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青河镇的故事 人物谱 - 少年朋友 -- 润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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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青河镇的故事 人物谱 - 少年朋友

    系列已发:清清的河,从小镇流过 小镇的格局 农家儿女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续) 教师的众生相 婉莹和婉苓 伙食团的工友陆师傅 学校大院的小伙伴 同学 大哥

    少年朋友

    我幼年的伙伴基本上是学校教师的儿女,少年时的朋友则多是镇上居民的子弟。我们这班朋友常聚在一起玩,通常都是在学校,场地宽。我们也一起外出打猪草,兔子草,有时走很远,甚至乘渡船到河对岸去。夏天我们天天下河洗澡,涨大水时还一起摸鱼。有些朋友还会讲粗俗黄色的故事或笑话,想必是从大人那里得来的,也算是一种特殊的性启蒙,比在书里看到的爱情描写,要明白畅晓。

    范成章,比我小一岁,家住在镇西头,他妈妈是学校的女工米孃孃,负责为学生午饭加热,偶尔也为教工食堂做饭。米孃孃做的菜比陆师的还好,部分原因是她舍得多放一些油。她很会说话处事,在镇上人缘极佳。她的丈夫就是我在以前提到过的镇上唯一出过国的人物,当过抗美援朝的自愿军。那时大家都叫他范院长,因他掌管公社的敬老院。镇上的渡口,也归他管,偶尔他自己也充当船工的角色。范院长颇有威望,镇上人们有纠纷往往找他公断。大概是继承了父亲军人的优良素质,成章的体育非常好,跳得高,跑得快,篮球也打得棒,后来当了校队队长。

    李顺前,也比我小一岁,是公社大院对面开酱油店的一对老夫妇的儿子。这个店除了酱油醋外,还经营火柴,香烟,肥皂,煤油等一度紧张的小商品。那时我提着空瓶去打酱油,看着李大娘用长柄的竹制量筒,伸到酱油桶里去,提起来满满的一筒,然后熟练地倒入安放在空瓶上的漏斗,让酱油慢慢的流进瓶里去。用来打煤油的量筒是锡制的,有一两,二两,半斤等不同的规格。他们也卖酒,以高粱酒为上品,玉米酒次之,红苕酒更次之。在酒也凭票供应时,我曾听过有人怀疑他们往酒里掺水,但以我对他们的认识,那应该是不会的。顺前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还有个侄子,即他大哥的儿子,比他还大两岁,有时反倒要护着他这个小叔叔。他二哥在部队当兵,后来还当了军官,穿上了四个兜的军服,回家探亲时很受尊重。但他人很谦虚和气,还到学校看望教过他的老师。他们家是农村户口,因此顺前的姐姐和侄子不上学时都要下地干活,但他是幺儿,活就少干一些,常到学校来玩。我和他小时曾打过一架,后来成了好朋友。我和他比乒乓球要稍占优势,但篮球却没他打得好。1977年我们聚集县城高考时见过面,后来听说他没考上。

    周向龙,是我的同班同学,家也是农村的,紧挨着学校的东门住。向龙的姐姐很本分,是婉莹的同班同学,没有考上初中,就在家务农。他们的大哥也没有念中学,个子高高的,看上去很英武。其水性在镇上是有名的,踩假水时可以半个身子露出水面。潜水更是其拿手好戏:他一头钻进水里,过了很久,才在一个令人料想不到的远处冒出来。可是在文革中,他参加了造反派,伙同几个激进分子在镇上搞打砸抢,很快就被公安机关拿下,判了三年刑。我记得公审大会就在学校的后操场举行,全公社都有代表来参加,气氛十分严肃。时间过得很快,在我们离开小镇前,周大哥就刑满回家了,看上去没了过去的神采,也没再犯事。向龙小学毕业后,也没有升中学。

    赖学政,比我低一个年级,他母亲是饭馆手艺极佳的赖二娘,与向龙家是邻居。他父亲也在饭馆做事,个子瘦长,据说早年曾在本地不远的一座山上做过土匪,但无人敢肯定,估计是很早就改邪归正,在政府那里也没留下纪录。他的大姐在外地上了中学。他大哥小学毕业时正赶上文革开始,成了学校最初组织的“六一儿童团”的负责人,但不久就因被一些人宣布为保守组织而解散了。赖大哥是个颇有文艺细胞的人,在镇上的宣传队里是个活跃人物。开始他们只是演一些对口词,群口词,破四旧立四新的节目。后来不知他到哪里去取了经,回来居然可以跳好几种舞蹈,其豪放的舞姿,把镇上几个本善此道的姑娘看得一惊一颤的。学政还有个二哥,学习不好,还喜欢惹事生非,不过那几年倒也没出什么大事。学政自己在学校却是个好学生,品学皆优。但是他遇到一个不幸事件,影响其终身。大约是在1968年,镇上的一班小孩来学校玩,用小石子互相攻击。学政躲在教学楼东侧的南面教室里,从一个窗口向外张望。不料飞来一颗石子,击中他的左眼,使他当场昏厥。学政从此成了独眼龙。

