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浅谈诗眼 -- 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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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浅谈诗眼

    诗歌的风格和散文不同,讲求的就是精炼。正如前人所说的,篇幅长的作品有些瑕疵,正如大山上几处乱石,无伤大雅。但是在小小的盆景上还出现乱石的话,那就不堪入目了。诗歌许多时候因为一个字的差别,就会导致人们对整首诗的感觉改观,甚至会影响到全诗的艺术性。

    因此当诗歌进入文人创作阶段后,对炼字的追求就已经开始了,比如我们所熟知的“推敲”与“一字师”等故事。到了宋朝,苏轼诗云:“天工忽向背,诗眼巧增损”,首次出现“诗眼”一词。而比苏轼稍晚一些,同在北宋的范温,其诗话就叫作《潜溪诗眼》。可惜这本书已经散佚,今日我们只能看到片段,如“句法以一字为工,自然颖异不凡,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这便已经与后世追求炼字为“诗眼”的宗旨相同,只是我们无法看到他是如何系统论述的了。

    古人取“诗眼”之名,是借用了《世说新语》中顾恺之画人善画眼的典故。顾恺之提出了描绘眼睛是人物画艺术中的最重要的技巧,所谓“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其实又何止画人重画眼呢?我们都知道“画龙点睛”这个故事。传说张僧繇在金陵安乐寺画四龙于壁,不点睛。说“点之即飞去。”众人哄然,他就点了一只眼睛。须臾,雷电破壁,一龙乘云上天,未点睛者皆在。

    诗眼也一样,就是要用关键字去体现作者的匠心,升华整句乃至全诗的精神。而对于有诗眼的诗歌,赏析的关键也在于从诗眼入手。如《潜溪诗眼》说:“夫法门百千差别。要须自一转语悟入。如古人文章,直须先悟得一处,乃可通其他妙处。”

    这类的故事已经被人说过很多次了,最著名的就是在洪迈的《容斋随笔》里写的那个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字的故事。王安石先作“又到”,批注“不好”,改成“又过”,圈去,再改成“又入”,立即又改成“又满”。像这样改了十余次,最后才改成“又绿”。像这样改的妙处是中学语文里的考试题之一,毋庸赘言了。

    常被人引用的还有一个,就是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见”字。其实最早提出“见”比“望”要好的,就是苏轼。《东坡志林》里写“陶潜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之次,偶然见山,初不用意,而境与意会,故可喜也。今皆作‘望南山’”。话虽然在理,但我们无从看到陶渊明最初的文本,因此这也有可能就是苏轼自己改动的。在文本学角度看来,这是不忠,是背叛;可在诗学角度看来,偶尔的背叛是为了更忠诚。正如爱情,有时候也是需要小小背叛一下的。

    其实苏轼在《东坡志林》还举了另外一个例子。说的是杜甫的《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里面的“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结果有人要说“鸥不解没”(白鸥不会钻到水里去),把“鸥”字改成“波”字,苏轼说这就“神气索然也”。

    原因很简单,这里的“没”字不能理解成钻入水中,而是灭没、消失的意思。写白鸥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就象消失了一样,才能衬托出万里烟波的浩荡。一改,就毫无精神。而且改后意思也变了,原先杜甫说的是白鸥,改成“白鸥波”后就成了讲“像白鸥一样的波浪”了。那下句“万里谁能驯”,要“驯”什么?波浪吗?

    还有些著名的例子,如“红杏枝头春意闹”,王国维称道“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林和靖的咏梅花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也是改自五代诗人江为的“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只是易“竹”为“疏”, 易“桂”为“暗”,就点铁成金,成了流传千古的名句。

    而“推敲”这个词的故事也广为人知,这里就不赘述了。如果我们只从该诗本身来看,“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意境比较平淡,不能算一流的诗。只是在对炼字和诗眼的执著上,贾岛是值得让人学习的。从音律来看,“推”、“敲”平仄相同;从实际来看,“敲”和“推”这两个动作也不矛盾,并非非此即彼的关系,可是表现出的情景并不同。如果贾岛自己已有定见,那么该“敲”就“敲”,该“推”就“推”,没什么好说的。问题是他自己都定不下来。那么单从诗歌所描绘的夜间“幽居”而言,还是“敲”字响亮一些。

