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维也纳流水帐之一·荷姐姐的维也纳 -- 藏猫猫

圣诞节去维也纳拜访荷姐姐。

这是第二次到维也纳，去年是来这里在荷姐姐的母校参加一个小型的东亚建筑史会议。这次来得刚巧，赶上会议文集的出版发布会（系里内部的一个小型发布会），一同发布的五本书，其中两本关于中国建筑。另一本是一位小伙子的硕士论文，研究中国土楼。我们私下里评价，模型展示做得很漂亮，绝对是A+级的一份学生作业。可惜工作远不到一部研究著作的深度，不过是把中国学者的观点翻译整合了一下。但是从我们的角度，即使仅仅是翻译，也是求之不得的。虽然奥地利是建筑历史研究中最早的关注到中国的西方国家，但在今天，包括德国等地，德语区对于中国建筑史的研究，还远不够我们所期望。维也纳技术大学里有一些学者从事研究中国建筑，但主要是系主任的一人之力，并不是教学传统。并且那位系主任以对课题的广阔和宽容为称道，他的兴趣并不限于中国甚至不限于亚洲，或者东亚只是一小部分。倒是另外一位集中关注日本与中国的教授，被本科生教学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要负责本科生的教学，今年的本科新生有1000人”。

“天哪！难道整个欧洲都跑过来了！”

后来从荷姐姐那里知道，奥地利的大学教育是典型的宽进严出，进入大学几乎没有任何限制，但大部分学生会在第一年里就发现学习不适合自己，选择放弃或者转换专业。

我们在维也纳技术大学的楼里穿行几乎如迷宫，但学生区域的乌烟瘴气和教师区域的一如一切研究机构的井然有序泾渭分明。地上墙上满是涂鸦，小女孩儿抽出口中的香烟为我们指路。

因为（尤其是第一、二年级）学生太多，很多课程其实教室根本坐不下。很多学生根本不去学校听课，只在家里下载讲义自学，反正有些老师的讲课也就是对着讲义照本宣科。

“反正我是每节课都到课堂里去听的”，荷姐姐说，“对我来说，亲耳听到老师讲解有助于学习。”

考虑到荷姐姐家住在市郊，去学校要转车三趟，俺这种步行上课5分钟的但时不时在家懒床的，真是要佩服她。

我有点不太能接受奥地利的这种方式，一方面是占用太多资源，并且最终浪费掉，并且会极大地影响学校的整体氛围和教学质量。（俺私心里是对占用了敬爱的教授研究中国建筑的时间是有点小梗于怀的。）

荷姐姐也是大约对这种体制也是小有怨言，当我在感叹学生区就像一个下层社区时，她脸上的尴尬不快，以及她谈论课堂座位远远不够时的不满显示出来。

街上已经燃起了圣诞节的欢快，荷姐姐大口地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你知道，我是多喜欢这里，多想留在这里。我真希望成为第一个在这里讲授中国建筑史的人。但他们却说没有位子给我。我可以不要工资，只要让我讲课，但他们却说没有教室！”

荷姐姐的母亲，一位从事法律工作的善良温和的阿姨，却认为任何人，任何人，都应该有自主选择和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这是公民的权利。

“我一直很好奇”，终于逮到机会，在永远聊不完的研究工作话题的中场休息，我问荷姐姐，“你为什么选择中国建筑？”

“当我在大学做论文的时候，我研究维也纳的砖。当时我希望和世界其他地方的砖做比较，包括中国，但是我发现在维也纳几乎找不到任何关于中国的这方面材料。所以我就想，为什么没有人来介绍呢，那么我来做。并且，那时我在维也纳生活太久，希望远远离开维也纳，越远越好。我希望exotic。日本，还不够exotic，在我看来，中国是最为exotic的地方。如果我那时知道还有任何地方比中国还要exotic，我会去的。”

在发布会后的party上，我问过那个做中国土楼的男生，以及和她一起的一个做日本建筑的女生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中国，或者为什么日本。他们俩的答案倒是相同的：因为到那里做了一个学期的交换学生，于是爱上了那里。（这说明，现在的交换生制度对于文化交流确实是有一定效果的。）

有点小失望。就好像当年俺问俺家领导，为什么选择了我。回答不是“因为你多么多么优秀多么多么深得我心”，而是“我爹催我，正好认识你，觉得也还行” 时的那种感觉….（tnnd…）

我好像期待以久听到对于中国建筑的出于内心的认同，但似乎答案只是巧合。

我们对于早期西方中国建筑史的研究的观察，很长一段时间十分强调西方对我们的偏见与轻视，然后又很长一段时间，强调他们的段落中，那些褒奖我们的句子。正如我自己，在维也纳之行之前，在那些早期文献的阅读中，在那些无边无际的偏见贬损之中，发现相对中允客观的作者和评价时，那种深以为“知已”的欣慰。总在期待着“翻案”。其实，也许不必。这种平和甚至巧合，也许才是历史研究该有的本来面目。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断章取义放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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