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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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22)一个梦想的解体

      1971年五一节下午,广受欢迎的肯辛顿Biba时装店的经理约翰.埃文斯紧张地走下楼梯进入了地下室。此前有好几通古怪的电话警告说店里有炸弹,不过前台小姐没当一回事。原本在店里工作或购物的500余名妇女儿童全都被急匆匆地疏散到了街头。埃文斯一推开储物间的门,顿时爆发了一声巨响,一股火光,四周立刻浓烟密布。愤怒旅(1)这个英国土生土长的恐怖组织又一次出手了。他们阐述袭击原由的公报里错误地引用了鲍勃.迪伦的歌词——“你要是没有忙着出生,那就在忙着购物(2)”——并进一步发挥:“花里胡哨的时装店里,售货小姐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化妆成一样的造型……生活如此无聊,以至于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所有工资花在最新款的裙子上面。兄弟姐妹们,你们真正的欲望究竟是什么?莫非不过是整天坐在药店里,摆出一副麻木不仁的面目,空虚无聊地喝下毫无滋味的咖啡?……我们唯一能够对付这个现代奴隶窝——美其名曰时装店——的方法就是将其化为废墟。”*47* 他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消费者眼中的Biba恰恰意味着解放而非压迫。

      如果要为六十年代梦想的终结选择一个标志性日期与事件,足有上百个合格的选项。但是Biba爆炸案自有其独到的辛辣特色。繁荣一时的青年文化背后两股最重要的推动力量此时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一边是革命的幻想,包括无政府主义、列宁主义等等流派,墙头贴着的切格瓦拉招贴画与床头摆放的文辞含糊的左派宣传册,里面许诺一个决不让星巴克之流有任何生存空间的世界。另一边是温和而嬉皮风的商业幻想,消费者文化的一部分,眼线、时装以及赚大钱的绅士淑女们。六十年代青年文化的深层分歧很可以由Biba与愤怒旅这两个组织来总结。

      在总共进行了123次袭击之后,这个主要由大学肄业生组成,顶着愤怒旅这个响亮名号的小团体将会被判处10年有期徒刑,今天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了。但是这是英国无政府主义威胁的最近距离接触。这些人的指导思想来自两位反文化理论家,一位是法国的盖.德波(3),另一位是比利时诗人与教师鲁尔. 范内格姆(4),这两人声称资本主义与苏联社会主义都是压迫制度,所有的组织最终都会被资本主义接管并将一切都化为商品。甚至连对资本主义的攻击都能拿来卖钱——看看那些商业化生产的切格瓦拉与毛的像章和招贴画就知道了。德波还特别将自己的攻击范围从旧式共产主义者、西方政治、媒体以及其他许多熟悉的目标扩展到了嗑药的嬉皮文化,现代建筑甚至旅游业上面。当人们拥有了太多之后,单纯的占有就会使他们厌烦,此时资本主义就可以把国外旅游或者怀旧之类的体验也当做商品卖给他们。

      所以这些“情境主义者们”(这是他们对自己的称呼)下定决心以购物中心、博物馆以及媒体作为自己的攻击目标,在这些地方进行“丑闻性活动”可以刺激压迫势力,从而帮助人民睁开双眼认清现实。他们在斯特拉斯堡大学发动了一场小小的革命,控制了学生会并嘲笑其他同龄人们假装激进,同时却被“时装、唱片、轻便摩托、半导体收音机、紫心乐队(5)”所诱惑。即便对于最激进的学生来说这番言论也可谓一针见血。

      德波本人可谓是法国知识分子的缩影。他厌恶盎格鲁撒克逊文化,热爱美食,美酒,自由恋爱与哲学讨论。他的作品通过质量低劣的翻译在英国学生当中广为传播。这些作品在克罗伊登艺校影响了一个自称“国王暴徒”(6)的团体(源自1790年伦敦暴乱时暴徒使用过的涂鸦)。这一团体以及其他许多团体通过杂志与传单来宣传无政府与无秩序的信仰,其潦草的字迹与拼贴而成的字母与七十年代的朋克地下杂志不无相似之处。这并非巧合。当时在情境主义者的仰慕者中有一位马尔科姆.麦克拉伦(7),也就是后来性手枪乐队的创始人。他在1971年撰写的一部电影里坚称“中产阶级发明了商品。商品定义着我们的抱负、志向与生活质量。商品带来压迫——孤独——厌倦。”这番话基本上就是同时期愤怒旅公告里的内容。*48* 当麦克拉伦与薇薇安.韦斯特伍德(8)在国王路上开办以惊世骇俗为原则的服装店的时候,他们所创造的正是几年前的政治叛逆们梦想中的叛逆形象。七十年代英国朋克风的根源在于1968年的巴黎。

      不过要不是另一股来自欧洲的影响,德波呼吁伦敦发动革命的呼声也不过是几声空喊而已。这股影响力可以追溯到西班牙内战时期,无政府主义者发动了大量小规模袭击来对抗佛朗哥政权,为此他们发展了一项十分关键的技巧,日后的北爱共和军和红军旅(9)以至于基地组织都沿袭了这一技巧——即利用小单元结构来使得组织整体更难破坏,以及面向主流媒体发布用暗语写成的公报。不过这些后来者们要更认真一些。

      从1966年起五一团(10)就开始在西欧开展机枪扫射与小规模炸弹袭击。几年之内他们就联系上了自己的英国仰慕者,尤其是前剑桥与埃塞克斯大学的学生。埃塞克斯当时还是个荒凉的新兴城市。来自斯托克波特某女子高中的安娜.曼德尔森(11)与来自布里斯托某私立学校的希拉里.克里克在这里密切关注着1968年法国暴乱。在剑桥那边与她们一样的人还有来自上游哈博戴斯阿斯克学校的记者之子约翰.巴克以及来自切尔西维德尼斯的卡车司机之子、医学学生吉姆.格林菲尔德。他们都研读过情境主义者的著作并加入了向剑桥大学最著名叛徒致敬的“金.菲尔比晚餐俱乐部”。他们全都是一心一意的激进分子,在每日通勤过程中以及当年的伦敦占房运动中彼此结识,然后又全部加入了索赔联合会,这一组织的用意是为尽可能多的人争取最大化的社会福利。到了1971年他们已经成功地在英国建立了8个支部。通过一名叫做斯图尔特.克里斯蒂(12)的年轻苏格兰无政府主义者——此人曾参与用炸弹行刺佛朗哥将军,失败后在西班牙坐牢三年——从中引荐,这个大学四人组——一个相貌出众的团体——联系上了五一团。之后他们又拉拢了几位其他人,其中包括一位没犯什么大事的罪犯兼海洛因上瘾者杰克.普利斯科特与一位越南统一运动活动家伊安.珀迪,然后就开始制造并运用炸弹。

      除了Biba之外,这帮人的目标还包括在阿尔伯特大厅举行的世界小姐选美比赛,希斯罗机场一架西班牙客机,伦敦警察局警察总监约翰.沃德伦爵士(13),新建的帕丁顿格林警察局(日后的爱尔兰共和军与基地组织嫌疑犯都会关在这里),警用电脑,英国地方自卫队(14)在霍洛威的总部,福特公司总裁在英国的住宅,巴黎一家劳斯莱斯陈列厅,还有两位保守党内阁大臣——贸易大臣约翰.戴维斯(15)与就业部长罗伯特.卡(16),后者一直在努力推动希斯的工会立法在议会里获得通过,他家挨了两颗炸弹,一颗在前门,另一颗在后门。在上述所有袭击事件当中总共只有一人死亡,一人受伤。愤怒旅频繁地发布以《虎豹小霸王》与《日落黄沙》之类的电影名字命名的公报,声称他们选择这些目标是为了处刑。他们将要正面硬抗上“上流社会的猪猡,法官,大使馆,各种奇观,财产”,还要攻击“电视电影与杂志所宣泄的徒有其表的异化型文化……城市生活的丑陋宁静。” 9个月之后,警察在他们前往巴黎置办炸药回来后逮捕了他们,在他们的窝点搜出了枪支与制造炸弹所需的设备,所有骨干成员都被判处长期有期徒刑。法官在判决书中指责他们的行为是“对社会学的歪曲误解”,英国的革命事业也再一次由于公众缺乏兴趣而遭到了推迟。

      尽管从很多方面看来愤怒旅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它们却代表了革命抗议与不断发展的快感经济之间唯一的一次正面冲突,前者是六十年代的关键元素,后者则是六十年代的实际趋势。其他左翼组织,主要是托洛斯基主义者们,将会忙着争论与游行,针对就业与外交问题发动抗议并制作印刷品。只有在爱尔兰才能感觉到革命性抗议的全部威力。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Angry_Brigade

      (2) 正确的歌词出自鲍勃.迪伦的《It's Alright, Ma》,“That he not busy being born is busy dying”,引用后则成了“If you are not busy being born, You are busy buying”

      (3)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4261376/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Raoul_Vaneigem

      (5) 外链出处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King_Mob

      (7) http://baike.baidu.com/view/3092232.htm

      (8) http://baike.baidu.com/view/25234.htm

      (9) http://baike.baidu.com/view/5522639.htm

      (10) http://en.wikipedia.org/wiki/First_of_May_Group

      (11) http://en.wikipedia.org/wiki/Anna_Mendelson

      (12) http://en.wikipedia.org/wiki/Stuart_Christie

      (13) 外链出处

      (14) 外链出处

      (15) 外链出处

      (16) http://en.wikipedia.org/wiki/Robert_Carr

    • 家园 (21)带着农民进入欧洲

      我们已经看到了欧洲问题如何深切地与希斯的名字结合在一起,以及在六十年代初身为谈判员的他被戴高乐总统一个“不”字摔在脸上时怎样的竭力挽回局面。他不畏辛苦一路走来,在香烟缭绕的会议室里出过力,在无数细节问题上费尽了唇舌。他比其他任何高层英国政客都更加了解他的法国合作伙伴。早在荣升首相前很久他就相中了接任戴高乐总统职位的乔治.蓬皮杜作为自己的谈判对象。希斯日后披露,在一次财政部里举行的会议上,蓬皮杜用法语告诉他,“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政策是什么,不用费劲打电话给我,我不会说英语,你的法语也很糟糕。只要记住一点就好了,我是个农民,我的政策永远都是支持农民。”*44*

