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槟榔闲话[旧帖。请指正] -- 谭伯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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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槟榔闲话[旧帖。请指正]

    湖南人好吃槟榔,独步海内。台湾人好吃槟榔,闻名海外。台湾可植槟榔树,故多吃未熟之前的槟榔果――青子。湖南限于气候,不宜种植,故多吃熟制槟榔。海南也是槟榔主要产地,据闻,一岛之内,南部吃,北部不吃,而吃的多是当地土著,汉人不与焉。那么,民众视槟榔为日常习见之物、甚至“不可一日无此君”的省份也就湘、台两地。但是,历史上“槟榔族”的分布之地,由琼粤而至于长江流域,要比今天广阔得多。

    关于槟榔,有据可查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公元前900年左右。古印度诗人马哥的诗里记载了讫哩史那王(Krishna,印度神话中护持神昆湿奴Vishnu第八化身之有名印度神)所率领的士兵饮用??汁和嚼槟榔子的情景。槟榔产地分布,可以根据利特理(Ridley, 1925)报告,知道大概情形,报告称槟榔种植之地理北限包括广东、厦门、台湾和小笠原群岛(Bonin Islands),西限为非洲之东印度洋中之索哥德拉岛(Socotra Island)、马达加斯加和东非, 东限到中央太平洋和斐济群岛(Fiji Islands),可知栽培之广普及热带地区。而印度则是世界第一大槟榔产出国,据印度中央槟榔委员会报告称,1956年印度之槟榔栽培面积高达2,161,500公顷,年产量多达21,760,000 Maunds(Maund,印度计量单位,其重量因地而异,但法定等于37.327公斤),相当于八十多万吨。这是世界大势,下面我们来看看中国的情况。

    槟榔流入中国,在西汉年间。汉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设置南海、交趾、日南等九郡,其中就包括海南、越南这两个槟榔产地。槟榔作为贡品进呈,现身长安,于是在司马相如的《上林赋》,第一次出现槟榔的身影。他写道:“留落胥余,仁频并闾”;仁频(频音宾),就是今天说的槟榔树,并闾则是棕树。这个意象,在左思的《吴都赋》里,便发挥成:“槟榔无柯,椰叶无阴”。南北朝时期槟榔之广泛流行,滥觞于此。同时,我们可以从史书里找出很多南海小国有关槟榔的记载。

    例如:扶南“有甘蔗、诸蔗、安石榴及橘,多槟榔,鸟兽如中国”,永明二年(484年)上表称臣,末附贡品名单,就包括“?x瑁槟榔??一枚”,也就是一个玳瑁作的槟榔盘(《南齐书》卷五十八《东南夷•扶南》)。而干牾利国的槟榔,则“特精好,为诸国之极”(《梁书》卷五十四《诸夷•干牾利国》)。他们“四时皆食生菜,以槟榔汁为酒”(《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七《南蛮•林邑国》),“皆非麴麦所酝,饮之亦醉”(《宋史》卷四百八十九《外国五•三佛齐》)。比起不胜酒力的以茶当酒,别饶风味。槟榔在当地虽是常见物事,可也被当作婚嫁大事的随礼,“凡嫁娶,纳槟榔为礼,多至二百盘”(《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二《南蛮下•哥罗拘蒌蜜》 ),具体的次序则是:“昏聘之资:先以椰子酒,槟榔次之,指环又次之,然后以吉贝布,或量出金银成其礼”(《宋史》卷四百八十九《外国五•勃泥》)。平时飨客,亦多用之;在真腊,“客至,屑槟榔、龙脑、香蛤以进”,(同上)“以槟榔相遗,此风俗待宾之厚意也”。(《宋史》卷四百八十八《外国四•交址》)国王出巡,槟榔也是仪仗之一,“出乘象,则绣女执衣履、刀剑及槟榔盘以从”(《明史》卷三百二十三《外国四•文郎马神》)。而文化事业,也少不了槟榔的功劳,“缅国为西南夷,其文字进上者,用金叶写之,次用纸,又次用槟榔叶”(《元史》卷二百十《外夷三•缅国》)。佛家弟子,贝叶写经;南海诸王,槟叶上表。一出手都是芬芳满室,难怪这两种宝贝都能顺利传入,流衍中土。

    至于中国史籍中对槟榔进行详细介绍,最早则见于杨孚《异物志》。杨孚,汉和帝时(89-105年)人,贾思勰《齐民要术》引其书曰:

