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谁的胜利?——看《血钻》后想到的 -- 长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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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再和忙总探讨一下。

                                                        说《猫》是专为讽刺林徽因,不能同意,转帖一篇驳文在此,这种穿凿如红楼之索隐派,殊不可取。干校六记没看过,先不说了。

                                                        钱钟书小说《猫》的影射问题 □ 陈学勇

                                                          ×老:

                                                          收到您信正过中秋节,真好,添了一丝节日温馨。谢谢您在《新民晚报》上美言拙著!

                                                          这次您写了那么多,兴致甚浓。您说:“以后切切实实写点散文随笔,安度晚年,即是幸福了。” 这话太叫人高兴,表明您身体、精神俱佳。也叫人好生羡慕,我即使有幸到您这般高寿,八十三岁时能否读书已不敢说,不必谈写作了。

                                                          拙著《林徽因寻真》中林的“年谱”有言:台湾某杂志谓钱钟书这篇小说主人公影射了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此说不确”。限“年谱”体例,语焉不详。我本以为,影射说只在海外流布。不意引出您的认同“影射”,并且引证《孽海花》、《围城》以加强说服。您信里的主要话题正是它,我不妨饶舌,再集中说说《猫》的影射问题。

                                                          小说影射现实人物,由来已久,大可追溯到《孽海花》之前。《孽海花》之后一度流于“黑幕”,以后“影射”现象渐为稀少。偶尔有之,鲁迅竞亦未能免俗,《理水》即讥刺了考古的顾颉刚。时至今日,影射似未绝迹,前几年还听到相关的纠纷。如何评价这一创作现象属另外话题,不赘。至少我并不完全否定创作夹进影射,只要不破坏作品。我甚至不敢说《猫》绝对没有影射旁人,正如您由袁友春这个人物“一看就会联想”到周作人、林语堂,我也不妨由曹世昌联想到沈从文。如果就事论事,似不宜把林徽因、梁思成看作《猫》里的影射者了。近日我重读了《猫》,读的是《文艺复兴》杂志原刊文本。那个李先生“心广体胖”、想当官,并雇佣秘书捉笔替自己写游记,又躲门外偷听太太与男子说话,从他身上我实在看不出梁思成的一丝影子。李太太的沙龙女主人身份确实容易联想到林徽因,但仅此而已。余如她父亲是做过藩台的前清遗老,本人往日本去度新婚蜜月,为漂亮眼皮去美容院动刀,为恼羞打秘书耳光,均非林徽因所可能有的经历。更不必说她与年轻男秘书调情——梁、林家根本没有用过私人秘书。除了客厅女主人这个身份空壳,林徽因与李太太几无似处。李太太是个虚荣心重、事业心无、俗气浅薄的妇人,而林徽因的优雅、睿智、进取,已为世人熟知。总之,李太太与林徽因的整体形象太过南辕北辙。特别不可想象的是,颇具爱国情怀的林徽因怎么可能如李太太那样,容忍小说里袁友春、马用中、傅聚卿一班软骨头在她客厅里大发对日寇野心“让步”的言论。顺带一句,尚未发现记述周作人、林语堂进过林徽因客厅的史料。