      这是对共同农业政策的巨大代价恰如其分的警告,但是却并不能真实地反应蓬皮杜的全套未来愿景。事实上他真正想看到的是一个由大型制造业公司支撑起来的欧洲,一个可以与美国和远东一较长短的欧洲。在过去的十年里英国的经济增长速度远远落后于6个欧共体成员国,因此在一定程度上1970年的希斯在谈判立场方面并不如当年的麦克米伦硬气。从另一方面来说,希斯也有自己的优势。他一直被人当成一个态度严肃诚恳的谈判者。英国的虚弱令巴黎方面确信,折腾了这么多年之后,“烤牛肉帮”终于真心打算入伙了。蓬皮杜也认为时机很合适,一个“是”字将标志着他彻底走出已故伟人的阴影。正如欧共体的其他成员国一样,多年以来法国一直费力猜度英国人的真正意图,在刚刚过去的威尔逊时代要想做到这一点尤其困难,当时这个问题彻底撕裂了英国左派。

      希斯仅仅许诺进行谈判,但他的热情却与威尔逊的扭捏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位研究英国与欧盟其他国家关系最有心得的历史学家这样描述着两人的区别。“以下事实可能对于日后历史大事的走向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1939年9月初,泰德.希斯在开战前千钧一发地从波兰返回英国,此时的哈罗德.威尔逊正在丹迪开车递交关于出口与贸易循环的论文。之后不久,当希斯学习操作高射炮的时候,威尔逊则成为了粮食部的土豆专员。”*45* 但是民调显示希斯的宏伟愿景令很多英国国民感到陌生,而前土豆专员对于物价提升的警告则更加入耳。

      希斯掌权之后,伦敦、巴黎与布鲁塞尔又纠缠了18个月,最后终于攒出一份协议。这将激怒英国的渔民,因为他们以后将不得不向欧洲的竞争者,尤其是法国与西班牙的拖网渔船开放自己的传统专属渔场。就预算而言这是一份差强人意的协议,日后将会被撒切尔重新商定。最重要的是,这一协议丝毫没有触及为了法国农民与布鲁塞尔官僚而非英国的方便而设计的共同市场系统。英国必须要囫囵吞下大块的欧洲法律,其中大量内容都令英国谈判人员反感。欧共体六国仅仅在最为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例如新西兰黄油问题——才肯让步,此外英国不得不接受了一份更糟糕的预算协议才赢得了关于英联邦农民的谈判。事实上英国的谈判人员早已认定加入欧洲关系到国家的未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1971年巴黎爱丽榭宫举行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希斯与蓬皮杜进行了长达一个下午的二人密谈,两人之后出人预料地对外宣布,就法国看来,英国加入欧共体的时机已经成熟。希斯在一心期待着另外一个“不”字的媒体面前尤其扬眉吐气了一回。

      现在可以在全国范围内讨论一下准入条件以及在议会里进行表决了。但是身居反对党的威尔逊又一次现了原形。希斯刚刚开始谈判的时候,威尔逊曾经公开表示支持英国成为欧共体成员国。但是打小算盘的威尔逊很快就压过了胸怀大局的威尔逊。随着英国加入欧共体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他也越发吹毛求疵起来。就和以往一样,这次他也提防着自己的背后。他可能的继承人吉姆.卡拉汉正在四处奔走公开反对欧洲,部分理由在于使用法语的机构将会威胁到乔叟、莎士比亚以及狄更斯的母语。左派火力全开。1971年7月一次工党党代会上代表们以五比一的压倒性多数投票反对欧共体,确定了工党的反欧洲程度。议会里敌视欧共体的工党议员也在全体工党议员中占到了二比一的多数。威尔逊现在的说辞是他反对英国按照希斯谈妥的条件加入欧洲。他在原则上并不反对加入欧洲,但是目前的情况并不合适。经历了一段如此漫长而曲折的道路之后,这番言论令工党内的亲欧洲人士厌恶得几欲作呕。工党内的反市场人士对这番言论同样冷眼相看,他们不相信威尔逊能一夜之间改弦更张,认为一旦威尔逊再度掌权一定会签署相关协定。所以就连威尔逊维持党内团结的大计也落了空。

      希斯将加入欧共体的提案交付下院表决的时候,69名亲欧洲工党成员违背了党内安排,和保守党一道投了赞成票。领头的是罗伊.金肯斯,尽管令他日后有些尴尬的是他并没有在所有细节问题上继续与自己的党作对。以芭芭拉.卡斯特,迈克尔.富特(1)以及托尼.本为首的左派们被这场叛变气得脸色发青。日后终将演变成社会民主党分裂的党内分歧此时已经开始显露端倪。对于工党党代会上的多数人来说,身处欧洲之外是个原则问题。对于69位叛逆来说,加入欧洲之内是个原则问题。当工党还是反对党的时候,这条裂隙还可以借助各种遁词与空言恫吓来加以掩饰,但是一旦工党再度掌权,这个问题很可能将工党毁于一旦。一头是卡斯特与本的道德自信,另一头是金肯斯的毫不动摇,夹在中间的威尔逊向影子内阁抗议道,“多亏我整整趟了三个月的大粪,现在有些人才能闲着没事讲良心。”他还威胁要辞去党首一职,“他们就是拿一具标本来坐这个位子也不干我的事”。这不过是一时的怒气而已,但是正当威尔逊手忙脚乱地维持着局面的时候,左派报纸《新政治家》为他下了一份要命的判词,“这个犬儒主义的头号信徒,个人形象幻灭不自觉的传道士,……威尔逊先生已经堕落如斯,以至于他在工党领导层的存在本身都是对政治大气的污染。”*46*

      在赢得了足够的下院票数之后,希斯安静地来到唐宁街,以凯旋的心境在钢琴上弹奏了一曲巴赫。对于工党来说这是极其糟糕的一夜,投票大厅里尖叫声此起彼伏,69名叛逆与其他人之间也是剑拔弩张,怒火冲天。

      力挽狂澜的英雄是托尼.本,当时他正蹦蹦跳跳一路偏左地飞奔向前。“托尼年纪越长越幼稚。”这是威尔逊下的评语。但是在这一问题上他的表现要比威尔逊精明得多。本提议道,要想决断如此重大的问题,应当进行全民公决。他的选区在布里斯托,十八世纪的时候那里曾经出过一位杰出的议员兼作家埃德蒙.伯克(2),他曾向选民写过一封公开信,信中说他有责任为了选民运用自己的判断能力,但不能沦为对选民意见百依百顺的奴隶。而同为布里斯托议员的本则从反面阐述了同一问题:如果一个民主政体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剥夺了人民的直接选择权,那么这一政体必然民心丧尽。一开始本的这一激进观点根本无人支持。工党内部的传统派人士将全民公决斥之为法西斯主义的手段,源自欧陆的政治伎俩,根本配不上议会民主政体。尽管本对于共同市场态度两可,但是亲欧洲人士依然担心这是令工党倒向撤出欧洲路线的第一步棋。

      威尔逊曾经不止一次地公开反对公投。但是他最终缓慢而痛苦地意识到,一面反对希斯的协议内容一面许诺重启谈判同时进行公决是一条可能的出路。对于反共同市场人士来说这是在欧洲面前的转向,而亲共同市场人士则会意识到他并不真心打算撤出欧洲。此外全民公决的承诺还可以使他一定程度上占据政治制高点。他将要“信任人民”,尽管根据民调人民早已满不耐烦而且一肚子怨气。当蓬皮杜突然宣布法国要举行全民公决时,威尔逊一把就将本的主意抢了过来。这是十分重要的一刻,全国的观点都将就此明了,至少在七十年代如此。日后的政客们面临特别重大或者棘手的宪法性抉择时还会祭出这一招。

      (1) http://baike.baidu.com/view/3317496.htm

      (2) 外链出处

    • 家园 (20)浮动

      如果希斯只能和一件政绩联系在一起,那就是英国加入“欧洲”。但是在他就职期间所面对的最大问题依然是经济而不是欧洲。英国的生产能力与美欧相比依然低下得可怜,与日本相比更不能以道里计。国家在生产新型消费产品方面花费过多,更为现代化而高效的工厂与商业却没有得到基本的扶持。物价上升了7%,而工资收入的上升还是这个数字的两倍。人们依然沿用着后1945年世界旧秩序下的固定汇率制度,这意味着希斯政府就像之前的艾德礼与威尔逊政府一样面临着英镑危机以及可能发生的新一轮贬值。很难形容三四十年前经济衰退对于政客们而言是多么的沉重而痛苦。被希斯视为头号挑战的工会刚刚打发走威尔逊与卡斯特,这使得希斯下定决心要成功压制至少一场公共领域的大规模罢工,同时还要废除一批在他看来会鼓励罢工的福利政策。英国各个主要行业的工会化程度都很深,不仅如此,而且以现代标准衡量工会数目也多的惊人——全国总共600多家。大型工会的顶层领袖们对于车间里的动向根本无法进行直接的第一手控制。1973年民谣摇滚乐队Strawbs(1)很贴切地把握住了这种政治好斗的特性,他们在单曲《工会一员》(2)的和弦部分里唱到,“哦你抓不住我,我是工会一员”,歌词里则进一步作出了解释,“只要一声高呼,弟兄们纷纷出动……如果我想为了加薪而罢工,最后我总能称心如意……尽管我只是个工人,却能坏政府的大事。”他们的确有这个本事。

