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检讨东吴败亡三部曲 -- 凌云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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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检讨东吴败亡三部曲

     

      一、前言

     

      三国江东全盛时期在孙坚、孙策及孙权等精英领导,衰退则在孙亮、孙休及孙皓治国不力。

     

      影响东吴命运的关键,最主要在于世代交替的继承,一但不能顺利接棒,上下就会动乱不安。东汉败亡于外戚与权臣的互斗,中央皇室软弱无力,被地方强臣所欺凌,前有董卓入京乱政,后有曹操挟持天子,汉朝从此名存实亡;东吴同样步入后尘,除了早期有英雄强人统治外,后继则因无人难以支持,存在宗室干预政治,兵变与政乱不断,士族门阀成为最大的既得利益操控者,从后来西晋伐吴,东吴无法全国组织动兵相抗,仅在少数抵抗中被灭国,东吴早已名存实亡。

     

      以下从二宫之争、权臣乱政及暴君残虐,分别详析东吴之所以败亡的三个阶段。

     

      二、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二宫之争

     

      影响孙权的继承关键在于二宫之争,也就是孙权三子孙和与孙权四子孙霸之间的宫庭斗争,即太子与鲁王之间的争嗣,双方各有党羽结派:太子派有丞相陆逊、大将军诸葛恪、太常顾谭、骠骑将军朱据、会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施绩及尚书丁密等,鲁王派有骠骑将军步骘、镇南将军吕岱、大司马全琮、左将军吕据及中书令孙弘,其它人也泾渭分明分别逢迎太子或鲁王。

     

      太子派与鲁王派明争暗斗:鲁王派孙弘多次陷害太子派顾承与张休等人,除了顾谭、顾承及姚信被流放交州的处罚外,也有逼死张休等重击;太子派则有吾粲要求调离鲁王派杨竺,及陆逊要求孙权不能太宠鲁王等。总之太子派与鲁王派皆笃信认定,自己应当掌握一切,其它人则应离开、被贬、流放等。

     

      其中全公主占了极重要的角色,其实全公主并不姓全,而是姓孙,全公主本是孙权与步夫人所生之长女,姓孙,名鲁班,字大虎,原嫁周瑜的长子周循,本称周公主,后来改嫁卫将军全琮,于是改称全公主。另外全公主有个亲妹妹,姓孙,名鲁育,字小虎,先嫁骠骑将军朱据,再嫁车骑将军刘纂;刚好一个叫孙大虎,一个叫孙小虎,江东大小二虎皆各二嫁二位不同的丈夫。全公主正因在二宫之争中可在孙权眼前搬弄是非,全公主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后来见不到孙权一面的陆逊。

     

      全公主未直接对太子孙和下手,由于太子生母为王夫人,全公主先谮毁王夫人,向孙权巧言:「太子(孙和)不在庙中,专就妃家计议;又言王夫人见上寝疾,有喜色。(孙)权由是发怒,(王)夫人忧死,而(孙)和宠稍损,惧于废黜。」全公主既害王夫人,又坏太子行为举止,加上其它鲁王派「谮?迦招恕梗?孙权在二宫之争中,对太子派印象严重损减,最后还幽闭孙和,而且废去太子之位,下放孙和到故鄣,太子派已群龙无首。

     

      加上许多太子派成员被鲁王派成功斗垮,除了前述顾谭、顾承(皆为丞相顾雍之孙)、姚信(太常)被下放、张休(孙策托孤重臣张昭之子)被赐死、太傅吾粲被下狱诛杀、丞相陆逊被孙权派人骂死(遣中使责让(陆)逊,(陆)逊愤恚致卒。),后来骠骑将军朱据、尚书仆射屈晃率领诸将吏向孙权要求释放太子孙和,孙权下令派人抓牵进殿,杖打一百;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也上书进谏,但于事无补,孙权下令满族抄斩。在朱据被贬谪新都郡丞时,孙弘又假传圣旨矫诏「赐死」朱据,于是权高如骠骑将军的朱据,不死于外患而死于内乱。太子一派遭受鲁王派大虎等人咬伤,大量失血殆死,滨临垂危。

