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幽明怪谈(每日更新中) -- 石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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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705第十六回2

      王桃枝道:“家中那人自从去年末自称患上眼疾,便深闭窗户,幽居在偏厢之中,不见阳光,平日里只在室门口的棉布帐后处置家务。即便今日叔爷亲临,他也只匆匆出来相见,打发几句之后,旋即返回。他虽然足不出户,对庄内的大小事务,各人的所作所为,却了若神明。稍有为非者,甚至小奴小婢入厨房盗一口饭,也瞒不过他,恶骂随至,鞭捶难免,家内群小无不怪惧万分。至于妖术,却不曾亲眼看他使过。”

      柴进问道:“母亲无恙否?”王桃枝道:“一自那妖精称病,便绝足不去老夫人处问安。老夫人见他行止怪异,多次前往察看,都被他拒在门外,厉声顶撞。老夫人郁愤成疾,如今针灸服药,无日稍停。”柴进自少丧父,素来事母极孝,闻知老夫人受了委屈,大感恼恨。

      当下他们几个围在一起仔细商量,鉴于那妖人似乎颇有些神通,上计还是乘其不备,突袭杀之。为防入庄时有骇视听,柴进先到路边小店中要了些许杂物,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易容。他先用利刀剃细了眉毛,然后稍微用笔加粗眼沿,使眼显大,又用墨汁和面粉均匀地抹黑了脸,最后在腮帮里塞进一些棉花,使面颊鼓起,稍微改变原本的面形轮廓。修整停当之后,柴进让骡车载着鱼窈儿后行,自己和柴皇城、王桃枝等驰马回到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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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上的下人见王老引领叔爷返回,谁也不会多问,他们穿堂过院,一直来到东廊偏厢。偏厢窗户紧锁,门前垂着一片宽大厚重的木棉布帘,密不透风。他们在帘外站定,王老未及通报,帘后已有人厉声问曰:“阿叔才去,为何折返,王桃枝,你是怎么送客的!”听那声音,果然与柴进一般无二。

      柴皇城拍着真柴进肩膀,缓步上前,笑道:“不干他事。此是不肖之子柴引,因故在路上耽搁,这刻才到庄上。他不甘心就此离去,定要进来与堂兄一见。你两个自幼扯着裤子游戏,一别十余年,正该少聚。”

      柴皇城有女而无子,如此说,实是试他。帘中人全没好气,冷冷道:“童年之事,大都忘却,叔家犹有一弟乎?我见矣。既见,可去,王管家依例馈赠便是。”

      柴进作揖,鼓着腮含糊说道:“分隔多年,贵兄何惜一见?今我重到庄上,儿时与你追逐奔走的情景,历历忆起,兄长快出来教我一看模样,慰我心怀。”帘中人恚道:“两家既已分居,直是外人,不见不见。”真柴进作色道:“虽分居,亲情何能断绝,堂兄为何隐匿在布帘之后,亲戚岂当如是?今须见,不见,我自入内。”言讫,作势要闯,帘中人见状,只得应道:“休、休。天热未及穿衣,容我穿衣。”

      屋内随即响起一阵窸窣的整衣声,逡巡,某人拨帘而出,相貌一似柴进,睁眼攘腕,恶言欲出。柴进不等他开口,忽趋前一步,急捉其手,那人惊叱道:“堂弟何故无礼!”柴进早自怀中拔出铜镜,高举照之,那人被铜镜折射的阳光扑面一照,奄然现形,化为一只闭目流涎的老青狗,缩在衣衫间哀叫。众人方错愕间,小旋风手猛一翻,把那宝镜抖成一口吹毫折铁的利刀,将狗腰斩。

      斩讫,柴进一脚将尸首踢开,舞刀向前,带领众人杀入偏厢。厢房中别无人物,只有一股冲鼻的畜生气味,内室还刨出一堆六尺高的黄泥,泥土下不知掩埋了几多狗粪。

      柴进巡视了一下,发现厢房中还有一个篆文铜匣。打开匣子,匣内放有桐木人一枚,长一尺许,小钉绕身,木人胸前写着柴老夫人姓名及生辰八字。柴进又惊又怒,连忙逐一将铁钉拔去,留下王桃枝清理厢房,并代他款待柴皇城,自到井边洗净脸上污渍,急急要到内院探望柴老夫人。恰此时,柴皇城的侍从护送鱼窈儿进庄,柴进只得留步,让她到书房中褪去男装,换上一身女服,一同前往。庄上人睹之,无不惊为天人。

