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小品文：鸟语 -- 无心之云

２００９年五月一日，劳动节。休斯顿丰田中心上演着ＮＢＡ季后赛西部第四和第五两支球队的第五场对决，四十八分钟的比赛，休斯顿火箭队92：76击败波特兰开拓者队，以大比分4：1淘汰对手，晋级季后赛第二轮。这是火箭队时隔十二年重进季后赛第二轮，也是火箭队明星球员主力中锋姚明进入ＮＢＡ七年以来第一次进入季后赛第二轮。赛后评论员的评论，大都有背上的猴子不见了这句话。

背上的猴子是西方的一句成语，大意是指困扰一个人、一个团体的包袱，或者说一道坎。背上有只猴子，虽不至于致命，但它给你捣乱，分散你的精力，减低你的价值。以姚明为例，进入ＮＢＡ以来，其数据和场上的表现，都证明了他在联盟中的统治级地位。然而，连续四次季后赛止步第一轮，令他的所有表现都大打折扣。一个伟大的球员不能只打季后赛第一轮，季后赛第一轮，是姚明的包袱，也是姚明的坎。只有冲破第一轮，才能体现他的价值，向伟大迈进一步。这个赛季，正是姚明的七年之痒最关键的一年，他的状态和球技已达到他的巅峰。他的球队象往年一样，踌躇满志开始，又随着麦迪因膝伤退出，从原先被看好有夺冠的可能马上沦为舆论中的弱队，连能否进入季后赛都成问题。姚明被华丽地忽视，因为他背上有一只季后赛第一轮的猴子。当姚明带队最终以53胜29负的成绩闯入季后赛，他背上的季后赛第一轮猴子显得更大了，还加上一只宿命论的猴子。七局四胜制的季后赛，姚明在火箭1：0，3：1，3：2领先时，谨慎地回答舆论，说仍旧是0：0，直到５月１日在丰田中心决胜胜出，才放怀欢庆。所有关注那场比赛的人，亲眼见证盘踞七年之久的季后赛第一轮的猴子从姚明的背上消失。

当然，以后还会有第二轮、决赛、总决赛这些考验，这些考验是否会变成新猴子爬上姚明的背部，以及原先那些破绕前、体力、霸气等等旧的小猴子，都是姚明职业生涯仍旧要面对的。姚明如何不让新的猴子爬到背上又如何将爬到背上的猴子一一甩掉，是姚明以后的路。

我们每个人都背上有猴子，家庭的，事业的，理想的。猴子有大有小，有特别会骚扰的，有稍微安静些的。我们带着背上的猴子，行走坐卧，一刻不离。我们能在某个时候甩掉某只猴子，但我们不可能在整个人生生涯中背上没有猴子。并且我们的背上不会只有一只猴子，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的注意力只关注于那只闹得最厉害的猴子，从而忽略了其他的猴子而已。

那么，背上有猴子是坏事吗？佛云，烦恼即菩提，从来没有烦恼的人不会享受到烦恼解决后的解脱，就象从未负重过的人无法体会放下沉重之后的轻松。我们背上的猴子往往是由外部造成的，环境的压力和别人的看法所造成的猴子，在跳上我们的背上之前就开始在骚扰我们，一旦它们跳上我们的背部，它们对我们的骚扰就更无所不用其极。而只要我们自己不去制造它们的伙伴，它们对我们就难以造成不堪承受的伤害，就不会变成难以搬去的大山。

当外部对你怀疑时，你不要自卑默认，如果你自卑默认的话，那么你的背上就有两只猴子了。当外部对你期许时，你不要患得患失，当你患得患失时，你的背上就有两只猴子了。

是的，当我们入睡时，往往是带着背上的猴子入睡的。但我们不必对此感到恐慌，因为我们也是带着影子入睡——自己的影子，房间的影子，家具的影子，窗外一切事物的影子。对这些影子我们都不会感到害怕，它们也不会骚扰我们的梦境。我们认为影子是天然的，无害的。如果我们无须害怕影子，便无须担心背上的猴子。因为背上的猴子就和脚下的影子一样，也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存在。它们也是无害的，只要我们不过于看重它们，不复制它们，它们对我们的骚扰只能加快我们向前的步伐。因为外部的猴子是有境界的，一旦过了一个境界，它们就在我们背上呆不住了。