    “槟榔,若笋竹生竿,种之精硬 ,引茎直上,不生枝叶,其状若柱。其颠近上未五六尺间,洪洪肿起若??焉。因坼裂,出若黍穗,无花而为实,大如桃李。又生棘针,重累其下,所以卫其实也。剖其上皮,煮其肤,熟而贯之 ,硬如干枣。以扶留、古贲灰并食,下气及宿食、白虫,消谷 。饮啖设为口实”;

    不但描述了槟榔树的形状,还介绍了药用和吃法。“种之精硬”费解,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三一:“初生若笋竿,积硬引茎直上”,则是积久坚硬的意思。“剖其上皮,煮其肤,熟而贯之”者,可以参见《太平御览》卷九七一引《云南记》:“云南有大腹槟榔,剖之为四片者,以竹串穿之,阴干则可久停”;好像那时候的吃法有煮制和阴干两种,煮制和今天湖南吃法相似,阴干之法,则似失传。扶留与荜茇,都是宜于热带种植的胡椒科植物,扶留比荜茇能耐低温。南洋诸岛与印度支那半岛,几于家家种之。其花与茎叶皆具辛芬,供嚼食槟榔及调味用。今海南岛有野生者,土著呼之为grum,见胡先筘等著之《广东植物图志》。“古贲灰”者,《齐民要术》引《蜀记》曰:“又有蛤,名古贲,生水中,用烧以为灰,曰牡?胤郏?先以槟榔着口中,又取扶留藤长一寸,古贲灰少许,同嚼之,除胸中恶气”。至于“下气及宿食、白虫,消谷”,则是槟榔的药用功效,因为槟榔含有多种生物碱,果实(今日所谓槟榔芯)可用为健胃剂、驱虫药,尤以治疗猪肉绦虫最有效果。皮(今日所谓槟榔花)则有治腹胀、消水肿等药效,此外,槟榔还是临床上治脚气的要药。南方古来为瘴疠之乡,所谓瘴疠,无非就是各种寄生虫、毒素在湿热天气下共同作用的结果,槟榔拥有这么多功效,自然成为琼、粤诸地人民日常卫生健体的首要副食,李开先所谓:“人言捉象还须象,疗瘴槟榔出瘴乡”(《中麓闲居集》卷三《江南倭夷作乱杀伤山东民兵》),正是这个意思。

    槟榔吃法,具体而微,一旦分化为今日湘、台南北两派,则各有师承,俱遵古法。《南方草物状》曰 :

    “槟榔,三月花色,仍连着实,实大如卵。十二月熟,其色黄;剥其子,肥强可不食 ,唯种作子。青其子,并壳取实曝干之,以扶留藤、古贲灰合食之,食之即滑美。亦可生食,最快好”;

    “并壳取实曝干之,以扶留藤、古贲灰合食之”,这是湖南吃法;“亦可生食,最快好”,这是台湾吃法。湖南熟制槟榔,最初也是不得已为之,《图经本草》:“其实春生,至夏乃熟。然其肉极易烂,欲收之,皆先以灰汁煮熟,仍火焙熏干,始堪停久”。湖南也是“瘴乡”,虽然不易种植,群众依然需要“疗瘴”的槟榔,所以就发明了“灰汁煮熟”、“火焙熏干”的“停久”之法。只是本意为长久贮存而已,孰料到了今天,变本加厉,竟衍生出五花八门各类吃法,“饮啖设为口实”成为主流,驱虫御瘴沦为附庸,这就是古人不可逆料的了。

    魏晋南北朝时期,槟榔流行于长江流域,从南方人民的保健食品一变而为北方贵族的高级休闲食品。朝廷用来赏赐(梁王僧孺《谢赐于陀利所献槟榔启》),宴会设为佳荐(沈约《竹槟榔盘》诗:幸承欢醑余,宁辞嘉宴毕),戚友相互馈遗,丧葬引为供品,士人们的日常生活,洋溢着槟榔的香味。我们先看一段煽情的描述。东晋人俞益期《与韩康伯笺》写道 :

    “槟榔,信南游之可观:子既非常,木亦特奇,大者三围,高者九丈。叶聚树端,房构叶下,华秀房中,子结房外。其擢穗似黍,其缀实似谷。其皮似桐而厚,其节似竹而封 。其内空,其外劲,其屈如覆虹,其申如缒绳。本不大,末不小,上不倾,下不斜。调直亭亭,千百若一。步其林则寥朗,庇其荫则萧条,信可以长吟、可以远想矣。性不耐霜,不得北植,必当遐树海南;辽然万里,弗遇长者之目,自令人恨深”。