     

      但是孙权也没立鲁王为太子,对鲁王派下痛下毒手不亚于当初重创太子派,孙权赐死鲁王孙霸及诛杀其党羽全寄、吴安、孙奇及杨竺等人,除了漏掉鲁王派全公主外,鲁王派上从鲁王、下至党羽,死伤惨重、哀鸿遍野。二宫之争太子派与鲁王派两败俱伤,但是东吴的帝位却反落到年仅十岁的孙亮手中。

     

      在二宫之争中占极影响角色的全公主,正在虎视耽眈。

     

      三、权臣轮番上阵

     

      (一)诸葛恪

     

      孙亮为孙权幼子,正如幼君即位,大权必然旁落权臣之手,「主少国疑、大臣未附、国人未信」,此时的权臣为诸葛恪。

     

      诸葛恪为诸葛瑾之子,少年即以捷才闻名,虽在用兵讨伐山越成功展现平叛镇压的本事,内政亦为可观:「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事崇恩泽,众莫不悦。(诸葛)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但是诸葛恪北伐战争中失利,出兵「大发州郡二十万众」攻击曹魏合肥新城,守城将领子产等凭「三千人」坚守,虽被东吴猛攻而死伤过半,但独守「九十余日」而城不拔,东吴攻城受挫,撤退。东吴兵卒「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亡忿痛,大小呼嗟。」以失败作收。

     

      对外战争失利,往往是引起杀机的理由,战争不利本因政治不良而来,诸葛恪须臾见杀。

     

      (二)孙峻

     

      力足以铲除权臣,通常也具有担任权臣的资格。

     

      诸葛恪被政变所诛,起事之人为孙峻,即孙坚弟弟孙静之曾孙,曾「奸乱宫人,与公主鲁班私通」,也就是孙峻与全公主狼狈为奸。或许早在二宫之争时,孙峻已在幕后扮演重要决策角色也说不定,全公主可能为实际执行者罢了,主谋教唆与行凶执行通常为主从共犯。孙峻既完成「清君侧」而铲除诸葛恪,加上皇帝年幼,东吴帝位仍然名存实亡,虽名有孙亮称帝,实权则取决于「丞相大将军」孙峻之手。东吴大权不在君王手中,而尽沦权臣诸葛恪及孙峻之手,去掉旧的权臣,换来新的权臣,等于仍有权臣不变,相反的,此时东吴可视为已无君王。

     

      在一次谋杀孙峻失败的政变中,主谋孙仪等人自杀,但全公主意外多参一笔,波及其妹朱公主,以同谋为借口,因此孙峻听信全公主谗言枉杀朱公主。孙大虎有意杀害孙小虎,妹妹受姊姊所害不得不死,手足姊妹残害,不亚于兄弟阋墙。

     

      但孙峻在召军北伐曹魏前夕,夜梦诸葛恪索命,恐惧发病致死,大权改落孙灸之手。

     

      (三)孙灸

     

      孙氏宗室内乱,如同汉之七国之乱、晋之八王之乱。

     

      孙灸与孙峻同祖父,本可如孙峻专权,挟吴主以令诸侯,不幸的是,此时幼君渐渐长大,吴主孙亮开始有个人意见。最初孙亮本无机会入主,但在全公主建议孙权为孙亮娶全尚之女为妃,后来孙亮「遂为嗣」,当起东吴皇帝。全尚为全公主的从孙,此为孙家内部的近亲婚姻。后来孙亮知悉朱公主原被全公主所害,质问全公主时,反让全公主再次诬陷朱公主,反咬朱公主二子朱熊及朱损参与,下场是孙亮「乃令丁奉杀(朱)熊于虎林,杀(朱)损于建业」,朱公主全家(孙鲁育本人、其子朱熊、朱损,除其夫朱据在二宫之争丧生外)皆被其姊全公主所害。孙亮先前即知朱公主被全公主所害,后来却反杀朱公主二子,为朱公主平反而却倒杀朱公主二子,可见政治谋杀完全不需要合理理由。

     

