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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迷雾中的历史:石达开远征始末(二)东进浙闽 -- num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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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迷雾中的历史:石达开远征始末(二)东进浙闽

    一 东进浙江的战略

    1858年4月15日,石达开率领的太平军攻克浙江江山县,开始了在浙江长达四个月的活动,其间,围困衢州三月,一度攻占了浙西南的广大地区;同一时期,跟随石达开作战的杨辅清率部挥师福建;两地太平军声气相通互为应援。

    有关石达开的这次入浙,向来史家多以为是无目的的流窜,是坚持分裂的表现。有的论者虽然承认这次军事行动减轻了天京方面的压力,却认定这仅仅是“客观效果”,而不承认是有计划的主观努力。如苏双碧在《石达开评传》中便说:“这是一条最不可取的路线,进入浙江、福建都没有明确的战略目的……是石达开消极行动,缺乏信心的表现……石达开进军浙、闽,客观上确实减轻了清军对天京的压力,但这并不是石达开有意这样做的,只是由于石达开入浙,清军大动了干戈,才在客观上减轻了天京的压力。”

    前章曾提到的咸丰七年九月德兴阿奏附片可以证明,一直以来人们对石达开入浙行动的两种指责都是不合事实的。奏片中说:

    “又抄得石逆由安庆寄与洪逆伪章一纸,内有令贼党李寿成(即李秀成)会合张洛行领数十万贼分扰下游,又调贼党陈玉成、洪仁常、洪春元、韦志俊、杨来清等各率贼数万及五六千不等概回金陵,并欲赴援江西,窜扰浙江等语……洪逆伪批,亦似外示羁縻内怀猜忌。”

    这一奏片系来自清廷档案,不可能是伪造。奏片在咸丰七年九月就已送到北京,石达开却在半年之后才向浙江进军,而当时清廷上下猜测石达开的进军方向有皖,鄂,赣,闽,粤五种,浙江却在意料之外,德兴阿若非真正见到石达开的本章,他不会、没有必要、也不敢信口开河地在六百里加急中捏造石达开欲“窜扰浙江”的“伪章”和“洪逆伪批”,且奏片中提到的李秀成会合张洛行开赴长江下游后来也成为事实。这一奏片说明,石达开在离京数月之后对自己的行动仍向天京报告,洪秀全也仍有批复;石达开仍能以“通军主将”名义指挥各地将领,包括未随他远征的部份将领,他的东进浙江并非临时起义的“盲目流窜”,或者不顾大局的“分裂主义”,而是一个早有预谋,曾经报经洪秀全本人批准的内外线协同共解天京之围的方案:在内线,由西线太平军主要将领直接应援天京;在外线,由石达开和杨辅清相互呼应,进军浙闽,减轻天京压力,打乱清廷部署,为天京城下的解围战创造战机。

    针对这一奏片,近来有学者扬言,片中所提援应天京的将领都未随石达开远征,因此只是石达开明知这些将领拒绝“分裂”而故作姿态,故意把他们的行动说成是出于自己的命令,送一个“顺水人情”而已。

    窃以为这种推断完全不合情理----须知,德兴阿截获的不是布告,日记,也不是信函,而是石达开上给洪秀全的奏章。石达开上这份奏章的时间正在洪秀全赠其“义王”金牌前后,作为当时太平天国毫无疑问的第二号人物上给第一号人物的直奏,旁人是无权也没有机会看到的。如果石达开是故作姿态,也只能是作给洪秀全一人看的。以洪秀全的心机之深和对石达开的疑忌之甚,难道会被这种伎俩蒙骗?以石达开对洪秀全的了解,难道会对其有如此低估?这种“故作姿态”除了凭添洪秀全的反感,进一步恶化君臣关系之外,对石达开还有任何益处可言吗?难道石达开能预料到这份奏章将被清军截获,保存于故宫档案,流传到后世而成为给他“定案”的旁证材料?或者他仅仅为了这种“可能性”而故意把自己的军事计划泄露给敌人?---- 何况德兴阿的奏片并非截获于送往天京的途中,而是洪秀全作出批复后送往石达开军中的路上!更何况,洪秀全正愁捉不到把柄打击石达开在军民中的崇高声望,如果石达开竟敢公然欺君,把各位将领们的自觉行动说成出于自己的命令,只要洪秀全将此奏传示各将,石达开岂非弄巧成拙,自绝于诸将,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声名狼藉?石达开会愚蠢到去编造一个如此容易被戳穿的授人以柄的谎言吗?这种诠释史料的手法给人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之感,实在令人遗憾。

    石达开与天京方面及没有随他远征的将领间所保持的合作关系后文另有说明,在此谨提供另外一条与德兴阿奏出处不同史料:《东华录》咸丰卷载福兴奏片奏称,据俘获之太平军人所供,天王以天京被围,数次派员赴抚州求援于石达开,“达开乃统全军分为六起,号称十余万,拟直攻苏杭,以分金陵之势”。这再次印证了德兴阿奏片所说的石达开为回应天京的“求援”而作出进兵浙江决策的说法。(此处提到进军浙江的太平军“号称十万”,按当时太平军各部常常有意夸大自己的兵力,如北伐军有“以一为四”的习惯,即对外宣传时将实际兵力夸大4倍,因此石达开部入浙兵力“号称十万”,实际兵力在3-5万当是合理估计。)

    1853年至1856年,天京城下连续进行多次会战,从未用过进攻浙江作为配合,为什么到了1858年时石达开会想到利用攻浙减轻天京压力呢?

    这恐怕要追溯到1856年的一破江南大营之战。对于该次战役,人们往往只注意到石达开在决战开始前分兵攻打溧水,将张国梁部调开的“声东击西”战术,而忽略了石达开的另一重要部署:1856年4月,石达开奉东王令自江西回师天京参加解围战,途中取道皖南,攻克重镇宁国、芜湖等处,并命部将张遂谋留守宁国,经略皖南基地。这样,太平军实际已经取得东进苏南和浙江的前进基地,令清军头目们陷入极大恐慌。如向荣认为,“现在上游贼焰肆炽,广建一带处处可通苏浙,我军惟集高淳,仅能截贼入苏之路,相机进剿,而入浙各路仅有秦如虎一军扼剿,力难周密”。由于苏浙是清政府在江南的财赋基地,是赖以补给江南军用的主要筹饷地之一,更是天京战场上清军的主要饷源和后路所在,向荣除急忙从大营调兵开赴皖南外,又请旨调悍将邓绍良暂回浙江“调度防剿,以顾大局”。按照石达开和张遂谋的部署,皖南太平军在对江南大营的总攻打响之前曾多次向东发起牵制性攻势,吸引了邓绍良等部上万清军,使其无法增援向荣,从而确保了天京战场的太平军居有绝对优势兵力,对顺利攻破江南大营起到了重要作用。

    虽然石达开张遂谋当时的战略使命是攻破江南大营,无力重兵东指,但皖南的军事部署表明他们已经认识到浙江对于清廷和江南大营的重大意义,而清军在太平军做出东进姿态后所表现的慌乱,更使他们确信攻浙江为清廷之所必救。因此,在石达开受到洪秀全排挤的情况下,以“攻浙”吸引清军,减轻天京的压力,就是水到渠成的战略选择了。后来脱离石达开的“六十七将领”在给洪秀全的奏本中曾提到“翼王专听元宰张遂谋筹画……进攻浙右衢州”,这一奏本为了推卸远征责任,对石达开有很多捕风捉影甚至捏遭颠倒事实的指责,又因这些将领毕竟深受石达开之恩,不忍过份贬抑,往往将焦点转移到张遂谋身上,因此这一记载未必完全可信。不过从以上考证看来,张遂谋曾是“皖南牵制战略”的直接执行人,对清廷的弱点体会最深,因此攻浙战略由他力主而得到石达开的支持也在情理之中。果真如此,则更证明了石达开东进浙闽计划的拟定是“蓄谋已久”的。

    另一个问题是,“分金陵之势”是石达开攻浙战略的唯一目标吗?窃以为,石达开在衢州城下持续攻坚这一事实本身就说明了石达开有在浙江建立长期根据地的打算。

    有论者认为,石达开在衢州不能速克的情况下,没有抢在大批援军到来之前放弃衢州,集中全部主力直下杭州是种失策,笔者对此不敢苟同。原因之一是由石镇吉率领的部队当时已经深入浙江腹地,太平军最终未能直下严杭并在浙江建立根据地的原因实在浙江战场之外;原因之二是衢州地势险要,素有“铁衢州”之称,不易轻下也属意料之中(后来1861年5月侍王李世贤率大军10万攻衢,同年10月忠王李秀成亲统大军再度攻衢,也都未能得手)。但衢州为浙皖赣三省通途,若出于建立根据地的长远考虑,拔掉这颗钉子应是势在必行的。以后的历史也证实了这一点----1861年太平军由于衢州急切难下便弃而不打,直接深入腹地,结果是给浙西基地留下一个严重隐患。

    还有人认为,石镇吉部的活动目的不在于深入浙江腹地开辟根据地,而仅仅是衢州战役的一部份,意在分散清军兵力,但也造成了自己兵力的分散,得不偿失。笔者同样表示异议,原因也有两点:其一,如果太平军局促衢州一隅而不深入腹地,威胁最富庶的金华严杭地区,是难以在短期内充分调动清军,起到为天京减压的作用的,因为清廷最担心的是太平军摧毁他们的战略后方。(正是基于相同的认识,1860年李秀成等人以“围魏救赵”之计为天京解围时,将奔袭的目标选定为浙江腹地的杭州)。其二,石镇吉部的活动主旨在于开辟浙江根据地而非配合衢州攻坚,分散清军兵力至多是其附带作用。这从石镇吉部攻占各地后多派兵驻守而非随占随弃,以及会同石镇吉作战的将领“显天燕”陈享容张贴于金华府永康县的告示中可以看出:

    “显天燕正军政司办理永康县民务程为晓示义和孝义士庶口等知所亲上痛痒有告事

    照得能治斯民,莫善于一乡之士民,有告在迩,可通乎万民之心。缘胡虏之习,千里外使一匹夫口来,于县堂坐听百里政治,无一人可曲成斯民,肉食终年而后去,乡土有士而不得与其事,虽小民之痛痒急欲告而口除者如隔天壤。假令呼之急而声闻之,非贿赂之断断乎不能。我天朝制度维新,举于国者居一邑之尊,名称监军,复选于乡孰人士中有才学而公正者举为军帅,师帅,旅帅,分治一邑之事,小民之痛痒何患不能渐闻于朝廷之上而臻郅隆之世也。今显天燕陈大人驾驻该邑,命本军政司遵制官举安民……”

    后文更提到已经举得“夏惠昭一名为军帅,管理二乡事物,又师帅五,旅帅二十有五”等,该告示显示,石达开部曾在永康设“军政司”“办理永康县民务”,并且出告安民,举官图治。另据《处州府志》记载,石镇吉部在处州也曾“立师、旅、卒、两、伍名目”,建立乡官政府。可见深入腹地的石达开各部在占领地区多有建立地方政权之举,其活动自不止是为了配合衢州城下之战,而更是为在浙江建立稳固的根据地。

    纵上所述,石达开东进浙闽是个“一石二鸟”的战略计划,一方面可以吸引清军兵力,减轻天京战场的压力,另一方面意在开辟东线战场,建立浙闽根据地,从而达到扩大太平天国版图,使苏、皖、鄂、赣、浙、闽六省太平军声气相通的目的。具体方案则是兵分两路,一路在衢州实施攻坚,清除未来浙江基地的后患,另一路则利用清军为防守衢州而收缩兵力造成的腹地空虚长驱直入,攻城略地,着力于根据地的开辟和建设,并进一步威逼严杭。

    石达开脱离天京政权是被逼无奈,但东进浙江的行动表明他当时并无意远离太平天国辖区,更无意成为“流寇”;相反,他让出了以天京中心的根据地,避免了因为“地盘”争端造成内部矛盾激化,却有心在临近的浙闽地区建立长期根据地,开辟第二战场,与天京势成犄角。江南大营以苏、常一带为腹地,将浙江作为其巩固的后方。若占领杭州,则其腹地变为前沿,进则江南大营根本动摇。而且,从后来历史的发展中看,中外势力联合起来绞杀太平天国是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倘若石达开在1858年就在浙闽建立起巩固的根据地,继而控制除上海以外的天京东线广大地区,局面势必与1860年以后才着手开拓东线大为不同。(对列强而言,进攻抵抗力量基本已被消灭,新的秩序已经确立的建有稳定地方政权的地区所需付出的代价,无论从军事上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远大于攻击尚未来得及稳固控制的地区,风险性会大为增加,回报率则显然下降),因此,这也是一个曾有可能从根本上改写太平天国历史的战略计划。

    二 入浙作战的情况

    石达开部入浙不久即分兵攻占了衢州附近的常山和开化,此后三个月间,这支部队一直控制着常山开化两县及周边地区,并保持进攻姿态,频频骚扰皖赣浙边境,与驻守江山的太平军一起有效地牵制了清军的增援部队,支持了主力的战斗。

    扫荡了常山、开化以后,石达开率军从三面围攻衢州,网开一面,留下北门,想迫使清军从北门撤退。清军则从福建调来总兵饶廷选等所部近万人,又从皖南调来江长贵、周天受等军,并把衢州附近各县兵力全部收缩拢来,集中加强城防。再加上各方面闻讯赶来的救兵,守城兵力迅速增至两万人以上,但在太平军的猛烈攻势下仍然险象环生。双方在作战中互有伤亡,其中6月4日一战,太平军在东门外大败清军,总兵饶廷选被打得狼狈逃窜,其他各路军马亦闻风败退,太平军奋勇追击,直达东门濠边,几乎冲进城内。是时饶廷选颓倚女墙,涕泣呼天,幸“金衢严道”缪梓援兵恰于此时赶到,清军才又勉强堵上城门。此战过后。缪梓和饶廷选等惊惶万状,龟缩在城内待援,不敢出城还击。6月11日夜四更,太平军再度进攻东门外敌营,破敌安勇营,其他敌营所部皆不敢出战。16日夜三更,大南门城墙坍倒出现缺口,太平军立即发动抢攻,势将冲入,守军急忙抢塞缺口,连续向太平军抛掷火罐药包,勉强应付过关。

    正当两万清军在衢州被石达开部死死咬住,附近州县兵力异常空虚之时,另一路太平军由石镇吉陈享容等率领,绕过衢州迅速北进,自龙游越清萌岭袭取遂昌,克松阳,顺流而下,攻破处州府城。5月17日,清督办浙江防剿事宜加总督衔周天受,总兵明安泰部副将李嘉万,陶森茂合兵于银场,欲图阻挡石镇吉部。5月19日,石镇吉大败清军主力于银场,斩知府唐宝昌,都司马元镇,秦坤等,周天受身负重伤,两指被砍断,率残兵退回金华。太平军乘胜追击,连克缙云,永康,武义,云和,宜平等地,军锋所指,势如破竹。

