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像我这样的门客1:兰血书生 -- 无心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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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像我这样的门客1:兰血书生

    公园7878年,困扰世人几个世纪的所谓国际最大幕后操纵集团——即一般人口中所说的影子集团现身前台。记者招待会上,集团发言人纽比特先生(有些亚洲媒体忠实地按照这位先生所在国的书写和称呼习惯翻译为特纽比先生)首先向公众透露集团的正式称呼:意旺妲堇投资发展无限集团。显然,意旺妲堇集团老板或者至少是纽比特发言人懂得“必也先正名乎”这一高屋建瓴的策略。随后,发言人公布了集团的资产经营情况,不出大众所料的是A银行,B银行,C银行,D银行这四个世界排名前四的银行他们掌控,E基金,H基金,G基金他们控股,旗下还有著名的铁翼制造,飞轮使用,万有能源这些庞大的实业,一切和几个世纪以来的扑风捉影纹丝合缝。现在大家最想知道的是三元梦景实现是不是也在劫难逃,果然,纽比特先生用三元梦景实现拼完了意旺妲堇的全景图。现在大家知道意旺妲堇集团为什么此时现身了,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联想到目前最热新闻——三元梦景实现投资的“改造火星使之适合人类居住计划”初步完成。在发放图像资料“意旺妲堇投资发展无限集团的历史之路”时,很多记者都无意跟从意旺妲堇集团从十九世纪开始的创业发展,而在记者席上纷纷私语。有人猜测意旺妲堇要搬到火星上去,所以它没必要在地球上再躲在背后,反正在火星上一样是遥控,憋了几个世纪,如今探出头,狠狠地吸两口气。有人想到如今越来越紧张的国际间的关系以及越来越糟糕的气候环境,认为意旺妲堇要抛弃这个星球了。有个敏感的人沮丧地喃喃自语:“他们不想再操控这里了,他们不想再操控我们了!这些混蛋狗屎,他们不想操控我们就把我们丢在这鸟地方了。”继续提问的时候,发言人对记者们的疑虑答复如下:

    “我们只是让总部迁去火星,大家知道,火星目前还不适宜大规模移民。”

    “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和我们理念相同的人都会以各种方式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会把精英分子安排在和我们一起的地方。”

    “我们的理念几个世纪以来广为传播,只要熟悉我们理念的,传播我们理念的,捍卫我们理念的人,我们都视为自己人。特别对在一些对我们隔阂的地区捍卫和传播我们理念的土著,我们欢迎他们加入。由于名额的限制,我们会先甄别出特狂分子,然后再从其中抽取一定的人数,他们将加入进我们。”

    “我们会定期回来,地球虽然越来越糟糕,可我们不是在这个糟糕的星球上建造了火星基地吗?我不想对是不是用毁灭了地球来建造火星基地这一问题做任何回答,即使是外交词汇的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从我们正确的角度考量,火星就是我们建造的。所以我们对地球是有感情的!所以别认为我们这一去就一去不回。”

    “所以,火星对每个人都不是不可能的事,要是你感觉自己离得比较遥远,赶紧往前跑吧,缩短距离。有眼光的都知道我们在哪个方向。对,我们的方向就是火星的方向。”

    意旺妲堇对隔阂地区的捍卫者的承诺兑现了,几星期后,原亚洲某学府教授兰血书生因其“今夜,意旺妲堇慈爱的星空……”这首轰动他所来自的隔阂区的诗歌而获得第一批去火星的资格,这一消息惹怒了来自同一隔阂地区的另一学府的一个教授焦土先生,他认为意旺妲堇遗忘了他几年前写的那篇叫《上帝保佑伟大的理念》,那篇散文难道不是献给意旺妲堇的吗?虽然那时他并不知道意旺妲堇就是理念的创造者。小小的不满很快被弹压,焦土先生被告知如果他未能挽回自己未经许可的抱怨给集团慈爱形象造成的损失,理念将不再允许他使用理念。传话者甚至刻薄地说:虽然你带来的损失微乎其微,范围小而又小!焦土先生消沉了下去,他随后赶写的两篇讨论意旺妲堇伟大理念的学术论文被作为道歉接受了,但他一直没看到出版。

    在波浪飞船的船舱内,兰血书生受到船长的短暂接见。那宝贵的两分钟令他在回自己座舱往下走经过已融合区域理念精英的座舱时得到几个赞许的眼神。下到底舱时,飞船启动了,他感到飞船的尾焰似乎就熊熊燃烧在他的屁股上,这种感觉真不错,虽然屁股有点火辣辣麻酥酥。

    火星到了,就像相信的一样好。有个非常大的透明穹庐,看上去把火星表面盖住了一半。以后就在里面生活了,呼吸着提炼过的纯正的氧气,有大的也许是透明的房子住,有性解放的活泼的美女,有……还有还有,若干时间之后,短暂地回去下隔阂区,火星人,身份啊!可以名正言顺地骄傲了,高雅就是我,深刻也是我,正确也是我,批评由我,赞赏由我,我是我乃被火星认证了的呀还问为什么呢第三世界!

    兰血书生在下舱口的时候被飞船上的一职员拦住,递给他一个没封口的信封,说是船长交代给他的。兰血书生抽出信件一看,里面只有两行字:你所来自的隔阂区中我们的理念断层立即前去修复,等待命令再回火星。职员估摸他看完信后说:“三个小时后我们开始返回地球。”

    “可我才来!”兰血书生抗议。

    职员耸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

    “那至少让我下去看看,不是还有三个小时吗?”

    “不行,我没得到指示。”

    “要我在那个又小又硌人的船舱呆三小时?”兰血书生怒了。

    “所以你还是呆在那里好,好不容易习惯了,下来三小时再上去更加难受。再说,我决定不了。塞尤,我得抓紧时间睡一觉。三小时后又要飞,真不是人干的活!这些狗屎混账的资本家真会剥削人。”职员咕哝着走了。

    “这些狗屎混账的资本家!”兰血书生跟着职员骂起来,不过习惯使他将骂声闷在肚子里。

    三个小时后,飞船在返回地球的途中穿梭,兰血书生绝望地睡着了,他赌气般地不让自己醒来,因此他很幸运地在飞船飞了两小时之后发生了小小故障的时候,他没有象飞行员那样恐慌和激动。

    “休士顿,休士顿,我们怎么办?快控制不了了!”飞行员向火星指挥中心请求帮助。

    “转向回火星,将底舱弹出,使用预备动力!注意次序,转向回火星,弹出底舱,使用预备动力!”

