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曾照彩云归 (又名“双燕记”) (18) 孙小美 -- coba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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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曾照彩云归 (又名“双燕记”) (18) 孙小美

    后来,我和小彤没有去吃什么mussel大餐,沿着古老的街道转了一个圈,回到了河边,找了一个露天的大排档坐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小彤很兴奋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你想吃点什么?炸鱼,炸虾,还是炸...”我随口说着,但看见小彤笑盈盈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到底要用什么美食来招待一个能做出美味的人?

    小彤没有在意我说什么,她微笑着,“我喜欢坐这吃东西,可以看见那,还有那...”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建在山上的古堡,还有那座渐渐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古桥。其实她生活在这些景色其中,这座小城不大,她随时可以看见头上那座雄伟的建筑,随时可以饭后茶余漫步到古桥上。可她没有,每次我看到的小彤总是背着大大的书包,来往于学校和住所的路上,还有周末被师姐领着,匆匆到了郊外的超市买好一周的东西,再匆匆赶回去烧好足可吃一周的菜。比起她的孙师姐丰富多彩的日子,小彤的生活更像一个修女。她现在的样子可真像个孩子,仿佛被大人牵着手,好奇地欣喜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我甚至想问她,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聊吗?

    可我没问,我觉得这样的问问题很傻,问出来我真像她老爸了。

    “Duvel?”

    “什么?”她一愣。

    “啤酒,能喝吗?”

    “嗯,想喝......”她没有一点犹豫。

    当高高大大的啤酒杯放到小彤面前,我禁不住怀疑,我给这么娇小玲珑的女孩点了这么大杯爷们喝的是不是太不合适。小彤倒没显出一点矜持或者扭捏,她的视界中应该是充满了这里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而唯独没有太注重眼前这杯酒是不是适合自己,更没关注我。虽然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但我依然看到她的瞳仁间映着那闪闪彩灯的颜色。她没注意到我在不停观察她,没有小口小口地去抿着磨着那杯翻着厚厚白沫的啤酒,而是一大口喝着,喝完也没有一点点皱眉,直到自己的唇边沾了白白的啤酒花,那样子,像极了在唇上画上一圈的小胡子,我真的想笑,可最后只是咧咧嘴,没笑出来。

    饭菜端上来了,很简单,只是一人一大盘Paella,也是我的偏爱。

    可看着自己的偏爱,总觉得和小彤的菜比起来真是...

    可小彤却是一拍手,“哈,这么多海鲜啊!...嗯...真好吃!呵呵...”

    她吃得很快,吃得很香,吃得很开心,那眼睛笑得弯弯的...

    我想我当时是有点看呆,我想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应该重新看待眼前的这个女孩,这个我过去一直不注意的女孩。

    我们目光相遇,小彤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停下手问道,“师兄,我是不是吃得太快了?”

    “不,你胃口真好。”

    “你不饿?”

    “我?我...唉,我平时吃饭喜欢瞎侃,所以吃得慢。”

    “嗯,那你说吧!我蛮喜欢你说话,你说话特幽默!”

    “哎呦喂,不会吧,姐姐,这儿你也喜欢?!”

    “呵呵,你说话一听就知道你有学问啊,你一定读过很多书......”

    “得,打住,瞧你小嘴够产蜂蜜的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能耐,你孙师姐才是能人呢。”

    “孙师姐是啊,她好能干啊,什么都会...”

    “嘿嘿,小彤,你多大?”

    “我?我二十啊,怎么了?”

    “嘿嘿,没事就是问问。”我嘴巴上不说,心里却说,怪不得,刚够法定结婚年纪。

    正说话间,天空突然飘下了星星雨点。店家开始支起巨大的遮阳伞。

    我们就这样吃着,聊着,看着外边的雨一点点下大......

    关键词(Tags): #曾照彩云归#双燕记#孙小美元宝推荐:铁手,
    • 家园 【原创】曾照彩云归 ("双燕记") (26)a 孙小美

      “你有几天没回312了。”

      “这几天很忙,实验做得久。”

      “那今天呢,忙完了?”

      “今天...”我看着她浮出的笑容,“忙完了,下周去开会,有个报告...嗯,你呢?忙吗?”

      她的眼睛闪了一下,垂下眼帘,却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小彤那事,你问的怎样了?”

      我正在抹嘴巴的手停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掩住张大了的嘴巴,“啧啧,小彤跟你说了,这这这孩子...我...