    一直以来,因为曾国藩在一年以后的一封私信中曾说石达开“钝于浙”,人们便认定石达开进军浙江遭挫。其实曾国藩写信之时正因为清政府的小气而大闹别扭,不能单凭他在一封信中的几个字就妄下断语。从前述来看,石达开入浙实际是一次胜利的军事行动,虽然衢州攻坚一时未能得手,但二个多月攻克十二个府县,势力覆盖衢州,严州,金华,处州四府,并对严州和杭州形成重大威胁,无论如何不能称之为“钝”。(1861年时侍王李世贤和忠王李秀成先后入浙,都曾攻衢州不克,但从来无人因此得出李世贤或李秀成“钝于浙”的结论 )同一封信里,曾国藩又指石达开“不敢逼严杭”,其实这同样是事过境迁后的无的放矢,石镇吉部占据的永康、武义距金华府甚近,而当时因为清军主力多数正在衢州城下鏖战,金华驻军不过数千,且银场一战已令其丧胆,如果石镇吉部休整之后自永康攻金华,以其当时锐不可当之气势,极有可能得手。另一方面,石达开又分兵于6月23日攻克寿昌,该地距离严州仅60里,严州守军只有数百,太平军要攻克严州亦当不在话下。如此一来,太平军便将深入浙江最富庶的地带,无论从严州还是寿昌,都可顺流直下杭州。正如当时金华一位地主文人在笔记中所记载的:“粤匪石达开由处州攻陷永康、武义,径逼金华。一时佐贰诸君多托故引去,宦舍一空……风声鹤唳,一夕数惊。贼尚乘锐来攻,实无抵御之法。再攻则杭州震动。”可见当时太平军大有直下杭州的气势,显然不能称之为“钝”。而在这种形势之下,也不可能有石达开“不敢”逼严杭的问题存在。(至于为什么没有“逼”,后文再谈)

    曾国藩在另一份奏片中又称入浙太平军“势乱而无纪,气散而不整”,这一考语也一向深受许多论者青睐,被毫不犹豫地引用来垢病于石达开远征军。(相比之下,这些论者在处理太平天国中后期大量对于其他太平军部队的类似指责时就谨慎得多了)。入浙以后,乃至此后转战福建江西时期石达开部队的“气”“势”如何,我们在前后文中都以一系列事实来证明,在这里只须讨论一下“无纪”的指责是否属实。

    笔者以为,从地方史料,太平军本身史料,当地口碑三方面考查,这一指责都是站不住脚的。

    地方史料方面,据《寿昌县志》记载,石达开“部将攻克寿昌时,全城一千余户,连一根屋椽也没有被毁过”,“街上的贸易和平时一样”,真可谓秋毫无犯,鸡犬不惊。清人许瑶光所著《谈浙》一书中记载清总兵明安泰部仁勇“尤为不仁。由兰溪过金华以入缙云,一路掳掠。至铅锡场,乡人大呼贼至,仁勇狂奔,逮拾器械以杀之,并夺其辎重,将官死者马姓、秦姓、唐姓,勇之得免者,不过十之二三,遂不能军,其实不遇一贼也”,同一书中却绝无石达开部在缙云处州等地“不仁”“掳掠”的记载。正因为入浙太平军在百姓眼中是仁义之师,才会有大军入城,贸易如常,以及百姓自发骗杀“剿贼”官军的情况。

    太平军本身史料方面,前文提到的永康县新发现的石达开部将“显天燕陈”告示其中一张的内容便是宣布太平军对民众的要求和太平军本身军纪(石达开在过去经营安徽江西根据地时都曾有号召百姓举报部队违纪之举),告示中所列军纪的精神与《太平条规》完全一致,共计有“擅杀人命者罪必斩”“战阵不齐罪必斩”“私取贡税罪必斩”“私办饷银罪必斩”“妄坐篼轿者必斩”“碎民用物者必斩”“骗民贸易者必斩”“拆房作薪者必斩”“?猪罢皮者必斩”“凡系行程过境擅敢沿途一路掳掠者必斩”“凡系无令私自下乡搜索者必斩”等“二十八斩”和“六游营”。

    “显天燕陈告示”中还有一张是“为晓示各乡各都共诛土豪以安良善事”,申明太平军打击土豪恶霸的政策。告示众一方面对其进行声讨,指出“人不顾礼义,肆意妄行,又一群小人受命胖?终日,不织而得衣,不耕而得食,无治抡奇以致之。乡有若人,则一乡受其害;都有若人,则一都受其害,使千万良者受制于若辈数人。若辈自以为得志乎,不知罪恶贯盈,人人得而诛之”,另一方面又申明,太平军“统率雄师,锄暴安良,断不得任若辈横行于乡都之间,不过待其改悔,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也”,这就表示,入浙太平军对于土豪劣绅采取的并不是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消灭的政策,而是准其“改悔”,“倘若辈不改其行,是不畏死,在所当诛”,则准民众禀告乡官政府,合力擒杀,如乡官政府无力相抗,可以直接向军政司“禀请发兵”。

    从石达开部将在永康发布的三道告示看来,入浙太平军所到之处一面申明对民众的要求,避免“不教而诛”,一面把自己的军律公诸于众,使民众可以对照监督,一面发动民众“除暴安良”,一面组织当地人举拔官吏,建立乡官政权,实在很难想象这是一支“势乱而无纪,气散而不整” 的队伍所为。

    民间口碑方面,一直以来有关太平天国的所谓“口碑”“传说”“民谣”失实之处甚多,其中很多是太平天国失败之后清政府恶意散布流传的诬蔑之词,还有不少是建国以后搜集太平天国史事时很多搜集者和被采访者为了迎合潮流而编出来歌颂太平军的,因此,两方面“口碑”在使用时都必须特别慎重。对于石达开入浙之战,由于时间较短,又长期不受重视,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口碑。但笔者却有幸在偶然间得见一颗“沧海遗珠”----这就是一首流传于浙江畲族民间的有关1858年太平军在浙江丽水,云和,龙泉地区活动情况的叙事山歌。这首山歌不是调查太平天国口碑时被“搜集”到的,而是出自有关部门征集少数民族文物时发现的一本整理于清朝光绪年间的稿本,因此不可能为后人杜撰。它虽然用汉字记音,却是用畲族的语言传唱的(畲族没有文字,只能靠歌谣传唱历史),故其可信度近一步增加。

    这首歌中唱到:

    “长毛”?桑ú唬┡率?来剪,兵马齐齐充(铳)开先,杀你带兵做两段,登云元帅亦无见。

    景宁未见讲好汉,到我云和亦无干,“长毛”便是天生子,千里未来就赫散。

    “长毛”去了官兵来, 未见官兵打一回,兵子亦赫“长毛”子, ?扫不)敢近前相斗打。

    官兵大人好名声,“长毛”在成(城)?扫不)敢行。等住“长毛”出城外,一时来到好高兴。

    官反又讲好功夫,我今未来“长毛”去,“长毛”住在月多久,?扫不)知官兵那路去?”

    狠狠讽刺了清军见到太平军时狼狈的情况,描绘出入浙太平军的英勇善战和清军的闻风丧胆。歌中又唱:

    州府县道人心强,买田加租又无粮,放出“长毛”来收你,收你无骨又无皮

    州府县道人恶算,天地神明来结冤,放落“长毛”来造板(反),板(反)了无人就无冤。

    州府县道人恶计,“长毛”来板(反)?桑ú唬┯赡悖 ?

    “长毛”造板(反)到云和,来时田禾已播了,去时割禾又正来。

    可见太平军的到来受到了当地民众的欢迎,民众认为这是“天地神明”来和恶人总帐了,他们热烈拥护新政权的建立;而且太平军显然并没有破坏当地的生产,所以他们到来前播下的庄稼到他们走时就快可以收割了。

    从以上三方面的记载看,曾国藩对入浙太平军“无纪”的指责是不实之词。这倒未必是曾国藩存心诬蔑,要知道曾本人并未直接追击石达开入浙,因此有可能是他轻信了周天受明安泰等人的一面之词。举例而言,郭廷以在《太平天国史事日志》中关于石镇吉放弃处州府城时“焚民居三百余家”的说法,一直以来就深受史家怀疑(前文提到的地主文人所著《谈浙》一书的记载便是质疑依据之一),香港史学家简又文先生在考察远征军军纪时就提出,这很又可能是军纪一向败坏,入浙后甚至与团练发生矛盾的周天受将所部官军恶行栽脏在太平军头上。

    三 从浙江撤军的原因

    就在清军在浙江各地损兵折将,失城失地的战报如同雪片一般不断传入北京,使清廷为之震惊,入浙太平军已经进入浙江最富庶的金华府属地区,兵锋直欲指向严杭之时,石达开却突然放弃了入浙计划。7月中旬,太平军开始从衢州城下撤退,向处州、缙云方向转移,同一时期,占领金华府武义永康县的石镇吉陈享容部太平军也开始向同一方向撤退。清廷看出石达开部有入闽意图,企图阻止,但石达开军行迅速,很快占领了处州南部的龙泉县,入闽已成势在必行。8月上旬,浙江太平军在龙泉集结完毕,为摆脱清军的追击,石达开在层峦叠岭的龙泉布置了一场狙击战,以小股部队将追兵牵制了3天,确保了大队顺利从仙霞关进入福建浦城,断后部队在完成任务后也随后抵达与主力会合。至8月下旬,石达开部已全部转入福建地区。

    对于石达开部从浙江撤退的原因,一直以来众说纷纭,笔者以为,仅仅用衢州攻坚不利是不足以解释的。石达开“挟数万之众,裹数月之粮,意在必得此城”(《福兴奏》),虽然一时没有得手,但并未受到重挫,也没有遇到粮草短缺的困难(而且再过不久就是秋天,完全可以就地因地就草),加之深入腹地的部队进兵顺利,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一预谋已久精心策划的战略的。

    真正导致石达开放弃攻浙计划的,是浙江战场以外的变化。

    首先是江西抚州、建昌的失守。抚州是太平军在江西的大本营,所以石达开入浙之前特留手下得力将领余子安率部份军队驻守,与建昌同为入浙太平军的后方。但是,由于抚州天地会首领叛变,在城中与守军相杀,引城外湘军梯城而入,余子安不得不于6月1日率众突围,抚州失守;四天以后,势单立孤的建昌守军也被迫弃城往与余子安部会合。这样,入浙作战的太平军就失去了后方。这一个十分不利的变化。

    不过,抚州和建昌失守发生在6月初,而石达开部是7月中下旬才陆续撤军的,可见江西后方发生的变化对浙江战局并未产生根本性影响。这是因为按照石达开的计划,在他率军进取浙江的同时由杨辅清分兵入闽,开拓毗邻浙江的福建根据地,故浙闽太平军可声气相通,相互应援。因而即使失去了江西后方基地,也仍然留有回旋空间。然而,这年7月下旬至8月上旬,就在浙江太平军开始向福建转移的时候,杨辅清却将福建各处部队向浦城集中,主动放弃了清军久攻不下的松溪、政和、建阳等城,其后更全军撤向江西,从此回到天京政权节制之下。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石达开还在浙江作战,就将成为四面受敌的孤军,而包括各路援浙清军又正在源源不断开来。石达开预见到了将有四面受敌的危机,才被迫放弃了图浙计划,向福建撤军。

    曾国藩在后来的一道奏折中曾谈到石杨分道扬镳的原委,据他说,这年6月底到7月初,杨辅清打出“东殿”旗号,引起石达开的不满,遣“九公子”率兵万余由浙闽边界的塔岭进攻杨辅清在福建浦城驻地,被杨辅清袭杀过半。而洪秀全利用杨辅清与石达开不和,升任杨辅清为中军主将,令他放弃开辟福建的计划,回师天京。

    曾国藩这道奏折属事后之言,失实之处甚多。首先,《平定粤匪纪略》中曾国藩说杨辅清假“东殿”旗号时在2月,果真如此,何以当时没有爆发矛盾,还能合力共图浙闽?洪秀全公开为杨秀清平反昭雪是在1859年底,1858年杨秀清尚未公开恢复名誉,杨辅清打“东殿”旗号又有何益?其次,1858年6月底至7月初,石达开在衢州城下,石镇吉在云和、宜平等地区,所部均未到过福建,如何能与福建浦城的杨辅清部相杀?第三,如果石达开要派兵攻杨,兵力至少需如曾国藩所说在万人以上,而衢州与浙江腹地战势正酣,石达开不可能一下抽出上万部队入闽。而且,倘若真有此事,统兵之人必是石达开部下足以独当一面的高级将领,如张遂谋,赖裕新,傅忠信,余子安等人,而无论此前此后,都从未听说石达开部下有称“九公子”的将领。第四,石达开从来不曾用过强制手段逼迫部下跟随,后来在广西最困难的时候,二十几万大军先后脱离,从未发生兵刃相向的冲突,说他在浙江时只因为杨辅清打出“东殿旗号”就派兵讨伐,与其一贯作风相去太远。第五,石达开的实力比杨辅清强得多,真打起来杨军不是对手,因此如果石达开确有讨伐杨辅清之意,杨军必会迅速撤离福建,避免和石达开大部队的接触。但事实上,杨辅清部却是在石达开大队入闽之后才全部撤离浦城的,也并没遭到任何来自石达开部的阻挡或攻击。纵观当时福建战报,均未提及太平军曾发生火并。从事态发展看,杨辅清部全面撤出福建各据点是在石达开部向浙闽边界集结之后,而直到石达开前军抵达浦城前夕,杨辅清部才完全撤离浦城,似乎石达开早已知道杨辅清将要反旆而及时中止了攻浙,而杨辅清又有意等待石达开大队入闽后才撤走全部驻军,双方不像箭拔弩张的对立,却更似有条不紊的交接。

    其实,只要看了骆秉章奏议中的这一段话,便知石达开与杨辅清的关系远未紧张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石逆在南安时(1858年底-1859年初),景德贼(既杨辅清)嘱其由赣吉取道北窜,与之合势,与之合势,以窜皖鄂,石逆复称须由南安窜湖南,下趋鄂省,以取上游之势。此书为江西乐平绅团搜获,其蓄谋之狡毒如此。”

    直到在杨辅清脱离石达开几个月后,二人还通过书信商议配合作战事宜,可见说他们此前已经大动干戈纯系无稽之谈。相反地,从石达开和杨辅清此后在军事上仍有相互磋商看来,前文第五点的猜测并非没有可能,即杨辅清先已将撤军意图通知了石达开,使其得以作出必要的应变部署,而后待石达开大队闽之后才将浦城驻军全部撤走,双方虽然分道扬镳,行动上却依然有所配合。

    当然,不能排除在石达开先头部队入闽过程中曾与未及撤退的杨辅清部队发生小范围摩擦的可能,太平军高级官员之子称为“公子”,个别将领因对杨辅清的做法不满而与杨军发生小规模冲突不无可能,但这不能代表石达开和杨辅清本人的意图,更远没有严重到正面火并的地步,否则清军奏报中是不会一无提及的。曾国藩的说法即便不是空穴来风,也显然是大大夸张了。

    天京事变以来,杨辅清一直和石达开关系甚好,石达开远征以后,两人又一直协同作战,既然不存在石达开对杨辅清不满而派兵讨伐的事,那杨辅清又为何突然反旆呢?