                                                          ×老,我们仁智异见或许源自“影射”的不同理解。您把影射看作“以某人为模特儿,或全取,或取一眼一鼻一手一足,以虚构或半虚半实、真假难分的情节来作艺术加工”。这很像鲁迅说的杂取种种人的典型化手法。在我看来,能说创作中含有影射的不外乎两种情形。一是影射公众人物,他们的行径作为属有目共睹,一眼能看出来,无须再发微、索引。一是影射的人物未必公众熟知,然而作者确心存所指,曾经披露于文字或流露于口头,甚至在小说里埋下可供索引的蛛丝马迹,它往往以人物姓名作暗示。数年前寄奉乞正的拙作《老范小范一个人》,小说里那个刘教导即生活中的游姓某人,我私下对认识他的朋友明说过的。不备这两点其一的话,保不准像民俗七月七看巧云,偶然撞在一起的乱云,你看它像狗像兔,就会是狗是兔。说《猫》影射梁思成、林徽因,情形既非前者,如上述;亦非后者,钱钟书从无提示。反之,钱钟书莫不早已料到将遭致“影射”之嫌,出版收有《猫》的小说集《人兽鬼》时,他在《序》里很有针对地否认:“我特此照例声明:书里的人物情事都是凭空臆造的。不但人是安分守法的良民,兽是驯服的家畜,而且鬼也并非没管束的野鬼;他们都只在本书范围里生活,决不越轨溜出书外。假如谁要是顶认自己是这本集子里的人、兽或鬼,这等于说我幻想虚构的书中角色,竟会走出了书,别具血肉、心灵和生命,变成了他,在现实里自由活动。”若有人质疑钱钟书声明可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么必须先证明钱确藏有三百两银子,至今并无人作此证明,仅仅宣称影射。夏志清含糊地说,“哪怕再粗心的读者都会自然而然地因为这篇序而产生好奇,去猜测书中许多人物的真实身份。”影射与取原型的典型化手法,两者似是而非,其区别在于,典型化旨在服从人物形象塑造,影射是游离形象塑造之外,硬性加进去的作者的随意褒贬,可谓之“私货”。一般说来,影射多射原型人物瑕疵,《猫》里李先生、李太太正受尽作者嘲讽。这态度不大符合现实生活中钱钟书与梁、林的关系。还未看到钱钟书创作《猫》之前交往梁、林的直接资料,间接的却不缺少。钱钟书、杨绛夫妇最初均由《新月》杂志步上文坛,钱以笔名“中书君”撰写书评,杨以本名杨季康发表译文《共产主义是不可避免的么》(至今少有人道及杨这篇重要译文),《新月》与林徽因的亲近关系则不言而喻。林徽因为《大公报》编选1935年度 “小说选”时选人杨绛《路路》一篇。(原题《路路,不用愁!》,署名“季康”。)杨绛始终心存感激,日后她改题为《璐璐,不用愁!》编人《倒影集》一书,特意在本篇前面写了按语,感激之情溢诸文字,明说她“对老师和前辈的感谢和怀念”。虽不一定把钱、杨归为京派(有人是这么看的),但他俩往来的文人多是属于林徽因一类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这也不言而喻。再说,发表《猫》的《文艺复兴》杂志,主编之一为李健吾,李不仅是京派作家,而且于林徽因尤为尊崇。他听说林徽因在昆明街头提瓶子打油买醋,禁不住感叹:“她是林长民的女公子,梁启超的儿媳!”后误传林徽因病逝西南,李曾著文哀悼。无法设想,刚著悼文不久的李健吾会编发影射嘲讽林徽因的文学作品。

                                                          ×老,就《猫》文本言,我难以认同它影射梁、林;就作品价值和作者态度言,我也不愿认同它是影射。《猫》和《围城》如出一辙,钱钟书在小说里尽情批判了中国旧知识分子的种种弱点。若与现实人物对号,读者便耗神于索引,容易分散对作品理解,势必削弱作品的批判锋芒。鲁迅说过这个苦衷:“假如写一篇暴露小说,指定事情是出在某处的罢,那么某处人恨得不共戴天,非某处人无异隔岸观火,彼此都不反省,一班人咬牙切齿,一班人却飘飘然,不但作品的意义和作用完全失掉了,还要由此生出无聊的枝节来,大家争一通闲气。”所以鲁迅小说里贬斥的人物,或无名无姓,驼背五少爷就是;或有姓无名,赵太爷、钱太爷都是。不得已用姓,则取《百家姓》头两字赵钱,算是避嫌的依据,正如今日排名的“依姓氏笔画为序”。鲁迅又说:“还有排行,因为我是长男,下有两个兄弟,为预防谣言家的毒舌起见,我的作品中的坏脚色,是没有一个不是老大,或老四老五的。”钱钟书以《人兽鬼》序言作郑重声明,乃事后的亡羊补牢吧。以《猫》与现实人物对号,还会引发钱钟书与京派文人是怎样的人际关系问题,将如乱麻,近乎无事生非。把公众敬仰的粱思成、林徽因歪曲、丑化成小说里的李先生、李太太,固然于梁、林无多大伤害,反令钱钟书自己有损,聪明的钱钟书如何肯为此下策呢。《猫》的典型化手法,取沙龙女主人身份,已成误导,他未必没有半点后悔,悔其顾此失彼,轻率孟浪。