      希斯刚刚上台就碰上一场码头工人罢工,然后是地方政府办公楼清洁工的大幅加薪,再然后是电力工人怠工导致停电,接下来是邮递员罢工。和9年后撒切尔当权时相比,此时政府的态度并没有那么明确而果断。日后在撒切尔内阁里面被人视为孱头的道格拉斯.赫德(3)当时是希斯的政治秘书,他在日记中记下了自己越发增长的挫折感。“糟糕的一天。很显然公务员系统好几周以来连篇累牍的计划根本无法解决眼下的电力争端,各个方面的压力都在逼迫我们投降。”之后不久,赫德堵住了身着浴袍的希斯,警告他说政府机器“运转太慢,跟不上形势。”汽车工业的情况糟糕得一塌糊涂,以至于亨利.福特三世和他的左右手李.艾科卡(4)前来警告希斯他考虑彻底退出英国。但是希斯1971年提出的《工业关系法案》意在两相持平,一方面给予工会成员新的权利,另一方面通过一套新的工业法庭体系使得工会与雇佣方达成的协议能够得到合法执行。这是托利党第一次尝试以前威尔逊提供给工会的一揽子政策。此外同时进行的还有意在增加投资的税收改革,与商业部门达成的将涨价幅度控制在5%以内的协议,甚至还有一定程度上的私有化——一度国有的旅游中介公司蓝波利(5)与托马斯库克(6)以及几家啤酒厂都出售给了私人。

      但是话说的客气一点,托利党的政策依然相当自相矛盾。个人所得税的削减鼓励了消费并刺激了通货膨胀。随着欧共体成员国身份日益临近,希斯的财长巴博竭力试图推进经济增长,这意味着进一步的减税与更高的政府支出。或许从长期看来最重大的举措就是解除大型银行的贷款上限。借款年增长率此时已经高达12%,但是1972年则进一步升至37%,次年更是达到了43%。很明显这是在为通货膨胀火上浇油,但同时也刺激了英国人自古以来对房屋所有权与借款的迷恋。今天英国的信贷膨胀,以及沉淀在砖头与草皮当中庞大无匹的资本总额,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归因于这一决策以及接下来撒切尔时代的信贷繁荣。希斯在回忆录里甚至都没提到这一点。

      在同一时期英国政府摆脱了一项历史性的限制。1971年夏天尼克松总统单方面撕毁了战后金融体系协定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中止了黄金与美元的兑换并放开固定汇率允许其浮动。他的问题在于越战的骇人开支(尽管在实际数额上只相当于911之后阿富汗与伊拉克所有军事行动开支的60%)以及物价上涨。对于英国政府与英格兰银行来说,这意味着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如此执着于英镑储备金,尽管直到1977年这一点依然是个令人头痛的麻烦。但是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英镑究竟可以贬值到何种地步,工业部门又要如何早作打算。希斯在国家掌控上的本能很快就遭到了挑战,劳斯莱斯公司最有价值的部分因为研发新式航空引擎而濒临破产。希斯十分爽快地将公司国有化,保住了80000份工作,令其有机会恢复元气,这使得整个国防工业都长出了一口气。劳斯莱斯挺过了这一关并重新得到私有化,这个国有化案例事后看来很明显获得了成功。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Strawbs

      (2) http://v.pps.tv/play_301TI6.html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Douglas_Hurd

      (4) http://zh.wikipedia.org/wiki/%E6%9D%8E%C2%B7%E8%89%BE%E7%A7%91%E5%8D%A1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Lunn_Poly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Thomas_Cook_Group

      • 家园 请教经济达人

        1971年夏天尼克松总统单方面撕毁了战后金融体系协定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中止了黄金与美元的兑换并放开固定汇率允许其浮动。他的问题在于越战的骇人开支(尽管在实际数额上只相当于911之后阿富汗与伊拉克所有军事行动开支的60%)以及物价上涨。对于英国政府与英格兰银行来说,这意味着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如此执着于英镑储备金,尽管直到1977年这一点依然是个令人头痛的麻烦。但是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英镑究竟可以贬值到何种地步,工业部门又要如何早作打算。

        这一段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 家园 这是二战后最大的金融冲击,可以写无数本书了

          简而言之,就是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终结。

          布雷顿森林体系,就是以关贸总协定(现在世贸组织的前身)、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委代表的全球经济秩序。其中的核心就是以美元为硬通货。大致操作方式就是:各国央行可以用美元按照固定比较向美国兑换黄金。换句话说,美元是和黄金等同的硬通货。各国的货币和美元挂钩,也就是间接和黄金挂钩。这样,以美元—黄金为核心,各国货币币值可以保持相对稳定,防止出现1929年大萧条时代那种为了促进出口竞相贬值,最后导致国际贸易大大萎缩的情况出现,就为世界贸易的发展创造了比较稳定的环境。

          不过这个体系内部有一个内在矛盾:第一,美国要有大量的黄金储备,才能支持美元和黄金自由兑换,这就要求美国有大量贸易顺差,保持黄金持续流入;第二,别国用美元兑换黄金,就要求手头有大量美元,这就要求美国有大量贸易逆差(否则别国不可能有大量美元持续流入)。所以,这个体系随着美国从战后的大量顺差转为逆差(欧洲日本经济复苏导致这些国家的市场不再是美国商品的倾销地了),加上美国越战、伟大社会等巨大投入造成的严重赤字,到了尼克松时代就支持不下去了。说白了,就是美国不玩了。

          这固然给了各国政府贬值本币促进出口的机会,但是随之也带来了国际经济秩序的严重动荡,所以在当时是震动整个西方的猛烈冲击了,影响之大不亚于07年的金融海啸。

    • 家园 (19)乌干达的亚裔

      掌权后的希斯表示他极其担心这场气氛极其恶劣的大选当中所暴露出来的反移民情绪。他一边谴责鲍威尔一边迅速通过了一份极富争议且限制性极强的立法,剥夺了任何双亲或祖/外祖父母不在英国本岛出生的外国人移民英国的权利。希斯的宣言许诺带来一个“控制海外移民的单一新体系”。谁也没有明说这是为了拒绝黑人而非白人入境,但是祖/外祖父母规则很明显是为了向祖籍英国的澳大利亚、加拿大、南非以及新西兰白人敞开大门,同时将英联邦与殖民地内部的黑人以及其他有色人种排除在外。鲍威尔将这一政策与纳粹的种族净化法律相提并论,他希望重新定义英国公民身份。动机完全相反的左右双方联合挫败了祖/外祖父母规则,尽管两年后这一规则又得到了恢复。如果仅此而已的话,那么希斯在历史上的定位也不过就是另一个恐慌不已的既得利益集团代表,为了哄他的党派开心而将国门紧闭。

      这并非事实的全部。因为肯尼亚危机即将在乌干达重新上演。反英国的首相米尔顿.奥博特(1)刚刚在政变中下台,上台的是一位身材肥胖,一步三摇晃的伊迪.阿明(2),他声称神灵托梦给他,叫他务必驱逐国内所有亚裔,正如肯尼亚那样。毫无疑问,阿明是个怪物,他手下的恶棍们用棍棒将他的敌人殴打致死,他曾威胁要杀死英国记者,还有传言称他的冰箱里装着供他享用的人肉,此外他对于当年纳粹对付犹太人的手法也抱有十分浓厚的兴趣。尽管鲍威尔愤怒地宣称英国没有义务向乌干达亚裔开放自己的城市,希斯依然十分果断地接纳了他们。大规模空运与安置委员会都得到了安排,共计28000人在1971年的短短几周内来到了英国,并最终与其他东非移民安顿在了同一地区——尽管正在成为英国“最不白”城市的兰开斯特专门在乌干达报纸上做广告恳请移民们不要前来。

      几年之后鲍威尔就不再是保守派了。希斯已经与他正面对抗并将他打败。鲍威尔曾经是未来首相的人选,起码也是个杰出的候补财长,可他的余生都将再也沾不上权力的边。不过他的观念还将继续发展壮大。他对于欧盟的敌意将会引发现代托利党内部规模最大的一次叛乱,令英国继续游离于欧洲之外。他对于严格市场经济的信仰将会极其有力地影响撒切尔和她所在的圈子,他本人也将得到旧约先知一般的崇高地位。在种族与移民问题方面,情况要复杂一些。他的观点令很多人都惊骇不已,也使他成为了战后最令一部分人厌恶以及另一部分人敬仰的政客。了解他的人都坚称他不是个种族主义者。报社编辑克莱姆.琼斯一度曾试图寻找血河演说中提到的那位被“黑小鬼们”满街追赶的老太太但是没有结果,就连他也说“鲍威尔从来都算不上种族主义者。”琼斯认为伍尔弗汉普顿居民觉得自己遭到了包围与排挤,因而一肚子火气,鲍威尔是受了他们的影响。甚至连鲍威尔住址所在的街道上“美观结实的维多利亚房屋附近也住着有色人种邻居,他眼看着自己住宅的价格往下掉。”不过这位编辑又补充道,身为议员的鲍威尔为自己选区的选民一向尽心竭力,无论他们是何种肤色。“我们经常一起出去到当地的印度餐馆吃饭,和那里的人关系十分融洽。他本人去过印度,他的妻子在印度长大,因此他们都很喜欢印度菜。”*42*

      在进入英国的移民数量以及国内非白人人口所产生的后果等问题上,鲍威尔所坚持的数字当时虽然饱受讥讽,但实际上却差不太多。血河演讲前不久,他声称到了二十世纪末,英国的黑人及亚裔人口将会达到500万至700万之间,或者说总人口的十分之一。根据2001年人口普查,470万英国人认为自己是黑人或亚裔,占总人口7.9%,考虑到庞大的非法移民数量,真实数字一定还要高。在百分比与总数两方面,移民在英格兰的存在感都比苏格兰、威尔士或爱尔兰更强。可以说,鲍威尔其实为英国民主做了一件好事,他直言不讳地打破了精英集团的沉默,挑起了一场长期以来十分需要的大辩论。将近四十年后的今天,他的语言依然极其富有煽动性。他开口说话的时间刚好是1967年种族主义及法西斯主义政党国民阵线(3)成立后不久,尽管鲍威尔本人一贯反对纳粹,当年还专程重澳大利亚回国与德国人作战,他的言论依然吸引了无数英国乡间自封极右头目的热情支持。此外,他的中心立论,即美国南部各州民权动乱将会在英国重演的预言并没有成为现实。自从血河演说之后,英国大城市里一共爆发过5场有一定规模的动乱,街头犯罪的恶化也的确与心灰意冷的加勒比青年以及其他移民集体的青年们有关系,但这一切根本无法和鲍威尔预言中刀山火海式的大灾难相提并论。