      他们快步赶到老夫人房中,只见丫头们个个惊慌失措,原来老夫人适才忽然在座上昏厥,用生姜、麝香抢救,都不见效。柴进一问,恰是他拔钉之时,吓得他手脚冰冷。入内看时,老夫人慈颜枯悴,瞑目如睡,身体微微发僵,似一束粗布。

      柴进呼之不起,顿感方寸大乱,计无所出。鱼窈儿问明原因,笑道:“若只是魇镇所致,亦不难解。”遂张罗,先酹酒祭祀家神,然后用红蕤艾绒炙其腰及手臂穴道,炙五六处后,老夫人咽喉鼓动,咯出一口长长的恶气,声如鹅鸣。

      咯毕眼开,徐徐能言,索要水饮,柴进伺候她饮了几口黄参汤,老夫人神气归属,抚柴进头道:“此方是我亲儿也!”柴进闻言,失声恸哭,鱼窈儿敛手在旁,笑道:“未见亲娘,日夜怀想,既见亲娘,何用悲哭!”老夫人愕然睇之,柴进拭泪道:“这是我在归家路上新娶的浑家,事起仓卒,未及向母亲禀报。”言讫,牵鱼窈儿上前道福,老夫人点头答之,复又凝看不语。

      鱼窈儿道:“此番分离,郎君与娘亲均饱受困厄,如今重聚,既悲且喜,自当有一番长谈。我尚有一件极要紧事未办,郎君且将却邪宝镜借我,待我处置毕,再回来与娘亲聚话。”柴进自怀中取镜,交付她手,鱼儿又云:“更需帮手二人。”老夫人便使婢女知微、知非从之,鱼窈儿向老夫人施礼,匆匆去了。

      柴母望她去远,问曰:“这孩儿是谁家子女?” 柴进道:“她是孤女,误落歹人手中,被我救出。”老夫人叹道:“这个孩儿冶艳惊人,我平生所见之美人,都难匹敌,即便在想象图画之中,也未尝睹,或恐是狐魅辈,非你之福。” 柴进道:“她笃性柔善,言语谦和,只是稍不知礼而已,母亲日后便知。我与她情投意合,自是大福,母亲勿忧。”

    • 家园 今天怎么没有更?

      难道翻墙利器不够利?

    • 家园 703第十六回1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话说柴进和鱼窈儿跟随伍子胥回到王府,螺太宰已经为他们准备了两箩财物,里头都是些女子饰物、金银器具和古钱。伍子胥用箩盖将箩封起,放入牛车,载上柴进夫妇,驱车来到岸上。柴进从牛车上下来,也怪,自从嚼过鱼窈儿给的辟水鱼胶之后,出入水境,身上竟无纤毫沾濡。

      那时遐霄王和张垩子正在半天上拼斗,黑云蔽日,雷雨交加,未知谁占上风,只嗅得雨水中血腥味极浓。

      伍子胥从袖中取出一条白木尺,纵向拉之,木尺变长,横向拉之,木尺变宽,最后居然被拉成一块两丈长,七尺宽的木板。伍子胥将木板平放在水面上,自己往木板上一跳,那木板“卟”地一声,中央凹陷下去,变成一条圆底的白木小舸。他让柴进夫妇登船就坐。

      伍子胥乃是潮神,长啸呼召,即有乱流涌至船下,推攘船行。木船随流向北,轻疾如飞,不一夜,便由卫河入御河,再转浮阳水,抵达沧州城外。

      沧州渡头上的骡车车夫认得柴进,见泊船,连忙上前哈腰致意。柴进让他将财物抬到车上,转身向伍子胥膜拜告辞,伍子胥连忙扶起,两人互道珍重而别。道别讫,伍子胥拨转船头,凌波而去,消失在水天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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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进在码头上吃了一碗羊肠猪血汤,尝到那熟悉的羊脂香味,浑身一热,精气神全都充壮起来。他搁下碗,和鱼窈儿坐上骡车,返回横海郡庄园。

      柴进在车厢中凭窗四望,一路都是熟悉的景物,心思顿感泰然,回想这几个月来在阴阳两界的离奇经历,思潮起伏,吁嗟不已,若非美人在侧,几疑是幻梦一场。他又想:“年来虽然历尽艰苦,有幸结识了花荣、石勇、猪淑良、慕容清和鱼窈儿等,总算不虚此行,只不知遐霄王战况如何,慕容清这刻身在何处?”