    关于这一点,曾国藩的奏折倒是触及了要害----放眼太平天国,能对杨辅清起如此鼓动作用的,除洪秀全外不作第二人想。这从杨辅清离开石达开后不久即被封为中军主将一事不难窥见端倪。有人说,杨辅清被封中军主将是洪秀全对他返回江西后作战的嘉奖,此说难以令人信服。杨辅清论战功,论能力,论先前官爵,都不能和陈玉成李秀成比,若论与洪秀全的亲厚关系,作为尚未被公开恢复名誉的东王之弟,更加不能和洪秀全的心腹,原中军主将蒙得恩相较。论情论理,他都没有取代蒙得恩而跃居陈玉成李秀成之上为中军主将的道理。但如果这是洪杨之间早有的协议,是洪秀全用来拉拢(或云:争取)杨辅清离开石达开的政治手段,那就不难理解了。东王已死,其亲信旧部和族人也大都非死即走,杨辅清兄弟几人对洪秀全而言并不构成威胁,至少在洪秀全眼里,其威胁远远不如让石达开在天京根据地旁边的浙闽地区站稳脚跟那么大。

    洪秀全用高官显位收买杨辅清,暗中拆石达开的台,并非孤立事件。许多事实表明,洪秀全的“小动作”从石达开离京之后就一直没有断过----比如,一面“争取”石达开回天京,一面将谏言“仍重用翼王”的李秀成革职,使朝臣此后不敢再为石达开讲话;又如,除杨辅清外,不久后脱离石达开的石镇吉据说也是受了天王的“争取”;再如,不敢公开贬斥石达开,却暗中对天京文书中所列朝臣衔号做手脚,将其宗教徽号从与杨秀清平等的“圣神电”降为“电师”,又取消了军民共上的“义王”封号,改回“翼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重建五军主将制之举。过去人们常把此举说成洪秀全提拔后起之秀,重组领导班子的英明政策,其实五军主将中的陈玉成,李秀成,韦俊,杨辅清四人早在石达开主政时期就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将领了,且洪秀全此前早已分封正副“掌率”,使其统兵有名,将“掌率”改成“主将”是换汤不换药,没有多少实质意义。真要说此举带来了什么实质性的改变,那就是借此巧妙地把石达开这个“通军主将”给架空了----我们知道,天京事变以后,洪秀全为挽回危局,封石达开为全军主将,因避洪秀全讳改“全”为“通”;石达开出走后,洪秀全碍于他在军民中的崇高威望,始终不敢公开贬斥,因此他仍然能以“通军主将”名义指挥太平天国部队,即使陈玉成李秀成等人成为正副“掌率”,也并不能就此抹煞“通军主将”的地位。洪秀全一方面深感不安,一方面又不便公然撤销这一封号,于是想出了变“掌率”为“主将”的伎俩。如此一来,既已有了新的“中军主将”,旧的“通军主将”自然也就失去意义,不可能再以此名义干涉天京方面军队活动了。等到了1859年洪仁(王干)陈玉成封王,事过境迁之时,再正式把“通军主将”从石达开的头衔中去掉,也就不会再引起多少注意了。(耐人寻味的是,取代“通军主将”地位,成为新“五军主将”之首的“中军主将”一职先是授给了洪秀全的宠臣蒙得恩,后是转授给脱离石达开返回的杨辅清,却没有授于功勋卓著敌我闻名的宿将韦俊或陈玉成,亦显示出“重建五军主将制”作为政治手段的性质远超过军事需要)

    总之,石达开的“东进浙闽”战略由大有可为演变为前功尽弃,主要原因不在战场之上,而是内部矛盾----确切地说就是洪秀全的拆台行为拖了后腿,由此也可再度看到其“争取”石达开的虚伪----石达开已经远离了天京,把龙盘虎踞的天京城和经营多年的“地盘”都让出来,洪秀全还是不能放心,唯恐其在浙闽站稳脚跟后难以摆脱,其猜忌之深,真正到了“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地步。似乎对他而言,毗邻天京根据地的浙闽地区由清廷控制还仅仅是肘腋之患,由石达开控制反而会成心腹之患。洪秀全这种非把石达开逼到远走高飞不能心安的心理,通过杨辅清一事为石达开所洞悉,恐怕也是他断然放弃在经略浙江的计划的重要原因之一。

    四 入浙战役的意义

    评价一次战役的意义最重要的着眼点自然是其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了战略目的?本篇第一部份谈到,石达开东进浙江的目的有二,一是打乱清军部署,减轻天京战场压力,二是开拓浙闽根据地。在后一点上,太平军在浙闽二省一度曾经颇有作为,但最终随着入浙战役的半途而废尽弃前功。那么,在前一点上,效果又是如何呢?----应该说是不错的。

    早在西安将军福兴探知石达开“直下苏杭”意图之初,就曾咨请两江总督何桂清派军赴常州、玉山布防,何桂清奏说清军正在加紧合围天京,并称金陵城大地广,欲图合围,尚虑兵单,无力援应。清廷的指示是先顾石达开,乃令何桂清依福兴所请派军前赴常山、玉山。及石达开兵逼广信,胡林翼急奏福兴不足当石达开一击,请调李元度赴浙,后李元度所部湘军平江勇至玉山,常山一带,与石达开留在常山开化地区的拒援部队周旋。

    尽管清廷调兵遣将,福兴,明安泰,周天培,周天受,江长贵,田应科,饶廷选,李定太,田兴恕等人先后赴援,仍然无法改变浙江战场损兵失地的被动局面,石达开部入浙后一个多月内连克衢州,严州,金华,处州四府多处重要城镇,全浙震动,严重扰乱了天京城下江南江北大营的战略后方,何桂清在5月31日的奏章中指出:

    “若再相持一两月,即使杭州幸保无虞,而有兵无饷,江、浙、皖南同归束手,虽有善者亦无可如之何也。”

    截至6月初,仅江南大营就抽调兵勇5000人赴援浙江(1860年太平军以“围魏救赵”之计攻破江南大营时,大营实际调出兵力也仅为8000人),大营原有总兵五人,除一人专办翼长营及临时带兵策应外,剩余四人中二人赴浙,顿觉将领匮乏;加上从江西、安徽等省赴援的清军,石达开部在入浙不到两个月内就已牵制敌军多达数万。又据两江总督何桂清奏报:“所有大营军饷入夏以后,因来源阻塞,筹划倍难。”很显然地,新开辟的浙江战场打乱了清廷的全局部署,削弱了天京战场上清军的力量,也使上游清军兵力有所分散,有力地支援了天京及周围战场的战斗,为太平军在天京战场上布置反击战创造了有利条件。

    为应付不利局面,清廷甚至曾欲调督办江南大营钦差大臣和春亲自赴浙主持军务,但是和春托病不敢赴浙,在万般无奈之下,清廷被迫亮出最后的王牌,作出了原本最不愿意作的一个决定:起复曾国藩。

    曾国藩以“丁父忧”回籍守制后,私下曾为复出一事多方奔走,但皆无结果;一方面是因为清廷对其疑忌很深,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让他再掌兵权;另一方面,天京事变和石达开被逼离京两次变故之后,太平天国元气大伤,使清廷看到了攻破天京的希望。曾国藩本人在1858年初也说,清军同太平军作战“昔如移山,今如拉朽”;“洪杨股匪,不患今岁不平”一语正代表了清廷上下的普遍判断。所谓“飞鸟尽,良弓藏”,既然清廷认为消灭太平天国已经指日可待,又何必再用曾国藩,给自己徒增“后患”呢?所以尽管胡林翼等人一再为曾国藩说话,清廷始终不为所动,就连湘军攻陷湖口,胡林翼建议以曾国藩统兵,乘胜沿江东下,都未能获得允准。

    直到石达开进军浙江,全省震动,胡林翼、官文、骆秉章等人再次请求起复曾国藩,并向咸丰痛陈利害说:“贼中著名头目能为患者,无过石达开、陈玉成两逆。……逆贼陈玉成一股,尚可无虑。惟石达开率大股窜浙……况石逆狡猾凶顽,十倍他贼,无论惯于避贼如福兴者,断难遏其凶;补勇如邓绍良、周天受,恐亦非石逆之敌……”,“现在援江各军将领均前兵部侍郎曾国藩所深知之人,非其同乡,即其旧部,若令其统带楚军(即湘军)赴援浙江,则将士一心,于大局必有所济……”,咸丰才终于被说服,同意再次起用曾国藩,乃令湘军萧启江,张运兰,王开化三军向江西铅山河口镇集结,曾国藩一到,立即由其统率入浙。

    1858年7月1日,清廷谕令曾国藩速援浙江,7月13日,曾国藩在湘乡接旨,喜从天降,但却不敢轻率行事,他于17日离家后先后奔走于湘鄂,与骆秉章左宗棠胡林翼面商援浙事宜,直到8月29日才到南昌,再从南昌启程前往铅山。而这时距离石达开自衢州撤围已有40余日,距离石达开部入闽也已有十多天了。于是,曾国藩不久又接到改援福建的最高指示,急忙重新着手部署移师福建事宜。而就在曾国藩疲于奔命,清廷手忙脚乱地向浙闽调兵遣将,天京危局因清军兵力的减少和筹饷的困难而有所缓解之际,陈玉成和李秀成精心策划的一场天京解围之战,已在周密的部署之下即将展开了。(太平军第二次攻破江北大营的决策时间是1858年7月)。

    以曾国藩的“复出援浙”为标志,清廷已经彻底推翻了当初认为攻破天京指日可期的判断。而从清廷在短时间内向浙江增兵的力度和起复曾国藩的决定中,不难看出石达开入浙作战对清廷形成的巨大威胁及对其他战场,尤其是天京战场的成功支援。

    不仅如此,石达开进军浙江是太平军第一次用进军清廷的经济命脉来缓解天京战场压力,以外线扯动配合内线解围的尝试。尽管内部矛盾的激化使石达开未能将这一尝试继续下去,但次此用兵却启发了太平天国领导集团,使他们充分认识到浙江在战略上牵一发而动全局的重要地位,看到了清军惶急之中暴露的致命弱点。一年半后,李秀成,李世贤等正是沿袭并发展了石达开的故智,采取“围魏救赵”之计,取得了二破大营的得辉煌胜利(“围魏救赵”是常见的战术,但攻击点的恰当选择往往是成败关键)。此外,石达开部的入浙也为后来太平军从江西大规模进军浙江摸索出了一条进军路线,打下了良好的群众基础。后来李世贤进军浙江之初,基本上就是沿着石达开部队当年走过的道路前进的。从这个角度上看,石达开东进浙江的意义,就显得更加深远了。

    五 结语

    以上事实充分说明,石达开东进浙江不是搞分裂,更不是盲目流窜,而是为了配合天京解围,并且有意在与天京根据地毗邻之处建立长期根据地,与天京根据地连成一体,互为应援。假如石达开和杨辅清能够同心协力将这一计划进行到底,假如洪秀全对石达开不是暗中拆台,而是出于大局主动有所配合,石达开是不愿远离太平天国辖区的。他最终决定远走高飞,实在是在洪秀全苦苦相逼之下情非得已的选择。

    对比之下,不难看出清廷和洪秀全的高下之分:清廷虽然也对曾国藩猜忌很深,但为了江山社稷的大局考虑,必要之时不但肯于授予重权,甚至还愿为之提供方方面面的支援保障;而洪秀全对石达开的猜忌,却竟到了“视股肱如寇仇”的地步,其人目光短浅至此,手段卑劣至此,竟还有人迄今指责石达开不愿受制于彼是“负气”“闹分裂”“野心作祟”“个人英雄主义”,能不令人嗟叹!

    半年以后,石达开终于如洪秀全所愿,越走越远了;天王安心之余,尝到了以高官显位收买人心、分人权柄的甜头,不免沾沾自喜,以为得计,此后每每用作挽救危机和牵制手下大将的“法宝”,终至一发不可收拾,创下了封王二千七的吉尼斯纪录,此系后话,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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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这么长的帖子,我看都看了20分钟,别说写了。真是辛苦Numzer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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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闲话太平天国国宗 石镇吉篇

      一 众说纷纭的身世

      “金田谋叛,随逆首洪秀全窜拢之楚,以迄两江。。。。。扩犷悍骁锐为诸贼冠,攻城掠地,所向披靡。。。。。。绣大纛标锦字曰: 协天燕。纵横吴楚间,无敢撄其锋者。。。。。。”

      广西都安县青盛乡“匹夫关”摩崖石刻中提到的这位“攻城掠地,所向披靡”“纵横吴楚间,无敢撄其锋者”,身后飘着一面“协天燕”大旗的将领,就是太平天国国宗提督军务、协天燕石镇吉。他十五参加金田首义,是太平军正规军中最年轻的战士之一,太平天国庚申十年在广西桂林被凌迟处死时年仅二十五岁,是石姓一族中高级将领中死时年纪最轻的一位。

      但是对于这位有“贼中最为犷悍”(刘长佑奏搞)之称的青年将领,史料却不仅对他的生平事迹语焉不详,甚至连他的身世和他与翼王的关系都长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骆文章奏搞》说,石镇吉本姓聂,是广东惠州府人,以至很多清方文书都用“石国宗聂酋”来称呼他;《嘉应州志》却说他本姓陈;《安定司世侯潘公风岗纪功碑》说他是广西浔州平南人;《贵县志》则说他系贵县人,石祥祯之弟;而《临贵县志》竟记说“镇吉,达开之养子也”。。。。。。

      八十年代新发现的《石镇吉自述》中,石镇吉说自己是贵县龙山人,基本澄清了他的身世,为翼王族弟;而石镇吉在“自述”中说叙述自己的兄弟时明确地说“大胞兄石镇龙”“二胞兄石镇高,三胞兄镇奇,五弟镇发”,可证明《贵县志》记载他为石祥祯(翼王堂兄或从兄)之弟不确。石镇吉说他父亲是石龙泉,但翼王曾祖母墓碑上的孙辈姓名中却没有这个名字,曾孙辈中也没有出现石镇龙,石镇高等的名字,似可说明镇字辈确非翼王堂弟或从弟,而是同族兄弟。当然,他更不是什么“聂姓”“陈姓”或翼王“养子”。