      我去了那家馆子,没见到老板娘,所以啥也没问着。”

      她的眼睛又闪了一下,

      “我真没找到人,真的...再说了,找到了老板娘又能咋样?如今来的小孩子越来越多,打工机会越来越少......唉,小彤这孩子其实干的挺好的,但那老板黑,干长了也吃亏,早换地方也好。”

      她抬起头看着我,那眼神我看不懂,所以我故意表示出一幅傻巴唧唧的样儿,改了口音继续说着,

      “其实吧,介事就是这么看哈,小彤呢手艺也不错哈,啥都会做对不?找个啥馆子不成好啊......”

      她嘴角撇了一下,立刻现出那道小酒窝,这样的表情在外人看来她的娇羞迷人更增了一分,而我近在咫尺却看得清楚得很,她那表情分明没透出一丝的喜色反倒是一大股酸溜溜的味道弥散出来。我立刻明白刚才的话茬有点续得不太对,嗯,何止不对压根就是掉进了沟了坑里,现在想死想活大概也由不得自己了,刚才还在一边上下大嚼一边大侃的嘴巴彻底地停下,这次是真的一副呆呆的样子看着她听候发落。

      “呵,你是个好师兄...”她浅浅地一笑。

      “我...same to you...呵呵...”我心里说着,彼此彼此吧。

      可这话一出口似乎就没了话题,我们的目光都在躲避着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扬起头,淡淡地说道,“我要走了...”

      “啊?”我一下愣住了。

      “怎么?没听见?我-要-走-了......”

      我心头感觉被撞了一下“哦,你要去哪?什么时候?还回来吗?”

      她酒窝又显了出来,“去中部,下周就去。”她回答得如此简单,我的心蹦达快了,话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么快,那还回来吗?你不是没毕业呢吗?”

      她还是那样的笑,却不做回答,而是一伸手要来收我手里的汤锅。我飞快地把汤锅藏起,依旧不罢休,“哎,问你问题呢,咋不回答?”

      “回答什么?我在不在有关系?”她的眼睛闪亮着。

      “有有有有!”我一起说了好个“有”,然后绷住脸,忍住笑,一副正色道,“你不在?谁给我送汤喝,谁给我擦嘴巴,谁...”

      她的酒窝时隐时现,“呵,你还怕这个吗?”

      "怕啊,我很怕啊..."

      她眉毛挑了一下,“什么?”

      我现在回忆起那锅汤水真的好似一记猛药,在我喝下它的时候,就已经迷乱了很多东西。可她何尝不是更厉害的一记药,我当时想也没想就拉起她的手,那里很滑润,那里很细嫩,那里...却有些冰冷,而我的手掌是热的。于是,我感觉到她的心跳因此而加速了几秒钟,她看着我,因为她同样感觉到我的心跳也加速了几秒钟。

      我们俩就这样相互望着,仿佛影视片里的特写定格,男女这样地相对,下边的剧情绝对地没有了悬念,我刚才那副忍俊不禁的笑嘻嘻样转瞬即逝,她那有些让我参不透的表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就这样望着,剧情发展最终要求着我带着那个冲动,带着那种不含一点杂质的本能,驱着她赶着我,把对方揽入怀中,亲昵、亲吻、亲热,好像两棵藤蔓在平行生长在一地许久,最终扭在一起,呢喃着,呻吟着,欢笑着,肌肤间摩挲着体验着对方最美好的每一部分。而这些好像是我们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间唯一可以信任的,这些可以让我们纠结在一起,冲动到无法自拔,激扬到不能自持。但,等一下,那是电影,那是电视剧,不是现实!那些定了格的胶片上永远不能完全表示人生百态真实,就象那一刻,我的大脑发热到极点,就在那些书本影视里那些优美段落好似嫩芽破土而出一瞬之间,我隐约地看到了她身后的一个影子,那影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像老唐,又像孙教授,还像......它一下子让我那些纯洁的不纯洁的思想顿时消失殆尽。

      我都在干些什么啊!

      这句话让我有点晕混的大脑开始回复了本来的多思多虑,我松开了手,眉宇间那丝歉意是明显的,语调更没有了刚才的无厘,“远亲不如近邻,我怕再不找到你这样的好邻居。”

      她失望了,但那份失望却只存在她的眼神中几秒之后就戛然而止。她收拾起吃得狼藉的汤锅,恢复到最初那种淡如清水的口吻,“我只在那儿呆一周。”然后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嗯...老唐,他要走了...”