      没有任何一项单一社会性事件像移民那样如此深刻地改造了1945年之后的英国——人均寿命的增长,避孕药的问世,权威形象的瓦解以及郊区住宅的普及都无法与移民相比。唯一能令移民大潮稍稍失色的变革就是汽车热的兴起。这不是一场应白人人口要求而产生的变革——尽管我们也无法想象要如何向5000万人突然地同时询问同一问题。大部分英国人都不欢迎大批量的非洲人或亚洲人移民进入英国,正如他们不希望看到死刑的废除,或者与欧盟牵扯太深,或者其他许多政治精英们的选择。政党领袖们从未自觉地站在选民面前,坦诚且明确地评估可能的移民规模。主要政党听任这一变革自行发生,却几乎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来保证加勒比以及印度次大陆移民进程的顺利进行。复员波兰人所享受的帮助与体贴西印度移民基本上没有得到,乌干达亚裔所得到的帮助更少。根本没人费心创建混居式社区,或者避免贫民窟的出现。种族关系立法倒的确出台了,可是却姗姗来迟,而且只是为了平衡新出现的限制,立法仅仅对白人工人阶级社区的种族主义施加惩戒,而不是试图对其进行理解。

      这又是英国历史上一个精英统治的案例,自由派的政客走在了选民们的前面。真正的问题在于对公共舆论的无视以及移民带来的后果对于这个国家(其中自然也包括移民家庭)来说究竟利弊如何。二十一世纪英国的气息、风味、争议与生猛气质将这个国家与自己的过去区分了开来。造成这一区别的不仅是进入这个国家的移民,还有为数众多离开英国前往南非、澳大利亚、加拿大与新西兰的白人,仅六十年代这些人就达到将近50万之多。英国成为了一个世界岛,一个袖珍版的美国,尽管根本上还是英国。英国曾经在无心之间造就了一个帝国,现在她又以同样的方式成为了一块肤色多样的土地。随着东欧、伊拉克、索马里以及埃塞俄比亚的移民纷至沓来,很明显这个故事远不仅仅是为了给帝国的烂摊子善后这么简单。

      (1) http://baike.baidu.com/view/3323544.htm

      (2) http://baike.baidu.com/view/2348389.htm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National_Front_(UK)

    • 家园 (18)帆船运动员

      希斯的声誉跌落得格外低下。或许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两次大选失利后身为国家领袖的他在1975年遭遇了失败,而且与撒切尔主义新秩序也闹得很不愉快。撒切尔的自由市场政策虽有分裂社会之嫌,但基调却十分乐观,因此吸引了众多知识分子、媒体以及议会方面的支持,他们都将她的成功视作对希斯时代的否定。出于叙事的需要,撒切尔越是燃烧得光彩夺目,希斯相比之下就越要黯淡无光。的确,他控制工会势力以及抑制通货膨胀的努力都遭到了挫败。欧洲这个比其他其一切都更能令他感到兴奋的议题尤其令他的敌人们火冒三丈,他们指责他欺骗了整个国家,隐瞒了即将到来的欧盟的真正本性。希斯遭到罢免后的满腹怨气对他本人也没产生什么好作用,这股怒气他整整保持了三十年。他关于自己那届政府的记录无非是枯燥无味、连篇累牍的自我辩解,在文笔上几乎和威尔逊一样糟糕。此外,希斯一向独来独往,甚至对于自己的仰慕者也可以极其粗鲁,因此他从未建立起公共场合辩护者的队伍。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中也有人认为他是个杰出的领导者,例如道格拉斯.赫德(1),但这些人的声音很容易就被撒切尔时代自以为是且口不择言的新闻界淹没了。最后,希斯在位的时间也只有短短的三年半,相比之下威尔逊则干了接近八年。

      考虑到他本人几乎毫无朋友,希斯身为政治领袖的声誉值得重新审视一番。他是老托利党里第一个打破阶级屏障的外来人,并将许多和他一样的人提拔进了内阁。战前他以学生的身份访问过德国,并与希特勒以及其他一干纳粹高管摩肩接踵。之后他于成为一名军官并见证了他们在1945年的最后失败,战争对他的影响远比对威尔逊更深刻。正如希斯日后写道的那样,“我们这代人无法选择停留在过去生活;我们必须为了未来而工作。环绕在我们身边的是废墟、无家可归、饥饿与绝望。唯有整个大洲齐心协力我们才有希望创建一个维系真正欧洲文明的社会。”他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政客,而且异乎寻常地勇敢。他对于七十年代英国弊病的分析远比威尔逊更加犀利。他与工会不死不休的斗争从时机上看来糟糕得无以复加,但是他的对手力量也的确过于强大,无法速战速决。正如撒切尔一样,他相信英国很可能沦落到无法无天的境地。他的战术失误在于发动正面攻击,企图一击克敌,而不是像更加精明的撒切尔政府那样打持久战。和她一样,他削减税收甚至还开始私有化。和她不一样的是,在他的时代主流民意依然更同情工会而不是政府,而且当时油价与其他商品价格的大幅上涨使得整个西方经济偏离了正轨。1972年他在收入政策及工业干预政策上的180度大转弯的确是议会民主的耻辱一刻。但是尽管为人倔强执拗,爱德华.希斯最大的毛病也不过是倒霉而已。

      他一开始是议会里强硬的党务秘书,借此在托利党内发迹,在麦克米伦执政时期又成为了一名同样强硬的欧洲问题谈判员。但希斯身为大臣的最主要成就还是在1964年,当时担任全国商会主席的他取消了转售价格维持政策。类似这样的改革措施听上去索然无味而且很容易就会被人遗忘,但正是这些措施真正地改变了这个国家。转售价格维持政策允许制造商要求商店以某一特定价格销售商品,商店方面如果擅自降价就会触犯法律。这一措施极大地偏向了相对售价较高的小型商店而不是大型商场;在转售价格维持政策之下英国的超市革命将远没有现在这样大刀阔斧,Tesco也不可能到处开花。希斯认为这一政策妨碍了正当竞争与消费者的选择权,还会刺激通货膨胀。但是小店主们难道不是先天的保守派吗?党内许多人都反对他的做法,但他还是坚持了下去,这也是生产者利益在新兴消费主义面前遭受的重大挫败。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Douglas_Hurd

    • 家园 (17)血与耻辱:爱尔兰悲剧的肇始

      在所有将威尔逊与希斯联系在一起的重大危机当中,北爱尔兰问题对英国的影响不亚于任何其他事件。它令上百万目睹街头暴力的人们既震惊又难堪,它带来了炸弹、谋杀与耻辱。这场冲突更为久远的根源,从苏格兰长老会教派农夫定居乌尔斯特到1921年爱尔兰分裂法案的签订以及随后的爱尔兰内战,并不在本书讨论之列。在整个五十年代以及六十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北爱尔兰根本得不到威斯敏斯特方面的关注。北爱尔兰有自己的自治政府,自己的首相以及独特的政党体系,还有由头发花白、为人可靠、思想保守的统一党议员组成的队伍,这一切在伦敦都激不起多大水花,更不用说掀动波澜了。新教徒多数群体的偏见不过是笑料与官方抨击的对象而已。

      但是英格兰与苏格兰方面对于爱尔兰的统一进程并没有多少同情之心——人们对天主教的敌意依然强烈,对爱尔兰共和国在抗击希特勒时所扮演的不光彩角色也依然记忆犹新。如果说贝尔法斯特的哈兰德与沃尔夫造船厂(1)不招收天主教徒,在本岛也有很多重要公司采取了类似政策。如果说伦敦德里在住房分配方面不公平,那么兰开斯特与诺丁汉也好不到哪里去。必须承认的是,当时以反天主教为题目的操纵民意行为以及篡改选区分界来最大限度助长统一党(2)声势的行为都十分猖獗。早在1964年威尔逊会见之前一年借助一套温和改革方案而当选的爱尔兰议会首相泰伦斯.奥尼尔(3)上校时,他对奥尼尔施压要求其终止篡改选区分界的行径。不过从主流来看,这依然是个半睡半醒视而不见的时期,自1969年起这一时期就成了想象力的可怕失败——恶性忽视的后果接下来将要纠缠英国整整三十年。

      在表面之下,就业、住房以及政治方面的不公平与歧视已经令天主教贫民区内部的温度一路上升到了沸点左右。国际政治大气候的变化对此也有影响。反抗不公正是当时的主题,至少在报纸版面上是这样。南非反对种族隔离的抗议活动一浪高过一浪,美国南部各州的平权运动同样声势逼人,这都使得人们开始关注堵在英国门口肮脏的半公开秘密。奥尼尔谨慎的改革举动导致了新教势力的强硬反击,领头的是一帮煽动者,其中有一位年轻且慷慨激昂的传教士名叫依安.派斯利(4)。1967年一场民权运动开始成形,运动所采取的语言及策略都来自美国南部各州。第二年,游行与示威就遭遇了警察暴力。随即成立了一个以天主教徒与国民主义者为主的社会民主工党。来自更为激进的乌尔斯特统一党的伯纳黛特.黛芙林(5)借助民权议题在1969年当选下院议员,也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下院女性议员。用一位听众的话来说,她那“纯正、苦涩、充满忿恨的天主教乌尔斯特之声”*39*很令其他议员好好消受了一番。威尔逊告诫奥尼尔在住房问题以及当地政府权限问题等方面步伐再大一些,再快一些。奥尼尔回应道那必须举行选举。这一来导致了统一党的分裂,他本人也头破血流,不得不向另一位能力还不如他的温和派詹姆斯.奇切斯特-克拉克(6)交权。在这一阶段,人手寥寥、成员年龄偏大的爱尔兰共和军还无甚名气,不过偶尔袭击一下废旧武器库而已。