      身为“国宗‘的石镇吉与翼王之关系在当世竟有如此多的失实乃至荒谬的讹传,且大都流传于与其关系密切的两广地区,则有关其事迹的其他记载更有多少失实不确之处,实在是可想而知了。

      二 战火中成长的少年

      太平军将虚岁十五岁(包括十五岁)以下的儿童作为“牌尾”归入男营,紧急时刻和全军青壮及妇女老弱一同投入战斗,但“牌尾”并不属于正规军的编制,担负主要日常战斗任务的正规军,是由十五周岁以上男子组成的。因此,出生于一八三五,金田起义时正值十五周岁的石镇吉,无疑是当时太平军中最年轻的正规军战士之一。

      不仅如此,太平军自金田起义后转战经年,人员损失极大,据记载,在桂林城下,全军人数连老幼妇孺在内不过五六千人,则青壮人数算来不过二三千,这其中还包括起义后自象州武宣等地“招齐”的部队,进入永安前在藤县扩军时加入的大批人员,驻留永安期间接获石达开密信后自贵县龙山赶来加入的大批矿工以及永安突围后在大垌等地踊跃参军的百姓。因此在这二三千人中,参加过金田起义充其量不过千人,再经全州,蓑衣渡,长沙连场苦战,到一八五三年三月定都天京之时,存活下来的已经相当有限。而石镇吉正如“自述”所说,自金田起义驻军大湟江时起便随军转战,历经武宣,象州,永安,龙寮岭,桂林,全州,蓑衣渡,道州,桂阳,彬州,茶陵、醴陵、长沙、益阳,岳州,汉阳,汉口,武昌,黄州,蕲州,彭泽,东流,芜湖,巢县,东、西梁山,一直跟至安庆和南京。----他无疑是幸运的,在无数战友倒在征途中后,他是极少数得以活着“同见小天堂威风”的金田时代的将士之一;定都天京之时,论年龄他虽只有十七周岁,论资历却是名副其实的“开国元老”。

      广西是全国一个土客矛盾最尖锐,械斗最频繁,范围最大的省份之一,而贵县又是僮族人口比例极高的地区,尤其是石氏族人居住的北山--龙山一代,僮族人口比例超过90。正因为石氏在当地即是客家,又是“少数民族”,为了不受欺负,石氏族人集资建立武馆,教授族中子弟习武;又辟跑马场,用以练习骑射,以故当地石氏子弟大都练得一身好武艺,而石达开,石祥祯,石镇吉则是其中的佼佼者----数份来自不同方面的记载提到石镇吉时都言以“骁悍”,可见他确是一位作战骁勇的“悍将”。

      石镇吉并不像石达开那样,从九岁起便在乡里展露头角,十三四岁已经闻名一方。金田起义之时,比石达开小四岁的他还只是一个普通少年,所以才连他家乡的口碑方志都对其身世语焉不详吧。

      但是,一身出众的武艺,加上几年战火的磨炼,使石镇吉迅速成长为了一名骁勇善战的年轻将领。

      三 从士兵到将军

      “国宗”,既首义诸王的族兄弟,在太平天国颇有地位。因为首义诸王是“上帝嫡子”,所以从宗教角度来说,他们的族兄弟地位也较为特殊。然而“国宗”仅为虚衔,地位虽崇,却在朝无实权,在军无特权。他们当中除了极少数被特别擢拔出来,另加“提督军务”衔而具有领兵之实权者以外,其余的人和普通官兵一样,仍需听从各级军官将领的节制与命令。另外,太平天国前期全家皆受东王杨秀清节制,在外将领并无个人分地,纵为血亲亦无权私相任授,诸王兄弟的任职也完全根据战场需要分派,如国宗韦俊杨辅清等都曾任职翼王军前,而石姓国宗先后有在韦昌辉秦日纲军前听命者。因此,直到天京事变以前都未加过“提督军务”衔的石镇吉在军中并未受到特殊待遇,在赏罚严明的东王主军时代,他和绝大多数天国将士一样,是籍着军功逐级晋升的。

      《石镇吉自述》对于他在定都天京以后的活动叙述极为混乱,错误甚多,个中原因或有清方笔录人员不了解情况而误听误记者,或因石镇吉受伤较重而陈述不甚清楚者,或因“自述”实为回答审问者的问题,造成时间顺序上的混乱及前因后果的不明而事后未加整理之故,又或因清方出于种种缘故而对自述多方篡改删节或自行添加造成不合事实或夸大其词者等等。如果忽略时间地点人名方面有意无意的错乱,将《石镇吉自述》与其他史料相互参照,大约可以理出他在定都天京后的主要活动如下:

      1 太平天国癸好三年定都之后,北王韦昌辉担任天京城戍卫总指挥,三年年底,韦昌辉曾出城巡视,指挥城防部署,石镇吉在此期间隶属于韦昌辉直接指挥的城防部队,因屡立战功而得到擢升。升职之后约为“监军”,则定都天京之前石镇吉当为一名低级军官,即军帅或师帅。

      2 太平天国甲寅四年初,天京方面派出北伐援军,石镇吉随军北进。至河南,所在的部队担任掩护全军渡过黄河之任务,完成后即返回安徽庐州。石镇吉因在援军抢渡黄河时架设浮桥有功而得以晋升为总制。此后不久,他从庐州被调回安庆。

      3 太平天国乙荣五年秋,太平军三克武昌,翼王石达开在前方形势初定之后即奉调返回安徽,并在这年夏秋在安徽战场数次击败清军。后因湘军大举反攻武昌,翼王再次驰援武昌前线,中途改变战略,避实击虚,转攻江西。石镇吉约于翼王在安徽指挥作战其间归入麾下,随赴江西战场,在临江,瑞州等地作战,并曾留守瑞州。当时清方记载中驻守瑞州的“总制陈逆”可能就是指他,概因有石镇吉原本姓陈之讹传。后镇吉以参与攻克瑞州等地及招抚天地会义军有功,于丙辰六年初被升为指挥。

      4 丙辰六年春,石镇吉在攻克江西建昌府一役中建功,不久随翼王回攻江南大营,途中又在攻克宁国府的战役中表现突出,论功晋升检点。

      5 攻破江南大营一役中,石镇吉所部在城东朝阳门外会合城防部队痛击张国梁部,张国梁在战斗之中受伤。战役胜利结束后,石镇吉部未随翼王驰援武昌、,而是会同秦日纲,陈玉成,李秀成部向丹阳追击清军。

      从一八五三年春到一八五六年初夏的三年多时间里,石镇吉随军转战苏皖豫赣四省,驰骋于天京,北伐,西征三个战场,凭借军功从定都之初的一名低级军官累升至检点,步入太平天国中高级别将领行列。当时他还只有二十 ~ 二十一岁,是现在可查的除陈玉成外前期太平军中最年轻的检点。

      四 天京事变中的角色

      石镇吉在天京事变中是否扮演了某种重要角色?

      这本是不成问题的问题,但有论者却仅仅根据《石镇吉自述》中“咸丰六年,镇吉统夥二万回南京,留镇吉族兄翼王石达开镇守安徽。时值向提军、张国梁各处官兵围攻南京东门。。。。。。镇吉遂将带来人马,分布冲围,将张国梁等打败,追至丹阳县。镇吉旋入南京城驻扎。七年三月间,韦正谋反被杀。天王因朝臣空虚,即升五丞相等为主将,调回南京,协同保守。。。。。。”及“杨秀清被天王斥责,羞愤服毒身死”两段话,认为天京事变时石镇吉带兵两万正在南京城内,换言之,他是作为翼王的代表伙同北王发动了天京事变,诛杀东王及其余部,而翼王之所以敢只带个别随从返京,也正是自恃京中有石镇吉这一支劲旅。而石镇吉之所以将东王的被杀说成是“自杀”,又将天京事变的时间改在他本人正在福建前线的丁巳七年三月,乃是为了掩盖自己参与天京事变的真相。

      此一说法,乍看有理,实际可疑之处甚多。

      第一,《石镇吉自述》中对绝大多数事件时间的记载都是混乱和大谬不然的,如将一八五五年底至一八五六年初的太平军经略江西记为一八五三年底至一八五四年初,将一八五六年攻克建昌宁国之役记为一八五四年,将一八五四年春北伐援军渡过黄河的时间记为该年年底,将一八五八年撤离浙江之后的攻克南安错记为年初进军浙江之前,而将一八五八年入闽之战的时间错记为一八五九年。。。。。。而事件过程及因果记载不清不楚,甚至大错特错的,也比比皆是,如说北伐援军主帅是胡以晃(胡以晃参加过北伐军或援军的任何指挥),说援军是自河南固始渡过黄河(太平天国前期从未有军队到过固始,且固始距离黄河甚远),甚至说胡以晃带兵攻打北京等等。这些多是石镇吉亲自参与,很多甚至是他独当一面担任主将时所发生之事,错误尚且如此多而明显,究其原因,前文已有分析,因为“自述”实为回答清方官吏提问的笔录,不同问题之间并无逻辑或时间上的关联,未记问题而只记回答,再加漏记误记,难免因果不清不楚,时空颠倒错乱,而本人口误或记错,或清方官吏事后有意的篡改,也都是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总之,石镇吉自述中对时间和事件过程的记载,只能参考参考,不能作为信史,更没有理由仅以对天京事变的时间记载有误就认定是石镇吉为了推脱自身责任而有意说谎----这种说法实有断章取义之嫌,即根据论点取舍史料:不顾整个自述中全面存在的时间混乱而轻易认定天京事变时石镇吉在天京;不顾整个自述中全面存在的因果谬误而认定对天京事变过程记载的错误是出于推卸责任的刻意为之。

      第二,一般来说,说谎者会尽量选择不易被揭穿的部份说谎,而在较为公认的事实上尽量保持真相,那么,天京事变的时间,杨韦被杀的基本事实,与石镇吉在天京事变期间所在的地点相比,哪个更清楚地为敌我双方所知?毋庸置疑的是前者!如果石镇吉刻意说谎,他照实陈述天京事变的时间和杨秀清被韦昌辉所杀这一事实,而隐瞒自己其时正在天京这一情况,是否更加合理呢?岂有自招自供众事变发生之时自己正在天京,而将众所周知的事变时间刻意推迟半年这样“此地无引三百两”的说谎者!

      第三,被俘将领在自供中故意说谎,无非出于两种目的,一种是欺骗敌人,为达某种政治目的或者为达乞活的个人目的,另一种是为保身后之名而讳言己恶,邀功诿过。但为后者说谎有一个前提条件,即该谎言真伪难辨,譬如《李秀成自述》和《洪仁

      (王干)自述》中队很多事情的原委便各执一词,因为二人都是太平天国的重要领带人,使人难以轻易判别是非真伪。然而,石镇吉在天京事变时不过一中高级将领,死时也不是太平天国最举足轻重的将领之一,比他知情或说话更有份量的在生者大有人在,尤其他死之时太平天国尚未明显露出灭亡迹象,真相尚有相当可能得以长期流传(这和李秀成洪仁?的情形又有不同),换言之,以石镇吉的地位和就义时的大环境,未必会天真到以为可以只手遮天,乃至弄巧成拙。

      第四,我们姑且不论石镇吉在天京事变发生时究竟带有多少人马,只问他当时所带的人马是否足以保证翼王回京的安全?换言之,翼王是否因为早知有这样一支人马在天京,而且还是北王的同盟军,所以才有恃无恐地返回天京?

      事实证明这是绝不可能的!道理再简单不过”如果天京城内真有这样一支让翼王可以有恃无恐的军队,他何必匆匆逃出天京?即使他是作秀给天京军民看,北王明知石镇吉军的存在,又怎敢血洗翼王府?总之,北翼二王不可能同时有恃无恐,而事实是,北王胆敢在天京对翼王部署家眷为所欲为,还派秦日纲追击翼王,,天王更敢下诏通缉翼王!

      实际上,由于天京内外东王余部数量众多,石镇吉起码也要拥有一两千人的绝对亲信的部队才有可能参与杀害东王的行动。而如果翼王和北王翻脸后能迅速聚集一两千人的绝对亲信的部队,再加上他原本在军民众的威望,那结果绝不应该是他狼狈缀城,而应该是韦昌辉夺路而跑才对。

      第五,如果石镇吉部真在天京城中,他后来到哪里去了呢?

      留在天京?绝不可能。北王连翼王府的老幼妇孺都不放过,能留一个带兵的石镇吉在眼皮子底下么?如果在那种情形下他能容下石镇吉,也就不会滥杀那么多东王余部了。

      跟翼王一起逃出天京?也不可能。以石镇吉身份之特殊,如果在事变中扮演了微妙的角色,那么对于他的跟随翼王逃离天京,纵使翼王本人在自述中故意省略了,洪秀全也不会让这个事实长期埋没的,而持北翼二王密议杀东王之说得李秀成更不至在自述中将这样一个重要人物的活动从跟随翼王逃离天京的人员名单中略去。

      如果石镇吉真的带兵参与天京屠杀,而翼王回京后明明有力量借助这支武装对抗韦昌辉却离城遁去,事后他还能被全天京军民共尊“义王”,难道全天国的军民真的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综上所述,说石镇吉带兵参与了天京内讧,既不合情,又不合理,而且缺乏依据,实难成立。致于石镇吉说东王是“羞忿自杀”,也许是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初衷,也许他本人也并不了解真相只是道听途说----因为太平天国官方对东王之死的原因三缄其口,但基本定位绝非篡位被杀,而是被诬告陷害,石镇吉的说法与官方对外的口径并无根本矛盾。

      从“石镇吉自述”中“将张国梁等打败,追至丹阳县。镇吉旋入南京城驻扎。七年三月间,韦正谋反被杀。天王因朝臣空虚,即升五丞相等为主将,调回南京,协同保守。八年,镇吉封为提军务。带兵到安徽两月,遂率所部人马,往征江西”一段看,他大约是在事变平息后被调回南京驻守的,也许是跟随翼王回京的靖难之师的一部份,后于丁巳七年年初加提督军务衔,先是带兵到皖北(当时翼王自天京附近及各处抽调兵力增援皖北),皖北形势好转后又调往江西,再从那里领军进取福建。

      五 初挑大梁 独当一面

      到天京事变之前为止,太平天国虽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却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首义六王中南王西王战死,东王北王被杀,名将如李开芳,林凤翔,罗大纲,曾天养,石祥祯等先后殉国,秦日纲,胡以晃,赖汉应,曾水源等一批起过重要作用的将领也相继死去,即使没有天京事变,一批在战火中逐渐成长起来的将领走上一线担起大梁也必然是大势所趋,只是,天京事变所导致的两万将士被杀,大局全面动摇的情势,大大加快了这一进程。