                                                          您特意提及冰心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似有为“影射”作旁证的意思,可能还兼带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冰心这篇小说,当时熟人中不乏议论,多说它影射了林徽因,包括林徽因本人也这么对号。我在林的“年谱”中已予陈述,只是陈述,并未附和:“林徽因以为小说影射、讽刺她家的客厅。”强调林的“以为”,至于小说作者冰心是否有意影射、讽刺,我未作认定,而且委婉地陈述了冰心关于此事答文洁若的话:“《我们太太的客厅》的女主人公虽有林徽因的影子,而挂着等身大的少女照片,则指的是陆小曼。”我想,冰心仍是取了典型化手法。小说发表于《大公报》“文艺副刊”,该副刊当日同时发表林徽因的诗歌《微光》,这岂不等于冰心打上门去,对着和尚骂秃驴么。(即使不是同日发表;林徽因也必定读到小说。)冰心何苦失掉淑女风度,无端惹此纠纷——她决非这种性格的人。不过,冰心和钱钟书一样有点顾此失彼。于是,作者未必然,读者如何不然,留下两位才女生分的口实,从此结怨不解。

                                                          末了说个也许是题外的话。《猫》为李太太取名“爱默”,大家都知道钱钟书以“默存”为字。他这样为李太太命名,是否影射什么呢?一笑。

                                                          ×老,您是小说名家,深谙写人手法,容我坦诚己见,偏颇、谬误难免,恳盼赐教。

                                                          谨颂秋安!

                                                          晚 学勇 2005年9月28日

                                                          又及,您指出,“《猫》不论影射与否,与钱是否与梁氏夫妇相识无关,与其是否邻居更无关。”确击中林“年谱”此处逻辑欠严密的弱点。

                                                          杨绛引用的那句话,正是从《猫》的头一句引来的,见她的《记钱钟书与(围城)》。

                                                          持《猫》影射梁、林之说的大概还有人在,故拟将此信发表出去,以供讨论。

                                                          拙编《林徽因文存》近期面世,样书收到即寄奉存念。

                                                          附:友人来信(节录相关部分)

                                                          学勇兄:

                                                          (前略)

                                                          尊著278页16行“又按,台湾汤晏……谓,《猫》的主人公李先生、李太太是影射粱思成、林徽因夫妇。此说不确,《猫》创作于钱钟书调清华四五年之前,那时既与梁、林没有交往,小说的情节与……风马牛不相及。”

                                                          影射我的理解是以某人为模特儿,或全取,或取一眼一鼻一手一足,以虚构或半虚半实、真假难分的情节来作艺术加工。我心目中的例子就是《孽海花》,它影射了文人墨客,乃至赛金花。钱钟书的《围城》不是也影射了不少人吗。所以拟说“此说不确”,作为学说用语我认为不确切或不精当。

                                                          其二,《猫》不论影射与否,与钱是否与梁氏夫妇相识无关,与其是否邻居更无关。林徽因的沙龙是有名的,尊著也讲到冰心也写过《太太客厅》。钱不认识林,也可以写林氏沙龙。《猫》里面影射的人物,包括周作人、林语堂等等,稍熟悉文学界内情的读者,一看就会联想,不待数十年后汤晏指出。

                                                          总之,我也认为是影射。我只是直言我的意见,提供考虑、参考。

                                                          至于拟引用杨绛先生转引“打猫要看主妇”面,怎么在此引用了小说《猫》的语言?这又是另一个问题。杨绛是位令人敬重的老人,区区不妄加评论。

                                                          (前略)尊作赵清阁小说是否自况已读。顺颂中秋欢度!