      然后北爱的政治局势就在1969年夏天来了个大爆发。一个英统派反天主教组织德里学徒会(7)计划在伦敦德里举行年度游行,而游行日期与路线则与另一场计划中的民权游行相重合。此前这里也进行过民权游行,但都十分和平。这一次上面明确禁止他们游行,但民权游行者们还是上街了,结果遭到了警察的攻击。动手打人的人里面还有隶属北爱尔兰皇家骑警队的所谓B部队(8),这些兼职人员不拿工资但是配发武器,总人数大约在12000人左右。这次他们下手格外狠。共有75名游行者遭到殴打,其中不乏知名政治人物,例如日后的议员与爵位获得者,反爱尔兰共和军的强力温和派加里.菲特(9)。鲜血淋漓的头颅与充满恨意的警棍令上百万观看晚间电视节目的观众惊恐万分。作为回应,斯托蒙特政府承诺改革地方选举、住房登记以及议会权限等方面。这引发了英统派的抗议以及随后更多民权游行与攻击事件,直到当年8月为止,贝尔法斯特市已经成为了天主教居民、英统派极端分子以及警察之间的战场。上百栋房屋遭到焚毁。威尔逊当时正在锡利群岛度假,他立刻飞往康沃尔与他的内政部长吉姆.卡拉汉进行商议。他们同意在得到邀请的前提下派驻英军,作为交换条件北爱方面要解散B部队并承诺进一步改革。这是一项意义重大的决定,做出这一决定没有内阁的参与。正如克劳斯曼在日记中记述的那样,“哈洛德与吉姆这回硬是让内阁同意派驻军队,军队一派进去可就出不来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批准既成事实。”托尼.本则写道“看来乌尔斯特内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关于英国向北爱尔兰派驻军队的诸多误传之一是当时英国方面完全没有理解这一举措的危险性,完全没有考虑其他替代性措施,也完全没有预想到意在保护天主教徒民宅的军队将会成为爱尔兰国民主义者的靶子。这都是无稽之谈。威尔逊与卡拉汉十分清楚各种危险并对奇切斯特-克拉克施加了最大压力,令其加快政治改革进程。他们在B部队与住房问题上也得到了一部分自己想要的结果。至于替代方案,威尔逊甚至考虑过逆向的“种植园移民”,将乌尔斯特的全部新教人口回迁至苏格兰与英格兰。*40* 威尔逊的报务秘书乔.海纳斯(10)提醒他说军队一去就可能要驻扎几个月。威尔逊脸色阴沉地说:“他们起码要呆上七年。”卡拉汉对这次危机的处理是他政治生涯的亮点。他十分清醒地意识到军队很快就会面对天主教与新教两个团体并成为众矢之的。托尼.本带着新留起来的胡子出现在内阁会议上,逗笑了不少人。会上他认真考虑后认为这一做法有可能“为威斯敏斯特再带来十年极其不愉快的爱尔兰政治。”*41* 同时北爱的强硬派也在采取行动。英统派系的暴徒对于解散B部队的提案反应十分激烈,而爱尔兰共和军的人马也趁机渗透进了贝尔法斯特与伦敦德里天主教社区的众多民权与自卫团体当中。当年11月,在都柏林一次十分紧张的会议之后,爱尔兰共和军分裂了,倾向使用暴力的临时军事理事会(11)就此成立。

      这样一来冲突的性质就变了。针对不公平、偏见与政治腐败的抗议活动变成了以终结联合王国并统一爱尔兰为目的的武力对抗。马克思主义、浪漫民族主义以及从越南到古巴等过的游击战经验混合成了一记猛药,令临时军事理事会相信只要获得大部分天主教徒的支持就可以结束爱尔兰的分裂。争取大多数少数族群社区需要时间。因此他们先拿贝尔法斯特下手,成功地说服了当地占绝对少数的天主教居民相信只有爱尔兰共和军才能保护他们免受北爱独立暴徒的侵害,而双手染血的英国军队则与他们的敌人沆瀣一气。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但是各种谣言与投掷石块的挑衅行为,以及随之而来的过激反应与军队暴行,很快就令这套说辞获得了相当的可信度。在爱尔兰共和国一边,许多人都本能地支持爱尔兰共和军。1970年都柏林方面一连解雇了查尔斯.豪伊(12)与尼尔.布兰尼(13)两位内阁大臣,理由是同情临时军事理事会,尽管事后他们俩非法向爱尔兰共和国境内走私武器的指控得到了撤销。实际上,爱尔兰议会投票通过的每年10万英镑用于赈济北爱天主教徒的拨款中,大部分都花在了军火上面。社区联防很快就将升级为国民主义暴动。

      这就是希斯上台时接手的危机,他差一点就在1970年促成了北爱和平。他就任时对北爱知之甚少,尽管他有一次曾经躲在毯子底下偷渡过共和国边境并在那边吃了午饭。在一个极其关键的方面,希斯进一步发展了工党大臣们的根本性假设。希斯认为仅仅为北爱的天主教徒提供保护是不够的,他们还应当在管理北爱方面有自己的位置。他希望最终能够通过增进爱尔兰的经济繁荣、更为频繁的边境贸易以及同为欧洲成员的身份能够使两大族群的关系得到缓和。最后也的确如此,尽管这已经是两大族群因为几十年的杀戮而筋疲力尽之后的事了。

      (1) 该造船厂建造的最著名船只即为泰坦尼克号

      (2) 这里的“统一”指北爱与英国的统一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Terence_O%27Neill,_Baron_O%27Neill_of_the_Maine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Ian_Paisley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Bernadette_Devlin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James_Chichester-Clark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Apprentice_Boys_of_Derry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Ulster_Special_Constabulary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Gerry_Fitt

      (10) 外链出处

      (11) http://en.wikipedia.org/wiki/Provisional_IRA_Army_Council

      (12) http://en.wikipedia.org/wiki/Charles_Haughey

      (13) http://en.wikipedia.org/wiki/Neil_Blaney

    • 家园 (16)颠覆性选举

      到头来,威尔逊政府并没有因为两眼圆瞪的阴谋家而垮台,而是十分正统地栽在了选民的手里。尽管刚刚经历了“代替纷争”的挫败,1979年威尔逊宣布举行选举时依然十分乐观。他很了解自己的对头。希斯早在1965年就开始担任反对党的领袖,当时托利党的议员们就党首人选进行了第一次秘密投票。希斯一直被人视为铁腕的现代化推进者,上任之后他就开始着手整治托利党的前座议员席位。一干爱德华时代的遗老被请到了一边,取而代之的是语法学校出身,在股市里淘到第一桶金的彼得.沃克(1),年轻的索比顿前市长杰弗里.瑞庞(2),前皇家空军飞行员以及前律师安东尼.巴博(3),以及杂货店主的女儿玛格丽特.撒切尔,所有这些人都没有显赫的家世。尽管在伦敦郊外塞尔斯顿公园饭店(4)举行的1970年选举政策会议遭到了大肆炒作,被人称为右倾突进大会(威尔逊谈及“塞尔斯顿那帮人”的时候就好像说的是某种半人半猿的返祖怪物),但希斯其实是一个坚定亲商业的政客。在六十年代以及七十年代初,托利党接连许多年都摆出一副衰老且贵族派头十足的面貌之际,希斯的存在无异于一股清新的空气。

      威尔逊与希斯从心底里彼此厌恶。这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相似之处太多了。两人都出身于传统而虔诚的下层中产阶级偏远家庭,两人都生于1916年,希斯比威尔逊小四个月。希斯的家境比威尔逊还要差一些,他的工人阶级归属感也更强。希斯的父亲是个木匠,后来为一位建筑承包商工作,他的母亲是个女佣,后来又做起了租房的生意。和威尔逊一样,希斯一开始也是通过杰出的学术才能以及奖学金出人头地的。两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有些孤僻,不过也都从电视普及之前丰富的社区生活中受益良多。威尔逊投身于童子军活动与卫理会俱乐部,希斯则在音乐厅里流连并加入了唱诗班。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考取了牛津大学,也都曾身处于五光十色激情洋溢的战前政治生活最前沿,尽管两人在此期间从未见过面。正如我们所见,这两个人代表了打破阶级屏障的语法学校学生在政界所取得的胜利,正如同一时期的商界、艺术界以及其他各个行业里所发生的那样。在两人1964-76年间首尾相接的执政时期当中,英格兰与威尔士的语法学校几乎遭到全歼。两人都代表着各自党派的中间力量并遭到死硬左派与死硬右派的夹攻,承受软弱与绥靖的骂名。两人归根结底都是管理主义与折衷做法的信徒。两人都十分爱国而骄傲,都会被后来人与一个国家崩溃失败的时代等同起来。两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用漫画来表现,威尔逊有一张圆胖脸,烟斗从不离口,希斯则总是笑得像个疯子而且酷爱划艇。

      工党很有理由认为这次他们依然可以逼退托利党的攻势。金肯斯似乎已经扭转了经济大局,而且十分自信地拒绝将最后的预算花在选举前的贿赂活动上。这一举动很受欢迎。民调毫无异常,各大报纸也纷纷预测工党能轻松取胜。甚至就连右翼评论家们对于威尔逊在电视上的表现以及高超的辩论技巧也不吝溢美之词,尽管他公试图摆出一副公然统御一切的派头同时还试图避免非议。

      相比之下,希斯的形象就是个闷葫芦,鲍威尔在1970年大选开始之前一遍又一遍地骚扰着他,不堪挑衅的希斯痛斥鲍威尔没有人性,不配做基督徒,并宣称在保守派政府里没有他的位置。1969年夏天,两人争夺保守党灵魂的斗争达到了高峰,当时的盖洛普调查显示54%的受访者认同鲍威尔遣返当时所谓有色移民家庭的做法。到了1970年初,66%的受访者称他们要么更倾向于鲍威尔的看法,要么和他感受相近,只有22%的受访者对他的好感有所下降。鲍威尔在一系列政策问题上对希斯发动了攻击,减税的需要,私有化,更为自由的市场,北爱尔兰或者说乌尔斯特,以及英国加入欧共体的问题(鲍威尔对这一问题的反对态度与希斯的支持态度一样强硬)。就托利党的领导层看来,鲍威尔关于遣返移民并终止移民入境的呼吁其实是他推倒希斯并取而代之的众多手段之一。