    用石子击中学政的是镇上裁缝夫妇的小儿子,叫陈满均。他比我大一岁,巧的是,他大哥与我大哥同学,插队也在一起;他二哥与我二哥也是同学。对陈大哥我只知道他下农村后的一些事迹。他在生产队也很能吃苦耐劳,能说会道,又做了计分员,颇得生产队里一些姑娘喜欢。哪知几年后竟出了事情,陈大哥还出逃一段时间。我听到的说法是,有个姑娘常到他家去走动,开始为了避嫌,他们都把门敞开。有一次,姑娘带着一个三岁小童到陈大哥家里玩,大概也是避嫌的意思。不过这次他们关了门。事情过后,小童回家,大人问“叔叔和阿姨做了什么”,小童据实回答,“睡觉觉”,于是东窗事发。后来结果如何,我也没有追踪,不过这样的事情搁现在,那就根本不能成其为一桩事情了,两相情愿么。陈二哥是个品学皆优的学生,与我二哥关系很好。我们迁到青河市后,他还约同另一个同学来看过二哥。那是1973年春节期间。为了让他们高兴,我擅自跑到父亲单位,把一辆很新的自行车借出来,教他们骑车。他们年龄都大了,学起来十分不易,后来我还车时,那辆车的状况可想而知。为此父亲掏钱修车,把我狠狠训了一顿。这满均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个子不高,跑得却奇快,在我们玩的一种叫“打国”的游戏中,他总是某方阵营的首选。哪知这家伙后来不争气,下乡插队后,干起了梁山好汉拿手的“剪径”勾当。谁知在一次行动中,竟遇上了公社的一位干部,而遭败露。这是我们后来听人说的,不能确认。

    再往东去,还有几个朋友,常来学校玩。其中一个小朋友的事迹不能不提一下,因为此事曾传遍全镇。这小朋友姓郑,也是农村的,但住在镇上,家里好像有个人在镇上做事。那时小孩子都盼望过年,既有好吃的,又有新衣穿,而且还不用做事,可以好好耍几天。郑同学自不例外。岂知这一年,新年刚过不几天,就听他家里人说,郑同学躺在床上不起来,还大声自己骂道,“过年,过年,过个锤子的年。念了这么长的时间,几天就过完了”。原来他是不满新年时间太短。好笑归好笑,倒也说出了小孩子的心声。

    和全国各地的小朋友一样,我们收集过糖纸,拍过香烟盒,打过弹子,拉过弹弓。不过有两种游戏,别地的小孩可能没玩过,专门提出来一下。一种是吹马蒔(我不能确定这两个字是否正确)。这是一种长在山上的野草,每株草会结出好多像豌豆一样的荚,每荚里面有十来粒籽,只有芝麻一样大小,是圆的。到它们干了的时候,我们就满山去收获,把籽剥出来后,装在瓶子里。然后寻来一根细长的竹筒,把马蒔籽倒到口里,由竹筒向外吹,可吹出好几米远,打击目标。因每人都可获得此种武器,便形成互相追逐和逃逸的场面。

    第二种叫“打国”,殊为特别。游戏先由两人组队,轮次挑选跑得快的队员加入阵营。每队人数不限,但须对等,各据一颗大树为“国”,双方相距仅数米。游戏开始,双方按对等人数向外发兵,形成两条长龙对峙。规则是,后出营者,可杀(碰触)对方任何比自己先出营者。这样,每个队员,除第一出营者,均可杀人,亦可被杀,因此就行成两队满山遍野相互追逐的场面。显然,跑得越快者越有优势。跑出去后,还可再跑回本营使自己权限升级,追杀对方所有先跑出者。另外也可偷袭或抢占对方本营,即把对方留守在营的队员趁其不备推出或强行挤出本营(脱离大树)。当然守营者具有后发优势,在对方触摸到己方大树前,可诛杀任何前来抢营的对手。但如果对方有数人前来攻营,孤独的守营者很难顾次及比。游戏以先杀光对方队员之队为胜而告结束,有时可在几分钟内完成,有时则可达数小时。这是我们最为乐此不疲的一个游戏。

    关键词(Tags): #青河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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