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曾照彩云归 (又名“双燕记”) (18) 孙小美 -- coba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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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曾照彩云归 (“双燕记”) (24) 孙小美

      在我六岁那年,父亲离开了我们,从此他生死两茫,没有人告诉我他到底去哪里了,没人告诉我一个准确的答案。在我那些模糊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坚强的人,不会退缩,不容许我表现出的一丝胆小和怯懦。但他突然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后来,母亲又嫁了,她嫁给了爸最亲密的战友,虽然他对我非常好,视我如己出,虽然我在上小学的时候,也改了他的姓。但,我从没有管他叫过爸,我叫不出口。几年后,妹妹就出世了。全家人很喜欢这个新生命,包括我,我一直觉得妹妹是我在那个家里唯一的留恋的人,总觉得我应该照顾她,爱她,宠她,天经地义,责无旁贷。妹妹她也爱我,从小就跟我去这去那,因为她明白哥哥会保护她,直到那天。

      那天我和她在天台上玩,我们骑在栏杆上,好像骑马一样。妹妹突然渴了,我就去楼下拿水,还没有交给她,她就从栏杆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脖子。

      母亲当时几乎疯了,她死命地抱着妹妹的尸体,像头绝望的母狮一样向所有劝她的人咆哮。后来的日子里,她不时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充满了幽怨甚至仇恨。苦了继父,他几乎是整天整夜不合眼地守着我和母亲,寸步不离。他怕如果他离开片刻,母亲可能就会把我杀了。

      再后来,我被奶奶接走,住到了她的家里,在那里一直到我上大学。

      我也改回了生父的姓,当然我从没告诉母亲这件事,事实上我也没能和她再说上几次话,因为他们离开了原来生活的地方,去了一个沿海的小城,母亲从此进了疗养院,一直住在那儿直到今天。

      奶奶在去世之前一直希望我和母亲的和解,却最终带着遗憾离开。她在咽气前道出我父亲的去向,原来,父亲在那场浩劫的末期卷进了莫名的漩涡中,在那最后一刻自己用一颗子弹捍卫了作人的尊严。而母亲却恰恰在他自杀的当天办好了离婚的所有手续。

      我当时没有哭,然而在送走了奶奶之后,我生平第一次买了酒,买了烟,我当时只想把自己灌醉,把自己陷于那团团呛人迷雾里,一个刚刚成年的人,只想沉迷其中,因为我那时候就觉得这世上再无亲人了,从此形影相吊,从此漂泊不定。本来我就此想滥掉,或者死掉,可最终我选择了永远离开那个地方,远远地,能有多远有多远。于是我到了这儿,远离故土千万里的A城,这里几乎成了我另一个故乡,暂时忘记了那些悲伤而不用回忆。

      可今天,看到了她的父亲,看到他们父女的相聚,我感到喉咙有些干,伤心往事扑面而来。我有点想哭,可哭不出来,要知道哭不出来的时候很难受。我忍了忍,尽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直到看见他们从天台上走下。

      我送他们去了火车站,我没进去,因为怕看到分别的悲伤。很久,孙小美才从里边出来,她眼圈红红的,看见我站在那儿等她,还在打转的泪水不由得滚落,她低下头,手不停地抹去脸上的泪。我看在眼里,没有多想什么就走上去一把抱住她,她没有抗拒,只把脸贴在我胸口上,我能感到她的肩头在微微颤抖着。

      “回去吧...”

      她摇摇头,好一会才轻声说道,“你...带我去湖边吧,我想在那静一静。”

      通宝推:青色水,
    • 家园 【原创】曾照彩云归 ("双燕记")(23)孙小美

      我笑了,心里主意已定,“不远,我有车,10分钟吧。您...有空要不去我家里坐坐?喝杯茶,吃顿饭?”

      我本意是想问他,“您...的女儿是不是也在这?”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另一个样子,怎么听上去怎么就是我正在试图和这位高人在攀关系,这没什么奇怪,我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的举动。一个国家实验室,一个牛老板,一个牛的组,拉关系没什么不好,早晚的事。何况这就是一件两个老板牵线,当事的人不过干等剪彩的事,这感觉,绝对和天上凭空掉个馅饼砸中是一样的,傻子才会放弃这样的个人发展的良机。

      但,我小心地很。

      事实上,自我一开始和这个中国教授在一起,就一直小心谨慎着自己言行和表情,说过一句话、一个字,字字斟酌过,到后来的归国后我依然这样小心面对任何一个国人,因为我知道这个圈里权威力量的巨大,而我这样颇喜直线思维的人很可能在没有转过弯前,就掉进了一个预设的陷阱中,也许就此永世不得翻身,后来的德明身上发生的一切就是最好的例子,而那一次几乎要了他的命。不过好在我从来没因为这些烦恼要死要活,“小心行得万年船”,“安全第一”这些老掉牙的口号,从来没放在自己嘴边却时刻刻在心里。于是,我最后放弃以怎样拐弯抹角的方式去探究他和孙小美的血缘,现在这个时候玩弄这样聪明并不明智,何况自己也不是痴迷八卦,搞得跟个娱乐追踪采访一样,问这样问题岂不是找不自在?孙教授如果相信我也许会跟我说清楚,可他最终还是没说啊。一路上除去问了我的车多少钱,开了多久的车以外,几乎没有再提到别的什么新话题。