    “明白!”

    底舱被弹出,也许是两小时,也许是更久,但在兰血书生只是一瞬间,浑身一震使他醒来随即又昏迷过去,再次醒来时,头上火辣辣地痛。

    • 家园 得宝不言谢,呵呵……

      围着这块“坟地”转悠了不知多少圈了,吝啬的楼主偏偏就是一毛不拔,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在咱的执着下赏了个通宝,呵呵,开心一笑却不言谢哩。还是谢谢吧

    • 家园 看客读门客……

        一看,奔马而过——木然;

        再看,遛马一览——忽然;

        三看,下马细品——豁然。

        总之,这门客系列是看看悟悟,真真有味啊!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看客眼里有一千个门客哩。

       

        当21世纪乘着光年之飞船射向公元7878年的苍穹,在意旺妲堇国际集团的超宇宙掌控与布局下,地球到火星的距离只在眨眼之间。这眨眼之间的距离成就了兰血书生的时空之梦。

        历史将前世摆上了台面,今生的兰血书生的幽灵牵着前世“懒鬼”的魂魄上到了台前。

        懒鬼兰桂兰血书生,三位一体,亦真亦幻,亦虚亦实,亦古亦今,在跨年代跨时空的隧道内碰撞,演绎那毕毕剥剥闪着静电的影像……

        懒鬼好生苦恼,不知自己是谁?来自何处?只有奴仆的身份是确定的。自打怀揣着孟尝君给的符信,这境遇便有了点起色,竟也成了那孟门下1/3000的门客,虽只是个住传舍的三等一级。懒鬼有饭吃了,还有了个贵气十足的大名“兰桂”。住在传舍的兰桂穿着丝衣,枕着枕头,睡在簟席上,睡了平生的第一次好觉,连那影子兰血书生都随之沉睡一场。

        门客冯谖的出现让兰桂头一次听说了“形象工程”,而“刺头”冯谖的上调幸舍,又让兰桂有了吃够了白菜的腻味。捧着传舍饭碗的兰桂朦胧出对食有鱼的觊觎,只是在太阳温暖下的恍恍惚惚中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原来灵魂也向往那沉甸甸的铁饭碗哩。收起魂儿回身原处,已没了兰桂小舟的泊位,只能眼瞅着人家的后背在他的原处旋出天下炎凉,之下是几顿食无鱼的可怜滋味。

        却说那曾专职于挨踢行业的俺懂你的到来,在一串油啊肉啊油冻肉的假洋鬼子妄语中,兰桂知道了“踢人的社会里,挨踢的总比踢人的多”的狰狞。传舍在俺懂你“群众呼声”的煽动下有了民主选举的新潮。此时的兰桂便成了竞选的冲锋卒子。兰桂果真不负使命,做了一粒维护传舍长统治的首发黄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跟风者们很快让那外来者“三克油”选择了灰溜溜的离去。

        身为一粒首发的黄豆让兰桂知道了自己的份量,也使他有了口味变刁的不足感,甚至得到了被传舍长赏赐的闪婚。已高升的冯谖去薛邑收租子之邀,让兰桂开始了上道的经历,并很快收获了再迈一小步的快乐。上道了,三等一级的门客有幸与孟尝君同桌共筵这是何等的荣耀。惶恐之间居然发出了“丧钟为谁而鸣?”的疑惑。

        随着浆糊的慢慢开浆,兰桂在道上是步步前行,荣居幸舍,参与“阴谋论”的讨论,甚至被委以重任干大事,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概。只是这气概受制于怕背负背叛之名的忧虑。

        入“门”以来,兰桂是渐行渐高了,诀窍就是紧跟变化。但出身懒鬼的低贱让他始终保持着谦卑的奴性,即使对大哥冯谖,他那细微的听惯了使唤的耳朵或许从“兄弟,上路了啊?”的双关中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虽然兰桂那浆糊脑袋少了兰血书生的牵引,一遇到政治就有些犯迷糊,但他清楚的知道二匹马的车和四匹马的车还是有差距的。

        当年伺候老爷的全景这会儿在兰桂这重演,只不过自己成了那爷,那“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换成了不知所云的一路“啦啦”到底。兰桂不再是懒鬼了,他已进入角色,渐入佳境,会思考了,有了与人商议的身份,“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有兰血书生哩。

        薛邑收租之行,兰桂见识了门客转行后让人眼热的自由自在,那些曾端着孟尝君门客饭碗的人们哪怕滋润了也不会为曾经的主子捧上几分租子,即使孟尝君如今手头拮据。这封邑之地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牛,一个比一个拽啊”。

      ……

      ……

        作为看客,在此认识了奴仆懒鬼,认识了被豢养的门客兰桂,并由此一览并知晓“一网打尽”集团的厉害,兰血书生的前世今生及未来,满脑浆糊的人是如何深谙适者生存之道的,主仆身份的转换,地产商与政府的角力,铁饭碗的诱惑,税收的无奈,利益集团的强势,元老势力的根深蒂固,民主的呼声选举的闹剧,人手一票的被操纵……等等等等。

        臆想臆断了,想当然了。但却是真实的感受到了与现实的相吻合,与身边的人和事的相吻合。

        胡扯几句,有失偏颇,见笑见谅。

      关键词(Tags): #人云亦云#读门客
    • 家园 像我这样的门客18在薛邑

      薛邑是个富庶的地方,地处齐楚边界,很多人力田之余兼顾一些小小的经济。前领主靖郭君曾想给薛邑筑起城墙,因顾忌齐王的猜忌而停止。因此薛邑是有集无镇,安全一方面依靠强大的齐国为后盾,一方面依靠两代领主在诸侯国中的威望,总的说来,过得还算太平。

      兰桂下到第一个乡村,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孟尝君来收债了!”消息传得很快,只见大人们从各处打量他们两三眼,就刚才在干什么又接着干什么了;有几个小孩一开始还围着他们的马车左看右看,被他们的母亲一声喊,瞬间就不见了。派来协助兰桂的小吏去找里正,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不见回来,弄得兰桂闷闷的。正百无聊赖中,来了一个人,径直走到兰桂前面,对兰桂拱拱手:

      “老弟,你来了?”声音透着股熟络劲。

      兰桂一看,不认识啊,这人怎么回事?