                                                          ×××2005年9月14日

                                                        • 家园 项庄舞剑,非要出血才证明他意在刘邦??

                                                          难不成要写的完全一模一样才算是影射?

                                                          让人人都觉得骂的就是你,可是你就是找不出证据证明骂的是你——这不就是指桑骂槐的伎俩么。

                                                          这种情况下,还要生搬硬套找证据,未免迂腐到家了。

                                                        • 家园 这个我没有知识来判断真假,但是杨绛书中讲钱钟书帮

                                                          自己家猫打林徽因家猫倒是真的。至于吗?跟猫打架。

                                              • 家园 对,我就是认为你看书不仔细。

                                                他俏皮话是多,但不是文字游戏。

                                                看他的东西,得学会常常会心一笑,然后,才可能透过那些所谓训诂考证,看到他超然文外的思想。

                                                • 家园 这种思想有用吗?就算你说的是,这也太阳春白雪了啊

                                                  跟和尚开悟一样,那就麻烦了。

                                                  btw:钱钟书先生的围城我很喜欢,原因?写得形象。

                                                • 家园 你过分夸大钱钟书的地位了。我引用一篇别人的心得

                                                  我觉得相对客观的。

                                                  谈读《管锥篇》的体会

                                                  WAX 于 2002/01/05 16:56:19 发表在 汉英

                                                  先谈《管锥篇》的写法破了体,或者说合了体。说是笺释吧,不注本文的全文;说是学术论文吧,没有对本文的全篇主旨,作者生平,时代背景的考据。这种写法游走于笺释和学术论文之间,也就是在形式上做文章。它有学术著作的样子,但没有学术著作的严肃;它让作者可以象作笺释一样发表个人感慨,但形式上,特别是用了些发达国家的外文后,看起来又比笺释博学。

                                                  相比之下,顾颉刚研究古文的著作就比《管锥篇》明白清晰易懂严肃许多。例如,顾对《梓材》和《酒诰》的校释译评中就把文章分成本文,校释,白话翻译,和评论四个部分。顾的校释,除没有引用西文外,一样旁证博引,引用的注家比钱引用的还多。更重要的是,顾校释或补充修正某个字或词汇的意义时是博采众长,让读者看到历代文人对某些文字意义的解释对本文的理解都有所补充,有所贡献,是他们的共同努力帮助了后人对古人所开创的民族和文化精神的理解。即使偶尔对先人的意见有不同看法,也只用“不应” 之类的字眼,没有讽刺挖苦甚至糟蹋先人。尤其重要是,顾的评论是帮助读者在总结前人对本文的研究之后对本文有更高层次的理解不是突出他本人对某个词汇的不同理解。因此,顾的评论重点讨论本文中的关键词汇的意义,历史背景,全篇主旨,以及主旨的表达方式,从而让读者领会古人在作品中所表达的时代精神和行文特点。

                                                  现在回过头来看《管锥篇》,就可以发现一些它所具有的很有意思的特色:

