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一段日本兵和八路军战俘的友谊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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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一段日本兵和八路军战俘的友谊

    这个题目写下来我自己都有些黯然,因为这种友谊,实在是太离奇了,而且,也与我们熟悉的八路军形象差别很大。我们传统中熟悉的八路军,更接近于狼牙山五壮士。

    事实上,在抗日的战场上,八路军指战员被俘并不是罕见的现象。但是,被俘的八路军官兵并没有辱没这支军队的光荣。冀中九分区政治部主任袁心纯,就在五一大扫荡中负伤被俘,这个重伤的中国军人被日军绑到大五女据点后,大骂敌人五天五夜,绝食而死。死后,日军用马刀砍下了袁心纯的头示众,而冀中的百姓冒着生命危险在深夜偷出他的头颅与尸体合葬。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一张著名的照片,聂荣臻在井阱煤矿战斗中营救的日本孤女美穗子。

    当时,任四分区政治部副主任的袁心纯曾找来奶粉和罐头,用西瓜沾白糖,一口一口地喂这个小姑娘。送美穗子回日军驻防地区的时候,细心的袁心纯还亲手为她编了苍蝇拍放在箩筐里

    假如不能理解铮铮铁骨的含义,请记住这个叫做袁心纯的中国军人。

    假如不能理解侠骨柔肠的含义,也请记住这个叫做袁心纯的中国军人。

    然而,俘虏营中的八路军战俘会和日本兵交下友谊,依然是让人难以相信的。

    日本每日新闻社《一亿人的昭和史》丛书第六册(刊号66977-06)中,刊登了原日军士兵小桥恒夫题为《和八路军战俘的友谊》这样一篇短文,我想,把它翻译在这里,也许能够让我们对那个特殊的时代,多一点另一个侧面的了解。

    小桥恒夫,冈山人,当时在日本陆军野战炮兵第110联队第六中队做一名上等兵。他的文章如下:

    “昭和十七年[萨注:1942年]夏,我因为传递部队即将归国的谣言受到惩罚,被发送到华北石家庄的俘虏营执勤。

    虽然受惩罚,作为老兵我还是很自由的。在执勤中,发现俘虏中有一些来自于八路军的人员。出于好奇,我试着和他们交流,经常往关押他们的收容栋[萨注:即牢房]跑。其中一个八路军战俘好像对此有兴趣,于是我们开始用笔交谈。他对我“说”日本必然会战败的,因为日本的造舰能力无法与美国相比。

    ‘你从哪里知道这样的消息?’我问他。

    ‘从重庆台的广播里。’这个叫做张洁君的八路军战俘如是回答。

    时间长了,张洁君告诉我,说他是自愿参加八路军的,当时二十二岁。张老成深沉,我总觉得象自己在日本的大哥。

    有一天,我出去喝酒,把剩下的葡萄酒带了回来,把张带到我的房间,想请他喝酒。

    看到此情此景,他只是微微一怔,似有感触,索过纸笔慨然写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那一瞬间,我被惊呆了,从来没有想过“死”的我,心中忽然产生了“我也是个当兵的啊,醉吧,醉了好”的冲动。当时的惊讶,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而原来一直认为中国兵野蛮落后的想法,就此动摇。

    当时,战俘营中每天都要有一人或两人或因病或因伤而死,但是这些人并不肯向我们低头,还有人组织逃跑和夺枪。有一个“病人营”,如果生病进去,和死就没有什么区别了。一天,我发现张洁君也被送进了“病人营”,打听之下才知道他生了痢疾。于是,我从市场上买了ビオフェルミン止泄药和Creosote丸送给他。结果张没有死,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

    而我不久就要取消惩戒调回,也真有可能回国,于是向他道别。张默然半晌,又向我索了笔,在我的从军日记中写下了这样的句子 –

    “谁言交日渺,友爱不觉微,今朝难又别,何日君再回?

    n 赠异国友,民国三十一年八月二十六日 于 石门市。小桥恒夫君故乡返回恭祝你身体健康一路顺利“

    这样,很多年没有再见,我一直在想法寻找他。

    终于,在昭和四十一年(1966年)找到了他。还接到了张君的一封来信,讲他后来成功越狱,

    照片里面有他的全家福,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一家国营百货商场的会计科长了。

    作为万年一等兵(萨注:指我行我素又没有上级撑腰的日本老兵,因总是无法升迁而得名。),军队生活的回忆对我来说极其乏味,只有和张洁君的友谊,让我永难忘记。“

    这段友谊,我无法评价。

    [完]