所以，背上有只猴子时，千万不可自己再制造出第二只猴子。千万记住，背上的猴子和身上的虱子不同，身上的虱子多了会觉得不咬人，背上的猴子多了，人很难不被压垮。

士有百行，从而百谤丛生。

德才兼备者，可责之以勇；勇悍绝伦者，可嘲之以愚；十全十美者，又可疑之以伪。修小节者，考其大义；赴大义者，罗其小节。是故，一屋之难扫，一屋之不可必扫，可见。

谢安隐居东山，修身适志，欲与俗尘绝。清则清矣，净则未必。天下岌岌，“安石不出，将奈苍生何？”为扫一屋而遗天下蒙尘，其身何能自洁，其屋何能永净？慨然出山，廓清寰宇，又逢讥笑：“在山为小草，出山为远志。”左右操行有亏，扫屋未得佳评。

然而，淝水一役，用谢玄，八万北府兵破前秦苻坚百万之众，保江东。忍小耻，与权臣桓温周旋，存晋室。扫天下，可谓靖矣。

曹操《举士令》云：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旨哉斯言。若求全责备，如安石辈将皆不能出，不如安石辈更不可得而出。若求全责备，有匡扶天下之才能者，皆将囿于一屋，终日扫之，以守其净。

若必欲待屋之清者扫天下，视屋有脏秽而心有尤悔者于不顾，则四望之下，清者能有几何，且其力势不能独挽狂澜于即倒，必将倚望居脏屋者之鼎力之助。

近代川蜀有军阀名刘湘者，劣性累累，天府之恶霸也。然“七七事变”之次日，便电呈中央，并通电全国，吁请全国总动员，与日寇作生死搏。并亲赴前线，为第七战区司令长官。麾下七个集团军四十余万众，悉数开往前线。其部将王铭章在台儿庄战役之藤县保卫战中壮烈殉国，一二二、一二四两师官兵与日寇玉石俱焚。刘湘本人亦在湖北抗日前线吐血病发，死于济国难之途中。

似刘湘辈岂不是扫天下者？

故，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乃畏难之遁词，嫉能之障词，穷溯之讼词也。苟天下待扫，一屋一身捐之尚不惜，何暇计一屋之扫与不扫乎？苟同仇敌忾之时，虽千万人吾与之同往矣，又何暇计同袍衣污与否，“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而已矣。

故，天下待扫之时，虽一屋不扫，可往扫天下矣。

一冬日，百丈怀海在禅室打坐。冬阳逡巡在禅室的窗前，从窗格间渗透进来，倾泻半屋阳光。房内取暖的炉子早已不再火红，毕剥的炭的燃烧声也已暗哑，半截未烧完的炭半埋于另半截的灰中。

禅师的喉头涌起一阵浑浊的气喘，身子微微动了一下，眼睛揭开一条小缝。身后一直侍立着的人也赶紧动了一下，作为一句关切的询问：和尚出定了？

年逾花甲的和尚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在自己身后，也不回头，轻声问：“是谁？”

“是我。”身后的人轻声答道。

哦，是灵祐。本寺的典座，一个很有灵性的僧人，但还差一点点醒悟。

“你去看下炉子里还有没有火，用火钳拨一下看。”怀海吩咐道。

灵祐走到炉子前，拿起火钳，拨着炉子里厚厚的炭灰。沉睡的炭灰被惊醒，在火钳的搅动中缓缓上扬，并绕着冬阳的光线盘旋飞舞。

“没火。”灵祐放下火钳说。他打算着现生一盆火，拿来给和尚取暖。

“别动。”怀海对正想抱着炉子出去的灵祐说。

和尚下了禅床，走到炉子前。拿起火钳，躬下身子，将火钳深深地插进炭灰中，兜底一翻，一颗火红的微粒躺在灰中，闪烁犹如星眸。

怀海将火粒夹在火钳上，举起来，举到灵祐的眼前。

“这个呢？”怀海责备道。

灵祐壅蔽自性的最后一根茅草被抽出，他在霎那间领悟。

死灰里有火，哪怕只微小的一粒，也是死灰中的生命力。

如果你心中有放弃已久的区域，何妨拨动一下，也许就有那么一小粒微弱而坚忍的生命力在等待你回头的寻找。

北京动物园的狮子，是下野的君王，是被俘的后主，是巴黎的流亡贵族，被剥夺了领地，只剩下古老的族徽与空洞的头衔，被细琐的日子看管着，等待一个苍白的死亡。

它成了展览品，演示狮子的走路，狮子的卧躺以及狮子的吃喝。模仿着森林里的狮子，却极不相称地打着软软的哈欠。那些幸存于森林里的狮子，为它维继着狮子的荣耀与概念，它仍旧为狮子是因为有动物园外的狮子在。