                                                  首先,《管锥篇》是用古文写的。顾除用白话文写校释和评论外还用白话文翻译了古文。顾的读者肯定是当代普通人,钱的读者是谁我就弄不明白了,大概只是少部分人。钱书大概写於上世纪七十年代,是提倡用普通人民的语言写文章为普通人民服务的年代,能坚持用古文写作,也就是忠于古文这种形式,一定是很不简单。其次,对照顾文看,不难看出钱文就是对作者选定的某些古文中的某些片断校释和评论的混杂或并体。从钱文前四卷1200余页中,随机抽样选取20篇文章作样品,就会发现校释部分约占了每篇文章百分之七十八左右的篇幅;其中大量引用中外他人的文章片断。这些片断引用得再多,收集整理得再多也只是参考文献,不是作者的独立见解。剩下来就是约300页的个人见解,散布于220个左右涉及哲学,民俗,艺术,文学,军事,等十多个的不同学科的题目中。对每一题目,除简单谈谈之外,哪里有可能作出深入全面的分析和讨论?然而,由于钱文把校释和评论混杂合并一起,很容易使读者错把校释当作评论,形成鱼目混珠的误解。同时,这些见解只涉及局部不看全面,即只对个别字或个别句子的意思提出自己的见解,不谈人们使用它们的具体场合或时空。这不符合从康德,他强调人使用语言不象上帝因此离不开时空(受康的启发我个人以为只有上帝才能创立总括人类语言现象的语象学),开始经过马克思,他强调人们使用语言的目的是改造世界,到现在的许多西方学者,如Stanly Cavell,他强调人们学习和语言要联系生活特别是生活中的社会制度和文化习惯,等等,这些西方有名的思想家所提出的使用语言的先进方法;也不符合理论联系实际,用辩证唯物的历史观点整理文学遗产的传统要求。这种形式上五花八门,实际上不讲理论也就是不讲明立场做文章的方法大概无论哪门人文学科的专业人士都应当作是独辟蹊径求得真理的诀窍,都应趋之若鹜;不然钱文怎能成为当代最高国文水平的代表?

                                                  还可看出,钱文中的校释和评论中有些太浓厚的突出个人的色彩,缺少了顾文里那种综合整理民族文化遗产的精神。主要有以下两点证据证明这一观点。

                                                  第一, 钱文指出了许多古文句式,如司马迁的,扬雄的,枚乘的,颜延之的,徐陵的,还有其许多他人的,是许多后人,有名的文人,文章的滥觞。但是,它似乎认为后人对前人的继承只是简单仿构,或用它自己的话说,是“祖构稠叠,强言自慰” ,“利钝不齐,学步则一” 。其实,一个民族或一个文化传统的发展是一条前浪带后浪,后浪推前浪的河流,而不是照着葫芦画瓢却又彼此互不相干的几团死水。钱文所举的几十个祖构的例子中,大多数只是形式相近但主旨不同意象也不同。这样孤立片面地贬低形式类似的文学艺术创作现象缺少辩证的观点。它只强调前人所创立的艺术现象或形式的静止孤立,不分析研究后人对前人文化遗产的继承中所具有的辩证发展过程,也不考虑后人根据自己的时代背景和生活内容借鉴前人时赋予前人创立的形式的丰富内涵。钱写小说走的是西方现代小说创作的路子,如果按照钱文的逻辑,是不是也是强言自慰呢?