      天京事变平息,翼王回京主政后,在江西战场以稳守为主,当时双方都在江西投入重兵,太平军方面除九江湖口二城多为老兄弟外,其他地区精锐较少,多数是招募未久的新兵和天地会花旗及地方友军,但主持江西军事的将领多为军中宿将,如林启容,黄玉昆,赖裕新,韦俊等等,在翼王主政时期,江西战局基本处于相持状态。原归翼王节制的三万精锐中一部份进驻溧水,句容等天京周围重要据点,直接拱卫天京的安全,另一部份交由陈玉成率领,成为皖北反攻的主力军,天京形势基本稳定年后,又从天京附近抽调部份精锐,由迓天侯陈仕章率领会同陈玉成李秀成部发动反攻。到一八五七年初,皖北汇集了众多精锐部队,而主持军事的统帅则是后起之秀的陈玉成,李秀成等。皖北战场是太平军反攻的重点,在桐城大捷以后,李秀成部联合捻军继续在安徽作战,而陈玉成兵锋西指,将战线向推进至湖北,如无翼王被逼离京之状况发生,这支将优兵良的精锐部队势将负起四下武昌的重任。

      上面这些情况和石镇吉并无直接关系,却是他脱颖而出的背景。除了对天京,安徽,湖北,江西战场的以上战略及部署外,翼王在一八五七年春时有意开辟福建战场,使之与江西根据地连成一片,这可能与江西战局呈现胶着,不易迅速打开局面有关,又或许翼王当时已有开辟浙闽根据地,掠取膏腴之地的想法,但如立即进军浙江必会招来清军重援,而当时太平军的重点仍在安徽--湖北一线,不可能抽出太多兵力投入浙江,所以先从闽赣边界入手,自江西向福建拓展。授命在福建战场担纲的主将,是国宗杨辅清,石镇吉以及?捞旌詈?寿阶。

      在翼王回京主政期间任命独当一面的后起之秀中,除陈玉成已颇有些名气,其他如李秀成,杨辅清,石镇吉等在敌军之中都名不见经传,但都是后期军中的栋梁之材,其中石镇吉和杨辅清二人,基本可说是由这一阶段的表现奠定了后来独当一面的地位。

      一八五七年初春发生了两件对太平军有利的事,一是闽北的红巾军代表入江西,与驻守江西的翼王部队取得了联系,二是曾国藩丁忧返籍守制,清军方面少了一位重要的统帅,太平军的入闽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的进行的。当时,石镇吉部和杨辅清部分别从铁牛关和云际关入闽,3月25日,石镇吉部率先攻克光泽县,杀知县蒋仁瑞,六天以后,杨辅清会同胡寿阶部进占福建邵武府,杀粮道王训芳、知府娄浩、同知王建等。4月8日石镇吉部一举攻克泰宁县,其后数日内,杨辅清部再克建阳县,建宁县;胡寿阶部攻克祟安县,汀州府;石镇吉部再克宁化县;此外太平军还在当地义军协助下取得清流,武平,连城,归化等县,而杨辅清与胡寿阶部则自4月下旬开始围攻建宁府。

      杨辅清和胡寿阶部号称十万,实际总共只有两万余人,而且其中“善斗者只有六七千人”,石镇吉一部的人数自然更少,但此次太平军入闽初期却连战连克,势如破竹,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连收两府十来县,加之福建各地人民纷纷起义,红巾会等义军积极响应(《寇汀纪略》生动地描述了当时闽西的情形:“汀属土匪闻风四起,宰猪吃酒,拜会结盟,道路相逢,询之曰;‘父子亲乎?兄弟亲乎?’答曰‘父子不亲兄弟亲’。遂洒血抒意,拜为兄弟,暗藏红巾于身,日望长毛来汀,以图起手”)一时之间大有直下建宁,威逼省城之势。然而,这一片大好形势却急转直下,先是石镇吉在建宁攻城开始后不久撤离福建,接着杨辅清部攻坚一月不下,腹背受敌,损失惨重,5月24日被迫从建宁撤围,此后太平军接连退出光泽,邵武,泰宁,宁化,武平,至8月中,福建全省已无一个太平军据点。

      太平军在福建由胜转败的转折点在杨辅清部在建宁攻城不下,而杨辅清部由主动转为被动的重要转折点则是石镇吉部的退出福建战场。太平军军入闽初期,石杨两部相互配合,牵制清军,如石镇吉部率先攻克光泽,吸引了闽浙边界的部分清军,六天后杨辅清部得以从另一侧面顺利地袭取了邵武府。石镇吉部撤出福建以后,杨辅清部孤军深入建宁府城攻坚,遭到清方援兵和守军内外夹,只好被迫溃退。

      石镇吉部为什么会在入闽战役的关键时刻时突然撤退?这要从石杨而部进军福建这个行动本身的意义说起。长期以来,论者多以为石杨二部的行动只是从江西与红巾会等福建义军取得联系后独立作出的进军协议,并非出于天京中央的部署,这种看法是不合事实的。太平天国直到翼王远征以前,天京方面对各战场具有很强的节制力,并不像后期那样,地方将领可以各自为战,所以清方指出“:“石达开……为‘贼’中主谋,本年连陷舒、六等处,并救援溧水,皆石逆之计”,而江西战场的将领及部队本来就多为翼王旧部,天京事变后更全受翼王节制,所以曾国藩有“拿获贼’中伪文,均称石达开谕令诸贼谨守江西。凡江西境内之贼概未调往下游,而下游之贼反由景德镇以赴援抚、建。盖安庆为石逆旧踞之巢穴,江西为石逆新陷之土地。……”等语。在这种情况下,杨辅清与石镇吉率数万人自赣入闽,不可能是擅自决定的。再说当时公私文献所载,红巾会是与江西的翼王部队进行的接触,而入闽作战的将领虽是石镇吉,但几乎在所有文献中也都记为翼王部队,可见与红巾军的接触和石镇吉部的入闽都在翼王来自天京中央的部署范围之内,而得到红巾军与石镇吉部配合的杨辅清部的活动自然也不可能是孤立于全局之外的活动,联系后来翼王远征时曾与杨辅清部分取浙闽,则此次杨辅清部于翼王主政期间会同石镇吉部的入闽就更不是偶然的了。正如邹身诚先生在《建宁围城日记考》中所分析的,太平军此次的入闽的军事活动“决不是无计划的“流窜”,其进军目标,不仅仅是一个建宁府,而是把矛头直指福建省会----闽浙总督所在地的福州。这可以从太平军派出的侦察人员被俘后的供词中得到证实。 《日记》记录; “江生随带民人在途盘获细作一名,送赴赵廉访行营,讯系永春州人,姓李名毛仔,从贼多年,为其入省侦探。”从敌对双方军事活动的情况看,是相互投入主力的决战。太平军兵分几路,一路子江西泸溪入铁牛关进占光泽县,一路从沪溪入云际关进克邵武府,然后又一路直趋泰宁,另一路占领崇安、建阳,进围建宁府城,所谓“用兵如蟹”, “大局包抄”,这是太平军全力发动攻势时用兵的常法。清军方面,闽浙总督王懿德亲自出马,从福州进驻延平督战,福建水师提督钟宝三、按察使赵印川直接进入前线参加战斗,又奏请清廷调来广东兵和浙江兵数千。这显然是一次殊死决战,双方都竭尽全力。”

      既然入闽战役是一次有计划的战略部署,石镇吉部在战役中起的重要作用当然也是从一开始就明确的,他们在入闽之初与杨辅清部相互呼应,而在建宁攻城战开始后,由于清军从浙江方向调兵增援是意料中事,他们本该担负拒援的任务,以确保建宁城下的太平军不至陷入敌军反包围中。而作为此次入闽战役的策划者,也是直接调派石镇吉率兵配合杨辅清部的翼王本人,不可能在入闽战役的关键时刻无缘无故令石镇吉部撤出福建战场,即使出于某种原因必须撤出该部,也不可能不做任何其它安排,任由杨辅清部在建宁城下孤军奋战----其后光泽等地防务虽由由杨义清等接管,并无实力牵制清军兵力。

      石镇吉部撤离福建战场的时间距翼王避祸离京大约一月,合理的推测恐怕是,朝政军务此时已经完全由安福二王掌握,翼王已经无力掌控前线战事,而石镇吉作为当时唯一一位独当一面的石姓国宗,行动受到为安福二王的重点牵制当不意外。京中权力的交迭,翼王兵权的被架空,应是石镇吉部突然撤离,福建形势急转直下,乃至入闽战役中途夭折的主要导因。

      尽管入闽战役功亏一篑,但石镇吉部在这次战役中的重要地位是不可否认的,其表现也堪称出色。从这次战役开始,二十二岁的国宗提督军务石镇吉终于成为太平军中一位独当一面,有着举足轻重影响力的高级将领。

      需要指出的是,在这次战役之后,石镇吉的名声仍然不甚响,当时和后来公私文献中不但极少有他的名字出现,甚至连“石国宗”这样的字眼都极少出现,这当然不是因为石镇吉此次入闽没什么影响,而是因为几乎所有文献中对这支队伍都记为“石达开党”,多数甚至干脆将带兵将领记为石达开。而事实是,1857年从1月到10月前,石达开本人从未到过江西或福建的任何地方,这段时期内所有江西和福建地区记为“石达开”的太平军将领基本上所指都是石镇吉。

      六 驰骋东南 将星闪耀

      大约在1857年9月,避祸离京的翼王石达开在离开驻扎了四个月的安庆以前,给天王洪秀全上了一道奏章,大致汇报了自己对战局的部署和计划,“令贼党李寿(秀)成会合张洛行领数十万贼分扰下游,又调贼党陈玉成,洪仁常,洪春元,韦志俊,杨来清等各率数万及五六千不等概回金陵,并欲赴援江西,窜扰浙江”。这年年底即石达开赴援江西而驻节抚州期间,“天王以天京被围,数次派员赴抚州求援于石达开”,于是石达开按照前一份奏章中所陈奏的方略,“拟直攻苏杭,以分金陵之势。”

      1858年4月,石达开命部份军队留守江西,与杨辅清分兵进取浙江和福建,入浙以后首先攻克江山,然后分兵两支,一支由石达开亲自统率,进攻皖赣三省通途,位于通往杭州要道上的重镇衢州;另一支由石镇吉,陈享容领兵,绕过衢州迅速北进。

      石达开在1859年进军湖南宝庆之前,将全军分为五个旗,每旗设宰制统领,清方文书中这一记载出现于1859年初师驻南安期间。但石镇吉在1858年底已经脱离翼王节制,而他在自述中提到了这个情况,并说自己被封为中旗宰制协天燕,时间在入浙之前。但五旗宰制中的另外一位陈享容在入浙期间发布的文书上却未署“宰制”衔,而且中旗宰制应为赖裕新。出现这种状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五旗制的建立是在太平军从浙江转入福建之后,回师江西之前,石镇吉自述中对封宰制的时间记载错误。另一种是五旗制建于石镇吉脱离翼王部之后,清方官吏篡改自述,故意将他列入五旗宰制之一以夸大他在石达开远征军中的作用。

      但石镇吉在入浙之前已经封为“协天燕”是有可能的,概当时和他一同领兵北进的陈享容在永康发布了的安民告示中已有“显天燕”的署衔。按翼殿远征军不设“义安福”爵,“燕”爵为最高爵位,非独当一面的统兵大员不授,纵观六年翼王远征过程,得授“燕”爵的将领可查者前后不过张遂谋,赖裕新,石镇吉,陈享容,李福猷,李文彩等寥寥数人而已。

      石镇吉在天京事变前不过任职检点,而1858年授封“燕”爵后,不仅在翼殿中已成为地位最高的将领之一,即使在整个太平天国,其爵位也已仅仅次于极少数人。(其时太平军后期五主将的爵位均为“安”爵或“福”爵)不仅如此,入浙战役是一次报经天王批准的关系全局的重要军事行动,非但有“分金陵之势”,减轻天京压力,协助天京解围的任务,更欲借此开拓闽浙根据地(这一点从太平军坚持衢州攻坚,及在所占地区选举乡官,建立地方政权可以看出),与天京成犄角之势,扩大天国版图,牵制敌方兵力,使苏,皖,鄂,赣,浙,闽,声气相通,且可将浙江财富之地据为己有。和翼王分兵作战的一军责任与本军同样重大,翼王没有选派麾下宿将张遂谋,赖裕新,余忠扶,傅忠信等人担任主将,却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年仅二十二岁,名不见经传的国宗石镇吉来担当,纵使我们无从考查,但当时围绕着石镇吉的官爵和委任,种种怀疑乃至非议只怕都是在所难免吧!

      石镇吉没有辜负翼王的信赖,他出色的战绩足以使所有的疑虑和非议销声匿迹,他在入浙战役中的表现充分证明了翼王对他的破格提拔是大胆而明智决定,是坦坦荡荡的“内举不避亲”而决非私心任用“用人唯亲”!

      4月14日,太平军进占浙江江山县,此后,石达开统军进逼衢州,石镇吉率部自龙游越清萌岭袭,5月4日取遂昌,5月6日克松阳,5月10日即攻破处州府。5月17日,与清督办浙江防剿事宜加总督衔周天受,总兵明安泰部副将李嘉万,陶森茂三军合兵于银场,欲图阻挡石镇吉部,5月19日,石镇吉大败清军于银场,斩知府唐宝昌,都司马元镇,秦坤等,周天受身负重伤,退守金华。石镇吉部乘胜追击,5月20日克缙云,5月24日分兵克武义,永康,6月4日进占云和,6月23日克复宜平等地,军锋所指,势如破竹。永康,武义距金华甚近,而当时因为清军主力多数正在衢州城下鏖战,金华驻军不过数千,如果石镇吉部自永康攻金华,以其当时锐不可当的气势,极有可能得手。再加上石达开分兵于6月23日攻克寿昌,距离严州仅60里,严州守军只有数百,亦当不难攻克。如此一来,太平军便将深入浙江最富庶的地带,而且无论从严州还是寿昌,都可顺流直下杭州。正如当时金华一位地主文人在笔记中所记载的:“粤匪石达开由处州攻陷永康、武义,径逼金华。一时佐贰诸君多托故引去,宦舍一空。。。。。。。士民奔走不可禁止,。。。。。。风声鹤唳,一夕数惊。贼尚乘锐来攻,实无抵御之法。再攻则杭州震动。”如能实现这一目标,太平军便有望提早二三年,在西方侵略者尚未改变中立立场之前在富庶的浙江建立根据地。浙江云和龙泉地区流传着一首提到石镇吉部到当地情形的畲族山歌,歌中唱道:

      “登云带兵到云和, 云和“长毛”实是多,

      等你登云兵子到,“长毛”来杀闹漕漕。

      “长毛”?扫不)怕石来剪,兵马齐齐充(铳)开先,

      杀你带兵做两段, 登云元帅亦无见。

      。。。。。。

      景宁未见讲好汉, 到我云和亦无干,

      “长毛”便是天生子, 千里未来就赫散。”

      这段唱的是景宁地主徐登瀛带领团练,到云和顽抗太平军,结果徐登瀛在去云和的中途----黄水碓地方(离云和县城五里左右处),就被太平声一刀砍作两段,全军溃散的史实。歌中还唱道:

      “长毛”去了官兵来, 未见官兵打一回,

      兵子亦赫“长毛”子, ?扫不)敢近前相斗打。

      官兵大人好名声,“长毛”在成(城)?扫不)敢行。

      等住“长毛”出城外,一时来到好高兴。

      官反又讲好功夫,我今未来“长毛”去,

      “长毛”住在月多久,?扫不)知官兵那路去?”