      托利党内以及民众当中的确有很多人渴望看到这一可能成为现实。除了码头工人与其他抗议者之外,许多财力雄厚的金主也打算资助鲍威尔获取领导权。一位来自伍斯特郡的工业家马塞尔.艾菲顿筹款支持着一个全国性鲍威尔团体联盟,还谈到组织一场通向保守党总部的示威游行来直接废黜希斯。但是威尔逊举行选举的做法布下了一个十分显眼的陷阱,鲍威尔对此看得一清二楚,尽管他的支持者视若无睹。此刻他最好的机会就是等着希斯在选举中落败,然后他就可以公然出手,甚至还能借此控制全党。艾菲顿和许多其他人一样曾经公然宣称右派人士都应当投工党的票,这样托利党就会“像熟透的樱桃那样落在艾诺的怀里。”*37* 但是如果鲍威尔真打算玩这一手,成千上万名忠实保守派成员就会永远视他为叛徒。要么希斯获胜,从此再没有鲍威尔什么事,要么希斯失败而鲍威尔将会成为托利党内的众矢之的,托利党本身也有分裂的危险。

      选战当中充斥着关于鲍威尔的大篇幅报道。某些报纸会将托利党竞选情况的一半篇幅都花在这上面。有人说这是英国历史上唯一一次移民与种族政策关系如此重大的竞选活动。保守党的会议上总会充满手工制作的“支持艾诺”标语牌。人们一刻不停地询问希斯和他的同事们是否支持伍尔弗汉普顿的堕落天使,搅和得他们既恼怒又难堪。工党也不出所料地将鲍威尔描绘成了保守党思想家,希斯只能步履蹒跚地跟在他后面。托尼.本更进一步将他称作“保守党的真正领袖。他远比希斯先生更有个性。他直言无忌……甚至就连他的发言冒犯了许多正派保守党人士时希斯也不敢公开出面反驳。”本还进一步宣称,“伍尔弗汉普顿上空升起的旗帜看起来越来越像达豪与贝尔森(5)曾经用过的旗子。”

      在选战后期,被成群左翼抗议人士纠缠得不胜其扰的鲍威尔终于明确表明自己支持托利党的官方竞选活动。对于希斯来说这股最后关头出现的支持力量十分管用,也有人因此声称鲍威尔导致了希斯的最终胜利,但是这方面的证据很薄弱,而鲍威尔本人也一直固执地否认这一点。选战开始之后金肯斯才马后炮式地得知,即将公布的收支平衡与通货膨胀数据比预期更糟。这一下威尔逊就翻船了。最终结果是托利党赢得了30个席位的多数。选举结束后的民调否定了金肯斯选举预算方案导致工党失利的观点,实际上这一方案很受欢迎。根据鲍威尔的传记作家记述,他刚刚意识到希斯胜选所带来的后果就“双手抱头独坐一旁,意气消沉。他明白在这场选战当中自己是继威尔逊之后的第二大输家。”*38*

      威尔逊同样大失所望并大吃一惊。由于他本人在本岛没有个人的房产,他不得不接受希斯的邀请在首相私宅住了最后一个周末,这个周末他一直在焦头烂额地四处寻找住处。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Peter_Walker,_Baron_Walker_of_Worcester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Geoffrey_Rippon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Anthony_Barber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Selsdon_Park_Hotel

      (5) 均为二战时纳粹德国集中营所在地

    • 家园 (15)代替啤酒

      直到六十年代行将结束的时候,英国都不像五十年代那样特别倾向于闹罢工。罢工的范围多局限于某一地区,一般并不正式,而且通常都能很快得到解决。大多数年景里的通货膨胀率都低于4%,自愿执行的收入政策也没有激发全国性的冲突。但是1968-69年间通货膨胀涨势迅猛。威尔逊尝试使用“啤酒加三明治”的手段与工会领袖套近乎(不过第一次用这一招的时候他发现用来招待工会领袖的三明治太薄,对方根本吃不饱)。但是他很快就抛弃了幻想。1966年的海员罢工尤其令他感到受挫。于是这回坚守立场的人破天荒地成了威尔逊。为他撑腰的是老牌左翼分子兼现任就业大臣芭芭拉.卡斯特,这回她也十分难得地成了抨击工会的批评家。为了向她早年的偶像比万致敬,卡斯特借用了比万撰写的《代替恐惧》之名,将自己整顿工业的计划称为“代替纷争”(1)。计划内容包括赋予政府举行罢工前投票的权力,以及罢工发生28天前必须提请报告的规定。这样政府最起码可以应付一下那些乱打乱撞的突发性罢工。如果违反这些规矩就要遭到罚款。这套一揽子章程和日后出台的有关法律相比应该说还算宽松,但是当时知名的工会领袖杰克.琼斯(2)与休.斯坎隆(3)依然视其为法律限制不可接受的反攻倒算,工会几十年来的斗争就是为了去除这些限制。

      接下来的这一仗几乎断送了威尔逊与卡斯特的政治生涯。他们的失败也使得撒切尔革命成为了不得不发的结果,尽管这还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代替纷争”的失败是当代英国政治所错失的最好机会之一。为什么会失败呢?简单的解释是工会的力量过于强大且过于受欢迎,起码受工党后座议员的欢迎。芭芭拉.卡斯特不是最有手腕的谈判家,也不是最灵巧的战术家。她愤怒的长篇大论令许多男性报纸评论家与议员们大为不耐,他们则干脆称她为喋喋不休的老泼妇。这帮人十几年后攻击撒切尔也还是这套台词。此外她也犯了不少低级错误,例如搭乘英国头号资本家佛特勋爵(4)的游艇在最敏感的时期前往地中海度假,一边晒日光浴一边讨论辞职的问题。之后不久当威尔逊与工会领导你好我好地坐在一起喝白兰地抽雪茄的时候,她每天上床睡觉前都会累得筋疲力尽。但是无论威尔逊还是卡斯特都很清楚这是一场有关政府权威的斗争,任何拿自己当回事的政府都无法容忍在这样一场斗争中失利。

      1969年夏天双方进行了一次出名的交手,当时工会领袖们受邀前往财政部吃晚餐。席间斯坎隆再次直接警告两人,他不会接受任何惩处性法律甚至新立法的出台。威尔逊回应道如果他身为首相接受这一立场,那么他无异于管理着一个没有管理权的政府。如果工会动员支持他们的议员投票反对他,“那么毋庸置疑,工会联合会(5)这个国中之国在确定政府职权方面已经将自己凌驾在了政府的头上。”这番私下发表的言论与日后希斯的公开言论毫无二致,再后来撒切尔还会用更为严厉的措辞传递同一信息。斯坎隆反唇相讥道威尔逊已经成为了头号两面派,一位拉姆西.麦克唐纳德(6)。威尔逊情绪激动地予以否认并将眼下的局势与去年遭受苏联红军镇压的捷克改革运动联系了起来。“我可不打算当杜布切克(7)第二,把你的坦克从我的草坪上开走,休伊!”

      但是坦克依然纹丝不动地驻扎在他的鼻子底下,琼斯与斯坎隆毫不动摇,他们的枪口直指着工党的声誉。威尔逊与卡斯特开始考虑联合辞职。因为首相大人还有最后一件压箱底的兵器,如果他真的辞职,托利党必然上台并采取比他更为严厉的手段来对付工会。但是随着双方僵持不下,工会方面仅仅给出了几份自愿协议以及意向书。他们之所以如此强硬是因为他们十分了解政府的内情,知道威尔逊与卡斯特已经遭到了孤立。和这两人作对的不仅有一贯反对工业关系改革的左派——攻击卡斯特背叛原则的《论坛报》议员,几十名实用主义叛逆以及工会资助的议员,他们的资助人正在拉扯缰绳——还有许多身居要职的右翼大臣。正如通常那样,重大问题的表层之下总免不了个人虚荣与野心的拉拉扯扯。与工会关系密切的吉姆.卡拉汉对此就持彻底的反对态度。身为现任内政部长以及曾经的工会官员,他在一次工党全国执行会议上投票反对自己政府的计划。他的敌人们相信他认为工会改革的失败将会把威尔逊解决掉,而“代替纷争”也会变成“代替威尔逊”。

      卡拉汉对于这个一揽子措施的反对并非完全出于私心,但是他本人对于如何应付工会的想法却薄弱到了可笑的地步。很久以后身为首相的他将会因为他在1969年的表现而得到丰厚而公正的回报。当时支持改革的大臣们对他极尽口诛笔伐之能事。在一次气氛恶劣的内阁会议当中,克劳斯曼恳求道他们要么一起沉底,要么一起游泳。卡拉汉取笑道不如说“要么沉底,要么沉底”。这下克劳斯曼按捺不住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滚出去!”另一位和卡拉汉一样来自卡迪夫的议员,日后的下院发言人乔治.托马斯(8)则干脆将卡拉汉称作“我们自己的叛徒犹大”。不过其他大臣也有各自的打算,并且开始与威尔逊和卡斯特保持距离。工党右翼的另一位重要人物托尼.克罗斯兰希望自己能在卡拉汉取代威尔逊的前提下如愿以偿地成为财长。金肯斯倒是没有推翻威尔逊的打算。一方面是因为谁也不敢说威尔逊的下台就一定意味着他或者卡拉汉的上台,另一方面他一贯指责威尔逊缺乏原则,这回威尔逊好容易坚持了一回原则,在这个时候从他背后捅刀子实在是好说不好听的行径。不过后来金肯斯还是晚节不保,据他说这是因为他担心强行通过这一计划将会“把政府搅成一锅粥”。以往一直热情支持卡斯特的托尼.本这次也改变了主意。一次重要的内阁会议之后威尔逊怒火中烧地冲出会议室对自己的职员说,“我不介意管理一个缺乏经验的内阁,可打死也别让我管一个一吓就倒的内阁!”*34*。

