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想到那儿写到那儿—诗人之死 -- 烤面包的胖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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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很赞同九霄兄这句话:

          诗是关乎心灵, 我以前说一句, 好象是诗歌是诗人心灵的舍利, 是非常真的. 所以读者一旦真的入了某个诗人的心灵世界, 此心被彼心感染

          ----其实不仅仅诗歌如是,真诚的作品遇到了真诚的读者,都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文学如是,音乐如是,绘画亦然,“进得去”需要有共同承担的勇气和理解他人的善意,“出得来”则需要谨守自我的明净和彻照他人的距离。

          正所谓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似燕归来

    • 家园 二、麦田

      海子很孤独。

      他在日记中是这么写的:“我房子后边的一片树林子。我常常在黄昏时分,盘桓其中,得到无数昏暗的乐趣,寂寞的乐趣。有一队鸟,在那县城的屋顶上面,被阳光逼近,久久不忍离去。”这种感觉,我似乎能体会,我曾整天坐在档案堆中,看着阳光一丝丝的爬上窗台,又一丝丝的离去。然而,这二者又似乎不同,在我无非是单纯的枯燥无聊,而海子却是绝对的孤独。

      海子虽然15岁就离开家乡,但他自始至终都无法对城市产生认同感,他的诗歌中几乎很少以城市为对象的作品。

      对城市来说,他是个局外人;然而当他回到真正的家乡,也已经找不到什么认同感,家里人把他当成大学老师,敬畏感远超过亲密感。

      我去过怀宁,那儿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城市,和皖西南别的城市并无二致。很难想象这片水土上孕育了,邓石如,陈独秀,邓稼先,海子等一批头角峥嵘的人物。甚至海子诗中反复出现的麦地,也不属于这儿。

      海子诗中的“麦田”,毫无疑问喻指家乡,然而,那并不是实在的故乡,而只是一个象征。

      海子对陶渊明并无丝毫的好感,他用梭罗和陶渊明做对比,在他看来陶渊明有的只是狭隘的文人趣味,“苍白孱弱,自以为是”,而不关注生命存在本身。海子认为诗人的使命在于体验宇宙的秩序和大生命的呼吸。

      海子的“麦田”意象,首先就直指生存,在“麦地”这首诗中,诗人开篇就是:“吃麦子长大的”。麦子对人是生存的保证。诗人也对麦子给予深深礼赞,“诗人,你无力偿还,麦地和光芒的情谊”。

      “麦田”在海子的笔下,既是弱小的“打一只火把走到船外去看山头被雨淋湿的麦地/又弱又小的麦子”,又是充满生命力的,“麦浪——天堂的桌子/摆在田野上”。“麦田”是生存的象征,是种本原的生命力,可包容一切“收麦的这天,我和仇人/握手言和/我们一起干完活/闭上眼睛,命中注定的一切/此刻我们心满意足的接受”。

      “麦田”是农业文明的象征。海子用“麦田”营造的象征世界中,充满了田园牧歌的恬静,海子沉醉于用诗句编织成的农业社会中,“看麦子时我睡在地上/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

      如果说海子驻足于此,想必也会很幸福。如果说读诗的人足够善良,想必也不会戳穿这宛如乌托邦的梦境。

      只不过,海子自己是醒着的。

      “有时我孤独一人坐下/在五月的麦地 梦想众兄弟/看到家乡的卵石滚满了河滩/黄昏常存弧形的天空/让大地上布满哀伤的村庄/有时我孤独一人坐在麦地里为众兄弟背诵中国诗歌/没有了眼睛,也没有了嘴唇。”

      这是种很深的幻灭感。“在这世界上,秋天深了/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而此后“麦田”之于海子,更多的是激情,关于生命力的激情,海子也从未怀疑过这“麦田”,这“大地”所蕴含的生命激情。海子紧握着这生命的象征,喊道“麦地/神秘的质问者啊/当我痛苦的站在你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海子在漂泊的旅途中,更青睐那些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比如说青海,西藏,蒙古草原。他像一个吟游的歌者,漫步在这洪荒的土地。然而这种漂泊,仍然无法让海子找到精神最后的皈依。