      就在孙灸入谏孙亮时,孙亮不但不同意,而且还起杀机想对付孙灸。虽然是全公主杀朱公主及其二子的余波,但是也能构成孙亮欲杀孙灸的原因,全公主要对朱公主赶尽杀绝本事不关孙灸,但也构成欲杀孙灸的借口,政治谋杀还真的不需要合理理由。但是孙灸不是省油的灯,夜袭全尚等人,废孙亮为会稽王、怒杀桓彝、刘承等人。全公主被迫下放豫章,终老一生,在边土等死,曾经几度兴风作浪的虎女,就到此为止。

     

      继孙亮被废黜后,琅邪王孙休被孙灸改立为帝,此时孙灸「一门五侯,皆典禁兵,权倾人主,自吴国朝臣未尝有也。」君不君乃因臣不臣,君臣内耗斗争,自然无暇他顾。

     

      孙休后来下令张布与丁奉围杀孙灸,夷杀三族,平定孙灸乱政。孙休在位六年而死,最后由孙皓继位。

     

      (四)濮阳兴、张布、丁奉

     

      此三人来不及成为权臣独揽军政,严格地说,并不列入权臣,但因有废帝立帝之嫌,勉强并入权臣之列。

     

      挟其斗垮权臣孙灸,江表虎臣丁奉与张布等人开始崛起,影响到决定下任帝位由谁嗣位,以臣选君的行为,正如以往江东权臣干预帝位的继承。要不是孙皓先动手消灭诸臣,当丞相濮阳兴与骠骑将军张布开始后悔策立孙皓时,恐怕就是强臣准备废帝立帝之时,此时存在「君灭臣、臣废君」的决定。但孙皓此时已非幼君,不再任人摆布,无法容忍臣属废立君王的行为,因此下令诛杀濮阳兴、张布。丁奉有迎立孙皓之功,不过早卒,后来孙皓亦以军事不力而在丁奉死后将丁奉家人徙放于临川,孙皓从此摆脱权臣的影响。

     

      正因东吴多有诸臣掌权的野望,所以权臣屡出屡现,多有废君立君之事,孙皓称帝当然志在对付权臣。

     

      四、暴君残虐

     

      孙皓以二十三岁之长君即位,在位统治东吴十六年,在前朝权臣肆虐余威荡漾之际,孙皓开始独裁大用卑贱小人,不再相信重臣名将,虽然优点是没有权臣乱政,但是缺点也是江东从此没有人才可以发挥。陆机在《辨亡论》中提出:「元首虽病,股肱犹良。爰及末叶,群公既丧,然后黔首有瓦解之志,皇家有土崩之衅。」正是最早指出三国之中「因为国内晚期没有人才而导致国破家亡」。

     

      当君王对臣民恁意屠杀时,已成为名符其实的暴君。虽然出发点可能是为了防范权臣犯君,但是不分清红皂白乱枪打鸟的同时,也在等同于横扫消灭可能治国用兵的人材。

     

      孙皓暴虐施政残酷,略举受害者如下:

     

      (一)李勖

     

      孙皓任用何定为「楼下都尉」,本想迎娶少府李勖的女儿,但遭拒绝,于是何定就谮言报复。李勖因此被孙皓诛杀,而且焚尸。就因为一个臣子的随口进言,君王因此对另一个臣子痛下毒手,孙皓手段极为残忍。

     

      (二)徐粲及贺惠

     

      中书郎奚熙上告宛陵令贺惠,孙皓派徐粲调查,就因迟迟未有结果,奚熙又上告徐粲「不即决断」,于是孙皓斩杀徐粲,收捕贺惠入狱。打小报告的奚熙并不怎样,倒是孙皓又斩又关的作风,令人为之侧目。

     

      (三)陈声

     

      孙皓爱妾派人到市场抢劫,当地官吏(司市中郎将陈声)坚守岗位责无旁贷、绳之以法,但是孙皓因此大怒,随便找理由,对陈声「烧锯断头」、「投其身于四望之下」。只要孙皓高兴,手段酷刑残忍而以恐怖统治臣属。

     

      (四)韦曜

     

