。审判在被告缺席的情况下进行。第二天,当警卫把被告拖上法庭,关进笼子之后,又一轮对峙开始了。

6月24日,奇卡季洛站在笼子里,开始解开衬衣的纽扣。“现在轮到我生孩子了!”他说道。突然间,他从一个话题转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他说,既然他生来就是个乌克兰人,所以他需要一个乌克兰籍的律师。

第二天,奇卡季洛又站了起来,解开了衬衣,再次提出需要一个乌克兰籍的律师。接着他松开裤子,让它掉到地上,现出自己的生殖器。他对着阿库布赞诺夫用干巴巴的声音大声吼道:“你们总是嘲笑我手淫。你们这么做有四十年了!”接着他用乌克兰语继续说下去,说他不是个小妞儿。看起来,奇卡季洛仿佛在重演他年少的时候被别人折磨的场景。警卫打开了笼门,拉起他的裤子,把他从台阶上拖了下去。

关键词(Tags): #窄林#审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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