      “老弟,别琢磨了,你没见过我,今天是第一次。”那人大大咧咧地说。

      “仁兄可是里正?”兰桂嗫嚅着问。

      “什么吊毛里正,不干那个。”那人说,“原先我也是干门客的,在幸舍呆了三年,提不上代舍,找公子要了两亩地,作农夫来了。”

      那人咧开嘴,露出满口白得渗人的牙齿。

      对这种自来熟的人,兰桂是一点办法没有。

      “寒舍就在前面,请赏光前去一叙。”

      “小弟等个人,仁兄自便。”

      “等里正?哎呀,我说别等了,那吊毛今天睡哪个窝都不知道呢,有得找。老弟还是跟我去吧,他要来了,让人通告一声不就得了?” 那人指着一个车夫说,“这个兔崽子认识我,你让他等里正吊毛来了过来说声不就得了?”

      “胡爷。”被指的车夫点头哈腰。

      “那,仁兄头前带路。”兰桂看看那人说的有点谱,就不再矜持。其实他也很好奇,怎么门客倒作了农夫。不过兰桂还是吩咐自己的车夫到时来喊自己,那人的房子不远,看得到座落的方位。

      进了那人的屋子,那人——还是叫他胡爷吧——喊了一声:

      “嘿,有客人了,整点酒菜来。”

      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妇出来,虽布衣荆钗,难掩国色。令兰桂好一番眼热。

      “来客人了?”妇人施个礼,“请坐,马上就好。”

      胡爷随随便便地坐下,没一丝家藏重宝的人都会有的疑虑重重的样子。

      “惭愧!”兰桂暗叫一声。一个男人娶了个漂亮老婆,分明就是自绝人民于牛粪一类。

      酒菜上齐,酒是村醪,菜却出奇的精致,荤不腻,菜不素,不象村舍应有之物。

      “老弟,尝尝,我媳妇就这下酒菜弄得像样。”胡爷口气中对自己老婆求全责备的味道相当浓。

      兰桂挟了两下菜,把筷子放下,左右看了看:

      “仁兄,家景不错嘛。什么时候小弟也要象仁兄这样找两亩地务农。”

      “务农有务农的自由,门客有门客的悠闲。”胡爷道,“要是不指望驷马大车,百石食禄,作农夫倒也畅快。不瞒老弟说,老弟现在坐的车,老哥也曾经坐过哦。”话音中感慨多于洒脱。

      “老哥为何放着门客不做而来务农,真的的是贪恋这份自在?”

      “也不是,做门客有孟尝君养着,自由自在,百事不愁,谁不愿做?问题就在谁都愿做。从孟尝君那堂堂正正进来做的,走后门,由代舍长,幸舍长,传舍长那进来吃名额的,年复一年,三千门客编制早超编了。后来只好搞个下岗分流减员增效,老哥我估摸自己上面没人,又有两亩地分,干脆就下来了。就这么地,做了农夫。现在你们,至少可以安安生生过上两年。”

      “也难说哩,现在孟尝君手头紧了些,这不,我们下来帮收下租子。”

      “要说收租子,不是老哥打击老弟,收,可以来收,但要收到手,难!就说我们村吧,一半人口是做过门客的。当初向孟尝君借贷,谁不是把这借贷当遣散费看啊?没人打算还。且不说还有钱一到手就花个精光的人,现在他们想还也没有啊。”

      胡爷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扫描在兰桂的脸上。

      “那么,一个子都收不上来?”

      “也不是。象我,有点积蓄,还不还都可。其他的人就不好说了。”

      真要有打算不还的人,兰血书生嗤道,我看你胡爷就是头一个。看来这薛邑的租子钱难到手,不买断给商建君还真不行。兰桂暗忖。那还去其他地方有什么用啊 ?干脆回去告诉冯谖,让他早点死了心改主意,这事不是立功的事 ,说不定办砸了,把自己也赔进去。好在来之前别人送来一条后路,真是老天眷顾。想到这里,劝不劝冯谖死心别做已无关紧要,或许,看着他把事办砸了,倒能使自己在总管那边得到的利益最大化。

      兰桂,像这样阴暗的心理,兰血书生说,你也分担着点想啊。

      酒没两巡,车夫进来。

      “先生,里正来了。”

      “把他叫这来,就说我叫他的,来陪你家先生喝点酒。”胡爷大大咧咧地吩咐。

      “里正说,他正有事呢,叫先生过去。还说先生不去,过一会他就走了。”车夫面有难色地回禀。

      胡爷闭口不说了,面带同情地看着兰桂。

      看来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牛,一个比一个拽啊。兰桂心虚地站起来。

    • 家园 像我这样的门客17商议

      薛,曾经是个小国,后来被楚国灭掉,再后来齐国将之从楚国手中割让过来,再再后来成为孟尝君父亲田婴的领地,最后承继给孟尝君田文。薛地有一栋大的府邸,是孟尝君父亲靖郭君田婴于齐宣王初继位时建造的,当时田婴不受齐宣王待见,于此避难。十九年过去了,府邸的彩漆仍未剥落。

      管理薛地的家吏地位略等代舍长,将冯谖一行领到洒扫过的府邸。

      兰桂被领到一间精舍内歇息,车夫为他打来一盆清亮的水。兰桂依稀记得前老爷的做派,面对唯恭唯谨的车夫,此时他显得很和蔼。

      “水打来了?啊,很清亮的水啊。好,好。”

      千古文章一大抄,有现成的台词,兰桂才懒得现编呢。

      车夫显得很激动,横肉纠结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羞涩。兰桂把脚伸进水里,很舒服,于是就想唱歌了,依稀记得前老爷唱的那首,可忘词了,怎么办,就着曲调,一路“啦”到底吧。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冯谖来了。

      “兄弟,唱歌呢?”