      人们完全可以说卡斯特的计划对于1969年的现实来说过于强硬,尽管威尔逊最终改变了观点并承认了惩罚措施的必要性。*35* 但是倘若工党政府在这个问题上能够团结在威尔逊身边,那么这次的工会立法改革很可能获得强行通过,即便当时的工党议会也无法阻止,这样一来许多日后的苦境都能得到避免。威尔逊的名声,工党的名声以及整个英国政坛的走向都会因此而大不相同。但是在内阁与议会同时造反的情况下,威尔逊除了屈服也别无选择。他一开始的辞职威胁很快就被人遗忘了。他有一次对手下的一名官员十分粗鲁地谈起了卡斯特,这番话可能也反映了他本人当时所承受的压力。“可怜的芭芭拉,到现在还在坚持,就好像抱着个死产的孩子一样。她就是接受不了孩子已经死了的事实。”*36* 最后两个人得到了一份没什么效力的“严肃而有约束力的”协议,协议中工会方面称愿意在非正式罢工当中接受工会联合会的意见。“严肃协议”的原意是个维护颜面的摆设,但一经出台就成了全国的笑柄。内阁十分虚伪地称赞威尔逊高超的谈判能力,而他也十分虚伪地接受了他们的称赞——尽管此时身体已经濒临崩溃的卡斯特毫无保留地对他们发泄了一通自己的厌恶与轻蔑。托利党与报界自然少不了冷嘲热讽。金肯斯则在自己的回忆录当中承认,尽管他一贯不佩服威尔逊,但这次他的身上却笼罩着一层李尔王式的崇高气质。“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哀怨……这是个十分悲哀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他与芭芭拉.卡斯特的表现比我们其他人加在一起都更值得称道。”六十年代工党政府的最主要问题是假如当时有一个更为强硬的领袖,政府是否能够更有效地应对国家的种种弊病。如此之多的才干过人、聪颖自信的人才都集中在这样一个内阁里,为什么它最终的成就却微乎其微呢?一定程度上这是由错综复杂的官场政治造成的,“代替纷争”事件很好地阐释了这一点。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In_Place_of_Strife

      (2) 外链出处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Hugh_Scanlon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Lord_Forte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Trades_Union_Congress

      (6) 英国历史上第一位工党首相外链出处

      (7) http://baike.baidu.com/view/243538.htm

    • 家园 (14)密谋!政变与金的打算

      四十年后的人们很难理解威尔逊第一任政府执政时期的大环境是多么疑神疑鬼,不过当时的商界以及传媒界的确有人相信民主遭到了挫败。塞西尔.金(1)是报业巨头罗斯米尔勋爵(2)的侄子,身材高大,极端自负,掌管着国际出版总公司(IPC)(3),旗下报纸尤以《每日镜报》出名,他就是这一思潮中心的一员。他一开始是威尔逊的支持者,从工党在野时起一直到1964年威尔逊当选后不久。但是威尔逊很快就得罪了金,因为坚持平等主义原则的威尔逊只给了他一个时兴的终身贵族爵位,这令他大为光火。他本人一直想要世袭爵位,最好是个侯爵,借此衬托他社会主义主流报纸大亨的身份。威尔逊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寸步不让。不过令他脸上无光的是,他在其他方面对金可谓极尽奉承之能事,并塞给金一大堆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包括将他的妻子加封为女贵族,还为他本人搞来了好几个头衔——英格兰银行主管,煤炭部顾问,国家公园委员会委员等等,至于政府初级职位与终身贵族之类的许诺更是接二连三。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打动满腹怨气的报业大亨哪怕一丝一毫,他走遍伦敦各地,逢人就骂威尔逊无能无用、谎话连篇,正在毁灭这个国家,必须马上把他搞下来。*32*

      金的看法在商界相当普及,这一看法认为英国需要由职业经理人来管理,而不是耍滑头的政客。他坚称“议会民主的失败就在眼前。”政客们“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以至于我们必须将职业政客以外的人员引入政府。”这一私人看法几乎就是在号召举行政变,政变领导者则是他本人以及其他商业领袖。这一观点最后导致了一场笨手笨脚的政变。根据金手下才华横溢的主编休.卡德利普(4)所说,1968年5月,他们两个人会见了路易斯.蒙巴顿勋爵(我们在印度独立的有关章节里接触过此人),作为战斗英雄及前总参谋长,蒙巴顿勋爵在公共生活中扮演着十分特别的角色,超脱于政治圈子之外,尽管很多人都相信他很喜欢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而且那些整天瞎琢磨反威尔逊政变的人们都喜欢拿他说事。他曾经对卡德利普谈论过自己担心国家现状,尽管同时又否认自己想“做出一副拥护支持任何形式的右翼专制——或者任何类似屁话——的样子。”说句实话,蒙巴顿心目中在政府突发变故时取代威尔逊管事的最佳人选是芭芭拉.卡斯特。

      尽管如此,当金、卡德利普、蒙巴顿以及政府科学总顾问索利.朱克曼(5)四个人见面时,谈话内容相当无拘无束。金对女王丈夫的叔叔说,在即将到来的危机中,“政府将会解体,街头将会流血,武装力量将会牵扯进来。”他还询问蒙巴顿是否愿意担任临时政府的挂名领导。根据卡特利普的记录,蒙巴顿问朱克曼对此事怎么看。这位科学家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回答道,“这是无耻的叛变之举,我是一名公务员,绝不会与这种事有任何瓜葛,你也应该好自为之,迪基。”蒙巴顿表示同意。根据蒙巴顿的记录,事后他明白地告诉金这种想法是“无耻的叛变之举”并把金轰了出去。金对于这次会面的描述有所出入但同样惊心动魄。金声称蒙巴顿谈到军队士气低落,女王十分担心,并询问他的意见。这位报人的答复是“将来的某个阶段王室可能将不得不干预,可能将要倚重军队,在此期间迪基应当远离公众视线,免得弄脏双手……”。*33* 不管谁的说法更靠谱,这次会面的发生时确定无疑的,而且事后蒙巴顿将谈话内容通报给了女王。满不在乎的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出了《每日镜报》整个头版的篇幅来攻击威尔逊,大标题是《到此为止》,并号召选举新的国家领导。结果不久就意识到他已经沦为笑柄的报社董事会用一场政变把他搞了下去。

      这种事要紧吗?没有证据显示关于政变的言论是认真的,也没有证据证明国安系统像事后几十年里公众所坚信的那样牵扯其中。但是塞西尔.金的故事有两重意义。首先,这个故事有助于我们理解威尔逊狂热且时而有些歇斯底里的情绪以及六十年代后期——现在我们主流回忆中那个时尚而成功的黄金时代——的国情。各色犯罪甚嚣尘上,学生动乱此起彼伏,通货膨胀居高不下,北爱示威愈演愈烈,国外形象丢人现眼,一切的一切都令某些人坚信这个国家已经治理无望了。不过由于英国民主曾经毫发未伤地挺过了战后时代,认为民主曾经受到威胁现在看来似乎很无厘头。或许真正的威胁从未发生过。确实存在着由一群危言耸听之辈组成的沙龙酒吧,左翼为主的阴谋论理论家与右翼为主的自大狂幻想家们整天凑在那里说三道四。我们这些剩下的人一定要小心别随便和他们推杯换盏。不过话虽如此,麦克米伦时代名声扫地的保守势力向威尔逊时代人见人嫌的派系势力转变期间的确十分难熬。

      就旧势力看来,威尔逊是个彻头彻尾的外来人,手底下是一帮外来人组成的人马。托利党小团体与俱乐部同好的统治让位给了派系与世仇的统治,这也是工党一直难以摆脱的弱点。威尔逊在发迹过程中不断地转换门庭,他本人从未持有过任何坚定的原则性观点,也未曾获得过任何党内团体或个人的坚定支持。所谓的“威尔逊党”只不过是在下院以及民众面前装装样子而已,威尔逊真正依仗的是寥寥几个私人亲信——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玛莎.威廉姆斯,不过还有其他几位唐宁街10号的内部人士,例如彼得.绍尔(6),杰拉德.考夫曼(7)以及乔治.辉格(8),托尼.本有一段时间也可以算在这帮人里面。然后还有身处外围的顾问,例如生于匈牙利的经济学家托马斯.巴罗(9)以及尼可拉斯.卡尔多(10)(这两人常被别人戏称为“菩萨拍死他”)。也有人来自商界或法律界,例如臭名昭著的Gannex雨衣制造商乔瑟夫.卡根(11)与六十年代的头号调解人古德曼勋爵(12)。威尔逊对白厅势力一直抱有不无依据的怀疑,而且他与曾经的盖斯克派系和比万派系已经失去了联系,因此他认为很有必要拉起一派属于自己的人马。如果处于这种境地的是个托利党员,那他就会像麦克米伦那样自觉地求助于公学同学的关系网或者家族网。而威尔逊则拉扯起一个由过客与怪人组成的折中主义团体,一个神经兮兮的班子,以嫉妒与误解为工作动力。

      这样一个非主流的班子自然为威尔逊那些势利而又疑心重重的报界对头们提供了大量发挥素材,《侦探》杂志一直乐此不疲的取笑着这帮起外国名字的圈内人,军情五处的知情人士也一直用“赤色阴谋”来说事,就连舰队街大佬的手下人都蠢蠢欲动。旧秩序体系下的许多遗老——上层贵族,股市大亨,绅士俱乐部成员——都很难接受威尔逊担任联合王国的合法领袖。威尔逊或许的确有些疑神疑鬼,但是也的确有很多有权有势之人打算把他搞下去,至少也要搞他一下。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Cecil_Harmsworth_King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Lord_Rothermere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International_Publishing_Corporation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Hugh_Cudlipp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Solly_Zuckerman,_Baron_Zuckerman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Peter_Shore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Gerald_Kaufman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George_Wigg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Thomas_Balogh

      (10) http://en.wikipedia.org/wiki/Nicholas_Kaldor

      (11)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seph_Kagan

      (12) http://en.wikipedia.org/wiki/Lord_Goodman

    • 家园 (13)血河

      威尔逊一直是一个虔诚的反种族主义者。举例来说,他对于1964年托利党在英格兰中部斯梅西克进行选战时的种族主义表现深恶痛绝,以至于公开谴责胜选的彼得.格里菲斯(1)是“议会里的麻风病人”,对于威尔逊来说这是难得的大动肝火。但他并不打算废除1962年的《英联邦移民法案》以及富有争议的定额入境制度,相反在1965年还同内政大臣弗兰克.索斯卡斯(2)一起对其加以强化,削减了获准入境的亲属数量,并授权政府遣返非法入境者。同时他又推出了第一份《种族关系法案》当做甜头。这一法案禁止了公共场合的肤色禁令,公共服务中的种族歧视以及煽动种族仇恨的行为。当时人们普遍认为这一法案不过是个没牙的摆设,但是对移民入境的限制以及整合已入境移民的更有效措施将会成为一系列后续政策的基础。更为强硬的反歧视法案将于1968年出台,更为严格的反移民措施则紧随其后。自由进入英国的想法再也没能得到主流政治家的认真考量。