    不过,如果诗歌本身并不出彩,指望用一个诗眼来挽回全局,那是不可能的。正如《诗笺》中所说:“写生家每从闲冷处传神,所谓‘颊上加三毛’也。然须从面目颧颊上先著精彩,然后三毛可加。近见诗家正意寥寥,专事闲语,譬如人无面目颧颊,但见三毛,不知果为何物!”即使以贾岛而论,人们印象最深刻的只怕还是“推敲”这一句诗,此诗的题目《题李凝幽居》只怕记住的人就不多,更别提背诵全篇了。

    而且炼字乃至追求诗眼本身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像贾岛那样“推敲”不止已经算好的了,痴魔一些的是“吟安一个字,燃断数茎须”,真到了李贺那样“呕心沥血”的程度,就难以自拔了。

    我们知道李贺讲究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诗风,然而到底有多惊人,许多人没有感性认识。下面我想随便挑出几首他的诗句,请大家自己看看他的炼字法。

    比如说《月漉漉》:

    莎青桂花繁,芙蓉别江木。

    粉态夹罗寒,雁羽铺烟湿。

    谁能看石帆,乘船镜中入。

    秋白鲜红死,水香莲子齐。

    挽菱隔歌袖,绿刺罥银泥。

    这个“死”字是其他诗人很少用的,在这样写景抒情的诗里出现,更是相当新奇,作为本句的诗眼也无不可,但是整首诗并不因为此诗眼而变得更好懂,更脍炙人口。

    而且更关键的是,对李贺本人而言,“死”字用得太频繁了。比如说:“拜神得寿献天子,七星贯断嫦娥死”,“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筠竹千年老不死,长伴秦娥盖湘水”(原来“老不死”还有这个出处……),“白草侵烟死,秋藜绕地红”,“桂叶刷风桂坠子,青狸哭血寒狐死”,“潘令在河阳,无人死芳色”,“津头送别唱流水,酒客背寒南山死 ”等等等等。同样,李贺常用,他人不常用的一些字还有“老”、“魂”、“鬼”、“血”……

    李贺炼字到如此程度,已经成了一种弊病。他的部分词句极其精彩,连毛主席也多次借鉴过,但是整首诗写的很费劲,很难读。他27岁就亡故,与这种炼字法只怕也不无关系的吧。在这一点上,至少李商隐就高过李贺,他就可以在精炼之余又让读者觉得含蓄隽永,琅琅上口。

    而杜甫的功力就更加深厚。欧阳修《六一诗话》里有个故事,大意是说有个人偶然得到了一本杜甫的旧本诗集,因为年代久了,里面的字有很多脱漏掉的。其中一篇《送蔡都尉诗》中就有这么一句诗:“身轻一鸟?,枪急万人呼”。得,漏了一个字。于是这位和朋友就议论起如何补字来了,每个人选的字都不同,有的用“疾”,有的用“起”,有的用“落”,有的用“下”,有人用“度”。结果呢?等到发现了善本,才知道原来是“身轻一鸟过”。于是众人不得不叹服杜甫的手笔,虽然仅仅是一个字,也确实到了其他人没有达到的高度。

    这个“过”字,正是这句诗的“诗眼”。不过,这回不像上面所说的“推”、“敲”那样在意义上不相矛盾,要是换了其他人选的字,可以说就会出瑕疵,变成破绽了。那么,就让我们来分析一下,杜甫的“过”为什么要比他人的用字合适呢?

    首先,看有人选的“疾”字,单看“身轻一鸟疾”,似乎没什么毛病。但问题出在下句“枪急万人呼”中一样有一个“急”字,两个字同属入声,音相近,意相似,有重复之嫌,显然不好。

    再看“起”、“落”、“下”,这些字都只是表示一瞬间的动作,而杜甫这句诗想描写的却是蔡都尉的高超轻功。假使用这三个动词,那只能刻画出跳跃开始或者结束的情形,不合适。换言之,体现不出蔡都尉的本领来。本来么,像一只鸟一般落到地上,这能说明有什么本事?