    而西晋嵇含的《南方草木状》虽然是说明文,却也不乏文采。都是早期重要文献,节录如下:“槟榔树,高十余丈,皮似青桐,节如桂竹,下本不大,上枝不小,条直亭亭,千万若一。森秀无柯,端顶有叶,叶似甘蕉,条□开破。仰望眇眇,如插丛蕉于竹杪,风至独动,似举羽扇以扫天。叶下系数房,房缀数十果,实大如桃李,又生棘重累其下,所以御卫其实也。味苦涩;剥其皮,鬻其肤,熟而贯之,坚如干枣,以扶留藤、古贲灰并食,则滑美,下气消谷。出林邑,彼人以为贵,婚族客必先进,若邂逅不设,用相嫌恨。一名宾门,药饯”。

    至于槟榔产地更实际的情形,可从南宋祝穆的记述窥见一斑:

    “琼人云:‘以槟榔为命’;其产于石山者最良,岁过闽广者不知其几,非槟榔之利,不能为此一州也。郡城环百里绝无水,惟烈村有石井,诸村三五十里内尽焉,每每用葫芦负水以归,其人经月不盥手,每取草上露濡手。遇雨,则槟榔树下溜水瓮中,虽久不坏。在本县有琼山、白玉二村,其石皆白,似玉而润,种诸其上特美,所产槟榔其味尤佳”(《方舆胜览》卷四三《海外四州•琼州》)。

    这都是实地考察,更多的则是未尝亲见槟榔树,但是嗜好此物的“槟榔族”。首先讲一个因槟榔而见孝心的故事。曾经对梁武帝萧衍笑称“我若登三事,当以卿为骑兵”的任?P,不但自己爱吃槟榔,他父亲任遥也是“性重槟榔,以为常饵”的瘾君子。“临终尝求之,剖百许口,不得好者”,当时失望之情,千年以后,我们这些槟榔族当能悬揣,所以任?P“深以为恨,遂终身不尝槟榔”。槟榔为瘾之厉,曾不逊于烟酒,而能说不嚼就不嚼,任彦升之至孝动天,不为虚饰可知矣。所以,《南史》说他守墓,“哭泣之地,草为不生”,我就坚信是事实,绝对不是封建迷信。

    任?P毕竟是苦出身,所以老父临终欲得一口好窠子而不遂,至引为终身憾事,贵为国戚皇亲的豫章文献王萧嶷就没有这个遗憾。齐武帝永明十年(492年),他对两个儿子交待遗言,先是一通“勤学行,守基业,治闺庭,尚闲素”的训诫,然后提到治丧,“三日施灵,唯香火、盘水、盂饭、酒脯、槟榔而已。朔望菜食一盘,加以甘果,此外悉省。葬后除灵,可施吾常所乘舆扇伞。朔望时节,席地香火、盘水、酒脯、盂饭、槟榔便足”(《南齐书》),一切简省,唯独心爱的槟榔舍弃不下,初一十五,聊作牙祭。

    刘穆之后来功绩显赫,哀荣无两,但是出身贫苦,有吃“软饭”之嫌,“好往妻兄家乞食,多见辱,不以为耻”。他老婆是高干子弟(江嗣的女儿),“甚明识,每禁不令往江氏”。某次,江府大开“啪嘀”,老婆“属令勿来”,刘穆之不听劝告,抗不住饿,还是去了。“食毕求槟榔。江氏兄弟戏之曰:‘槟榔消食,君乃常饥,何忽须此?’”老婆很生气,“截发市肴馔,为其兄弟以饷穆之”,挣完面子之后,从此拒绝履行婚姻义务(“自此不对穆之梳沐”)。槟榔瘾为害之大,有至于此者。后来穆之发达了,准备帮衬舅子们一把,老婆“泣而稽颡以致谢”,他倒是不计前嫌,颇有做大事的风范,说:“本不匿怨,无所致忧。”但是,醉饱之余,他特地“令厨人以金??贮槟榔一斛以进之”(南史),隐约有点调侃的意思。不知江家兄弟当时的脸红,是吃了槟榔的缘故,还是悔恨的惭颜。刘氏家事,一经史册渲染,便成了文人引据的好材料。李白感时自伤,用此以排解:“何时黄金盘,一斛荐槟榔”(《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卢纶教育后辈,则当作反面教材:“且请同观舞?Y鹆,何须竟哂食槟榔”(《酬赵少尹戏示诸侄元阳等因以见赠》)。