      “草原的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珠”。

      于是,海子开始了超越的探险。

      • 家园 从农村、小城市移居大城市的人,都会有些对海子的共鸣
      • 家园 非常非常喜欢这篇文字

        需要好好想一想再来回复,呵呵。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 家园 一、以梦为马

      我该从何说起呢?让我想想。

      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以梦为马。对,以梦为马。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谈到诗歌,总有个比较烦恼的话题,这是首好诗,还是首坏诗。就像小时候看电影总喜欢问大人,这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价值观的判断很有诱惑力,如果得到了好诗的认可,似乎可以将戒备解除,放心的任由自己似懂非懂的吟咏。

      不过,我对价值观没什么兴趣。

      我也不知道,什么诗是好诗,什么诗是坏诗。

      或者这么回答,你喜欢就是好诗,不喜欢就不是好诗。喜欢/不喜欢,这应该属于个人主观意见。据说神圣不可侵犯。当然也就没什么好说,没什么好讨论的了。

      幸好,作为诗歌来说,还是有点相对客观的东西可以说说。比如说,作者的主观意愿,和, 具体的艺术实践。

      说到作者,海子喜欢读书,读书的后果,就是会思考。思考的经验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陌生。

      当然,如果说准确点,这里的思考不是考虑红烧肉的做法,或者那家超市的奶粉更便宜。

      而是反思,反思,一般来说可以视为日常生活的断点,就是中止了日常生活的进行,当我们言笑晏晏的和同事打成一片,说着荤笑话,争论巴蒂尔是否能防住科比时,停止下来,想,我说这些干嘛啊?

      当我们朝9晚5的上班,喝茶,看资料,混时间的时候,停下来,想,为什么我会这样过日子?这样的日子是谁给我规定的?这就是思考,这种思考常常意味着对日常生活的颠覆。

      不过当人开始思考,在颠覆日常生活的同时,有时也伴随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似乎已经超越了日常生活。而这种优越感使得一般人更愿意,将剩下的思考,放在如何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上,从而停止了思考。这似乎有点可惜。

      如果思考依然能真诚的进行下去,不可避免的会面对一个,关于人生意义有无的问题,或者说存在和虚无的问题。有还是没有,真还是非真。我们所知的很多看上去比较严肃的思想/哲学/宗教。都是由此出发,做出了各自不同的阐述。

      海子的答案是什么呢?他的答案是分阶段的。

      海子最早的答案是“实体”,这里的“实体”,大致说来和巴门尼德的观念比较接近,在海子早期的观念中,实体“不能被创造”,“只能被表达”,实体处于主词的位置,大多数的时候,诗是由实体来倾诉。诗人的工作是,用自己的敏感力和生命力,促成实体之生命力原始面孔的呈现。所以诗应走出心灵,达到一种“明澈的客观”。

      然而,海子虽然着迷于这种“明澈的客观”,在情感上,他不能完全认同“实体”的永恒不变,海子说,“我是一个手提水罐和诗稿,拖儿带女的东方人,永恒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海子早期的思想冲突在他的作品中也得以体现,比如说《亚洲铜》。

      亚洲铜,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亚洲铜

      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亚洲铜,亚洲铜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这首诗很有意思,诗歌的中心意象“亚洲铜”,而不是“中国铜”。“亚洲”在这里可约同于“东方”,在时空上跨越了“中国”的疆域,既带有“实体”特有的普遍意蕴,又包含着对自身历史文化根源的依恋。“铜”的隐喻比较复杂,我们可以把“铜”视为“土地”,而用“铜”来指代“土地”,感情是复杂的。这和下文,以“鸟”来指代“天空”以及自由,应该可以视为一组可以互相参看的意象。

      首先“土地”对诗人来说,是种宿命的存在,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这宿命对“我”来说,像一块“铜”那样坚硬,沉重。