它成了小孩子的节日礼物，被远远地拥有，并以它为模型梦见一个卡通的森林，缤纷的色彩中，卡通狮子嗅着盛开的野花，和蝴蝶戏耍，与小鸟交友，演绎着故事的离奇。

日落后，狮子在安排给它的小小樊笼里过夜，动物园的大门咣当关上，孩子们去陪伴他们的玩具。那是些可爱的小动物，比动物园的狮子早无数光年脱离森林。动物园里的狮子也梦见了这些动物，还梦见自己娇弱地站在他们中间，等待小主人的手指的选择，好被他轻轻提起，温暖地偎依进他那小小的胸怀。

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孤独地活着，即没有神，也没有别的男人，更没有女人，自然无法有孩子。他漫长地活着，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死后何归。由于没有他人的存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

最后，他訇的一下死了。头和四肢化做五岳，毛发化做了花草。

天地间空荡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又出现了一个女人，叫女娲。

一开始，她也孤独地活着，即不知道什么是男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女人。似乎，她也注定要象在此之前的那个男人一样茫昧地死去。

但她找到了一个游戏，抟土造人，打发时间。因为没有神，所以，女娲抟土造人完全就是游戏，不存在使命感。

她只有一个模型，就是自己。她就捏了一个女人，一吹气，那捏出的女人活了。她又捏第二个，还是女人。由于女娲完全没有男人的概念，又没有神来提示，所以她只会捏女人出来。她不停地捏着，地上于是有了一大堆女人。

这些女人活过来后就围着女娲看她造人。女娲捏了一个又一个，兴犹未尽，还不想住手。但她这时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在说：

“女人已经够了，造个男人吧。”

女娲好奇地问：“男人是什么呀？”

于是女人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因为他们是男人。”

也有女人说：“男人和女人一样，因为他们是人。”

女娲迷惑了，想了很久也没搞清这些女人的话，这使得她感到疲倦，于是她停下手中的活计，阖上眼睡着了。

乘着女娲睡了，女人们便叽叽喳喳七手八脚地在女娲留下的泥坯上，按照她们各自的设想，东一点西一点地塑造起男人。在她们还没统一意见达成结论的时候，那些个半成品活了。半成品男人快速地成长，因为他们对自己这样很满意，同时也为了逃避女人对他们再创造的欲望。

于是，那些女人充满遗憾，至今，她们的余脉仍余留着当初那亘古的叹息。

此后，女人们和她们的男人们生活在一起，积攒了一个世界，一个充满遗憾的世界。

另一空间，也许在同一时间上，一个叫耶和华的神也在造人。

他没有更高于他的神，此时也没有低于他的人。是的，他也没有他的女人。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像盘古一样，只是个最早的男人。

他感到了孤单，他想认识自己，最好的办法是能随时观察到自己。于是，他用自己做模型，抟土造人，捏了个男人。那个男人活过来后，他给取了个亚当的名字。

他告诉亚当，他是他的神。因为唯有上升为神，他才能洞彻亚当的心灵。

不久，耶和华惊讶地发现，亚当身上有种连亚当自己也没察觉出来的欲望。出于好奇，耶和华依照亚当的欲望造了一个女人出来，用了一根亚当的肋骨和适量的伊甸土。女人活了，耶和华给她取名为夏娃。

夏娃一出来，亚当就和她密切地生活在一起，甚至为此稍稍疏远了他的神。他就此成了另一空间的第一个有女人的男人，而夏娃，除了是另一空间的第一个女人外，也是第一个有男人的女人。但他们对此浑然不知，只顾着在茫昧中快乐着。实际上，他们就像肉体和欲望一样，无法分辩开来。

那时的欲望能够满足肉体，就像肉体能够满足欲望一样。直到他们吃了一个苹果，他们分清了各自的角色，从此，男人和女人彻底分开了，再也不曾复合过。而且，从此以后，欲望再也不能满足肉体，肉体也再也不能满足欲望。他们开始争吵了，相互的指责声扰乱了伊甸园的清净，耶和华就将他们赶出了伊甸园。

离开伊甸园后，残留着的欲望让男人得到开拓的神力，让女人得到诞育的能力。他们慢慢地积攒了一个世界，一个充满了欲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