    南北朝时期,史籍书册屡见槟榔,而唐宋以降,有关事迹反不多见,更多存在于文士诗人的吟咏之中,可见槟榔逐渐由高级休闲食品降格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日常零食,“日用而不知”,不再担负额外的“微言大义”,而向自身的娱乐性、实用性回归。白居易《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时世高梳髻,风流澹作妆,戴花红石竹,帔晕紫槟榔”,套用“以诗证史”的模式,足可想见彼时槟榔生意的火红。

    中国第一首专为槟榔而作的诗大概是庾信的《忽见槟榔》:“绿房千子熟,紫穗百花开。莫言行万里,曾经相识来”。可惜的是他在《哀江南赋》里没有缅怀一番,不然,槟榔作为文学象征的意象和境界将大为拓展。此后提到槟榔或专为槟榔而作的诗词,洋洋大观,请择要述之。

    首先,我们可以知道,稍逊风采于荔枝,槟榔也是岭南那道“亮丽风景线”的一部分。送远怀人,莫不用为意象。如李嘉佑《送裴宣城上元所居》:“泪向槟榔尽,身随鸿雁归”;元稹《送岭南崔侍御》:“桄榔面碜槟榔涩,海气常昏海日微”。

    其次,槟榔不但风靡民间,更深入闺阁,成为调情的道具。李煜《一斛珠》:“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张翥《鹧鸪天》:“汗巾红渍槟榔液,错认窗前唾绣”。李词的“红茸”,张词的“槟榔液”都是红色的槟榔渣液,范成大对此有详细解释:“顷在峤南,人好食槟榔,合蛎灰、扶留藤,一名蒌藤,食之辄昏,已而醒快。三物合和,唾如脓血,可厌”;同样是槟榔渣,一则“娇无那”,一则“可厌”,不得不感慨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啊。陈克的《南歌子》则把销魂断肠,都寄托在槟榔,抒写另一番滋味:“老去齐眉案,闲来坦腹床。相如何日从长杨。惭愧年年高会、索槟榔”。《红楼梦》里,男女调笑,槟榔助兴,尤为香艳:

    “二姐低了头,只含笑不理。贾琏又不敢造次动手动脚,因见二姐手中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绢子摆弄,便搭讪着往腰里摸了摸,说道:‘槟榔荷包也忘记了带了来, 妹妹有槟榔,赏我一口吃。’二姐道:‘槟榔倒有,就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贾琏便笑着欲近身来拿。二姐怕人看见不雅,便连忙一笑,撂了过来。贾琏接在手中,都倒了出来,拣了半块吃剩下的撂在口中吃了,又将剩下的都揣了起来”(第六十四回);“半块吃剩下的撂在口中吃了”,啧啧。

    诗人妙笔生花,善于状写嚼槟榔的乐趣,始作俑者,要算东坡居士的:“暗麝着人簪茉莉,红潮登颊醉槟榔”(《题姜秀郎几间》),“红潮登颊”四字,洵为佳摹。明人王佐则抓住这个重点,进行扩充:“绿玉嚼来风味别,红潮登颊日华匀。心含湛露滋寒齿,色转丹脂己上唇”(《咏槟榔》)。但是,层层渐进,惟妙惟肖,还得看刘伯温这首:“槟榔红白文,包以青扶留。驿吏劝我食,可已瘴疠忧。初惊刺生颊,渐若戟在喉。纷纷花满眼,岑岑晕蒙头。将疑误腊毒,复想致无由。稍稍热上面,轻汗如珠流。清凉彻肺腑,粗秽无纤留。信之殷王语,瞑眩疾乃疗。三复增永叹,书之贻朋俦。”吃过槟榔的人,对于初尝此物时“刺生颊”、“戟在喉”的奇妙感觉,一定记忆犹新。