    那么“一鸟度”呢?“度”似乎和“过”相类,但是,“度”后面往往要接宾语,比如“不教胡马度阴山”,“关山度若飞”(宾语提前),所以用在这里也不行。

    只有杜甫用的这个“过”字,看似平常,却最明了地刻画出了蔡都尉纵身一跃,轻盈如飞鸟般的全过程,也最切合他的本意。

    从这个例子可以知道,诗眼并不一定就需要那些看似华美奇特的字眼,只要贴切合理就行。有时候看似不特别突出的字,反而不会因此而损害诗意。举重若轻和举轻若重,正是大家与小家,超一流与一流的差别。再说个故事,还是和杜甫有关:

    杜甫的《曲江对雨》有一句:“林花著雨燕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传说这句诗曾题在一面墙壁上,里面的“湿”字掉落了。苏轼、黄庭坚、秦观、佛印四人到此游玩,看到了这首诗,四个人依次补了“润”、“老”、“嫩”、“落”四个字,等回去查诗集,才发现杜甫用的“湿”字最自然。

    这个故事估计是后人附会的,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能性不太大。抛开这点不谈,单单就诗论诗,“润”、“老”、“嫩”、“落”这些字看似更加文雅讲究些,但是都不符合诗意。这首诗是说战乱以后的长安景象的,荒芜冷落,因此用“润”、“嫩”都不合适;“林花著雨”,杜甫写的是春天的细雨,花在雨中不见得就会“落”,更不会“老”,因此,反而是简单的“湿”贴切。

    古人有把诗眼过于机械化的倾向,有所谓“五言诗以第三字为眼,七言诗以第五字为眼”的说法。这是不顾诗歌客观规律的偏颇,受到反对并不奇怪。古人传颂的有些例子,今人看来也难逃穿凿。如齐己咏早梅:“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却曰:“数枝,非早也,不若一枝”,“齐己不觉下拜。自是士林以谷为‘一字师’”。在这个例子里,齐己本来只是写实,花开非人力所及,哪里管得“数枝”还是“一枝”?这样改动实有刻舟求剑之嫌。

    但也有人矫枉过正,像胡应麟就认为一首诗有诗眼反而是毛病,而汉诗以及盛唐时代的诗作,句式浑然天成,那样最好。当然,这也是一家之言。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他这么说是正确的,“浑然天成”既不代表不必精炼扼要,也不代表不能新奇独特。词句只要不极端,不穿凿,用的贴切,那就是好诗。比如“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里面的“坼”和“浮”,就是典型的例子,这也是盛唐风范。

    当然,反过来对炼字与诗眼的追求到了极端,如仇少鳌认为没有诗眼的诗就“是学堂对偶矣”,属于俗诗,“有何意味耶”?这也明显是不对的。比如“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诗眼在哪里?当然这几句看起来也确实像“学堂对偶”,但是谁能说这不是好诗呢?

    诗有眼,犹弈有眼也。诗思玲珑,则诗眼活;弈手玲珑,则弈眼活。所谓眼者,指诗弈玲珑处言之也。学诗者但当于古人玲珑中得眼,不必于古人眼中寻玲珑。今人论诗,但穿凿一二字,指为古人诗眼。此乃死眼,非活眼也。凿中央之窍则混沌死,凿字句之眼则诗歌死。

    不仅中国古典诗歌如此,在中国文化圈内的外国写汉诗时,也会受到诗眼的影响。如朝鲜郑知常的《大同江》:

    雨歇长堤草色多,送君南浦动悲歌。

    大同江水何时尽?别泪年年添绿波。

    这首诗是朝鲜送别诗最著名的代表。而其最后一句的“添”字着实可以算作全诗的诗眼,不过这并不是郑知常的原创,而实在是借鉴了杜甫的“别泪遥添锦水波”(《奉寄高常侍》)和李白的“愿结九江流,添成万行泪”(《流夜郎永华寺寄浔阳群官》)。

    同样还有日本绝海中津的《新秋书怀》:

    边雁初声惊露繁,客心一倍感徂年。

    封书曾附安期鹤,隔岁未还徐福船。

    久雨南山荒紫豆,清秋北渚落红莲。

    远游虽好令人老,季子休嫌二顷田。

    这首诗典雅清新,与同时代的明诗相较毫不逊色。诗中“安期鹤”、“徐福船”、“二顷田”等用典也非常贴切。而本诗颈联,不但对仗工整,且“荒”紫豆,“落”红莲等表述,前者颇有新意,后者借鉴赵嘏《长安晚秋》“红衣落尽渚莲愁”而又生变化,堪称诗眼。

    西方古典诗歌不似我国诗歌这般短小精悍,对意象方面的要求也不如我国严格,在炼字方面不如我国那么讲究。但西方现代的意象主义诗歌也是强调简洁明快的。如休姆就呼唤“一个干练、坚实的古典诗歌时代”,而庞德的代表作《在一个地铁车站》从原稿的30行一直删减到现在的2行,终归达到了他所强调的破除繁冗,简明扼要,意象为主的宗旨。然而,庞德自己说:“突然我找到了表达方式。并不是说我找到了一些文字,而是出现了一个方程式。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许多颜色小斑点……”,“它是一团、或一堆相交溶的思想,具有活力”,只可惜他并未能使其中的某一个斑点,某一种思想变得更加生动鲜明,更能引导全诗。这也许不是他的责任,恐怕是因为西方诗歌先天就不适合这种形式。

    诗歌应该是最精炼的艺术,既要讲究内容的充实,也要追求语言文字的合体,缺一不可。“诗眼”之说,在今天虽然不必奉若圭臬,但对诗歌爱好者而言,将字句变得更精练一些,终归是有益的。毕竟不可能每个诗人每首诗都做到羚羊挂角,浑然天成,那么诗不厌改,千锤百炼,如果真能像曹雪芹那样“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纵然不是极品,至少也是精品。然则非有大毅力者,不能到此境界也。

    通宝推:一剑南来,何许,清嘴小麻籽,史文恭,南方有嘉木,九霄环珮,履虎尾,
    • 家园 诗歌应该是最精炼的艺术,诗眼是精炼中的精炼

      献花,同时拉个票。呵呵,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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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李贺的诗

      炼字炼句过度,有害本真。

      王维的诗,营造意境过度,成了风景幻灯片。

      杜甫的诗,展现道德文章技巧功力过度,恨不得成为圣贤史书。

      还是李白最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 家园 李贺常到乱坟岗游荡寻灵感
      • 家园 在这点上,李贺实在是超越时代的诗人

        他如果生在当代,也许就会是个后现代派的大家。

        • 家园 呵呵,说这个想到了郭敬明

          把一大堆看起来优美的词堆在一块,营造一种诡异或颓废,却没有任何实际意思,结果也引得一片少男少女大肆追捧.

          不过细说起来这种方式倒还满有效的,我也曾试过先想词,后排列组合,结果往往都能朗朗上口,别有一番风味,呵呵.

    • 家园 庞德《在地铁站》的诗眼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Ezra Pound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这两句诗非常著名。我曾经思量过,觉得比较难翻译,主要是那个"apparition"很难翻。网上有很多翻译的版本,一个比一个搞笑。

      apparition是一个动名词,意思是出现,但不是一般的出现,而是象鬼那样的出现,所以带有一种模糊的神秘色彩。如果不太考究的话,可以简单地翻译成:

      在地铁站

      人群中一张张面孔的浮现;

      潮湿的黑枝上一片片花瓣。

      这首诗歌两行都是名词短语,因为没有谓语,所以在语法上不构成句子,很别致。我觉得有趣的地方在于:诗人给出了两组彼此之间联系颇为意外的意象,而读者对此诗理解的关键也就在于需要在这两组意象之间建立联系。第一行是一种比较丑陋的意象,但是诗人却从中看出了美,就象波德莱尔的《恶之花》那样。

      谈到诗眼,如果要从诗中找一个词,似乎是“apparition”, 但显然不足,需要再加一个“petal”,所以可以说此诗有一双眼。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此诗有一只无形之眼——看到了两组意象之间的联系,这只眼在作者心里,也在有眼力的读者心里。

      • 家园 讨论一下apparition的翻译

        比较难翻译,但是也可以说道一下,牵涉到对全诗的理解。

        我翻译的是:

        人群中一张张面孔的浮现;

        潮湿的黑枝上一片片花瓣。

        基本上是照着原文直译的。apparition到底怎么翻译,这里有一个讲究,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第二行的形容词:潮湿的和黑暗的(或黑色的)其实不仅仅上形容枝条,而且也对应着地铁站和里面的人潮(瞧瞧,人):这个地铁站和里面的人流给诗人的感受是潮湿而黑暗。也就是说第二行的意象和第一行紧密联系的,甚至存在对应关系。也就是说潮湿和黑暗这两个词同样可以用在第一行的意象上。而相应地,用在第一行的apparition也可以用在第二行,也就是说花瓣与枝条之间的关系就是apparition,花瓣是出现/浮现在枝条上,也更是出现/浮现在诗人的脑海里。很多人翻译成闪现,我个人认为不可取。如果诗人所指乃是飞驰的列车中透过窗户出现的人脸,那么倒是可以用闪现一词,但诗人似乎看的是地铁站里走动的人,用闪现来表达,太快了,太迅疾了,不但和现实不相称,和第二行诗也不相称。花在枝条上闪现?有点太匪夷所思了。浮现一词最经典的用法是某人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怎样怎样的画面,而此诗中的花瓣完全就是在诗人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可以用在第二行,也就可以用在第一行。而诗人所谓“看到“人流中的那些脸,不如说是那些脸浮现在诗人的脑海里。

        总之,理解这两行诗的关键之一在于,这两行诗是“共生的“,所谓共生,就说你的可以给我用,我的可以给你用。

        至于翻译成浮现,不是很完美,因为缺少了一些魔幻的色彩,但是勉强凑乎吧。

      • 家园 英诗,至少是古典派的英式,怕是和我们的律诗一样,

        受格律限制颇多。比如十四行诗,每行的音节数量都是明文规定下来的。庞德的《在地铁站》,手边没有资料,不知道是在他翻译完诗经之后还是之前做的。名词的叠加、动词在表层的消失,并不等同谓语的缺席。如何把这些名词所代表的意向一一联系起来,怕就是诗人最精密的游戏了。

      • 家园 《流氓大亨》主题曲

        《流氓大亨》主题曲,

        留心街中每个人,彼此匆匆過,皺著眉心...

        留心街中这个人,带笑一双眼 ...

        《Matrix》

        Woman in red

        • 家园 这歌早年听过

          粤语歌,听了N遍都不晓得唱的嘛,听其大意似乎是

          老桑,改作美国淫...

          又象是:

          老僧,改作卖果蝇...

          今天终于得窥真貌,这词挺不错的。

          • 家园 歌名是《城市足印》吧

            徐小凤的,最近才找出来听过。粤语歌的押韵都挺有趣的

      • 家园 非常喜欢这首诗

        正如匆匆人潮中的你我,蓦然回首,发现一个陌生的女子对你嫣然一笑,就消失了,再也不能邂逅...

        • 家园 发现一个陌生的女子对我嫣然一笑,就消失了,再也不能邂逅.

          擦肩而过的岂止是那嫣然一笑,让我怅然若失的还有我那不可挽留的青春。

          我来试试翻译那首诗吧:

          在地铁站

          人潮中多少脸庞闪过

          漉漉枝头明花初绽

          先试图探究一下作者诗中的意境。做个假设,如果我在地铁里看着行色匆忙,一拨儿一拨儿,来了又去的人群,会有什么感触?也许是感慨人潮匆匆,世事匆匆之不可挽留,也许是感慨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在相逢的刹那,或是百年修得的缘分,缘起之刻匆匆一唔,不管有没有注意到对方,缘尽擦肩而过,也许今生永不再逢。有一丝寂寞,有一丝无奈。“浮现”没有出现后又消失的感觉,用闪过有出现短暂时间又消失的感觉。