      所谓东吴「国有设史、注记有官」正是指韦曜官修东吴官修史书《吴书》,相对于讥笑「国不设史、注记无官」的蜀汉没有史官记史云云。孙皓以韦曜拒绝为先父孙和作纪入史等问罪,「不承用诏命,意不忠尽,遂积前后嫌忿,收(韦)曜付狱」,最后还是诛杀韦曜,将其家人徙放零陵等地。世人多以蜀史有缺而遣憾,但少对吴史遭害而怜惜。

     

      (五)王蕃

     

      喝酒可致命,特别是孙皓宴筵,为臣饮酒面临生死。

     

      孙皓每次飨宴,时间长达整天,不管能不能胜任喝尽,每人皆必须喝饮七升酒。「时有愆过,或误犯皓讳,辄见收缚,至于诛戮。」孙皓特地「置黄门郎十人」、「为司过之吏,宴罢之后,各奏其阙失,迕视之咎,谬言之愆,罔有不举。大者即加威刑,小者辄以为罪。」以醉言治罪,果真伴君如伴虎,臣属在酒食之余也能因此招死,江东酒后失言当可问罪。

     

      常侍王蕃曾因赴宴「沈醉顿伏」,孙皓常「疑而不悦」,就在有一次王蕃喝醉求免时,孙皓下令用车载出,但是刚走召回时,王蕃强行走回,孙皓因此大怒,以为王蕃装醉,立刻「呵左右于殿下斩之」。因喝酒不醉而迁怒欺君,果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喝醉错言要死,喝不醉没事要斩,孙皓赐酒,为臣饮酒不管醉不醉,下场都能致死。

     

      (六)葛奚

     

      鸿胪葛奚在三爵之后,酒后乱言,孙皓「猥发雷霆,谓之轻慢」,派人加添毒酒,葛奚中毒身亡。除非千杯不醉或酒后不失态,否则君王赐宴等同于判刑受罪,难怪周瑜「虽三爵之后」,仍能「曲有误,周郎顾」而被称为酒后清醒能辨音律,孙权「三爵之后」而欲持剑亲杀虞翻而被云不能容贤等。江东论才若以饮酒评比,未免失之偏颇;江东丧才若因酒量不成,更是草菅枉杀。

     

      酒国论英雄,用人器小又量窄;因酒而死,问罪更胜莫须有。

     

      (七)车浚、熊睦、张咏

     

      会稽太守车浚在守郡遭荒旱时,「表求振贷」,孙皓认为车浚想自树私恩,于是派人就地枭首。尚书熊睦忠言陈谏,但是孙皓觉得逆耳,于是派人「以刀环撞杀之,身无完肌。」湘东太守张咏无法达成征收算缗,孙皓派人就地斩杀。未审而判罪,无异于罗织陷害:以赈粮见杀,将断绝后人济民救灾;残杀谏臣,将无人再敢陈言;征税不利而受死,将令酷吏急于剥削。

     

      (八)宫人

     

      孙皓在后宫庭院引入河水,凡有不合孙皓心意的宫人,往往立刻斩杀、飘流死尸出宫,「或剥人之面」、「或凿人之眼」。而且时人不以为意,「盖此事也,若信有之,亦不足怪...视人君相迕,是乃礼所谓傲慢;傲慢则无礼,无礼则不臣,不臣则犯罪,犯罪则陷不测矣。正使有之,将有何失?」把「臣看君」认为傲慢无礼,然后再引申为不臣犯罪,所以孙皓「凿人眼」都是为了惩罚「臣看君」的罪行。如果见面都可构罪,东吴暴政可称无人能及。

     

      五、结论

     

      很明显的三个阶段,从二宫之争、权臣乱政与暴君残虐,正逐步削弱东吴国势。

     

      正如西晋发生永嘉之祸乃前因八王之乱,故无力抵抗匈奴入侵,反观东吴末世无法阻止晋军入侵,本可追究暴君残虐的统治,但暴君孙皓可追究之前权臣乱政,而权臣辈出又系由二宫之争的政治斗争,骨肉相残以来,掏空东吴而迈向灭亡的命运。

     

      东吴对外军事无力仍因对内政斗争而来,故云东吴先败于内乱,后始亡于外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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