      “哦?去哪?” 我不会又中招了吧。

      “另一个州,他找到一个位置。”

      “呵呵,这么快就找到位置,还是干艺术好啊。那你们...”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还在这,我喜欢这座城市。”

      “哦...这样...嗯...Il est très bien!”

      “呵,oui, très bon?”这次是她真的笑了,却是因为我那笨拙的发音,“...我回去了,你忙吧。”

      “不聊了?”

      “时间不早了,你要做事,我呢,要去给车加油。”

      “去哪儿加?”

      “东门那家。”

      我突然记起警讯上说上周在东门加油站附近发生的抢劫案。话就脱口而出了,“我陪你去吧。”

      她笑道,“你也去?呵呵,你也要加油?”

      我蹦达几下,拍拍肚子道,“不,吃饱了,我要去蹓跶一圈,不然要增肥了。”

      她继续笑着不再说话,而是起身就走,不回头的,恐怕她早就确信我定然要屁颠屁颠地跟着走。

      第一次进她的车,进来坐的感觉就是这里很大很宽敞很干净。绝对不是我那种车,老旧而凌乱......

      她开车的样子和她的打球样子一样,有种熟练后的潇洒和大气,更有着女性的轻柔和灵活,我在想她是不是做什么样的事都这样完美到人着迷。

      车开动了,CD自动打开,一个委婉的歌声响起:

      “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

      谁又会无动于衷还记得前世的痛

      当失去的梦已握在手中

      想心不生波动而宿命难懂

      不想只怕是没有用

      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

      轻易放过爱的影踪”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首歌,但我又是那种听歌却听完就一点印象没有那种人。但不知道怎么了,我这次听得很认真,以至于在心里还在和着扣着节拍。我问她,“你喜欢这样的歌?”

      “喜欢,你呢?”

      “我...是好听的歌就喜欢。”

      “呵,那这首...你喜欢?”

      “不错,我喜欢这调调...但就是词儿有点悲凉。”

      她继续笑着,笑而不应。

      车里继续洋溢这样的歌声,占据了每一寸空间,甚至渗入两个人的骨里心里。忽然我中枪一般地呼了一声,她连忙问着,“怎么了?”

      我使劲捂着肚子,眉毛扭到了一块道,“不行了,停车!我要......拉-屎-!”

      关键词(Tags): #孙小美#曾照彩云归#双燕记
    • 家园 【原创】曾照彩云归("双燕记")(26) 孙小美

      路上我遇见了德明,骗了他说去买点外卖,就强拉硬拽着他去了小彤过去打工的餐馆。

      要说这唐人街和校园是两个迥然不同的围城世界,学生们因为打工谋生才会多去唐人街,唐人街的商户酒家们因为有利才会召国人去。可从心底,从某些角度的潜意识中,他们和他们纵然肤色相同、语言相通,却既可以混在一起不分彼此,搞好了可以称兄道弟;也可以分立到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到见了就明白对方语气口气中那种不可消除的蔑视和偏见。正所谓:“道不同,不相谋。”这道理到哪儿都是这样。于是当我跨进这饭馆的一瞬间,却有着一种出了熟悉的A大而进了陌生世界的感觉。我不是没打过工,可那种打工就是玩儿,玩一种自己没玩过的生活体验,送送外卖,刷刷盘子,全然不是为了自己生计在打拼的样子,和武三和伊丽莎白们之间不过过了几把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流水帐,就差没拿面“帝都人都是活雷锋”的锦旗了。好人做多了恶人怎么做自然就没了概念,所以,今天我虽然是自觉义薄云天地迈大步,但脑子却怎么也想不出这踢馆子该怎么踢法。正有点发愣,正面柜台后便转出一人,正是小老板武三,他见我一咧嘴,

      “您来了啊,您吃...饭啊?”

      武三老吹他自己家里可以和武松是攀亲搭故,而且卖弄着就说着说着国语冷不丁来两句山东方言,咋一听还真以为这哥们要段数来宝呢,实际上,见过他的人,根本不会相信一个长着高鼻梁灰眼睛秃脑袋一身黄毛的家伙能跟武大侠拉上关系,只是会惊讶他一个洋鬼子讲中文讲地不错。武三这人话说出来还算是厚道, 可他不管事。我今天要找的是他老婆。