      山歌狠狠讽刺了清军见到太平军时狼狈的情况,从侧面反映出石镇吉部太平军的英勇善战令清军闻风丧胆。

      不仅如此,石镇吉部每占领一处即出告安民,宣布军纪,并组织当地民众选举乡官,迅速建立起地方政权,以期在浙江建立长期稳固的根据地。

      郭廷以在《太平天国史事日志》中说:“国宗石镇吉放弃浙江处州府城,焚民居三百余家。”所记未必是事实,石镇吉部直到后来在广西军纪仍然很好(后面再谈),在处州未必会有焚掠之事。种种迹象显示入浙太平军各部军纪都很好。《寿昌县志》记载,石达开“部将攻克寿昌时,全城一千余户,连一根屋椽也没有被毁过”而且“街上的贸易和平时一样”;与石镇吉协同作战的陈享容在永康公开张贴的告示中所列太平军军纪极为严明,和《太平军规》同出一辙;许瑶光所著《谈浙》一书中记载清总兵明安泰部仁勇“尤为不仁。由兰溪过金华以入缙云,一路掳掠。至铅锡场,乡人大呼贼至,仁勇狂奔,逮拾器械以杀之,并夺其辎重,将官死者马姓、秦姓、唐姓,勇之得免者,不过十之二三,遂不能军,其实不遇一贼也”,同一书中却绝无石镇吉部在缙云处州等地“不仁”“掳掠”的记载。以上所引显示不但入浙太平军严格颁行军纪,而且百姓也以之为仁义之师,所以才有大军入城,贸易如常,及百姓自发骗杀“剿贼”官军的情形。

      石达开兵分两路进军浙江,衢州城下险象环生,金华重地危在旦夕,这在清廷上下造成极大恐慌,深怕这片财富之地落入太平军手,先派周天受督办浙江军务,结果,周天受被石镇吉打得大败,身受重伤。后又加派督办江南大营钦差大臣和春赴浙江主持军务,和春托辞生病,不敢赴任。在此情形下胡林翼、官文等向清帝痛陈浙江战局利害,骆秉章等更加指出:“贼中著名头目能为患者,无过石达开、陈玉成两逆。……逆贼陈玉成一股,尚可无虑。惟石达开率大股窜浙,诸军多系零星杂凑,气势末完,将领无久练之兵,统帅无素习之将,望其指挥如意固已为难。况石逆狡猾凶顽,十倍他贼,无论惯于避贼如福兴者,断难遏其凶;补勇如邓绍良、周天受,恐亦非石逆之敌。”最后清帝无奈,只得调曾国藩主持浙江战事,令其督率湘军主力萧启江、张运兰、王开化等部驰赴浙江。曾国藩正定忧在籍,接旨后虽喜出望外,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先奔走于湖南,湖北,与胡林翼等商援救浙江的措施,然后才亲自赶到江西,部署入浙,想与石达开在浙江决战。这时石达开忽然从浙江移兵福建,清廷又急命曾国藩入援福建。曾国藩为此疲于奔命,被动应付。

      石达开部退出浙江情非得已,其原因如上所述,绝非曾国藩后来在某封信中所说的是军事上“钝于浙”,首先是江西抚州失守,使入浙太平军后顾有忧,而更严重影响入浙作战的是进军福建的杨辅清部突然自福建撤军,使入浙太平军失去侧翼的呼应,成为深入敌人腹地的孤军,为了避免四面受敌的困境,石达开被迫放弃大好形势,7月中旬从衢州撤围,7月底攻占龙泉,全军包括驻守各地的石镇吉军皆向龙泉会集,接着全军自龙泉向福建转移。

      尽管此次入浙战役功亏一篑,未竟全功,但极大地减轻了天京外围的压力,打乱了清军围困天京的部署,并为1860年“围魏救赵”解京围的战役提供了参考,这些不属本文探讨范畴,在此从略。在此还要指出的是,石镇吉部的作战还为1861年太平军从江西大规模进军浙江开创力先例,摸索出一条进军路线。此后李世贤进军浙江,初期基本上就是沿着石镇吉当年走过的路前进的。

      石镇吉在入浙二个多月征战中表现极为突出,但清军对这位突然升起的将星仍不了解,甚至直到1859年,各方对石镇吉的官职乃至姓名都还不甚了了,除《寇汀纪略》中有“协天燕”一爵的记载外,其余公私文书不少只以“国宗”称之,或称“石国宗聂酋”(因为骆秉章曾说石镇吉本姓聂,改姓为石而冒认国宗),在更多的记载中,则干脆仍像前次记载福建战事时一般,以“石达开军”笼统称之,或索性记为“石达开”----在石镇吉受翼王节制期间,这样记叙当然不能算错,但却导致石镇吉之名长期埋没,而又使后人每将石镇吉部的活动误为翼王本人。

      (待续)

      通宝推:四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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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杨辅清是东王的亲弟还是族弟?按太平天国志所说:

      ‘时韦石宗族强盛,杨秀清患其族单势寡,乃遍连会中杨姓矫健者以为同宗,原清、润清、宜清、友清、雄清、英清等,莫不如此,而金生与焉,更名辅清。’连族弟都很难说得上。

      • 家园 友人尝咏杨辅清:十年空负倚天剑,沧海横流客归来。甚切。
      • 家园 这话大抵是不错的,杨辅清杨秀清确实没什么亲戚关系

        那些杨姓国宗们都是被杨秀清“认作本家”的。

        不过,罗尔纲先生认为石姓是当地的“大族”,现在看来是不对的。桂平贵县一带的大族如韦姓,周姓,廖姓等,人丁往往上千甚至达数千,而石姓最多不超过10户,人口至多不超过百人,实在不是什么旺族(当然比杨秀清的处境还是好多了)。石姓一族中之所有不少展露头脚的人物,不是因为这个家族人丁兴旺,而恰恰相反,因为当地人中壮族占绝大多数,石姓既是汉人,又是客家,加之人丁单薄,为免受人欺负,族人子弟都是自幼习武,乃成就了石达开石祥祯石镇吉等一批出名的“悍将”。

    • 家园 【原创】石达开远征后与天京仅存名义上的关联了吗?

      尽管现存太平天国本身的史料极为有限,有关石达开的远征的史料更是匮乏,但仍有很多蛛丝马迹可以说明,石达开离京之后,甚至直到他已经决定远征四川之后,都仍然与天京政权保持着密切联系。这种联系至少一直持续到1861年秋他启程从广西进军四川之前。现列举如下

      咸丰7年9月德兴阿向清廷奏报的附片。片中说:

      ……又抄得石逆由安庆寄与洪逆伪章一纸,内有令贼党李寿成(李秀成)会合张洛行领数十万贼分扰下游,又调贼党陈玉成、洪仁常、洪春元、韦志俊、杨来清等各率贼数万及五六千不等概回金陵,并欲赴援江西,窜扰浙江等语……

      石达开在本章中所说的,派众多将领回援天京,派李秀成联合张洛行开往长江下游,他自己赴援江西,并拟进军浙江。这些行动,后来也都已实现。

      与这一奏片相互印证的还有另一份史料:

      《东华录》咸丰卷78载福兴奏称:据俘获之太平军人所供,“天王以天京被围,数次派员赴抚州求援于石达开,达开乃统全军分为六起,号称十余万,拟直攻苏杭,以分金陵之势。”

      由上述史料可以看出,石达开虽然不肯回京,却仍然关心天京的防务,并且能够继续行使他通军主将的职权,调李秀成等人率部回援天京,同时又亲自率军进取浙江腹地,配合天京解围之战。而洪秀全也同意了这个方案。由此可见,两人不仅在名义上保持君臣关系,在行动上,石达开在离京数月之后,遇事仍然向洪秀全报告,洪秀全仍然有批复,且石达开的行动目的也仍在与天京战场相配合。因此石达开的作战显然是太平天国全局的一部份,而不是什么“独树一帜”或“分裂”。

      二 咸丰十年(1859年)的一份《骆秉章奏议》中有这么一段话

      “此股贼首闻系翼逆石达开,其党贼翼为张遂谋,赖裕新,傅忠信,诸逆首皆从前漏网之贼首。石逆在南安时,景德贼嘱其由赣吉取道北窜,与之合势,以窜皖鄂,石逆复称须由南安窜湖南,下趋鄂省,以取上游之势。此书为江西乐平绅团搜获,其蓄谋之狡毒如此。”

      奏议中所说的“景德贼”就是当时的中军主将杨辅清。由这段文字可以看出,石达开即使在确立了进军四川的计划后,也仍然与天京方面的将领保持着密切联系,并且商议共同作战。奏议中提到的“赣吉取道北窜,与之合势,以窜皖鄂”,也是史实,1859年1月,杨辅清部正在景德镇与清军进行激战,石达开是时派出两路军队分别攻占了江西的崇义和信丰,牵制清军,以配合杨辅清部的作战,结果,曾国藩怕只好留萧启江部对付石达开,造成了兵力上的分散。当时清军对观察石达开的动向是“贼由南康县窥赣州,在新城墟筑伪城,其贼首则据池江。”

      后来石达开在南安改变了计划,决定进军宝庆,不能说不是他与江西太平军商议的“合势”,“以窜皖鄂”“取上游之势”的一部份。湘军东窥安庆,远离后方,补员和给养方面都暴露出困难,如果石达开能够攻下宝庆,从占领湖南腹地,而后回师湖北,就可以逼湘军回撤,既利“皖”(解安庆之围),又图鄂(从湖南和江西夹击湖北,收复武汉),这样一来,通过“取上游之势”,太平军就可以一举扭转天京附近战场的被动局面,造高屋建瓴之势,既解除了清军对安庆的威胁,又夺取了战争的主动权。很多史学家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石达开为什么要虚耗时日去攻一座对入川并非必要的宝庆。如果考虑进这份奏议所提到的与江西太平军“合势”的战略意图,一切就不难理解了。

      对石达开而言,“合势皖鄂”与“进取四川”并不矛盾。只要攻下宝庆,主动权就在他的手里。他既可以入川,也可以回师湖北,如果兵力足够(例如他围攻宝庆时全军已近十万),甚至可以从湖南分兵两路,一路打四川,建立新的根据地,开辟西南战场,抢夺“天府之国”这个清廷围剿的大后方,另一路入湖北,与江西的太平军两线夹击,收复武汉三镇。

      由此可见,即使在石达开决定远征四川之后,他与天京方面的军队仍然从形式上到行动上都保持着联络与配合。而不是已经“实质上分裂独立出去”。

      《艾约瑟等五名传教士赴苏州谒见干王和忠王的经过》

      报告提到,翼王石达开据猜想一直对天京的真圣主远而避之,但是据探明他仍旧与运动相连结,近曾于干王封王之际,派遣部下大批人马抵京向干王祝贺,并请求干王,嗣后所有的他奏议悉数经由干王递呈真圣主。他似乎在某些宗教观点上与真圣主意见各异。他对所统属的人民尽情抚慰,同时深得部下兵将的爱戴。---《华北捷报》第527期,1860/9/1

      这份文件十分重要,由于它是由原本猜想石达开“一直对天京的真圣主远而避之”的人,在面见干王之后所提供的报告,因此其中所提到的石达开请求干王将他的奏章代转天王洪秀全的说法应是可信的。这与前面德兴阿的奏片相互印证,更加可以确定,石达开在天京后的三年间,直到他决意远征四川一年半以后,还在继续向天京方面汇报自己的行动和计划。甚至对某些问题的看法(文中所说的是“奏议”)。在干王回京主政后,他就请干王代转洪秀全。---- 他不仅仅是在主观上将自己视为天国战局的一部分,客观上也一直保持着和天京方面的联系。

      还有一点可以证明这份文件所说内容真实的----已经有史学家考证证实石达开远征军后来放弃了宗教迷信。而这份文件中就提到“他似乎在某些宗教观点上与真圣主意见各异”!---这绝不可能是几个外国人道听途说后进行的捏造,要知道,在1860年4月,石达开在广西庆远白龙洞题诗的时候,还写“毁佛崇天帝”,还公开承认上帝的存在呢!所以,只有石达开真的上了本章给洪秀全,汇报了他停止“礼拜上帝”的行为或计划,甚至对于太平天国的宗教迷信问题提出了明确的反对意见见,几位传教士才可能从与干王的谈话中得知翼王“似乎在某些宗教观点上与真圣主意见各异”!