      威尔逊上台前不久,一股新的移民对1962年定额制度造成了挑战。这批移民来自巴基斯坦,他们的家乡由于水坝项目而遭到淹没。北方穆斯林聚集区,尤其是克什米尔附近的贫穷农耕村落并不适宜创业。于是他们开始派人前往布拉德福及周边城镇人手紧缺的纺织厂。与西印度人不同的是,巴基斯坦人与印度人更喜欢投奔家人,因此不久布拉德福、兰卡斯特以及其他制造业城镇就出现了规模庞大且内向的穆斯林社区。与加勒比移民不同的是,他们与周围的白人有着信仰上的差异,而且也不能接触白人工人阶级男性最常见的娱乐形式,即喝酒。穆斯林妇女终日留守家中,而且通过指婚来加强家族联系的习俗导致了男女分离的现象。对于许多白人来说,“巴基”人不像牛逼哄哄的加勒比毛头小伙那样危险,可看上去也更加不像自己人。

      如果就是这样,那么艾诺.鲍威尔不断酝酿的不安还会继续酝酿下去,而他那臭名昭著的“血河”演说也不会成为如此灾难性的名词。无论双向的疏离感最终带来了怎样的问题,1962-65年英国社会刚刚取得的脆弱共识都即将被另一种形式的种族歧视撕个粉碎,这次歧视的施加者是非洲人,更确切的说主要是肯尼亚的基库尤人(3)。矛矛党叛乱导致了撕裂当地族群的一系列恐怖与反恐怖行动,尘埃落定之后肯尼亚在乔莫.肯雅塔(4)的领导下于1963年获得了独立,并努力发展成为了一个相对宽容的市场经济国家。但是除了占多数的黑人人口以及40000人左右在独立后继续定居肯尼亚的白人人口之外,当地还有185000名亚洲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在英国统治时期到达这里的,而且生活水平普遍高于当地的基库尤人,从事着医生、公务员、商人以及警察之类的体面职业。他们也有着拥有完全效力的英国及各殖民地护照,因此完全有权入境英国,肯尼亚独立之前托利党大臣就在会议上肯定了这一点。这些人被称作非洲的犹太人,他们与三十年代欧洲犹太人境遇的相似之处也十分触目惊心。和犹太人一样,这一群体在社会上也是风生水起得有些不像话。他们也是国民主义与种族主义的头号靶子,只不过怀疑他们的不是德国白人而是非洲黑人。他们也同样经常遭到不忠于国家的指控。当时肯尼亚政府给了这些人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英国护照并接受完全肯尼亚国籍,要么就彻底成为外国人,依靠工作许可居留在这个国家。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前者。在六十年代中期肯尼亚越发敌视且险恶的大环境下,这样选择很可以理解。再怎么说伦敦那边也没有任何要剥夺他们入境权的迹象。

      这些人所遭遇的压力不断增加,在某种程度上与工业化种族屠杀开始之前犹太人在纳粹手下的遭遇十分类似。亚裔失去了政府机构里的公职,他们发现自己无法在国内较为富裕的地区工作或经商,宣传对他们越来越不友好,选择加入肯尼亚国籍的少数族裔发现达成这一目标越发无从着力。因此他们不可避免地将英国当成了自己的避难所。自1967年起他们就乘坐飞机以每月1000人左右的速率来到英国。报纸将这股人流搬上了头版,此时已经流行起来的电视也播放着等待英国护照与赴英航班的长龙。艾诺.鲍威尔见状不由得发出预警称50万最终将东非亚裔进入英国的可能“十分可怖”。他号召终结工作许可并彻底禁止亲属入境。其他托利党人,尤其是前殖民地大臣伊安.麦克劳德,认为托利党必须履行自己在肯尼亚独立时做出的承诺,决不能让这些亚洲人有国难投。工党政府也发生了同样的分裂。以金肯斯为首的自由派相信只有设法让肯尼亚政府改善亚裔的待遇才能从根本上遏制这股移民潮。但是新任内务大臣吉姆.卡拉汉却决心迎合社会上针对移民的明显担忧及愤怒情绪。这意味着废除或撤销肯尼亚亚裔的入境权,背弃自己曾经的诺言。

      可耻的是,同一位曾经信誓旦旦做出许诺的保守党政客,邓肯.桑蒂斯(5),现在又带头呼吁将其废除。到了年底每月大约有2000名肯尼亚亚裔进入英国。凡是从东非前往伦敦的航班座位,无论是直飞还是转机都已订满。卡拉汉决定采取行动。克劳斯曼记录下了1968年2月一场十分关键的内阁委员会会议。“吉姆到场时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他不会再容忍该死的自由化倾向了。他要顺应民众的要求与党内的呼声,终止一切胡言乱语。他将要不管不顾地进行下去,谁要是与他作对谁就是感情用事的脑残。”*29* 当年春天通过的《英联邦移民法案》结结实实地关上了进入英国的大门,只留下一个年度配额的小洞。这一手不仅打破了英国政府的诺言,也害得大约20000人困在了一个拒绝接受他们的非洲角落,如同无根的浮萍一般失去了国家的庇护。这一法案的通过被人们称作各届英国政府当中争议最大且造成分裂最严重的决定。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一立法是议会所通过的所有法律中最为耻辱的一部,是对种族主义歇斯底里的彻底妥协,而另外一部分人则认为吉姆.卡拉汉所象征的政治精英终于听到了工人阶级选民的呼声。*30* 民调显示72%的公众支持这一法案。

      这就是鲍威尔在1968年4月20日伯明翰米德兰饭店里的一个小房间内发表他那篇著名演说时的大背景。此时卡拉汉的提案已经正式生效,搭乘着肯尼亚亚洲移民的飞机被纷纷拒之于国门以外。之前鲍威尔就辩称所谓的护照担保一开始就无效。此时他对于英联邦已经充满厌恶,认为其不过是眼高手低的宪法神话,害的英国无法随意追寻本国利益。他的大部分政治火力都集中于他眼中试图控制通货水平并指导经济的荒谬行为。尽管希斯对于他反对正统性的强硬态度已然气急败坏,但是鲍威尔依然是影子内阁的成员,而影子内阁刚刚同意谨慎支持工党提出的强硬版《种族关系法案》(这也是卡拉汉限制移民政策的另一面)。此时鲍威尔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起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引爆怎样的政治大爆炸。他对一位朋友坦言,“本周末我要做一场演讲,它将会像火箭那样骤然升空,但是火箭会掉下来,我的演讲却会一直高挂在天上。”*31* 这位朋友名叫克莱姆.琼斯,是当地地方报纸《伍尔弗汉普顿快报与星报》的主编。他建议鲍威尔将演讲时间安排在早间电视新闻的时候,事先不要对外泄露演讲内容。他很快就为这个建议后悔不迭。

      以下是一部分鲍威尔的言论。他引用了伍尔弗汉普顿一位选民的话,这位中年工人阶级男性对他说假如自己有钱一定会离开这个国家,“因为再过上十五到二十年黑人就要抡起鞭子抽白人了。” 鲍威尔进一步反问道他怎么竟敢说出这种可怕言论,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答案是我没有权利不这么做。这里是一位体面的普通英国人,光天化日之下在我自己的城镇里对他的议会代表,也就是我说道,这个国家将不值得他的孩子从中生活。我没有权利耸耸肩膀把这件事放过去,这个人所说的正是成千上万人的心头所想……”他提醒听众们,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作为一个国家,我们一定是疯了,要不然绝不会允许每年50000名移民亲属入境,未来移民后裔人口的增长就将以这些人为原材料。这就好像看着一个国家忙着为自己堆积火焚柴堆一样。”而种族关系立法不过是往火药桶上扔火柴。接下来鲍威尔又引用了另一名选区居民的话,这次是个老太太,他声称这位老太太遭到了“黑鬼”的迫害。她的信箱被人塞满粪便,她上街购物时身后总会跟着“小孩子,咧着嘴笑的可爱黑人小孩。他们不会说英语,但是却知道如何高呼‘种族主义者’这个词。”他的结尾为这场演说赢得了虽有些不太精确但却十分流行的题目。“当我看向未来,心中充满不详的预感。正如罗马人一样,我似乎看到了‘台伯河面覆盖着鲜血的泡沫’。”如果英国不采取自愿遣返的政策,那她很快就会面对正在令整个美国都颜面扫地的种族暴乱。

      奥威尔声称这场演说不过是对托利党政策的重申。但是演讲用语以及鲍威尔本人的精心准备都暗示了这既是一位坚信自己正为白人英国奋战的政客所发出的战斗动员令,也是鲍威尔对自己的敌人希斯做出的有意挑衅。不管怎么说,希斯与其他托利领导人在观看了演讲的电视转播片段以后都吓得不轻,经过一番紧急磋商希斯立即下令鲍威尔给自己打电话并在电话里解雇了他。希斯称他认为这场演讲“以种族主义为基调并刻意激化种族矛盾”。演讲三天后的议会门前,一千余名伦敦码头工人举行了示威,对鲍威尔表示支持。到了第二天鲍威尔已经收到了20000余封信,内容几乎一边倒地支持他的演讲,此外还有上万封信不断寄来。鲍威尔自然也收到了几封死亡威胁信并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全天警察保护。反对他的游行此起彼伏,以至于他很难在大学校园内或附近地区继续演讲。《每日邮报》的记者问他是不是种族主义者,他回答道,“我们都是种族主义者。我是否反对一名有色人种进入英国呢?不。100名呢?不。一百万名呢?需要研究。五百万名呢?绝对不行。”

      毋庸置疑,1968年大多数英国人都同意这番话。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Peter_Griffiths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Frank_Soskice

      (3) http://baike.baidu.com/view/131489.htm http://baike.baidu.com/view/5969284.htm

      (4) http://baike.baidu.com/view/928048.htm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Duncan_Sand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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