      他的老婆叫伊丽莎白,别听名字尊贵得跟英国皇室似的,可实际上呢再描成细眉细眼自比老外心目中华裔明星的样儿,其实也就是一不知道国内哪旮旯出来的土妞。据说她年轻时候是个美女,上过哪哪的封面画报,你如果想和她套近乎,就一定要问她这个问题,她肯定拿你当亲人看待,当然这个待遇也就持续那么几分钟而已,甚至不到几分钟,因为你在她眼里就还是生意。说到底人是不可貌相的,伊在A大的学生圈里小有点名气,到了我归国后遇到昔日A大的同窗们,他们回忆当年之事必定要搬出这个假洋婆子说叨说叨N分钟。这点名气听上去倒有似豆腐西施的名声,可更多的是一些风传太多的恶评,比如耍奸欺诈压迫剥削。OK啦,这些话说到此也就打住吧,因为这一对夫妻和的故事真讲出来又一长篇,唐人街那帮和留学生们的恩怨还是留给小彤这个当事人来慢慢讲吧。

      偏偏老板娘不在,面对笑容可掬的武三,我是一点脾气也起不来。德明一边起哄似的哄我快走,“干嘛干嘛,吃个嘛,回家自己烧多好。”

      我火气有些黯淡了,这时才想到就算找着老板娘本人又能怎么样,也就这样吧,可大话给小彤说了,总得有个说法不是。突然想起一个人,就跟德明说,“你啊,急啥,坐下点几个小点,我去去就来,等着哈!”说完一溜烟儿跑出街巷,绕了饭馆的后门。

      A城的中国饭馆的后门一般都会通向另一处巷子,这里一般人是不会来的,因为环境和前边厅堂的整洁相差太多,甚至从这里根本不会和一家餐馆联系在一起。果然,我在这里找到想找的人。

      汉青来自风景秀丽的江南水乡,讲细了他还是小彤的大半个老乡,别看他来自江南却没多少那地方人的精明心计,相反地他更多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他那憨憨的笑容。汉青长的很清秀,有时我笑他,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奉献在厨房的烟熏火燎中,却依然保持了白皙白嫩的面庞和双手,不容易哈。汉青听了却不会生气,依旧笑着,而且看周围没人时候还会顺手塞过一包炸好的龙虾片。

      “憨子儿~”当我吐着帝都那种别致的舌音叫汉青,本以为他又得露出那特有的憨憨的笑容,可却什么表情都没有,相反他冷冷地看我一眼,手中继续忙活。

      我本来想继续调侃一下,“唷,怎么啦,几天不见,上工上傻了?”但没容我张口,汉青忽然看着我说,“别问我,我一点也不晓得,这个事你要问老板娘和大厨去......”

      我惊讶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当然晓得,小彤的事。”

      “那你晓得就告诉我”

      “......”

      汉青停下手里的事,那样看着我,仿佛我是根本不懂他说什么的老外...

      如果你在干过餐馆,你知道就一定这里是谁最说了算,也许不是老板娘而是大厨,事实上这个小餐馆的大厨位置,在小彤来到的时候就注定了成为了一些事情的源头,说起什么是“一些事情”,恐怕不是学术问题,而是我这样久在大学围城呆惯的人搞不明白的事,小彤经历过,汉青经历过,可我没有,我顶多只是客串跑到餐馆洗过一次两次盘子。但有些事我知道一点,有些至少可以道听途说以后去猜猜看,这里当厨子小彤是可以去干的,她后来露出的厨艺就不是我这个点了什么“鱼香肉丝”就能体现的,更不是这个馆子什么炸虾球能发现的。但可惜她是个女生,她做不了也不能让她做。老板娘留着小彤有她自己的算盘。岂不知谁都有算盘,大厨更不是省油的灯,于是终于有一天,双方开始摊牌算帐,摊到了小彤这块出了点岔子,那天一个女孩跑到"呼哈呼哈"来找活儿,开始老板娘是拒绝,大厨则站另一头帮腔,末了,那女孩来了一句,“您雇别人要7块8块,雇我我只要5块就成!”结果这话一出,竟然让犹豫的老板娘立刻改了主意,把小彤炒掉雇了这个女孩。

      “大爷的,那女的呢?哪来的,还有没有规矩啊!”我知道了不由得骂了出来。

      汉青摆摆手,“别这样,新来的,谁都不易......”

      正说着,门开了一边,从里头传出难听的摩擦声。

      汉青走过去,问着里边要不要帮忙。

      里边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

      “谢谢你,哥。我能搬,你要帮我老板娘又要骂了。”

      我嘴一撇,“憨子儿,何止着那是你妹,咋不早说啊。”

      汉青白了一眼,“你别那样,小夏,人家女孩...”