      综上所述,石达开在拒绝义王金牌后不久上给洪秀全的“奏议”,绝不是最后一份,只可惜现在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他究竟上过多少份“奏议”,以及这些“奏议”的内容是什么了。但他与天京方面不仅仅是形式上保持一致,实质上也仍然多有联系,却是可以肯定的。石达开不仅仅向洪秀全汇报自己的行动和计划,同时也与太平军的其他将领保持了联络。

      值得一提的是,杨辅清是从石达开的部下脱离出来的,而且正因为他的突然脱离,才导致石达开开辟浙闽根据地的大好形势付诸东流。而杨辅清脱离石达开后,又被封为中军主将,其实是取代石达开的“通军主将”成为太平军全军的统帅。在这种情况下,石达开犹能不计前嫌,与之商议军事,配合作战,十分难得。

      更加难得的是石达开派使团向洪仁(王干)道贺。如果仅仅是道贺,没必要派“大队人马”,这种招摇,不能排除是一种引人注意的姿态。如果仅仅是道贺,也没必要特意提出“今后一切本章请干王代转”,石达开要上本章给天王不非得经过干王。“代转本章”在太平天国具有特殊的意义:按天朝礼制,越级上奏方需代转。所以石达开的“道贺”和“请求代转本章”无异于正式表态承认洪仁(王干)取代自己成为太平天国朝臣中地位高者。要知道,因为洪仁(王干)没有战功,天国将领对他出任军师多有不服。如今,翼王如此大张旗鼓的昭示举朝上下,他承认洪仁(王干)的地位,无疑是给满朝文武做了一个表率,这是对洪仁(王干)的一个有力的支持,也十分有利于朝中的团结。要知道,当时太平天国在世朝臣的排名次序一直是石达开第一,陈玉成第二,其于等而次之,洪仁(王干)是和陈玉成同时封王的(这一点李秀成自述的记载有误),但陈玉成封王后位次仍在石达开之后,只有洪仁(王干)是排到他石达开前面去,成为首位的。所以如果石达开本人对洪仁(王干)的封王表示尊重,别人就很难再说什么了。(这件事给洪仁(王干)的印象显然很深,才会和外国友人谈话时特别提到,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洪仁(王干)才对石达开表现得非常尊敬,尽管他也姓洪,而洪秀全洪仁发洪仁达是不会为石达开说好话的,但洪仁(王干)在被俘后的《自述》中提到翼王时却无一不敬之语。他对翼王的离去称为“远征”,把翼王的死和英王之死并称为“我朝蒙受”的“重大损失”,作为一个石达开离京二年后才来到天京,从未与石达开共事过甚至见过面的人,洪仁(王干)的这种态度不能说是没有来由的)

      《艾约瑟等五名传教士赴苏州谒见忠王的经过和观感》通讯写到:

      至于太平军将来是否成功的问题,我们完全不能说什么,一个首领曾说过,根据目前的形势判断,只要两年的时间,他们便能完成任务。最近在丹阳的胜利,使他们兴高采烈,精神奋发,这种兴奋的心情不知要多少此失败放会使其熄灭。他们说,广西现今在太平军手里,石达开率领的太平军正在征服四川,这个省实际上已在他们掌握中。---《北华捷报》第519期 1860/7/7

      这份文件中提到忠王李秀成所部的将领对石达开远征军的看法,它说明江南太平军将士们从来都没有觉得翼王的远征对他们而言是遥远而没有关系的事情。此时距石达开离开天京已经超过三年,但在他们看来远征军的一切作为都是他们“完成任务”(即统一全中国)的一部分,远征军所取得的任何胜利对他们而言仍旧是自己的国家所取得的胜利。

      与此相印证的还有三份史料,一是容闳《西学东渐记》记载他在1861年底走访丹阳时,“有副官秦某出迎,盖文职也。为人和蔼可亲,礼貌周至。。。。。。秦某又言攻略各地之情形,及一八六O年春间官军围攻金陵之失败。。。。。。运河一带,居扬子江之北者,皆入太平军掌握。而忠王、英王,则居上游,方谋取猢北。石达开经略四川云贵等省。。。。。。”,可见天京方面的将领与苏州方面对石达开远征的态度一致,也是将其与忠王,英王的行动同等并论的。二是《蒙时雍家书》中,在讲到1861年翼王部将谭体元等回京之事后,随即提到“忠王有欲收复粤西之举”,王庆成先生很早便曾指出这段记载显示翼殿与忠殿向有联络。三是新发现的誉王李瑞生供词,此人随石达开远征至广西,在石达开起兵入川前夕“会着亲人,云母亲亡故,停在山上。小的当时求石达开奏请赏假回籍安葬母亲后,遂由广东搭洋船至南京”。虽然语义有不清楚处,但李瑞生其后返回天京任事并封誊王是事实,足以佐证石达开部至到1861年底启程入川之前尚与天京政权保持正式联络,遇事仍向天京请奏,而不是仅有名义上保持了“太平天国”旗号。

      既然如此,史学家们又有什么理由硬说石达开已经从太平天国“实际分裂出去”了呢?

    • 家园 【文摘】石达开“蓄意远征不返”说考误

      作者:史式

      长期以来,在对石达开史事的研究中,有一件事几乎已为大家所公认。这就是:石达开在1857年5月底离开天京之时,即已蓄意远征不返,要到四川去别树一帜,另立一国。其实,只是由许多片断的史料所造成的一种误会,而与史实不符。

      一 疑问已经产生

      近年来,已有一些研究太平天国史的同志,从不同的角度对这一看法提出了疑问,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三点:

      第一,石达开出征以后前两年的实际行动说明他并非蓄意远征不返。仔细回顾一下石达开远征的全过程,显然可以分为两个时期。从1857年5月至1859年2月,将近两年,他只在皖,赣,浙,闽等省活动,没有脱离太平天国的辖区。这一时期可以称为近征。从1859年2月至1863年6月,四年有余,他已在湘,桂,川,黔,滇等省活动,远离了太平天国辖区,这一时期可以称为远征。在前一时期,他一直徘徊在太平天国的辖区之内,配合其他各部太平军作战,并未远走高飞。如果说他一离开天京就决心远征四川,缺少事实根据。四川在天京的正西,而石达开在这两年中,先是赴援江西,进攻浙江以配合天京解围,以后又经过福建到达赣南的南安府,接着又准备北攻赣州(没有实现)。其军锋所指,或向东,或向南,或向北,就是没有向西。这不能说不是一大疑点。

      第二,石达开在离开天京进驻安庆之后,已经成为举世瞩目的人物。清廷上下对他的动向作了各式各样的猜测估计,有皖北说,湖北说与江西说,甚至说他将往福建,广东。但是没有任何一件史料中提到他将远征四川。这些说法如下:

      皖北说----咸丰七年闰五月初三日清廷《谕德兴阿等侦探石达开去向并扼剿诱擒事》:“惟石逆素称骁悍,兼多诡诈,此时不据金陵,逃往江北,必系不附洪逆,意欲自成一队。现在江浦未复,霍,六,桐城,安庆,太平一带遍地贼踪,倘该逆裹挟贼党,乘间北窜,不可不防。”

      湖北说----咸丰七年闰五月十三日清廷《谕福兴等探明石达开踪迹并力截剿事》:“石达开系著名剧贼,且闻其善于要结人心,此次逃出金陵,必欲自成一队,非上窜湖北,即蔓延江西。广济,黄梅等处官文等已厚集官兵堵剿,又有李孟群在英霍交界地方驻扎,屡获胜仗,楚境当可无虞。”

      江西说----咸丰七年闰五月十五日《福济等奏石达开出走已往安徽尚无北上形迹折》:“江西乃石逆窜扰之方,党与甚多,一呼百应,且米粮充足,就近裹挟楚,广悍匪,足以横行。故揣度贼情,必先窜回江右。”又云:“近日安庆来人传言,该逆到彼一过而去,或云将图回粤,或云欲入福建。”

      敌方估计石达开的进军方向有五个,但是最大的可能是重入江西。这种估计是不错的。石达开大军离开安庆之后,的确是先援江西,再攻浙江。这并不是敌人有先见之明,而是石达开在进军之前,必然要做一番准备工作,敌方的暗探必然也能探得一些蛛丝马迹。相反,石达开既然无远征四川的想法,自不会有任何相应的准备工作,敌方的暗探也就得不到与此有关的任何情报。

      第三,根据史实,直到石达开驻军江西南安府之时,才有人向他提出进图四川的建议。此时离开天京已近两年。如果他在离开天京之时已经决定远征四川,这一决策虽然不一定会让全军战士知道,他的高级干部必然知道,何以在两年之后才有人向他提出这个建议来?

      1859年2月,石达开在江西南安府池江镇度岁之际,大会诸将,商讨今后的进军方向。军略萧发胜建议通过湘鄂进取四川,以居高临下,俯视中原。石达开采纳了这个建议,这才全军西进,进入湘南。李滨《中兴别记 卷四十二》:“伪二旗军略萧发胜等计画由楚而鄂,进图西蜀,占上游之势,入完善之区。”

      无可怀疑的史实是:石达开从离开天京到攻克江西南安府的这一时期,一直是在从事近征,配合其他各部太平军与敌人作战。他不仅没有远征四川的行动,连这种想法也没有。远征不返,西取四川,是在南安府时才决定的。

      二 一份奏片的启示

      有一件过去不大为人们所注意的史料,可以为石达开作证。证明什么呢?证明石达开在1857年5月离开天京之时,并非负气出走,蓄意远征不返,而是有计划地在天京附近的战场上进行近征,继续指挥各部太平军打击敌人。正如他自己在五言告示众所说,他虽然不得已而离开天京,却并没有消极的想法,而是“用是自奋励,出师再表真,力酬上帝德,勉报主恩仁”。

      这件史料是咸丰7年9月德兴阿向清廷奏报的附片。咸丰帝(石朱)批该片的日期是9月22日。片中说:

      ……又抄得石逆由安庆寄与洪逆伪章一纸,内有令贼党李寿成(李秀成)会合张洛行领数十万贼分扰下游,又调贼党陈玉成、洪仁常、洪春元、韦志俊、杨来清等各率贼数万及五六千不等概回金陵,并欲赴援江西,窜扰浙江等语。而书中之意,似与洪逆各树党援,不相附丽。洪逆伪批,亦似外示羁靡,内怀猜忌。惟贼踪分合无常,总不容稍疏防范。

      通过这一史料,我们至少可以看出以下几个问题:

      一 我们从印象出发,一向认为石达开离开天京之后蓄意远征不返,自然就和洪秀全断绝了一切关系,他既不向洪秀全请示报告,洪秀全也无法对他作出任何指示。但是从这件史料中,却看出石达开在离京四个月之后,遇事仍然向洪秀全报告,洪秀全仍有批复,尽管德兴阿有“书中之意,似与洪逆各树党援,不相附丽。洪逆伪批,亦似外示羁靡,内怀猜忌”的看法,但事实上,历代王朝中君臣之间勾心斗角,貌合神离的情况太多了,真正能够真诚相处的反而是少数,只要洪石之间在形式上还能保持请示与批复的关系,就应该认为君臣的关系并未断绝,石达开并未别树一帜,另立一国。

      二 我们从印象出发,一向认为石达开离开天京之后,就自动脱离了太平天国中央政府。从此,他不管天京的防务,各部太平军也不再听他的指挥。但是从这一史料中,却看出石达开仍然关心天京的防务,并且能够继续行使他全军统帅(通军主将)的职权,调动李秀成等人率部回援天京。《太平天国战史》造谣说:“(石达开)至安庆,得陈玉成,李秀成以所部偕行。玉成军已发,往告秀成。秀成曰:“吾既弃乡井,以图功业,中道易心,后世其谓我何?吾决不行,君自裁可也。”玉成曰:“非君言,吾几为所误。”兵止不行。达开初谓二人必乐从,及皆谢绝,益失意。不能复还金陵,乃去皖,随行兵数十万,秀全闻而悔之。”这就给人们一个印象:认为石达开不仅自己闹分裂,而且要把陈玉成,李秀成也都拉走。现在我们既已知道石达开在自率大军赴援江西的同时,已命令李秀成等人率部回援天京,说他拉陈李同走的谣言,当然不攻自破。

      三 我们从印象出发,一向认为石达开离开天京以后,就完全是自由行动。他的赴援江西,也许是在计划之中,而转攻浙江,似乎是临时起意的无计划的做法。但是从这一史料中,却看出他本人的赴援江西,进军浙江,都是事先计划,而且得到洪秀全批准的行动。因此,他的进军浙江,就不是盲目的流篡,而是经过周密考虑,以进攻东南财富之区的办法来解天京之围。两年之后,洪仁?、李秀成共议奇袭杭州,以解京围,正是师法石

      达开的故智。

      这一史料为我们提供了一些前所未知的史实,也为石达开澄清了一些“百啄难分清”的误会。可是它的内容是否可靠?笔者认为是可靠的。因为:

      一 这一史料本身来自清廷档案,不可能是伪造。

      二 德兴阿奏片中说抄得石达开“伪章”与洪秀全的“伪批”,都不是原文,只是大意。他是否真正看到了伪章”与“伪批”,我们还不能轻信。但从奏片内容与史实对照的情况来看,二者是符合的。

      德兴阿虽然可以在奏片中信口胡吹,但却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奏片在咸丰七年九月就已经送到了北京,石达开却在半年之后才向浙江进攻。清廷上下当时猜测石达开的进军方向,提到了皖北,湖北,江西,福建,广东,而进军浙江却在他们意料之外。德兴阿如果不是真正见到了石达开的本章,不会异想天开地说到“窜扰浙江”的话。李秀成会合张洛行的队伍开往长江下游一事,奏片中事先说到,日后也成了事实。可见这一史料的内容真实可信。

      通过这一史料,我们不难澄清许多误会,让历史恢复本来面目。原来,石达开当时离开天京,并非蓄意远征不返,而是想在摆脱洪氏集团的牵制与暗害之后,能够更好地发挥自己的力量,为太平天国立功。作为全军统帅不一定要住在京城之中,如果能移驻战略要地(如安庆),或者亲临前线,可以更有效地指挥队伍作战。石达开未走之时,洪秀全对他心怀疑忌,指示洪仁发,洪仁达对他掣肘,甚至想暗害他。既走之后,又觉得朝中主政无人,一片混乱,清兵四面围攻,天京形势紧张,因而惶惶不可终日,再三派人请求他仍然回京辅政。为了表示诚意,削去洪仁发,洪仁达的王号,并铸义王金牌送往安庆,向他谢罪。

      如果石达开仅仅是和洪仁发,洪仁达有矛盾,在洪秀全公开谢罪之后,或可重新回京辅政。他和洪秀全在一段时期之内也可能相安无事。但是矛盾并不止于此,他和洪秀全在战略思想上也存在很大的矛盾。洪秀全自入天京,迷恋帝王生活,只图保住京城,更无远略。石达开则主张争取上游,取得全面胜利。如果只保京城,就会陷于被动,最后必然失败。这一估计是不错的。后来李秀成屈从于洪秀全,不顾全局,只保京城,以致同归于尽,就是明证。石达开离京出征,除了摆脱洪仁发,洪仁达的牵制之外,必然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打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以按照自己的战略思想指挥作战。所以在洪秀全公开谢罪之后,他仍然不肯回京。

      尽管如此,他们之间在形式上还是维持君臣关系,遇事还是相互商量,并没有出现人们想象中双方已经决裂那么严重的情况。石达开的出征,事前虽未得到洪秀全等准许,事后却得到追认。石达开在安庆仍然能够行使全军统帅的职权,洪秀全仍然承认他是通军主将。洪秀全因为天京军情紧急,对石达开“百计迎回”。石达开虽然不肯回京,但却提出了一个为双方都能接受的兼顾上下游的进军办法,就是德兴阿奏片中所透露的这个军事计划。即在赴援江西,巩固上游根据地之后,再进军浙江,以进取浙江腹地的行动配合天京解围之战。这样,洪秀全虽然心怀猜忌,却勉强同意。可以说,在进军浙江之前,石达开的军事行动已经得到洪秀全的批准(包括事先同意和事后追认),至少在形式上是合法的。

      石达开进军浙江之后,如果天京方面能够很好地和他配合,取得重大胜利,双方仍有合作的可能。可惜由于洪秀全另委他人为中军主将,事实上免掉了他通军主将的职务,并且拉拢杨辅清拆他的台,因而迫使他改变了进军计划。在离开江西南安府之后,他确已远征不返。不过那是后话,至少在进军浙江之前,他绝无远征不返的想法。