      急忙站起,脚踩在盆里,将水溅了一地。

      “继续洗,继续洗。哥进屋等你,随便聊两句。”

      冯谖按住兰桂,然后就进屋去了。兰桂也没了洗脚的心思,搓了两下,就提出水面。车夫以一个熊抱的姿势搂住兰桂双脚,笨拙但很轻柔地将之揩得干净。本来兰桂想问下车夫为什么那么害怕精猴,也可以从中探出精猴是何方神圣。冯谖一来,计划只好改变。

      “没事了,你下去吧。”

      兰桂感觉自己越来越进入角色,越来越煞有其事了。你不是一个人!兰血书生冲他喊道,以示鼓励。

      进屋前,兰桂清了清嗓子,无意间看到冯谖莞尔一笑。

      “兄弟,真上路了啊。”

      “大哥,这有人侍候着还真不习惯。”

      两人相视一笑。

      “兄弟,记得在驿站大哥跟你说的话吗?”

      干吗这么认真,弄得兰桂很是茫然。似点似摇地将头晃了一下。

      “关于大王的….”冯谖提醒。

      兰桂点头。

      “大王的事,我估计八九不离十。在路上我们不着急赶路,现在来到地方了,我们该抓紧时间办事了。我估计,马上会有重大的改变,这改变能影响到我们。”

      “啥事呀?”兰桂又开始紧张。

      “你知道这些时候孟尝君钱财上吃紧吧?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派我们来收租子。”

      兰桂点头,又急忙摇头。冯谖沉吟片刻,又接着说:

      “大王病重期间,孟尝君就没正常领过俸禄,被人再三再四克扣着。就这样,除维持内府外,还得照顾着我们这三千门客。这段时间,公子过的不容易呀。”

      “是吗?”

      “这还算可以捱过的,太子一继位,恐怕日子就更加难了。”

      “那孟尝君就养不起我们这些门客了?”

      “要说养我们这些门客,只要薛邑仍是孟尝君的封邑,就没一点问题。但这次钱急着就手,俸禄靠不住,只好想起积压多年的租子,收租子的时间不免就急了些。要如何在短时间里收齐租子又不惹出民怨,这才是问题。”

      “要怎么办呢?”

      “我还没想出办法。现在只好请你带着所有空下来的马车下乡去,把每个乡的里正和耆老请来,先对他们透些口风。”

      “那你呢?”

      “这两天该会有人来,我在这等着。”

      临走的时候,冯谖站在门口,迟疑片刻,回头问道:

      “阿桂,来这里之前,有没有人找过你?”

      “没有。”

      “没外人找过你?”

      “没有。”

      “真没人找过你?”

      “真没有。”

      “哦。那兄弟你歇着吧,明天辛苦一趟。” 阿桂到兄弟只在一口之间,间不容发。

      兰桂想到幸舍长跟他说的话,现在他也同意,将薛邑的租子以三十万缗买断给商建君不失为救急的办法。如果收租子会引出民怨,何不让商建君去背这民怨呢?这么一来,背叛冯谖于总管那其实反过来是忠实于孟尝君以及实惠于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门客。背叛是条绳索,兰血书生如是说,往前,是可以得到的好处以及可以粉饰的名声;往后,是可以一口否认的或可以取得谅解的模糊举动;只有掉下绳索,才会真正被判决为:叛徒。

      那么,向总管透露什么消息呢?冯谖让他下乡?冯谖认为租子一下两下很难收齐?还是告诉他冯谖对孟尝君今后走势的分析?也许,这后面真有比较大的阴谋呢,不是总管对冯谖那么简单。

      有的人只要一想到,他就会出现。

      “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吗?”

      精猴的脸探进房内。

    • 家园 像我这样的门客16地位

      人要如何追赶环境的变化?答对了,那就是自己跟着变化。以我来说,要是一直停留在懒鬼的心态上,那我现在首先就不能驾驭现在帮我驾驭马车的车夫,这可是比从前我认识的那个车夫更加彪悍的蛮子。要是我显露出一点点残余的对此类体型之人的畏惧心理,那以后要在他那里赎回应有的体面可能要花很大的代价。因此,在现在这个车夫第一次叫我“先生”之时,我脸上一闪而过的受宠若惊的神态令我惆怅了许久。好在这个车夫不知在哪听说并且确信我不久就将上调代舍,对我的态度倒是非常的恭谨,慢慢的让我习惯了自己角色的变化。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那么一点,代舍门口整装待发的马车排了一长溜。进去找冯谖的时候,听到一句嘲讽,是针对我的车夫的:

      “你妈逼去了幸舍倒排我前面了!”

      回头一看,冯谖的车夫把车往前赶了点空出一个位置给我的马车,我的车夫正将车赶进那个空位,发出声音的是紧靠空位的马车上——从那往后有四辆车上装的都是满满当当的竹简——一个精猴一般瘦小的车夫。我那彪悍的车夫憋屈着装没听见,赶好车,笼着手低着头坐着。其他车夫为此发出窃窃的笑声。精猴骄横的眼睛往我身上一闪,在我错愕的时候又将眼睛往上一翻,歪着头,笼着手坐着,不知道他错没错过我不由自主的对他那个示好的点头?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

      冯谖笑呵呵挽着我的手走出来。

      “家里都安置好了?”冯谖问那些车夫,“我们这趟一去得有段时间。”

      “安置好了。”车夫纷纷回答。

      我特意看了眼精猴。精猴没有应声,但他点头了,那种神态被我抓住了本质——他不敢不点这个头。虽然他强硬着不和其他人一样应声,但他还是不敢不点头。以我的生活常识判断,精猴吃过冯谖的苦头,而且至今未能翻盘。

      冯谖挽着我的手来到我的马车前,扶着我就要送我上车。

      “兄弟,上车。”

      我急忙定住身子。

      “哪能这样呢?大哥!你先上,我自己来。”

      冯谖不由我分说,将我扶上马车。我坐下之后,他盯着我瞧了好几眼,拍拍车轼,笑着说了句一语双关的话:

      “兄弟,上路了啊!”