      我手一抬,“得了,您别解释了,夫子大义君子之道我懂。我也不打搅您地。回见回见。”

      我拍拍汉青的肩,他笑道,“你啊,你有能力...”他说到这却不再说了唯剩下了笑。看他又露出招牌一样的笑容,可那表情不是我熟悉的,因为此时此地,怎么品着都不是滋味。

      转回到餐馆正门,还没进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我,扭头一看,德明已经站在我车门口了在跟我招手,我赶紧跑回来,刚要问他怎么出来了。德明是一脸急躁地催我上车开车,我奇怪,“德明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赶紧地,开车,回学校!”

      “回学校?回实验室啊?”

      “对啊,那尼干嘛去啊?”

      “哟喂,您不刚从学校回来吗?再说了饭还没吃呢?”

      “吃嘛吃嘛,买俩Pita不就结了。”

      “我意思我还没吃呢!”

      “我请我请,你想吃嘛?”

      我不回应了,但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满,但这不满很快变成了狐疑。本来真想损他几句,可瞥到了德明突然想起了刚才的汉青,一种感觉油然而生:他们的表情怎么那么像啊!结果要说的话不禁全都咽了回去。

      开到学校已经近了傍晚时分,但这个季节这个时间A城依然沐浴在阳光里而没有着一丝的暮色。校园的教学楼间已是人烟稀少,更多的是出来闲步锻炼的人们。我本想送德明一直到他们系的楼下,可他不干,执意要在学校小广场的一角下来自己溜达过去,我看着他离开,又看着他走出一段后返回,一脸歉意地对我说着,“兄弟,忘了尼还没吃饭呢,要不找个地方...”

      看着他的一脸心事,我笑着摆手道,“算了,你赶紧忙你的事吧,晚上回家时候给我实验室打电话,咱们一块回去。咋样?”

      德明眼镜片后闪出的眼神还是游离的,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他走后我竟然在那里发呆了好一会,直到巡逻的校警敲我的车玻璃,我才恍恍然地开动了车,不由地笑着自己,嘿嘿,这心情真的能传染。

      快到了我们系大楼门口的时候,远远看见一女生坐在一侧的台阶上低头按手机,一身时尚的运动装把女性优美的线条勾勒无疑,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就想鬼妹的身材就是好啊。正胡思乱想间兜里手机响,一看竟然是她来电话。

      “小夏,你在哪呢?”

      “学校,快进系里了,有事?”

      “知道了。”说完她就挂了。我一时语塞,心里不由得有点忿忿,今天都怎么了?一个个怪怪的,说话说半截的不累啊?!

      正气呼呼地要进楼,就觉得身后有人在笑我,一扭头发现她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微笑着向我走来。

      “有事?”

      “有事。”她的话还是半截,我有点不耐烦了,可她看不见似的,“没吃呢?”

      “没。”

      “晚上我们烧了点吃的,给你带来点。”她变戏法一样地端过一大大的深深的饭锅。

      虽然没揭开,但一阵香气已经扑面而来,我感到了那里边有饭菜的鲜美,还有...还有她走进我的时候带来气息。别问我那气息那味道是什么,我说不出,但我感觉的到,因为那是我喜欢的。

      那天我吃得很香很香,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的吃相一定很可笑,一个人抱着一锅汤,吃着咬着啃着嚼着,吃到最后嘴角挂着油花挂着残渣,把一片狼藉留给眼前的佳人。她的眼神里透着温柔和关切,一伸手用手绢擦着我的嘴角,我不禁躲了一下却没能躲开,只好嘴里嘟囔着,“啧啧,用什么手绢啊,用纸巾...”不敢直视她却冷不丁瞥见另外一系的哥们路过,他目光呆滞地看着一玉手在我脸上摩挲,更是直勾勾地看着那秀丽的容颜透出的那女性的柔美,而不能掩饰自己口水快要流出的表情......看见这些,我本能的忐忑居然渐渐地变成了莫名的得意。

      “你有几天没回312了。”

      “这几天很忙,实验做得久。”

      “那今天呢,忙完了?”

      “今天...”我看着她浮出的笑容,“忙完了,下周去开会,有个报告...嗯,你呢?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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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曾照彩云归(“双燕记”)(25)b 孙小美

      小彤哭了......