          第二句诗,实际上是把一幅定格的画面放在读者面前。把美好凝成一瞬,给读者来体味。虽然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事多烦忧,都统统忘却吧,就把眼前美好的一瞬凝成永恒。让我立刻想起十几年前在江南求学的日子,一场春雨过后,三好坞桃花怒放,平时银灰色的树枝,在雨后湿漉漉的,看起来正是黑色的,反而衬托出桃花的娇艳。树下飘落一地的花瓣儿,落英缤纷。Black这个单词不太好翻译,暗哑?而且这个形容词和漉漉翻译成中文有点儿重叠修饰,所以索性不翻,后面改用明来修饰花,应该和用暗哑修饰树枝突出和花的对比,道理是一样的。

          献丑了,不知道谁还有更好的翻译,大家探讨一下。

          • 家园 辛波斯卡的诗《一见钟情》则恰恰反其道而行

            两人一见钟情,然后深深相爱,都以为是上天眷恋让他们在一起。可真的是这样吗?有没有可能他们已经无数次擦肩而过,却没有互相看上一眼?

            辛波斯卡是波兰女诗人,9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她的诗《一见钟情》就是在探讨这个可能性。她的波兰同胞Krzysztof Kieslowski在94年拍的《三色》三部曲中的《红》以此为主题。片中的女主角是一个年轻的女模特,爱情并不如意。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个怪癖的老法官。两人在不断的交往过程中,觉得对方就是自己理想的恋人——要是法官年轻40岁,或者她老40岁的话。但是女主角不知道的是,她每天都和一个年轻的法官擦肩而过,这个年轻的法官,就是这个老法官的年轻40岁的版本。

            原诗是波兰文,我们大家大概都不懂。我在网上找了几个版本,中文的翻译得很差:

            一见钟情

            (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

            他们彼此都深信:

            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

            这样的笃定是美丽的,

            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

            既然从未谋面,所以他们确定

            彼此并无瓜葛,

            但是听听自街道、楼梯、走廊传出的话语——

            他俩或许擦肩而过一百万次了吧?

            我想问他们:

            是否不记得了——

            在旋转门

            面对面的那一刻?

            或者在人群中喃喃说出的「对不起」?

            或者在听筒截获的唐突的「打错了」?

            然而我早知他们的答案。

            是的,他们记不得了,

            他们会感到诧异,倘若得知

            缘分已玩弄他们

            多年。

            尚未完全做好

            成为他们命运的准备,

            缘分将他们推近、驱离、

            憋住笑声

            阻挡他们的去路,

            然后闪到一边。

            有一些迹象和信号存在,

            即使他们尚无法解读:

            也许在三年前,

            或者就在上个星期二,

            有某片叶子飘舞于

            肩与肩之间;

            有东西掉了又捡了起来,

            天晓得,也许是那个

            消失于童年灌木丛中的球;

            还有事前已被触摸

            层层覆盖的

            门把和门铃;

            检查完毕后并排放置的手提箱;

            有一晚,也许同样的梦,

            到了早晨变得模糊。

            每个开始

            毕竟都只是续篇,

            而充满情节的书本

            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

            Love at First Sight

            by Wislawa Szymborska

            They both thought

            that a sudden feeling had united them

            This certainty is beautiful,

            Even more beautiful than uncertainty.

            They thought they didn't know each other,

            nothing had ever happened between them,

            These streets, these stairs, this corridors,

            Where they could have met so long ago?

            I would like to ask them,

            if they can remember -

            perhaps in a revolving door

            face to face one day?

            A "sorry" in the crowd?

            "Wrong number" on the 'phone?

            - but I know the answer.

            No, they don't remember.

            How surprised they would be

            For such a long time already

            Fate has been playing with them.

            Not quite yet ready

            to change into destiny,

            which brings them nearer and yet further,

            cutting their path

            and stifling a laugh,

            escaping ever further;

            There were sings, indications,

            undecipherable, what does in matter.

            Three years ago, perhaps

            or even last Tuesday,

            this leaf flying

            from one shoulder to another?

            Something lost and gathered.

            Who knows, perhaps a ball already

            in the bushes, in childhood?

            There were handles, door bells,

            where, on the trace of a hand,

            another hand was placed;

            suitcases next to one another in the

            left luggage.

            And maybe one night the same dream

            forgotten on walking;

            But every beginning

            is only a continuation

            and the book of fate is

            always open in the middle.

            Youtube上《红》的插曲,歌词是《一见钟情》法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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