      清晨,临淄的街道还有着露水的清凉,晓风轻拂之下,慢慢后退的店铺一个一个打开店门,以眼铺路,可以走进这些尘世的繁华。兰桂,这是你吗?一脚跌进镜子里,何不往镜子内更深处走去?

      第一个驿站。驿站长怎么看怎么象传舍长。

      “唉呀,今天喜鹊喳喳叫,贵客来了一拨一拨的。”

      “谁到过?”冯谖笑着问。

      “阿大夫到了,之后甄大夫又到。这不,他们走没多久,先生们又来了。”

      冯谖听罢点点头。

      “帮我们准备点酒食,让我们填填肚子。”冯谖说。

      “先生们是急着走还是不急着走?”驿站长问。

      “怎么说?”

      “急着走我们这有现成的,不急着走,刚好有些鲜货,给你们现做。”

      “不急走,你给我们做点好吃的。”

      驿站长一走,冯谖将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大王不行了。”冯谖说。

      “你怎么知道?”

      “这里是去楚国的路,阿大夫来了,甄大夫又来了。现在什么时候啊,这两帮人就已经来了又走了,肯定是出使楚国去了。一天派出两帮使者,肯定是大王出情况了。阿大夫领命的时候估计大王还行,是去楚国预告消息的,甄大夫接踵而去,那就是大王已经不行了,是去楚国告知消息的。你来看吧,我们到了薛邑以后,太子继位的消息也该宣布了。”

      一遇到政治,兰桂的脑子就犯浆糊病。

      “那怎么办?”可怜巴巴的眼神后面是一个疑问:“我们该为此着急吗?”

      “我们能怎么办?吃东西,吃完去薛邑办事。”

      原来可以不用着急,心一放下,立马觉饿。

      好东西必须肚子适应它或者它适应肚子,缺一不可,要不然你就只有更衣。我的肚子对好东西有足够的敬意,好东西对我的肚子目前还不肯亲近。于是更衣。起身离席时,精猴似乎跟在身后。更衣出来,精猴靠了近来。

      “先生。”

      假得不能再假的谄谀。

      “唔。”

      因此不能不提防此人不久前的骄横。

      “总管派我来的。有什么事需要小的效劳吗?”

      闪回。慢镜头重放。蒙太奇。心理斗争的旁白。定格于精猴那闪闪烁烁的眼睛和充满期待的小小长方形。

      “嗯,还没有。”

      “刚才不是和冯谖说了什么吗?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也没说什么,不是那件事,放心,我会的。”

      一心想先摆脱这个长方形陷阱,嘟囔几句,拔脚先行。

      “先生!”

      精猴喊道。再回头,精猴左手攥空拳做勒缰绳状,右手伸出四个手指。

      “代舍!”

      精猴压着声音喊道。

      代舍的车是四匹马,幸舍的车是两匹马。我明白。于是,我和精猴互点了个默契的头。

    • 家园 像我这样的门客15背叛

      春江水暖鸭先知,这句话是说,水要通过鸭子才知道自己变暖。一个人地位的变化,要通过他人的相待之情,从中体会,得到验证。现在的兰桂有一大群鸭子告诉他水暖了。

      “我说什么来着?”传舍长抹着眼泪对老婆说,“我跟总管是怎么说来着?兰桂是个人才!是这么说的吧?”

      “对,你是这么说来着。”传舍长夫人说。

      “唉呀,以后说不准我该喊兰桂先生了。这个兰桂,我第一眼就看出他是个能混的人。当初他来找我的时候啊,身上揣着个符证……”

      传舍长陷入对往事的美好回忆。

      那边厢,漆氏自从得知将迁往幸舍之后,对兰桂千依百顺。搬家前晚,幸舍长派来一架马车,说是供兰桂先生驱使。这一消息在传舍传开,人人惊羡。且不说传舍,便幸舍中人能有几个得有马车代步?还有消息说,兰桂虽然家安排在幸舍,其实将吃着代舍的伙食,他去幸舍不过是走一个程序给大家看。每一个消息都让漆氏喜不自禁。在传舍的最后一晚,在重新打叠好的嫁妆旁边,人事老师兼教材乘兴给兰桂出了几道新鲜的题目。此一时彼一时,兰桂将这些题目做得从容不迫胸有成竹,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临别之际,传舍长把眼泪抹在兰桂肩上。

      “兄弟,记着,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是……”

      传舍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大哥,忘不了!”

      兰桂深情地说。

      上马车的时候,传舍的差役小心地扶了一把。

      “先生。”差役怯怯地说。

      漆氏和传舍长夫人在一边也唧哝得差不多了,见兰桂上了马车,传舍长夫人也搀着漆氏登上马车。兰桂在马车上向四周拱了拱手:

      “各位,后会有期。”

      昂然坐下,马车绝尘而去,只将峨冠飘带的猎猎响声久久留在传舍。传舍一干门客望着兰桂的背影,久久不愿散去。良久,一个门客伸了伸舌头说:

      “这个阿桂,得什么了?运气这样好!”

      一个门客搭腔:

      “还不是有贵人相助?”说完,眼睛故意瞄向传舍长。

      传舍长咳嗽一声,将手一背,以自诩加众目的兰桂贵人身份走开。

      在幸舍,幸舍长隆重地接待了兰桂,幸舍有头有脸的门客都来了。公孙弘见到兰桂,伸出大拇指:

      “老弟你真是坐地日行三千里呀,比起老弟来,老哥我可是太不会进步了。”

      “老哥,没你指点,我能有今天吗?”兰桂诚挚地说。

      “那是应该的,谁叫我是做老哥的。”

      响指一打,搞定一个。不过切莫得意忘形,兰血书生,不自居于傻子你便看不到别人的聪明。

      公孙弘将兰桂拉到一边。

      “听说总管要来见你,他可是在公子那边说得上话的人!”

      “他要跟我说什么呀?我要跟他怎么说呀?”