                                                  第二, 与顾文的校释博采众长丰富发展文化传统不同,钱文的校释喜欢寻前人之短,有的还不一定是前人之短,然后与死人或少数活人斗机锋,自以为斗赢了时还不忘讽刺挖苦对方。例如,评论孔平仲没有遵守孔颖达提出的“从一省文” 的规则时,说他是“数典而忘其祖矣” ;认为俞正燮用对礼经的注释解道家的名理不通时,说“俞氏操术,……特尤记丑而博者尔” ;有个叫李善的注家尤其被损得悲惨,四卷中多次提到他的笺释是“曲解” ,“不通义理” ,“只拣肉边之菜,添锦上之花也” ,等等。不仅注家,就是许多有名的文学家,也惨遭修理。比如说,借用何焯语,讽刺萧统编《文选》把《鹏鸟赋》收进鸟兽门是只识“皮相题目”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举刘琨“宣尼” ,“孔丘” 一联是“杜撰故实,活剥成语,以充数饰貌” ;董仲舒《山川颂》“脱笋失卯……不顾义理,拉扯充数” ;枚乘不懂“渐靡使然” 的量变导致质变的道理;瘐信不光写不好墓志铭,还有抄袭老庄之嫌;许多人景仰的司马迁写吕传犯的错误比“掠人之美” 还严重,等等。钱文还喜欢挑李白的毛病。比如说,评论李白《明堂赋》:“壮不及奢,丽不及素” 时说后一句不成义理因为丽和素是两个不同类别的概念,还特别用英文 “difference in kind(类的区别)” 强调一番。文字是生活的写照,脱离古人的生活环境抠字眼找古人之过抠到这程度还有什么丰富发展文化传统的意思?钱文也曾指出杜甫的某些诗句是“仿构” 他人。不过,相对於李白,钱文似乎更喜欢杜甫。例如它高度评价《垂老别》:“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 ;对於李白《北风行》:“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 它则认为前后矛盾意思不通,因为妻子以为丈夫还活着才会望之念之,而后文有“人今战死不复回” (钱文认为是“无端忽知其死不复回” ;作者早已死了,评者没有任何根据,想当然耳!)的交代。钱文批评的大前提认定妻子死了丈夫后看见其他人就不再想他念他了。这实在太抠文字形式不讲道德内容。李白所描写的妻子死了自己真心热爱的丈夫之后还常常念及他的生前,特别是他受的战乱之苦,看见旁人就想起自己的丈夫。我怎么想都觉得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典型形象,怎么也想不到这形象会塑造得不通义理。然而钱文却校释说:“历来口沫手胝,浑然无觉其语脉不贯,理路不通者,余则窃附於不贤识小而已” 。自己最聪明,谁都瞧不起的傲气跃然纸上。钱文写成的年代大概是扬李贬杜的年代。“不贤” 指的是谁我没兴趣调查;既是“窃附” , 持这观点的就不是一个人。不过,就是对毛泽东写的一首七律中“天若有情天亦老” 这一句,钱文也有独到的间接校释。本来那首七律的脚注说该句源於李贺的一首诗;但是钱文在《管锥篇》第三卷上一篇末尾发表些“贵人言金,贱士文粪” 的感慨后,接下来不久就转述他人:“王kai(3) 运《湘绮楼日记》民国四年九月二十五日:‘……长爪生云:‘天若有情天亦老’,彼不知情老不相干也’;然后就评论说:“虽言外为己之溺於周妪解嘲,而别多情於好色,异乎韩(非子) 杜(钦)之只知色衰爱弛矣” 。尽管钱文的解释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但它借用王某的解释,大概是说李贺和那位伟人的诗句也是“不通义理” ,这是钱文中常见的贬责他人文章的评语。那句诗在那篇不朽的诗篇中为除旧立新开天劈地的豪情增添了多么伟大的力量和气魄。抠字眼,讲形式到对此竟视而不见。钱文很不喜欢嵇康,如在第三卷说他用“暗所惑” 评论《鹏鸟赋》是“殊病割裂” ;在第四卷又借用《史通》“痛斥嵇康无识” 。评论嵇康的作品时,钱文指出,嵇为人犯了三禁:一非汤武薄周孔,有“忤世之狂” ;二“‘龙性’ 之未‘驯’,炼钢之柔未绕指也” ;三学不会阮籍的口不议人过的避世之狂,“明知故犯,当缘忍俊不禁” 。钱文进一步解释说,相对于阮籍的避世之狂嵇康的狂是忤世之狂,“忤世之狂则狂狷,狂傲,称心而言,率性而行” 。其实,根据我举的上述例子,钱文也有些忤世之狂。我根本和钱先生本人不曾有过任何接触,不知道他是否曾率性而行。不过,从报纸上看,他是个很谦虚,狷介的人。所以我认为钱文和钱本人是个狂和狷的矛盾集合。

                                                  其实,我从钱先生的著作中也学到不少东西,开拓了我的中文知识面,读古文也比没读钱文之前顺畅了许多。但是,我有自己的见解和体会,也知道批判的武器,武器的批判是鞭策个人和社会前进的力量,所以我要指出钱文做文章的方法之落后於时代的地方。它太强调形式,太孤立静止地看待语言现象,也就是不讲辩证法。辩证法是在德国发扬光大属于全人类的锐利思想武器,直到如今后现代派都把它当作锐利的思想武器使用,有“内容的形式,形式的内容”之类的词语为证。也有位伟人把它学到了家;尽管他有许多错误,但他所提倡的先进思想和思维方式不应和他的错误一起抛弃。另外,钱文中爱揭别人之短的作法如果读者只是作者本人就没有任何社会责任,作者爱怎麽说都可以。但是,如果堂而皇之登上社会文化的最高雅之堂,似乎不利于这种文化的真正形象。同时,钱文不讲理论,也就是不表明立场,喜欢绕指之柔的方法不值得提倡。泛泛空谈,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什么好?仅凭以上三点,我认为不应盲目吹捧钱文的学术价值。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