      三 问题应该澄清

      与史实不符的印象正如一部剪辑错了的影片。只要我们对造成错误印象的片断史料仔细进行比较,深入讨论,就不难让真相重现出来。

      《发逆初记》中说,石达开未出广西之前,已经主张进军四川,但是杨秀清不同意。《粤匪起手根由》却说,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三人都主张进军四川。且不说这些史料都是道听途说,内容自相矛盾,本来不甚可靠。就算全都可靠,我们也不能说,一个人曾经想过的事,以后就一定会做。想做,只说明有这种可能,而可能并不等于事实。我们与其去推论有无这种可能,倒不如去考查有无这种事实。石达开离京出征之时是否准备到四川去,我们应该认真考查史实,不能从印象出发,白可能与事实混为一谈。

      敌方探得石达开离京的消息后,奏谕交驰,都在猜测他的动向。从继续斗争到投降敌人,削发为僧,各种说法无奇不有。连敌人自己也承认“传说不一”,“此等道途传说,原难尽信为真”,“尚须探实,方敢上闻”。说法虽多,不能落实。至于说石达开已“别树一帜”,却说不出所树何帜,福兴的奏报中居然说石达开已经“另立一国”,说发现“伪示”,“署太平安国丁巳元年字样”。试想,石达开的五言告示,福济,何桂清等在奏报中均已抄录附呈,如有“太平安国”告示,自更为重要,为何未见抄录?在使用清方这些史料时,我们只要记得咸丰七年闰五月初三清廷《谕德兴阿等侦探石达开去向并扼剿诱擒事》中“设法离间”一语,就知道谣言之来并非偶然。

      被清方缴获的《六安州总制掌书陈凤曹上六安州总制陈敬禀》中有“翼王私自出京,誓不回去”一语,常常被人引来作为石达开蓄意远征不返的证据。其实,根据当时情况,这句话是很好理解的。所谓“私自出京”,就是指并未奉诏出征。这一点,石达开在五言告示中已坦然承认;至于“誓不回去”,是指不愿再回京辅政,以避免和洪氏集团纠缠不清,并不等于要脱离或背叛太平天国。石达开不回天京,在外指挥作战,仍然是太平天国的通军主将。

      石达开最后确实是到了四川。我们不能因为有此事实,就含含糊糊地说他从来就想进取四川,把他决定进取四川的时间随意上推。既可以推到1857年5月离开天京之时,也可以推到1852年未出广西之日。如果这样,就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根据确凿可考的史实,石达开决定进取四川是1859年2月驻军江西南安府时的事。奏搞本《石达开自述》中的“达开久想占踞四川省”一语常引起误会,就因为其中的“久”字并无明确上限。所谓“想占踞四川省”,应该说是有了这种行动计划而非空想。这样,就是1859年2月以后的事。从这时到大渡河覆军为止,已经四年有余,是够得上说“久”字的。《洪仁王干自述》中说:“翼王见大局如此不满意,乃决意远征,一去不回。”也常常引起误会。有同志认为,太平天国自己人已经承认石达开离京时就决定远征不返,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为之辩护。其实,洪仁(王干)是1859年4月才到达天京的,这时石达开确已远征,此后也确实未返。洪仁(王干)与石达开从未谋面,对于往事不甚了了。他在事后说这种话,也并没有说错,不过不能以他的话来推断石达开过去的想法。

      看来,以上这些史料斗不足以作为石达开一离天京就蓄意远征不返的证据。我们如果认真探讨史料,就会了解,石达开离京之时还不可能产生远征四川一去不返的想法,原因有二:

      一 他于1857年5月离开天京,随行队伍不过数千人。以后究竟有多少人来追随他,未可逆料。就凭这几千人,岂能远征万里进取四川?他若真想远征不返,就会不择手段地拉人跟他出走,以壮声势。可是他并未如此。当时驻守句容一带的队伍是他的部下,为了顾全天京防务,他并未带走这些队伍。在遍告广大军民的五言告示中,他首先劝大家“依然守本分,照旧建功名”,其次才是“或随本主将,亦足标元勋”。主次分明,人所共见。既然同样是为太平天国立功,这些队伍随便放在哪个战斗岗位都是一样。

      二 从情理上说,石达开对于自己流血流汗亲手创建的太平天国与神圣的天京自有难以割舍的感情,不可能一下就弃之若遗。他虽与洪氏集团有矛盾,不等于就能忘情于天平天国。一年以后,他在围攻浙江衢州之时,还在出力[配合天京作战,就很能说明问题。

      治史有如办案,必须事事落实,不可想当然耳。如果张三扬言要杀李四,不久李四果然被杀,不可认定杀人者就是张三,因为最大的可能也不等于事实。也许还有个王五也想杀李四,在张三扬言之后,他杀了李四正好嫁祸于张三,这就造成了冤案。糊涂官办糊涂案,糊里糊涂说了算是不行的,一定要拿得出证据来。石达开后来确实是远征不返来,但那是1859年2月以后的事,是有客观,主观各种因素在将近两年中逐渐促成的。石达开在初离天京之时并非蓄意不返,这才是真实的历史。问题应该澄清,应该消除误会。

    • 家园 【文摘】洪秀全对石达开一再贬黜的真相

      作者:史式

      简又文氏在《太平天国全文》第十八章中说:石达开远征后,全军“沿用天朝国号,翊戴天朝元首,奉行天朝正朔,恪守天朝礼制,及信奉天朝宗教,一一如故”。又说:“其在天朝方面,亦从不视为叛逆或非法行动。以后数年,凡天王诏旨必兼书‘达胞’之名而置诸最亲最贵一等王之列。”即满朗文武同僚,亦皆以率军‘远征’相视,敬礼如故。”

      石达开远征一事的是非曲直,那是另一问题,姑置不论。本文所探讨的,是远征后石达开与天京双方如何对待对方的态度问题。石达开自从离开天京,直至在大渡河畔全军覆没,首尾六年,行程万里,一直是竖太平之旌旗,扬天国之威德,始终如一,不变初衷。他自己的名衔,也一直用的是“真天命太平天国圣神电通军主将翼王石”,从未变更一字,这是众所周知的。至于天京方面――记得具体一点,就是洪秀全――对他是否“置诸最亲最贵―等王之列”?是否“敬礼如故”?笔者以为不然。天京方面对石达开“敬礼如故”者确实不少。如《蒙时雍家书》中说:“翼王石出师远征。”《洪仁(王干)自述》中说:“丁已,翼王远征。”但这都是私人的态度,不能代表官方。至于以洪秀全为代表的太平天国官方对于远征后的石达开则是一再贬黜――包活取消封号,撤职,降官。

      要考查石达开一再遇到贬黜的情况,首先就要查情石达开刚离天京时已有的官爵职衔,即查清在这一方面的起点。

      石达开是太平天国的开国元勋,首义六王之―。金田起义之时,他在领导集团中的位次是第六位,仅次于洪、杨、萧、冯、韦五人。天京内讧之后,首义六王仅剩洪、石二人,石达开在领导集团中的位次就应该是第二位。

      天京内讧之前,石达开的宗教性封号是电师,低于杨秀清的“圣神风”,而与萧的雨师,冯的云师,韦的雷师相当。兴师靖难回京辅政以后,石达开的宗教性封号上升为“圣神电”,表示其地位与杨秀清的“圣神风”相当。

      天京内讧之前,石达开的职务是左军主将,仅为太平军几个方面军的指挥官之一,而杨秀清则以中军主将的名义统率全军。兴师靖难回京辅致以后,石达开受封为通军主将代替杨秀请的中军主将行使全军总司令的职权。“通军”即“全军”,因避供秀全之讳而改称“通”军。

      “圣神电”、“通军主将”都是洪秀全所封,石达开回京辅政之后,天京军民对他十分崇敬,共上尊号为“义王”,以取代他以前的王号“翼王”。这一王号后来受到洪秀全的认可,数次见于官书。

      综上所述,石达开在刚离天京之时,他的官爵职衔是“圣神电通军主将义王”,这是太平天国官方所认可的。对于“义王”这个王号,虽经洪秀全同意,石达开自己却谦辞不受,仍用原来的“翼王”。因此,在他远征的六年之中,他所用的旗号一直是“真天命太平天国圣神电通军主将翼王石”,始终如一。

      下面再探讨他一再受到贬黜的情况。石达开离开天京,驻军安庆之时,洪秀全因为天京附近军情紧急,一度遣使邀请石达开仍然回京辅政,并铸“义王”金牌相送,为石达开所拒绝。从此,洪秀全对石达开即一再加以贬黜。

      太平天国丁巳七年十月,即石达开离京五个月之后,天京编印戊午八年新历。历书卷首所列石达开的衔名为“电师通军主将义王”。首先撤销了“圣神电”的封号,降为“电师”。

      太平天国丁已七年冬,天京重印《天情道理书》戊午遵改本。其中对石达开的称呼不是“义王”,仍是“翼王”,说明这时已取消了天京军民共上的“义王”尊号。

      石达开的“通军主将”之职何时被撤,没有明文记载。但据《洪仁(王干)自述》中说:“丁已,翼王远征。”但这都是私人的态度,不能代表官方。至于以洪秀全为代表的太平天国官方对于远征后的石达开则是一再贬黜――包活取消封号,撤职,降官。

      太平天国已未九年四月初一日洪秀全《封干王诏》中说:“朕意(王干)胞、达胞、玉胞……知之。”这队石达开的位次列在洪仁?之下,成为第三位。

      太平天国己未九年十月初七日洪秀全发布《天历每四十年一斡旋诏》,其中说:“朕诏和甥、福甥、(王干)胞、达饱、玉胞……知之。”这时,石达开的位次更降为第五位。

      太平天国庚申十年秋,天京编印辛酉十一年新历。历书卷首所列石达开的衔名是“开朝公忠军师殿左军翼王”,与以前相比,有加有减。加的是两个虚衔:一曰开朝公忠军师,二曰殿左军。“军师”之名位甚高,实行军师负责制的太平天国本以“左辅正军师”杨秀清掌理国政。但是这时石达开远征在外,掌理国政的军帅名义对他并无实际意义,更何况洪秀全亲政之后,早就说过“主是朕做,军师亦是朕做”,太平天国后期的军师只是一个虚名,并无任何实权。至于“殿左军”,同样是虚衔,并没有什么军队,最多不过指天王宫中的少数卫队而巳。在授予虚衔的同时,洪秀全却实际上收回了神权与兵权。因为石达开“电师”的宗教性封号也被取消。值得注意的是,洪秀全把石达开原有的“圣神电”的封号加给了已死的萧朝贵,同一历书卷首所列萧朝贵的宗教性封号成为“圣神雨电”。与此同时,也把韦昌辉过去拥有的“雷师”宗教性封号加给了已死的杨秀清,同一历书卷首所列杨秀清的宗教性封号成为“圣神风雷”。在这一点上,洪秀全几乎把石达开与获罪被诛的韦昌辉同等看待。“电师”的取消,说明洪秀全对石达开的神权完全收回。“通军主将”的取消,则说明洪秀全对石达开的兵权完全收回。

      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二月二十一日《天王诏旨》中对诸王刻印时的衔名重新作了规定。石达开的印衔被规定为“公忠军师顶天扶朝纲翼王石达开”。几个月前所授予的“殿左军”虚衔又被取消,新加上的“顶天扶朝纲”的虚衔则是太平天国大小官员都能得到的普通性加衔。

      辛酉十一年四月二十七日《天王诏旨》中说:“朕诏天钓子侄、和甥、福甥、和元侄、利元侄、科元侄、瑞元侄、锦元侄、栋梁婿、文胜婿、万兴亲、、(王干)胞、葵元侄、达胞……知之。”这样,石达开在诏旨中的地位已经降到第十四位,列在洪秀全的子侄、外甥、女婿之下。如果连洪秀全本人计算,石达开在太平天国的位次已经降到了第十五位。

      辛酉十一年五月十六日《天王诏旨》中说:“朕诏天钓子侄、和甥、福甥、和元侄、利元侄、科元侄、瑞元侄、现元侄、瑭元侄、锦元侄、钰元侄、(金才)元侄、栋梁婿、文胜婿、万兴亲、(王干)胞、葵元侄、达胞……知之。”也就是说,距离前诏不到二十天,石达开在太平天国的位次又从第十五位下降到第十九位。

      为求醒目,特将石达开远征后受到贬黜的情况列表于下:

      时间 / 位次 / 宗教封号 / 职务 / 王位 / 备注

      丁巳七年五月离京时 / 2 / 圣神电 / 通军主将 / 义王 / 石达开谦辞义王王号。

      丁巳七年十月 / / 降为电师 / 通军主将 / 义王 /

      丁巳七年冬 / / 电师 / 通军主将 / 翼王 / 取消义王王号

      戊午八年上半年 / / / 这一职务实际上已被取代。 / 翼王 / 通军主将职务已被蒙得恩的中军主将所取代

      已未九年四月 / 3 / 电师 / 同上 / 翼王 /

      已未九年十月 / 5 / 电师 / 同上 / 翼王 /

      庚申十年秋 / / / 这一职务被公开取消 / 翼王 / 加“开朝公忠军师”与“殿左军”虚衔,取消电师封号。

      辛酉十一年二月 / / / / 翼王 / “殿左军”虚衔被取消。

      辛酉十一年四月 / 15 / / / 翼王 /

      辛酉十一年五月 / 19 / / / 翼王 /

      确凿可靠的历史事实说明,远征后的石达开对洪秀全的态度确实是“始终如一”、“敬礼如故”;但是洪秀全对石达开则是一再贬黜,每况愈下。这一鲜明对比,使人一目了然。

      仅仅是名份上的贬低,关系不大。值得重视的是这种贬黜有时候是沉重的打击,也可以说是一种巧妙的“逼”的方法。洪秀全对石达开有两次关键性的“逼”。一逼是在石达开回京辅政时期。尽管全国军民都拥护石达开,石达开也很有信心地来扭转当时不利的形式,以挽狂澜于既倒,但洪秀全不放心,为了个人的宝座安全,他不惜一毁长城----谋杀杨秀清,再毁长城----逼走石达开。石达开背着“分裂”的罪名走了,但是走得不远,他仍然不放心,于是再加一逼,撤石达开的职,夺石达开的权,贬之再贬,黜而又黜,直到逼得石达开远走高飞而后已。

      直到石达开在大渡河畔覆军,慷慨就义,洪秀全都没有把他宣布为叛逆,这也可以说是洪秀全手下留情。为什么?因为;

      一、石达开确实没有背叛太平天国。

      二、这样一宣布,是自损羽翼,对自己不利。

      三、天京方面的广大军民敬佩与同情石达开的大有人在――例如洪仁(王干)就是。供秀全如果宣布石达开为扳逆,对已死的石达开无损,却使自己人寒心,实无必要。

      总之,把这一段史实查清,对于评价洪石双方的是非功过,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 家园 读罢只能一声长叹。领袖还是很重要啊。。。

      所以洪秀全只能是洪秀全,毛泽东却是毛泽东。

      一个败者为寇,一个成者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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