    关键词(Tags): #小桥恒夫#张洁君#石家庄#八路军
    • 家园 一个特例而已

      这个事件的发生拜赐予时间,地点,事件双方的巧合,具有太强的特殊性。说个类似的例子,电影《钢琴师》中,德国快战败,犹太裔钢琴师和一个德国军官之间也有一段交往。

      时间:1942年,日军在中国越陷越深,已没有战初的势头,并且日美已开战。地点:战俘营,毕竟比刺刀对刺刀的战场缓和一些。事件双方:小桥恒夫,看来不是完全被洗脑,否则也不会被“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打动。张洁君,老成深沉,他是首先从“日本必然会战败的,因为日本的造舰能力无法与美国相比”开始与小桥恒夫的交流。故此,在血雨腥风之中,发生了一段异常的插曲。假设,小桥恒夫未能回国,必须与张洁君在越狱时兵戎相向,只怕又是别样的结局。

      无论此特例如何,个人以为,国与国之竞争,包括战争,当以“义”(道义)“力”(实力)取之。

    • 家园 那也得花

      在下倒是觉得,对日本人来说,有这种善良的想法比没有好得多。

    • 家园 [QUOTE]这段友谊,我无法评价。[/QUOTE]

      这段友谊本身是难得的,张君也颇有政工才干。但是这位小桥恒夫在中国晃荡这么多年,手上有没有血债很难说。老萨说他不太愿意和老日本兵交谈,因为凡是到过中国的,很少有能经的住道德考验的。窃以为这是老萨不愿评论的原因。

      • 家园 同感。张君是因为要分化鬼子兵,老萨没有闲情逸致教育老鬼子
        • 家园 其实也未必真是处心积虑地要分化鬼子

          一半一半吧,一半是感觉到日军接受到太多对中国人民的负面宣传,有必要让普通日军了解到中国人的真实情况。这一层带有理性和功利成分。

          另一半则是真情流露。

          萨鲶狡猾狡猾大大地 --- 老鲶鱼推说自己不知该如何评论,其实早把它的评论放在前面儿了 --- 他对铁骨柔情袁心纯英雄的评价,如果缩小一下,就是他对张洁君的看法。俺也说过类似的观点 --- 我们中国军人(特别是TG的军人),可以仇恨敌人入骨,但却不会因为这种仇恨而让自己变态而丧失正面的人性。张洁君对这个日兵自然流露出的友情,就是人性光芒的闪现。

          当然,在残酷殊死的抗战时期,非常不宜宣传这种与日军士兵之间的友情,因为没有那个奢侈。和平时代好一些,但对不少中国人来说从感情上接受起来也不容易。

          其实我在平时的言谈话语中也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日本和日本人这个笼统概念的憎恶,结果间接地断送了一个日本人来我公司的前程...

          • 家园 我觉得是对于整体和个体态度上的矛盾

            别人不知道,我是这样的。对于日本人这个整体概念,我是喜欢不起来的。但是具体到了个体,我认识的日本人都是有礼谦逊,刻苦认真的,实在是讨厌不起来。起码比韩国人强多了。

          • 家园 好像屉里有包子的样儿。。。
            • 家园 无孔不入啊

              其实算不上啥包子。俺的老板是个欧洲人,不似普通老美那样对国际事务一无所知,所以我们俩一到例行的 monthly touch base,就经常聊聊欧洲、中国的事,历史的文化的体育的... 今年年初一次 touch base,他忽然问起俺中国的抗日战争的事,还有中日之间的关系。因为跟他经常聊这类话题,所以也没太在意,俺自然是据实以告。几个星期以后他安排俺和另一同事跟他一起面试了一个美白女 (老萨眼睛表睁那么大,这个不是美女),后来就要了她。这个美白女实在是没经验,上手很慢... 后来听其他同事说,那段时间老板还面试过一个日本人,比较有经验,后来就没给他第二轮儿,所以俺估计跟那次 touch base 有关

              • 家园 嘻嘻,花都是俺上的

                老萨在上花方面是葛朗台--村长语。

                画画的事是俺说漏嘴了,这就删了它。

                向酒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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