      女人眼泪比之男人有时绝对是武器,而且是大杀器,远的好比孟姜女,长城长那么结实也瞬间成烟尘,近的好比...比如今天的小彤,而且是一向给你灿烂笑容的女孩,突然一天发现她满目的明媚阳光变成了瑟瑟寒风的时候,我的五脏六腑虽没打成蜂窝煤,但绝对在0.1秒以内速冻到了冰河世纪;当然,我还不至于到手足无措,可我看着她无声无息地躲在一边抹把眼泪,额地神啊,不如端把MP5SD(注:世界有名的微声冲锋枪)对我突突了算了,因为她现在这样子在我眼里,怎么觉得自己的全身中了达姆弹一样,外边还算伤口整齐,但里边早就开了肉铺,彻底被撞个稀巴烂了。

      “你...别...哭啊!”

      这样的话显然是不起任何防弹作用的,我想伸手拉拉她,可手伸出去却悬在空中,不知该拉她的什么部位?似乎碰哪都不合适。

      我们就这么着僵了一会儿,她抹抹脸抬起头,红红的眼圈捎带着泪花,努力着给我一个微笑,慢慢地说道,“师兄,我...没事了...真地没事了...”

      停了一下,她继续道,“我要搬家了......”

      我晕,这样的叫“没事”?

      我装作一本正经,绝对是嬉皮的正经,“啊,你是唱哪一出啊?你住这儿不很便宜吗?”

      “和你师姐红脸了?”

      “和你同学PK了?”

      “考试没OVER?”

      “那是......”

      她都摇头,我开始觉得自己贫得有点没劲,于是随口一说,

      “那...总不至于收到粉红的小信封了吧!?”

      她低下头,吞吐道,“我...我工作辞了,我想换个工作...”

      “啊!”

      我突然有点明白了小彤的处境。她和我,和孙小美是不一样的,倒不是说人一定要分三六九等,可她不是我这样的。我这样的,虽然不是富家子,但当我多少年以后吃尽生活艰辛,那时候才明白了Ph.D时代的日子真的是纨绔到“少年不识愁滋味”,进了超市只是挑自己喜欢的而不在乎那点价格,呼朋唤友之间下馆子看电影而根本没看自己在银行中到底还剩多少,其实,那时的年轻就是造就了无畏,靠,有欠款啊,还得起!反正日子还长着呢......而小彤不会这么想,因为她和我太不一样,她的工作没了,并不意味着她的学业不能继续,至少这学期她还不用发愁了;也不等于身份丢了成了黑人黑户,至少身份证上有效期也应该有效到这个学期期末。没了这份工很简单啦,白痴也知道就是没了收入没了钱,没了钱,在A城,对她来说,下一个面对就是吃、住、还有更要命的医疗保险这三座大山,瓷瓷实实地压了下来。

      我试图安慰她,

      “怎么了?是不是没钱了?”

      她开始不说话,后来还是摇头。

      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跟哥说咋回事啊,你在‘呼哈呼哈’干得好好地换啥工作啊,不会是老板娘欺负你了吧?跟哥说,哥给你出头去,靠,这A城的华人里还有敢欺负我妹的!哪个不开眼的丫我找帮兄弟收拾他去......”

      我其实根本就是信口一说,痛快嘴巴而已,可嘴巴上“哥长妹短”多少让小彤脸上挤出点笑容。她抹去眼角的泪花,一把拉住了我胡侃间随之舞动的胳膊,

      “谢谢你......师兄!”说着,她向我胳膊靠过来,那动作很柔很轻,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下子找到了亲人一样,但那个动作在我有点惊诧的眼神里瞬间而止,我们互相看着,彼此体会着对方的尴尬。

      我心里有点迷瞪儿(糊涂)了,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太...那个FQ了,而小彤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是一无所知。

      我定下了心想了一下,虽然刚才发了一番豪言壮语但终归不等于自己就真是荆轲聂政,这个社会,跑哪都不是血气一来忽悠忽悠地就可以心想事成的,那样的网上倒不少,愤青谁不会啊?!可小彤这事不实际一点,那就真成找愤青对时间--不是十三点才怪呢。

      于是,我平静地说道,“你先别着急搬,这月份上哪找便宜房子去啊。这样吧,给我几天时间,我帮你想辙儿。”

      说完,我给她一个微笑就离开了。

      虽然我出了312没有再回头看看,但我知道小彤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着,可也有我不知道的,那就是在312还有另外一个人一直听着我们的谈话,看着我的离去,脸上那冷漠的表情倒是我从未看到过的。

      直到我消失在街角,她依然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双手环绕过来,搂住她细细的腰身。她没躲也没抗拒,任由那双手在她的身上游走着。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转过身,似笑非笑地对身后说了一句,“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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