      兰桂习惯性忐忑。

      “他可能会跟你说些收租子的事,怎么说你就要看着说了。”公孙弘模棱两可说。如果要评每日十大情报,此话当可入选。事实上那天总管并没来见兰桂,幸舍长将兰桂叫进密室,代表总管跟兰桂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内容拖沓,捡其重点,归纳如下:

      一, 孟尝君并不想扩建代舍,目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二, 薛邑的租子如果是十万缗则入不敷出,如果是二十万缗则捉襟见肘,如果是三十万缗则刚好够用。不管是多少钱,都等着急用。

      三, 代舍还有一个空额,总管考虑将兰桂补进。

      四, 综合考虑,如果薛邑的租子是三十万缗的话就皆大欢喜,而达成这一结果有一现成的选择。

      五, 把冯谖在薛邑的每一行为告诉总管,尽快,及时传达过来。

      幸舍长掰着手指对兰桂说:

      “你只要明白第一,懂得第二,考虑第三,理解第四,去做第五就可以。兰桂,你愿意吗?”

      这里面有阴谋,凭着兰血书生的学识,一眼就看出这阴谋是针对冯谖的。谁在策划?肯定是总管。原因是总管看冯谖不顺眼?太肤浅。冯谖损害了总管的利益?想想也无太大可能。那么就只有幕后交易了,谁和谁?面对阴谋,不能一概往大处寻找根源,兰血书生伸出一根手指睿智地推导,那样往往会对浅显的真正原因视而不见。其实,这个阴谋的唯一原因就是,总管看冯谖不顺眼。冯谖损害了总管的利益可做备用原因,坚持是幕后交易的请写推理小说去!兰血书生电光石火地引出结论。兰桂于是呐呐地向幸舍长回答:

      “我愿意回传舍中去。”

      兰血书生走出前台,将兰桂的话截住一半,强行推出:

      “我愿意!”

      信誓旦旦,易水潇潇。

      回家的路上,兰桂审判兰血书生:

      “你这不是背叛吗?你对得起那谁,谁吗?”

      兰桂都不敢提及那个名字。兰血书生辩护道:

      “不对,还没发生,不算背叛。因此,你现在,还是清白的。”

    • 家园 像我这样的门客14何典

      在类似的环境中寻找湮没的记忆。兰血书生在兰桂听到那充满亲和力的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虽然音调上有些艰涩,听上去象声带没有完全放开而且可能是永久性的——时,肝儿不禁颤了几颤。从爪子印迹可以认出狮子来,兰血书生又开始自诩。也许他忘了兰桂是见过孟尝君的,而且是孟尝君亲自将他引入门客这一很有前途的职业中的;也许兰血书生更愿意相信自己从未见过孟尝君,只凭耳朵便鉴定出孟尝君的社会属性从而预见到孟尝君的历史地位。因为,这样的声音对他的耳朵是多么温暖的怀旧,让他想起,让他想起某个时空,某个时候,某个人。声音是有属性的。

      “今天一天辛苦了。”孟尝君抚慰冯谖,他温和的目光同时奖励了兰桂。

      “倒不辛苦,就是头绪多了些,不过现在理清了。”冯谖说。

      他一直没归位,就坐在门口,兰桂坐在他的身后。他的执拗让孟尝君不得不注意下兰桂。

      “那位先生是在哪高就?”孟尝君问话的时候略略起身以表示尊重。

      如果你打算忘记一个人,那个人可能已经忘记了你。

      兰桂张张嘴,喉咙下面空空洞洞。

      “他是传舍的。”冯谖不动声色地帮兰桂回答。

      这回轮到孟尝君张张嘴,一个小小尴尬爬上他的脸上。

      “我请他来帮忙整理债券。”

      冯谖继续不动声色,但他的话如他的预测一样,准确地打动了孟尝君,孟尝君即刻多云转晴。

      “啊,原来也是懂得会计的。屈才屈才。快,看座。”

      管事的赶紧增补了一个座位,筵席这才正式启动。房间里其他门客这时才微微晃动下身子,放松一下。菜肴上来,兰桂吃着。吃着吃着,兰桂鼻子一酸。原来舌头可以这样被单独照料的,以前光做了肚子的仆役。舌头管肚子呢还是肚子管舌头,从中能够得出一个人的阶级。现在兰桂仿佛在为以后的回忆吃着,而回忆越隔久后越有可能变成幻想,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先生,”孟尝君问冯谖,“那些债券计算得出能值几何?”这是孟尝君近日最关心的事。

      “以目前清理出的债券,大概估计约值五万余缗。其余未清理出的应该有已清理出的三倍。连本带息,一共价值二十万缗左右。”

      “二十万缗。”孟尝君沉思着,然后好象记起了什么但需要印证似的,转头问另一个门客,“谭先生,商建君愿意拿多少钱买下这些债券?”

      “三十万缗。”那个叫谭先生的说,带着味蕾被充分刺激时的恬淡笑容。

      “三十万缗。”孟尝君又转过头对着冯谖沉思。

      “十万缗,”冯谖自言自语道,“我不相信大好薛邑只值十万缗。”

      “公子好象没说把薛邑卖出去嘛,只是把那些债券卖出去。现在欠债的比收债的过的容易哦。”谭先生带着小饱之后的松弛接过话题。

      “好。”冯谖盯住谭先生,“那么,请问谭先生,对公子来说,是薛邑的地重要还是薛邑上的人重要?”

      “当然是人重要。”孟尝君抢答,“没有人那块地什么东西也给不了我。”

      “英明。”冯谖夸道,“那么公子应该知道燕国子之的事罗?”

      “听过。”

      “子之对燕王说,刑罚是人人都厌恶的,奖赏是人人都喜欢的,大王请将刑罚之权给我,让我来做人人都厌恶的事;大王掌握奖赏之权,做人人都喜欢的事。燕王同意了,结果呢?燕国差点成了子之的国家。为什么呢?刑罚人们虽然厌恶,但更加害怕,为了不受刑罚,大家都投奔掌握刑罚之权的子之,燕王就此被架空。而讨债,虽不如刑罚那么刚猛,但也是欠债之人都厌恶,同时也都害怕的,它的后面就跟着刑罚。商建君掌握了薛邑的债券之后,即便不能对债务人予取予夺,也能让他们俯首帖耳。最后,最好的结果也是薛邑不再为公子一人所有,最坏的结果是薛邑不再为公子所有。公子三思。”

      “哪有这么严重?商建君把债收完之后他还能干什么?人他是带不走的,地更是原封不动。”谭先生反驳道。

      一直半听半不听的兰桂,此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

      “丧钟为谁而鸣?”