      然而,“土地”也是种坚守的存在,当面对“淹没一切的海水时”,这土地中孕育的生命“青草”,虽然脆弱,却以优雅的姿态,坚守着大地的生机和“我”的精神家园。这生机就好像“铜”一样深埋在大地中。

      同时,“土地”也是一种责任,这责任和宿命一样,像“铜”那样,沉重,坚硬,当大地面临海人的淹没,“我”要像屈原那样去拯救大地,拯救人类的精神家园。追求自由。

      最后一节的话,含义更为晦涩,简单点说,前边诗人写了多重冲突,大地的衰亡,可以视为一种没落,但是同时也意味着“精神家园”的失去,“我”百感交集的同时,也有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办?如何使大地重新焕发生机,而又不至于陷入僵化,何处是我所寻觅的精神家园?

      诗人选择了一种“神秘化”的解答,这段的中心“意象”,是“击鼓”和“月亮”,“击鼓”“黑暗中跳舞”可以看成是一种仪式,一种原始的仪式,作者在这里召唤的更早更早原始人类的生命力,而“月亮”在海子的诗歌意象群中算是偏阴性的,一般象征着“生殖力”,这里也可以理解为“生命力”。诗人是希望借助人类最原始的生命力,挽救沉沦的“精神家园”。当然这种解答只能视为一种愿望。

      《亚洲铜》是海子的第一首诗,从此诗开始,海子用特有的诗性思维,进行着他个人对人类的思考。他的诗性思维,大致来说可分为两大类,一是关于大地,典型意象是“麦田”;一是关于“天”,典型意象是“太阳”。海子以“麦田”“太阳”为代表构建他的精神家园,以梦为马,开始了一段绝望的征程。

      • 家园 思考,尤其反思是危险的,

        前几日还在想,思考最终所能到达的领域,恐到底是寂灭和荒凉的。优越感倒是其次,心灵上因此生出的孤寂和恐惧才更叫人颤栗。正是怪兄说得:

        思考依然能真诚的进行下去,不可避免的会面对一个,关于人生意义有无的问题,或者说存在和虚无的问题。

        ----所以上帝要发笑了。所以我们必须以梦为马,或以梦

        构成了一个搬动现实的支点。

        但是

        梦,对于现实无奈的解构,是锋利的兵刃,而对于精神自由的建构,又是一副镣铐。梦的现实,最终还是只能落脚到精神的现实。

        ----因此以梦为马开始其征程的诗人是注定要绝望的。

        • 家园 这个太黑暗了,与你现在生活气氛不调和。

          不过也属正常,想得多了容易岔。

          思考可以到达的(没有最终)领域是象宇宙一样壮丽而广阔无边的。 连海子的日出意象与之相比,也不过是须弥芥子。 这个结论也是不讲理的, 强迫接受。因为思考依赖的存在是无可言说之妙境,所以无比踏实。

          思考和存在是一起从虚无里产生的。 你看啊...

          什么都没有...

          有了 什么东西?!

          存在 思考

          所以“思故在”“在故思”都可以。 存在对自我的相互作用就是思考。

          “以梦为马开始其征程的诗人是注定要绝望的。”

          以幻想为马开始其征程的诗人呢?

          骑着马开始其征程的诗人呢?

        • 家园 哦,我觉得可能也不一定

          我个人的意见是:无,只是思考的出发点.而不一定会成为思考的终点。

          更一步的思考,并不是必然的带来寂灭和荒凉.

          这个也不好展开说,举例说吧,比如说佛家思想,"空"只是一副药,这药是治疗"有"的执着,如果破了"有"执,这副药的用处也就没有了.甚至是有害的.

          再比如说,海德格尔说"日常生活"是"沉沦",但"沉沦"不等于"堕落",只是有可能而已,而且这种“沉沦”也有其正面意义。

          如果具体到人,不同人由于其性格,胸襟,学养,阅历,甚至身体条件等等都会对自己的思考形成影响,比如说二程兄弟,虽然都讲理学,起点路数看上去差不多,但二人还是有区别的。

    • 家园 花!怪叔叔也是有情怀的

      谁都年轻过。坐沙发上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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