      骡车向西南行,轮蹄交响,不久就来到庄园东某处大石桥上。桥脚下有四人系马谈话,言语讻讻。柴进看过去,只见坐者服式高贵,面带怒容,正是叔父柴皇城,声色俱厉,站立应答者是本庄的管家王桃枝,苦着老脸支吾,另有柴皇城侍从二人伫立在旁。

      柴皇城在柴进之父柴皇都在世时,就已经迁居到南面的高唐州,每年照例回庄上一次,支取例钱。柴进连忙叫停骡夫,下车拜揖,笑问曰:“叔父何事不怿?”柴皇城视之错愕,叫道:“阿呀呀,适才还在庄上,怎地又绕路从那边赶来?”柴进莫测其言,不答,转看王桃枝,王老惊怪失色。

      柴进警觉,问王桃枝道:“我自去年天清节打猎时被妖精抓去,至今方才脱身归来,中间家里有何异事,母亲可好?”王桃枝慌张道:“主人,若你是真人,这时在庄上当家的便是一个假的柴大官人,模样与你一致无二,若他是真,你便是用障眼法耍弄老儿。你两个开口一般声,闭口一个样,老头儿凡夫俗子,委实没有分辨的慧眼。”

      柴进吃了一惊,旋即镇静,上前捉其手臂,隔衣按他肘下,动情地道:“王老,论过往,当年先父早逝,全赖你老人家尽心维持,家事才不至于紊乱。我年幼时有甚见识,也是你拿主意经营,才使柴家的产业得以壮大。论亲,你是母亲的族弟,母亲视你如亲弟,亦直如我亲舅一般。你久在庄上,一事一物,无不谙熟,今日如何认不出真我?我年幼时,登床耍弄一柄榈木把的小刀子,你见我顽皮弄险,立即上前夺刀,我在纵跳下床之际,误伤你肘下,至今仍留有疤痕,可还记得?那时你唯恐我被娘亲责罚,隐忍不言,此事世间只有你我知晓——当夜我摸黑来看你,在你面前将刀子在一盏鹅形的铜灯下烧了,以示悔改,烧讫丢弃在你房间外的树孔中,可还记得?”

      王老一听,若悲若喜,泣涕涟涟。柴皇城拍手而起,笑道:“好了,这个才是我的至亲侄儿。适才庄上那个装假的鸟贼,好生无礼!我正气恼难平,若不看老嫂子颜面,定要当场将他揪倒,用马鞭子狠抽他几下。”

      柴进心道:“当日嵩山君在庭审时曾说,用符咒谋害我,使我陷身地狱者,乃汴京城某兄弟二人。我离家之前,家中频频作怪,定是此辈所为。如今庄上这个装模作样侵占我家业的,应是其中一个。却不知道我家因何惹上这两个仇家,是图财还是害命?若说过节,之前我曾经周济过几个发配充军的官员,莫非因此得罪了执政之人?无论如何,此辈装神弄鬼,必是修道之徒。”想到这里,柴进忽然动问:“温天仪可还留在庄上?”

      王桃枝道:“去年冬,庄园中邪魅横行,无日无之,幸得温先生主持弹压,烧了成精作怪的车轴,杀了养妖虫害人的髯奴,又修改了庄园前后门的尺寸,方才稍得安宁。本来照他的意思,还要办一场水陆大醮,祈福禳灾,岂料十日前他忽然与家中那位柴大官人失和,惹得那人大怒,硬要说他恶疾未除,不许他自由行走,传染他人,令庄客们将他关在西院柴房之中。”

      柴进点点头,又问柴皇城道:“若依叔父昔才所见,家中那人的声气容貌,比我如何?”柴皇城蹙眉回想,良久方道:“若说这两样,确实毫无差别,难分皂白。”柴进道:“若只面目肖似,或有偶然,连声气、身段也与我一般无异,必是妖魅幻变所致。今将归家杀之,请叔叔助我。”柴皇城道:“柴家产业,岂可落在妖邪手中,此事虽死不避。只不知这妖精有何道术,不可轻率行事。王老,这厮平日行止如何?”

    • 家园 702第十五回4

      张垩子瞥见地下有一个鼠洞,摇身钻入洞中,念动地雷咒术,咒开迎面的软泥,很快在山石隙间开辟出一条千回百转的泥道。张垩子在泥道深处盘伏,等待遐霄王离去。

      须臾,地道中渐变阴冷,冻得它战战兢兢,张垩子舒展身体游走,感觉地下的泥土变得又冷又硬,如同冰渣子一般,刮得脱皮之后的肌肤生痛。原来遐霄王并不追入泥洞里搜索,它知道蛇类怕冷,便向洞穴中嘘气,吹出凛凛寒风,一波接一波的,使穴中的软泥都变成了冻土。