      这老先生,真沉得住气,内心的渴望完全淹没在表面的平静的背后。

      现在的情节是他的计划之中了,甚至我的老板也参加他的计划,他对我的面试和我随口一答的导游,一切都很自然成就了他看女儿的心愿,呵呵,我是不是很能体会老板的心思,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当老了?Wait a minute! 孙同学八成没准备好,搞不好就是得香肩半露,半黑眼圈地躺在一个足可以当自己老爸的男人怀里迎接自己的老爸吧。也不对,那是电视剧的情节,下一幕百分百是怒火万丈的父亲PK贪婪凶残的老色鬼。最后父爱不敌流氓术,父亲含恨倒在哭成泪人的女儿怀里。呜呜呜... 我脑海里顿时是孙小美同学那双可以扮演窦娥的泪眼。

      生活真会模仿电视剧!

      这是碳管一句口头禅。

      可我再看看孙老先生,他依然平静地坐在后排,甚至眼睛是微闭的。

      唉...

      我心里叹口气,这下明白了啥叫猜多猜少总是瞎忙活。

      车停到了312门口,我故意看看左右。孙小美的Jeep没在,那就是人没在了。

      “你就住这儿?”

      “对。”

      “离学校也不近啊。每天都要走高速吧?”

      “呵呵,开高速习惯了。这里环境好,安静,而且价格也不贵。”

      他上下打量着312,然后是311。

      我在一旁耐心地等着,等着他看完这里周围的一切。然后引他进门。虽然我和碳管还不算邋遢到底,但看看水池中堆的碗筷,还有床上没叠的被子,孙老先生倒没说什么,但我终是有点脸红。于是,我把他引到了天台,烧上水,泡了茶。

      312的天台正好可以看见另一边的311的阁楼和邻近的街道,我想这个位置是绝好的,一边向老先生请教学术,另一边可以安心地等女猪脚的现身。看上去,孙老先生也很满意这个方位。这样,几杯茶下肚,学术问题聊得火热的时候,Jeep已经停在了门口。

      孙小美果然和那个老流氓在一起,白皙的肌肤和花白的长发相配,颇有点老夫少妻的和谐。可叹这个世界讲了点和谐大都喜欢出现局部的不对称,比如老流氓一口黄牙呲出来,咬在那粉嫩的脸蛋上,靠,丫怎么不怕阿美的粉丝们哭断肝肠地要找他索命啊;喏,还有,这老不死地竟然公开扭纯洁校花的屁股,简直把堂堂中华文明蒙上一水的狐臭,丫是不是这个国家的臭奶酪吃多了...

      我胡思乱想地盯着楼下一对,却根本没看出身边的那位老先生的脸色变化,直至铁青,甚至身子有些颤抖。等我发现,孙老先生已经有点瘫在椅子上了。

      “孙...孙教授,您...”

      孙老先生努力地点头又是摇头,他的面情很复杂,有痛苦也有悲伤,他的手抚在额头上,有些表情我根本看不见,其实我看见了,当时也无法读懂。

      “小夏,你帮我个忙,帮我把我的包拿来,在你的...客厅里。”

      我明白他要找药,一溜烟冲进客厅,抓起包又冲回来。

      他吃了药,整个人开始恢复了来时的平静。

      我知道他需要安静,但也知道他更需要什么。于是,我悄悄地下楼,开门就看见孙小美正在搬车里的东西。

      “Hi!”

      她回头看见我,露出一口美丽牙齿,笑着说,“你怎么在,呵呵,逃课了吧?”她压根没注意我的脸色不同往常,依然打着趣。我走到她面前,靠她很近很近,近到我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那迷人的香气。我看着她的含笑的眼睛,直到她的笑容开始收敛,才轻轻地贴近她耳边说道,

      “你...你爸爸来了,在我们楼上,天台上坐着,你...去看看吧。”

      她的笑容好像一阵风一样消失无影无踪,换来的透着惊异,还有迷惑的眼神,还有...我读不懂的东西。

      我看出她的疑问,不由挤出一丝笑,可这笑真的是比哭还难看,“他...真的在,我没耍你,他真的在!”

      她扔下了手里东西,头也不回地冲向312,我想她一定是哭了,她分明在一边走一边在抹着脸上淌下的泪水。

      “Hey, Honey 你去哪儿?”老流氓不是时候地冒了出来。可她没回头,更没回答。

      唐柏满脸狐疑地看着我,可他得到是我冷漠地回应,有的只是不屑的一瞥,之后丢下他,随手重重地关上了312的大门。

      我没上去,我知道现在的时间只是属于这对父女的,但我的心底也是酸楚的,因为终于又想起了父亲...

      通宝推:镐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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