                                                  外链出处

                                                  • 家园 看不懂钱钟书的人太平常了

                                                    我也引一篇我自己的读书体会吧:

                                                    略说易

                                                    现在人们就是浮躁,不能沉心看原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 家园 你这个逻辑太强了,已经超出实事求是的范畴,批评钱钟书

                                                      就是看不懂《管锥篇》。那钱钟书岂不是上帝?你要想反驳人家,至少应该一一对应逐条反驳才是实事求是精神,你说是不是?

                                                      用别人缺乏灵性来反驳,是没有力量的,相当于说信则灵。这与江湖巫师有何却别?

                                                      • 家园 其实也就巴赫金那样程度的人才能和钱钟书对上话

                                                        对了,这里很多人一定也搞不懂为什么西方学界要把巴赫金捧为20世纪伟大哲学家之列吧:)

                                                        • 家园 都是搞文艺的?

                                                          巴赫金是20世纪的伟大哲学家?

                                                          请问您的伟大标准是什么?前10名。前20名?

                                                          不论在大陆哲学还是在分析哲学,巴赫金都排不上前10吧。

                                                          老说这些虚的东西干什么,搞什么“捧为“。这里谈的是学问,不是电影明星。

                                                          我们水平低,搞不懂你的巴赫金,你可以说明白点嘛。你不愿意讲也没错,你就站在高处可怜我们这些搞不懂巴赫金的天分过低的人吧。

                                                          你的这种风格,我见过不少。天南海北全扯,以为可以搞得别人很自卑。阿米诺酸兄,孟休斯兄都是走的这个路数。

                                                          在这里,没用。

                                                      • 家园 刚才抽空大致看了一下你认为“相对客观”的那个评论

                                                        实话实说,这个人就是一个用算术加减法的思维,来评论泛函里面的函数运算的家伙,要评论他,实在是颇为搞笑的任务。

                                                        他首先拿人家文体说事,钱钟书哪里愿意把读书卡片整吧整吧了出版,没办法,对于能够理解的人,看人家的读书卡片,就很好了。

                                                        然后他说钱不该用古文写,看不懂古文,倒成了钱的责任。

                                                        然后他说,钱涉及的主题太多,每个都只是简单说说,没有深入,呵呵,他那脑子,以为万字文就是深入,千字文就是肤浅,听不懂人家说什么,还嫌人家说太少。

                                                        然后他说钱只看局部,没谈整体,人家局部的都看不懂,钱在一千多页局部之后廓然而置的整体,他更加没有眼睛看了。

                                                        然后他7里8拉扯辩证唯物主义,我就懒得损了。

                                                        最后,他举的那些具体的例子,比较适合他回学校跟高中语文老师讨论。

                                                      • 家园 我的建议很直接

                                                        就是直接去读原著,这比打口头官司省事多了,更何况,我无意反驳这些观点,太浪费时间了,我只是插几句话,兴许这茶馆人多,总会有人能够听进去,如此而已:)

                                                        • 家园 可否具体谈谈其影响力?影响了什么人

                                                          对文化和历史有什么重大影响。对国民精神和性格有什么影响,有什么杰出人士依靠和信仰他的精神力量。

                                                          如果没有,怎么证明他的伟大。

                                                          我想你想表达的是,现在还不够明显,100年后会很明显。那请对这一推论稍作说明。如果你一再要人读过原著才说话,那我认这是对你眼中伟人影响力的藐视。比如尽管很多人都不懂周易或相对论,却也认可周易或相对论伟大,因为它影响了很多杰出的人。这些杰出的人告诉我们周易或相对论的伟大所在,由于他们的杰出,我们相信他们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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