      孟尝君探身向他,问道:“先生,怎么说?”

      兰桂很奇怪自己竟然有说话的冲动,他就像被怂恿的人,一不小心开了个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总有还不起债的人,”兰桂含含糊糊地说,“有一个就少一个了。”

      冯谖赞赏地看一眼兰桂,接着阐述:

      “兰先生说的很对,总有还不起债的人,他们就会被商建君挟持,脱离公子。当然公子还有权利管辖他们,不过到时商建君就会对公子的权利提出限制,因为他向公子买下了他们的债务,在他们还请债务前,公子要他们为你出力服役都将受到商建君那边的限制。要是公子不受限制,行使宗主权,那边把债一逼,就没有不跑的人。这样的人有一个,公子在薛邑就少一个人。何况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还不起债。”

      “那,那些还不起债的人对公子有什么益处?”谭先生诘问。

      “益处是他们保证了薛邑在公子手中。”冯谖说。

      “冯先生,”孟尝君很小心地问,“你估计在薛邑能收回多少钱?”

      “全部。”

      “哦?”孟尝君半信半疑,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但要时间。”

      “哦。”孟尝君把微笑浓缩成苦笑。

      “不过,马上全部收回也不是不可能。”

      “哦?”孟尝君脸上的苦笑舒展为惊笑。

      “到时公子需要我从薛邑买什么回来?”

      冯谖不提自己有什么方法,孟尝君也不问,仿佛两人有了默契,方法就在含义微深的默契中。

      “先生看我这里没有什么就给我买什么。”孟尝君舒了口气,这一天他才真正开心起来,他为自己终于可以开心而松了口气。这种好心情又眷顾到兰桂身上。

      “兰先生是不是再跟冯先生去趟薛邑?”

      “非常,乐意。”

      “收完租子,代舍也该扩展扩展。象兰先生这样的人才,应该就近随时请教的。”孟尝君眼睛瞄着冯谖说。

      兰桂早已欣喜拜倒在地。

      “兰先生可有家眷?”

      “刚完婚。”

      “那,先将家眷迁到幸舍去吧,慢慢来。”

      “多谢公子。”

      孟尝君舀了一块龟肉,放在嘴边。

      “丧钟为谁而鸣?何典?”

      带着疑问,孟尝君把龟肉放进嘴里。

    • 家园 像我这样的门客13一小步的快乐

      五花马,千金裘,脱脂牛奶,深海鱼肉。传舍到代舍只需一小步,却代表着此点到彼点的一大步。人生有三大隐蔽的不痛快:一,看人得意;二,看人轻巧地得意;三,这个人是自己的朋友。你不同意这个命题?我很乐意为你改为——人生三大痛快:A,看人得意;B,看人轻巧地得意;C,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在痛快不痛快上我们别过于纠缠,不然谁都只会不痛快。

      冯谖带我来到一个库房,里面的竹简称得上汗牛充栋,不过大都是散简,凌乱堆积。冯谖从中扒拉出一片竹简递给我,上面写着蝌蚪文,于是,才华横溢的兰血书生将老实巴交的兰桂推到前面。

      “这是债券,一个叫张大民的人的债券,他欠了五斗谷子,到现在应还十斗谷子。”冯谖说。

      欠债的人真不幸福,欠债到了该还的时候那简直更不幸福。兰桂拿着竹简,一脸茫然,该做什么?怎么做呢?于是谄笑不需酝酿,勤快地飞奔出来。许是谄得目不忍睹,冯谖掉头回顾。

      “把这收拾收拾,归置归置。”

      说得有点含含糊糊,冯谖怕语气带有命令,话刚说完自己率先投入行动。

      耶!谄笑或许对赵大爷他们没有用处,但百分之一的几率能让真正的朋友善良得一塌糊涂。成功!

      经过两个时辰的奋斗,终于听到饭钟。

      “大哥,你该去吃饭了,剩下的这些我来。”诚意,一努就有。

      冯谖拍拍手。

      “剩下的你来?”

      “大哥你去吧,剩下的我来。”

      “还剩下老多的,这些你来?”

      “大哥你去吧,剩下的我来。”

      “你不吃了?不饿?”

      “我不饿。大哥你去吧。”

      “那我去了啊。”

      “去吧大哥。”

      冯谖真往外走,兰桂凄凉的目光跟在他身后。

      “大哥!”悲壮的声音有九匹马的力量。

      “你吃完了,给我捎带几个馒头。有酱肉就来两块酱肉,那玩意活口。没酱肉就夹几块炒肉,肥的瘦的五花的都行。千万记得给捎半壶老酒,馒头吃了口干。大哥,你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秋天的小提琴曼长呜咽。

      冯谖走了回来,在兰桂肩膀上打了一拳。

      “这就对了,阿桂。和大哥装什么装?想吃代舍的伙食对不对?和大哥说啊,大哥能不带你去?不说也带你去啊!钟一响,大哥还来不及张口呢,你倒好,大哥你去吧去吧地撵我走。大哥要不逼你,你还一直和大哥装呢。以后,可别和大哥装。大哥什么没玩过没见过?你这手留着给别人吧,啊。走吧走吧,和大哥吃代舍的伙食去,吃完再弄这些。”

      一块石头跌进水里,溅起满眼的泪花。

      “这个,大哥,我去合适吗?我一传舍的,去代舍合适吗?”

      “什么合适不合适,都一系统的,谁敢说半句什么?”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你吊,那我就蛋了。那不还得被拦下?

      “这个,大哥,还是你去吧,给我捎点来就行了。”

      “你怎么这么熊呢?和大哥一块去还怕谁赶你啊?不可能!实话告诉你吧,大哥领了这收租子的任务,连孟尝君都另眼相看呢。”

      “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大哥,这么说不知算不算,我在这里帮大哥收拾竹简,也就是帮田公子收租子呢?”