    台湾是槟榔重镇,翻检文献,很有几首竹枝词描述了当时盛况。例如:郁永和《台湾竹枝词》:“独干凌霄不作枝,垂垂青子任分批,摘来还共蒌根嚼,赢得唇间浸染脂”;这是泛泛而谈的简介。张湄《槟榔》:“睚眦小忿久难忘,牙角频争雀鼠伤,一抹腮红还旧好,解纷惟有送槟榔”;则把槟榔的礼节作用标示出来。孙尔准《番社竹枝词》:“槟榔送罢随手牵,纱帕车螯作聘钱,问到年庚都不省,数来明月圆几回”;则是描摹当时婚嫁用槟榔作聘礼的土风。嵇含早说过:“彼人以(槟榔)为贵,婚族客必先进,若邂逅不设,用相嫌恨”,前述史籍也说南海诸国“凡嫁娶,纳槟榔为礼”,则当地土著视槟榔为今日送礼之烟酒,流风余韵,千年不绝。今日湖南,出门办事,喜丧宴客,烟酒以外,槟榔必不可少,则属于“嫁接”,而不是“遗传”了。

    “解纷惟有送槟榔”,但是阴差阳错,也有纷争惟以槟榔起的事情,乾隆六年,广东高州府信宜县就发生了一起槟榔命案。乡人邓云发因为一口槟榔,打死族叔,最后问绞。根据巡抚王安国揭报(台湾中研院史语所藏《明清档案》一百零一册第十六件)内的口供,我们可以“再现”此一事件:

    时间是乾隆五年乾隆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地点在邓云发族兄邓云??所开小店,邓云发供称:“二十五日早,小的因没饭食,要向人家借?b养命,经过族兄邓云??铺门首,交钱贰文,买了两个槟榔,想??往人家送吃,好向借谷。小的就在铺门口凳上剪碎槟榔,一个放在凳角,再剪第二个,不料邓遴聚走来就把剪碎的槟榔吃了一口。小的说‘我止有钱两文,买了两个槟榔要送人吃,好借稻?b,你又吃去一口,我无钱再买,好没廉耻’这话。他说:‘我是你的叔子,你骂我是犯上,该打’。就先动手打了小的左额角一掌。小的见他是叔辈,不敢动手回打。他又一手掌打来,小的坐在凳上,把身子闪侧,不曾被他打着。就想推他开去,顺手用拳头一推,不想伤着他右胁一下。他就往下一蹲坐在地上。那时邓云??在铺里检点货物,连忙跑出,一同搀起他来,扶到小的家里。见遴聚不能讲话,小的心慌,就去买熊胆回来灌救,不料救不活,到午候死了。这是小的一时错手,误伤他致死的,并没有别人在场有见供。一口槟榔原是小事,可怜小的因穷要往人家借?b,又无礼物,不好空手去,故此买两个槟榔剪碎带去,送与人吃,栗好开口借?b。被遴聚走来吃了一口,小的说他没廉耻,原是随口的话,他就认正,连打小的两掌,小的顺手用拳推开他去,不料伤着他右胁。实系一时的错,当日原不是打架。小的与他平素相好,并不是别有仇隙、有心要致死他的。只求开恩”;

    巡抚审理意见,认为“合依‘同姓服尽亲属相殴至死者以凡人论斗杀者绞’律,应拟绞监候秋后处决”。秋审如何核定,不得而知,但从口供及“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地位、家庭情况来说,我估计他是逃不脱“秋后处决”的运命了,呜呼哀哉。不过悲天悯人以外,从历史考察的角度,根据以上口供,我们可以知道当时槟榔生意的某些特点:一,当时槟榔窠子零售价格,每个在一文钱左右。今日湖南零售价格则在一元左右,刨除运输、制作成本,还是偏高。二,当时求人办事,槟榔为必备仪礼,与今日湖南情况相同。三,当时槟榔铺或者兼卖槟榔的小铺,甚为普遍,与今日情况相当。

    而从明清开始,槟榔的流行远不如昔,到了清末,几乎仅剩下湘、台两地还保持着嚼槟榔的风气。据说元、明皆有禁令,遂致衰落,只是此种史料,查检不得,只好存疑。

    我是湘人游京;从少年起,就嗜好槟榔,而此地绝无此物,唯有嘱托家人定时邮寄,赖以解馋。王贻运昔年游此地,同乡张百熙曾于新年馈赠槟榔,他作诗谢之(《湘绮楼诗》卷十六《张野秋馈槟榔》)。百余年以后,坐南窗下,嚼槟榔,饮啤酒,诵其“为思远物殷勤觅,莫笑长饥乞请多”之句,作此考察槟榔流变之文,不禁莞尔。

    五月朔日岁在癸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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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湖南人吃槟榔,尤其是湘潭人。
    • 家园 槟榔杂碎

