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 座钟/线板儿/烟味 -- Grace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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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 座钟/线板儿/烟味

    [按]:清明节快到了,整理一些与奶奶有关的文字,纪念老人家。

    座钟

    奶奶家有一张带抽屉的大桌子,是“一头沉”款式,就是桌子的右侧有个橱门的那种。桌面上压着一块大玻璃,玻璃下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最大的一张是我的百日照,大脑袋大眼睛肥嘟嘟。玻璃台面上有几样东西:收音机、茶盘、座钟。不是古董钟,但也有百岁啦,奶奶的陪嫁之一。长长的钟摆,每天都在摇啊摇,发出的声音是嘀、嗒,嘀、嗒,嘀、嗒。

    那个钟,要人工上发条。上发条的小工具是铜质的,乌亮。奶奶每次用它的时候我都好奇地趴在桌上看。很想亲手试试,奶奶不允:小孩子不懂轻重,会搞断的。 到正点,钟鸣。一点钟鸣一记,两点钟鸣两记,十二点当然就鸣十二记喽。有时,忘记上发条,那钟就鸣得有气无力,若我恰巧在边上,就恨不能伸手进去敲两记。

    上学后,早晨应六点半起床。我贪睡,总是赖着不起。于是,奶奶把钟拨快二十分钟。到了6:30am, 奶奶叫我,因为晓得实际时间是6:10am,我就更加肆无忌惮地睡下去。结果,是恶性循环,奶奶只好把钟拨得更快……如此一来,那个钟就没有准点的时候啦。

    后来气得奶奶索性不再叫我。还别说,这招蛮灵的,我怕迟到,到时间自己就乖乖爬起来。

    不必再把钟拨来拨去,延了它的寿。

    线板儿

    跟外婆比起来,奶奶其实不善女红,她从没自己做过衣服,也极少缝缝补补。偶尔,钉个纽扣儿,缝缝被子。所以,奶奶没有针线盒子,但有个线板儿 --- 木质的,六寸长三指宽,一头绕着些白线另一头绕着些黑线,几根针,插在线上。虽说用得不多,但架不住年头久了,线板儿已被把摸得没有棱角,滑滑的;木纹也不再清晰。

    平时,线板儿睡在抽屉里,因为木梳也在里面,所以我每天都和线板儿照面一次。

    七八岁的的时候,我们小孩子自己做风筝。先用棒冰棍儿做支架,糊上纸,再剪几张纸条贴上做尾巴,最后把线绑在支架上,简单的风筝就成了(北京人给这种简易风筝一个很不雅的名字:“屁帘儿”;是萨苏告诉我的)。

    放风筝,要线拐。我没有。就用奶奶的线板儿;奶奶宠我的,随我拿去玩。我让妹妹帮我举着风筝,我拿着线板儿,跑;跑出十几米,让妹妹松手,风筝摇摇晃晃几下子,然后一头扎地上;再让妹妹捡起来,我再跑,又撞地,如此几次,我便没了兴致。心底羡慕那些有哥哥的同伴,他们的风筝都飞得高高的。

    这样也好。奶奶的线板儿得以幸存,继续睡在抽屉里。

    过了一年,我们女孩子开始用钩针钩蕾丝, 奶奶的线板儿又派上用场,我缠了好些线在上面,放在书包里,课间的时候,就拿出来,左手食指挑线,右手拿起钩针,几个女孩儿在一起钩啊钩。我用东西精细。虽然线板儿被我带来带去几个月,但还是老样子。

    ……

    奶奶走了以后,老房子里的物件也就七零八落了。我留下一个樟木箱,放在上海的家里,那箱子的颜色和款式与房子的装饰不协调。知我视其为宝物,葛公就设计了大壁橱,特为放那箱子。我还留下了奶奶的竹质茶叶桶,飘洋过海的时候,我把它塞进行李箱,现如今,装着我每天必喝的茶叶,泡茶的时候,拿出它,觉得踏实。

    上周,和妹妹聊天,无意间她说她留着奶奶的线板儿。

    早前的琐事,就这样,被妹妹的一句话,带了出来。

    烟味

    (一)

    我不讨厌烟味。

    这与我和奶奶一起生活有关。

    奶奶抽烟。我打小就跑腿儿帮奶奶买烟,曾有小文《买烟记》记之。

    奶奶不是“老烟枪”,她抽得不多,每天一两支的样子。不是为了应酬客人,她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抽烟。通常,是傍晚,我在外面玩累了,跑回家,会看到奶奶倚在窗前,房间里弥着淡淡的烟味。黄昏的光线,有些暗,又是逆光,所以我看不清奶奶的脸,总是一个剪影的感觉。因为累了渴了,我会冲到桌子前喝奶奶的茶,这时,奶奶会放下手中的烟帮我倒水,一边倒一边说:小孩子不作兴喝酽茶。

    记不得奶奶抽什么牌子的烟,一定是焦油含量极低,烟性温和的,因为我从来没觉得烟味刺鼻,反而感觉夹着醇香。

    上次回国,正值奶奶过世二十周年。去墓园看她,备了香烟,点燃,放在碑前,烟味萦绕着,恍惚间,时光倒流了……

    嗅觉是有记忆的。比视觉还要长久。

    (二)

    和葛公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他会吸烟。他在农场生活过两年,烟酒都可以的。不过,他没有瘾。我们有“造人”计划后,他就很自觉地把烟戒了。他说戒就戒,再也没有拾起过。

    日本烟民好像很多。我在美国接触的日本人都会抽烟。以前工作的研究所,吸烟区离实验室很远,日本人不辞辛苦每天要去十几次!为此,不得不加班加点工作。

    我们这里曾来过一个巴黎女郎,抽烟很凶,从她身边走过就能闻到强烈的烟味;她说话的时候喉咙不清,可能和她抽烟过多有关。在美国生活一年后,烟量明显减少,喉咙也清亮起来。

    我刚到美国的时候看到公共场所有很多禁烟标志,而且人们都非常自觉遵守,很感慨。要是国内的公共场所如餐馆等也禁止吸烟就好了。

    说到禁烟标志,想起一件事,我第一次看到“Smoke-free Area”时竟然理解成“可以自由吸烟的地方”, 爆汗!