      “对了嘛,阿桂,这么一想不就有底气了?你还得陪大哥去薛邑呢,那可是真正去收租子!”

      不知不觉,昂首挺胸,跟在冯谖后面——拉后一小步,来到饭厅。管事的见到冯谖,一脸是笑。

      “冯爷,公子等着你呢,你来了就可以上菜了。带了位朋友?我到大厅里给他找个位置。”

      可算没给拦住能进大厅了。

      “不用,他跟我一块吃。我上哪他上哪。”

      “冯爷,这样不合适吧?公子可能要和你说事呢。”

      吊和蛋到关键的地方还是产生区别。

      “大哥,你去吧,我就在这吃得了。”眼神决绝地看了一眼大哥。

      大哥寒起脸,凑到管事跟前。

      “刘管事,我要带我兄弟一块吃。是你不给面子还是公子不给面子?”

      “哪能呢,冯爷,哪能不给你面子呢。不能!我这就给你兄弟安排。”

      管事一溜烟走了,冯谖拉着我的胳膊,凛然走进大厅。

      “冯谖来了没有?”

      大厅里间传出我久违了的亲切的温暖的尖尖的声音。哦买糕的。

    • 家园 像我这样的门客12刚上路

      结婚,对兰桂来说最大的收获是通了。在人事的启蒙老师漆氏的循循善诱之下,他一悟百悟,从前长满茅草的脑袋一下子,通了。不过,现在兰桂还不知道这些,他就像一个从未上过学堂,但内心具有学习天赋的人,乍一上课,便对知识入了迷,到了下课时间还一再复习。兰桂就是这样干劲十足地复习着人事上他久缺的课程,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终于抗拒不了自然的最大规律——尽兴为止。一放下教材,他就想睡了。

      “哎呀,怪不得听人说,老光棍折腾人呢,简直是要人命哦。”教材感慨道。

      这时,兰桂石破天惊地听到自己说了句万夫莫当的话——从此进入新的里程:

      “折腾?我才刚上路呢。”

      漆氏桶了捅转过身进入睡眠状态的兰桂。

      “先别睡,陪人家说会子话。”

      兰桂不管不顾地睡了,兰血书生从兰桂身上探出身子,眨巴着眼对四周小电视前的观众撮着嘴巴说:“这下,我才算真正上位——不,上身了。”

      “每个死鬼都一样。”漆氏嘟囔着说,慢慢地,也睡着了。

      天亮了,兰桂在穿着。漆氏帮他整理领子、袖子。昨晚没过到话瘾的漆氏这时试着挑起话头:

      “这件衣服是我裁的,裁的时候没你的尺寸,也不知道合不合适。领子会不会窄了点?”

      兰桂矜持着。

      “这袖子我多加了两尺布,你看下,是不是很大气?”

      兰桂保持矜持。

      “裙围会不会小了点?你走两步我看看。”

      兰桂矜持地走了两步。

      “舄我可是帮你挑了很久,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脚,不过,很配衣服的。”

      兰桂矜持到门口,矜持地配合漆氏将两只舄穿到他脚上。

      “好了。你帮我看下,哪里没弄好,第一次和你出门,不能让人笑话。”

      兰桂矜持地看了两眼。

      “看不出哪没弄好。”

      漆氏欣喜地笑了。

      “那么,我们可以出门了。”

      漆氏把门拉开,兰桂昂首阔步走出家门,漆氏把准备好的礼物抱在怀里,跟在兰桂后面走出,再低头小心将门拉上。在路上,漆氏还是抽冷子和兰桂说话。

      “等下,还要去拜访冯谖先生吗?”

      “嗯,要去拜访。”

      “哎哟,我还从没到过代舍呢。听说那里住得很宽敞。”

      “房子嘛,够住就行。”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还是喜欢宽敞的房子。”

      “话是这么说,要不,咱们到外面买栋房子?”

      “现在房子那么贵,一天一个价,首付都要那么多钱,哪里买得起哟。”

      漆氏感到自己丈夫还那么天真,随便就说买房子,不禁捂着嘴笑了。

      “是啊,我们只好住宿舍罗。”

      兰桂第一次对居住环境的局促感到困窘,其实,这只不过是若干光年后兰血书生对住房困惑的一次嫁接。

      “还好啦,至少我们住的房子不会被拆迁。听说有的被拆迁的人家得到的拆迁费少得可怜。城东一家铁匠不愿搬迁,旁边邻居的房子都拆光了,剩下他家一栋孤零零的房子,还是不搬,最后让商建君的手下围着铁匠房子挖了一圈又阔又深的壕沟。别说铁匠不能再做生意了,连吃的喝的都要靠外面的亲戚扔进来。听说铁匠的那个亲戚因此被大王的娱乐总管看上了,选进班子里,训练成一个掷铁饼的高手呢。”

      妇人很唠叨,只管嘴上痛快,一点也不顾及兰桂在旁边的感受。形势比人强啊,兰血书生感叹着,要么缩头重做懒鬼,要么将兰桂锻炼成蓝、血、怪、杰!两者必居其一。

      “有件事和你商量下,”兰桂岔开妇人对房子的热情,“冯谖大哥跟我说了,想让我陪他出趟差,去薛邑,六天后走。”

      妇人果然煞住性子,睁大眼睛,站住不走。

      “是吗?要去多久?”

      “不一定,可能久可能不久。”

      “我们还是新婚呢。”妇人打算哭两滴眼泪。

      “你不知道,这可能是我的机会呢。”兰桂混同着兰血书生的声音嘟囔道。

      妇人又开始走了,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把舌头忘记了,之后,她的声音:

      “哎呀,我们到了。传舍长,传舍长夫人!”

      漆氏叫门。

      “哎哟,是兰桂夫人啊,还有兰桂啊,失礼了,我们就来。”

      门里响起传舍长夫人热情的声音。

      “去薛邑可别乱来,别跟冯谖那样放荡,我可都能听到呢。”

      在门将开未开前,漆氏叮咛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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