      此风乃是遐宵为了在冬季降雪而修炼的的玄凐冻气,其凚冷程度,足以裂虫腹,断鸟足,在半天施放,更能够呵云成雪。张垩子抵敌不住,连忙念咒开路,爬出洞穴。

      一路爬行,见到泥中有许多跳蚤虫被凛冽的寒气冻得疯狂乱跳,张垩子灵机一动,心道:“据闻这龙族虽然是五虫之长,威震万物,却唯独畏惧这些细小蚤虫,一入其甲,则无法剔除,终身受蛀。难怪这老匹夫不肯追入地穴中,我且收此跳虫,若再缠斗时,用它们助战。”于是他张开口吻,将沿路遇到的蚤虫都吸入嘴中。

      爬出地穴,正在山路旁,恰有一个老和尚在路上匆匆而过。张垩子将身体缩到最小最小,歘然飘飞,钻入和尚右手无名指的指甲之下,循着微细的血管,最后藏进手指中段的骨节中间,悄悄吸取老和尚身上的热气,温暖那几乎被冻僵的身体。

      遐霄王已经飞上云端,睁眼俯视,搜寻张垩子所在,见到一个老和尚抱着手,瑟瑟发抖地在山路上行走。它神目如电,立即察知张垩子所在,遂悄悄飞下,猛然甩出一道刺眼的亮光,趁和尚举手挡眼的当口,看准他的中指,掣一个雷飞劈过去,将他手指击断。

      陷河神被迅雷击中,脑子“嗡”的一声,从和尚的手指节中跌了出来,滚地变回原型,它的左眼被雷火击破,鲜血长流,浑身肌皮破损,好似得了癞病一般。张垩子盘踞在和尚的尸首旁边,睁着一只蛇眼,恶狠狠地盯视遐霄王。一般神魔斗法,彼此都会爱惜对方修行不易,点到为止,稍留情面。今日遐霄王对它追杀不舍,全无恕道,完全是一副要命的架势,张垩子不由得怒发心上,气冲头顶。

      遐霄飞落地面,二魔兽对望一眼,一个口吹寒烟,一个鼻喷毒雾,扑做一团扭打开来。张垩子张开血口,呼一口气,将成百上千个跳蚤虫迎头喷去。遐霄王见跳虫扑面而来,惶惧失色,欲躲闪,却被张垩子绊住,不得脱身。

      这跳蚤儿正是螭龙的克星,好象浆糊似的附着在遐霄身上,钻入鳞甲底,叮咬皮肉。遐霄王大怯,惊悸流汗,不知所措。张垩子奋迅攻之,老螭龙魂竦意乱,只觉得全身燥痒,无心恋战,顾前不能顾后,遮左不能遮右。这刻生死决斗,哪容它如此怠慢,张某看准机会,一举将其颈骨折断。

      刹那间,天地一黑复明,遐霄王愀然嗟叹一声,毙命于林下。可怜它数千年修为,称雄河底,到此化作一场春梦。

      张垩子得胜,昂然抬头,化作人形,挟起遐霄王,驾一片黑云,飞返卫河。他在半空斩断其首级,将那条八丈长的尸身抛弃于卫河泥滩之上。须臾,血流滂沱,形成半亩血泊,腥气惹来乌鸦万头,环飞聒噪不止。附近居民闻知,纷纷罢业来观,架肩叠足,围在血泊四周。

      张垩子手提其头,乘金光而下,飞落在遐霄身上,从容谓百姓曰:“螭精蟠据水底,为患应已多年。我乃梓潼山神张尊者,今日过境,因见河中妖气冲天,遂移石窒塞其穴,并斩杀之,为一方除害。尔等凡人既受吾惠,可于此地为吾立庙。”

      遐霄居水底千年,现身袭杀人畜极多,百姓们都知道河水中伏有噬人的妖兽,每至江边,皆惶恐不安,此刻亲见其死,无不拍手相贺。贺毕,百姓罗拜地上,长者出列,礼张尊者足,虔谢再三,且道:“此地受害已久,一朝患除,尊者功莫大焉。卫河两岸,无不戴佩,誓将为尊者立庙,四时祭祝,以酬深恩。”

      张垩子点点头,手指脚下,笑道:“此为螭龙之肉,沥酒于肉上,肉泛五色光,隔水蒸食,脆美无与伦比。仙家书云——饮燕血,令人体轻,食象肉,令人体重,食龙肉,令人隐身一日。尔等要不要试一试?”百姓闻之,个个喜笑,跃跃欲试。

      张垩子傲然一揖,飞离人丛,跳入卫河之中。河底的蛭侍中和獭将军引领众水精出降,并献鳄、鲤、鳜等诸将首级,一水豪杰,就此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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