      槟榔不只是南人的专爱 听唐鲁孙先生讲 以前槟榔在北方也是有卖的

      那时卖槟榔的地方叫"烟儿铺", 除了卖槟榔以外 还卖潮烟 旱烟 锭子 关东叶子等

      最有名的烟儿铺就得算前门大删栏的南裕兴

      晚清士大夫如王渔洋等还是满嗜啖此物的

      那时候北京还叫北平

      槟榔的再次出现也是傍着香烟

      八十年代后 长沙街面上一宿间窜出不少香烟摊子

      大多是一部可推着走的小车上架着一玻璃货柜

      货柜里面摆的是香烟 货柜上却是一个个的玻璃小缸 里面卖的就是槟榔 记得那时的槟榔分好几等

      湖南的槟榔都是晒干制成 颜色黝黑 皮皱皱的象橄栏 然后用半月型小铡刀切成船状小块 填加上各种调料

      卖的时候是一口一口的

      嚼起来比吃牛肉干还锻炼腮帮子 甘而且甜 五蕴七香 令人酣曼怡然 醺醺似醉

      据说料理的好的店家还会加上些许敌敌畏 可以提味壮韵 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现在电影中那些嚼着口香糖的牛仔形像已深入人心

      不过在口香糖还没有腐蚀掉所有潇湘汉子的骠悍之气以前 真正的长沙满哥们是不屑咬这些白皙皙的软绵之物的

      小时和傲腿满哥们打架的时候 双方照例是一定要先开槟榔 再开烟 和和气气的嚼完槟榔 用力往地上吐去渣 再拔刀子上的

      很有点"性命可为知己抛 江湖礼数不可失"的意思

      前几年回去 以前一位忒狠的拎着铁铲帮我打过架的兄弟 现在怀里抱着的是一个瓷器般的大胖小子 满眼的慈爱 哪里看得到当年丝毫的凶勇

      台湾的槟榔都是新鲜的 碧绿小巧 很是可爱 很象刚青口的枣子

      槟榔叶也可入菜 加上蒜蓉鸡油清炒 味道清新爽口 即得醒神之益又去腥口之弊

      前几年去台湾的时候 槟榔西施随处可见

      马英九当了台北市长以后 清理整顿了一番

      现在台北市内基本上看不到了 有点可惜不过也不错

      记得第一次看到台湾槟榔 还不知道那小小绿绿的东西是什么玩艺 只觉得这几十块台币的还没熟的枣子也太敢拿钱了

      后面看到出租车司机在高速公路上漫不经心的嚼着 因为台湾爱吃新鲜槟榔 所以连皮带肉全都嚼烂吞下 只吐出一口口稠实的黄红色的唾液 心中的那份恶心

      写到此处 又想起那些穿着宽垮白汗衫 脚踏懒汉鞋 口角刁着白沙 嘴里嚼着槟榔 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穿府过市的长沙满哥们

      少了这一口的槟榔 就和其他各地的年轻人差不多了

    • 家园 【回忆】带老外吃槟榔

      99年夏天我准备回湖南的时候,我姐姐带了她单位的一个老外来交给我,说老外要去毛主席的家乡看看,要我领他去。

      我一想,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还要去韶山参观,那是一种什么精神啊,那是。。。没什么说的,跟俺走吧,我们湖南人好客呀。

      去了韶山后到了湘潭,找了几个朋友一起吃饭,饭后就有人掏出槟榔,一人发了一口。我虽是湖南生湖南长,从小却没怎么沾过这东西,所以特意把里面的芯给挑了出去,要不劲儿太大就会受不了。

      这时朋友们就撺掇那老外尝一尝。老外拿着那东西左看右看,问我:“怎么吃?”我说,“就这么扔嘴里嚼就是了”。老外很机灵,问:“那为什么你又把什么东西剔出去了呢?”我们大笑,就替他也把芯挑了。过一会,我见他没反应,就夸他厉害,因为我都有点难受的感觉。他看着我直摇头也不说话,拿手跟我在喉咙那里比划了一下,哈哈,我就知道那是槟榔发作了。

      说实在的,吃不惯的人吃槟榔真是遭罪,头昏昏的跟喝醉了酒似的,嗓子那里突然好象肿起来很高,哽得人喘不上气来!

      不过槟榔好象确实有药用效果,据说这次SARS在湖南没怎么扩散就是这个原因,按说湖南去广东的人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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