    通宝推:松阿察,龙驹坝,
    • 家园 线板儿。。。

      木质的,六寸长三指宽,。。但架不住年头久了,线板儿已被把摸得没有棱角,滑滑的;木纹也不再清晰。

      我们家也有这样一个老的东西,样式看来和教授说的一样,滑滑的,很有光泽,是我爸妈结婚时娘家陪嫁的一个小女红工具,还有铜顶针啥的

      • 家园 说起顶针,

        我小时候很笨,一直不懂顶针的作用是什么,后来认识顶针这两个字以后才恍然大悟是顶针的作用啊

    • 家园 替外婆买凤凰烟的小学生飘过~~~
      • 家园 我外婆也是抽烟喝酒的。 但我只要帮忙打酱油就够了。

        她老人家一天一包烟, 买烟是论条买的。 天天饭后二两烧酒或半斤黄酒。 家里的酒都是整坛买的。 烧酒,黄酒各一坛, 用塑料袋装上沙子, 外面包上布,盖在打开的酒坛子上, 又密封又方便。 我小时候很乐意帮忙从坛子里打酒上来的, 觉得很好玩, 开小店的人就这么打酒的。

      • 家园 和你一篇

        买烟记

        奶奶抽烟,不上瘾,一天一支。

        我从六岁开始就帮奶奶去烟杂店买烟。

        通常,奶奶吩咐我买哪一种,我接过钱,攥在手心,连蹦带跳跑出门。

        从家到店里不过五分钟的光景,但小孩子贪玩儿,看到好看的树叶捡起来,看到小石子去踢一踢,结果,到了卖烟的柜台,就不记得奶奶要买哪个牌子的香烟了。于是,跑回家问了再来。

        第二次出门,不敢再玩儿,嘴里念念有词,念的不是别的,是香烟的牌子。比如,奶奶要买“红玫瑰”牌香烟,我就会红玫瑰红玫瑰红玫瑰红玫瑰………一路念到店里,到了柜台前,一改第一次来时的羞涩窘迫,给卖烟的售货员一个甜甜的笑脸,然后说出:我要买一包红玫瑰香烟!

        买包香烟要跑两次,是个愚笨的孩子。

        • 家园 可愛
        • 家园 想起那个小笑话

          妈妈在做饭,让小朋友去买“花椒大料和生姜”。小朋友怕忘了,就一路念叨“花椒大料和生姜,花椒大料和生姜……”不小心绊了一跤,结果买回来“气球火箭冲锋枪”。妈妈让小朋友再跑一趟,于是又一路念叨“花椒大料和生姜,花椒大料和生姜……”不小心又绊了一跤,结果买回来“瓷盆瓦罐大水缸”。是不是以教授的实事改编的。

          我小时候是帮姥姥买酒。姥姥年轻的时候生活艰苦,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晚上总是睡不好。她就习惯在临睡前喝几口酒,然后接着酒劲能多睡一会儿。姥姥喝的就是最普通的,本地产的二锅头,而买酒就是我和弟弟的光荣任务。姥姥家祖上曾经是开酒坊的,但据姥姥说,几辈人都好喝酒,却从没有过醉酒的。除了应酬酒局,我一个人偶尔也喜欢喝几杯,不过一直记着姥姥的话,从没有让自己的神志被酒精控制了。

          • 家园 嗯,我们家也有好酒的老人

            是我母亲的奶奶(不是亲奶奶),我叫她太婆,她一辈子没有生育,我母亲为她养老送终的。

            太婆21岁守寡,她是个能干的女人,一大家子的产业都是她一人打理,有凤姐的泼辣和精明。喝酒也不让须眉,喝了一辈子。80岁以后,很少吃饭,只喝酒吃肥肉(她不喜瘦肉),有时半夜醒了还要喝两口。她皮肤气色都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缘故。

            我问她:太婆,你什么那么喜欢喝酒啊?

            她回答:不是我喜欢喝,是我肚子里的酒虫要喝。

        • 家园 售货员还问我:

          小朋友,侬嘎小就要买香烟啊?

          答:帮外婆买的

    • 家园 奶奶的旧眼镜盒

      眼镜盒原先可能装着奶奶的老花镜。奶奶走后,妈妈用它当了针线盒。包在盒子外面的棕色灯芯绒早破成丝丝缕缕,露出的铁皮胎也磨得发亮。一些针穿在盒里的衬布上,把衬布扎得满是窟窿眼儿。

      前几年父母重修爷爷奶奶的墓,妈妈郑重其事地把奶奶的眼镜盒放到墓碑前的小小大理石穴里,也许那是奶奶留在世间唯一的遗物。

      • 家园 看了一眼您这个回帖的标题,泪水就上来了.....

        奶奶也有眼镜盒,是枣红色丝绒面儿的,年头久了,不再有丝绒感,颜色也退了,变成老红;奶奶爱读书,说起眼镜盒,就想起她戴着老花镜看书看报的样子了。

        对她老人家的爱是刻骨铭心的,我总觉得此生我不会对第二人有那样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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