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自古少年出通天(一、二) -- 马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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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自古少年出通天(四)

      陈关保拜别老龟,朝着河岸上游去。差不多要浮出水面时,忽听身后水波响动,一回头,看到一只蛤蟆从水中跟了过来。这蛤蟆个头不大,通体碧青,双目凸起,四肢一边划水一边大叫:“公子公子,请留步呱。”

      陈关保听到呼喊,停下身形。那蛤蟆见状大喜,紧划慢划,一口气游到他跟前,跳上一片荷叶。陈关保刚要开口询问,蛤蟆伸出前肢蹼爪,示意先别说话,趴在荷叶上先喘息了一阵,大白肚子急速起伏,看来是刚才那一段冲刺把它累着了。

      等蛤蟆把气喘匀了,这才口作人言:“公子公子呱,龟老爷说您从小没离开过通天河,不知外头有多诡诈,叫小的跟着你,好作个顾问呱。”它说话流利,只是总改不了蛙口,结尾总甩一个呱音。

      “咦?你有什么能耐?”陈关保见这只蛤蟆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不禁有些好奇。

      蛤蟆把肚子一挺,得意道:“小的天生是水族里的千里眼、顺风耳,能知八方事,通晓四洲情,最擅打探消息。这通天河八百里,大到河川改道,小到鱼鳖产子,没有能瞒得过咱的事情呱。”

      陈关保笑道:“这都是水族庶务。我要去的可是车迟国,是人间之地。你能帮上什么忙?”蛤蟆一听急了,双眼瞪得溜圆:“车迟国咱如何不知呱!莫小看咱是只青蛙,也曾顺着河沟去往繁华之地游历过。宫殿里的池塘、道观庙宇旁的沟渠,客栈后的水井,小的都曾挂过单,投过夜。论起人情世故,可比许多士子纨绔都明白得多呱!呱!”它嘴里不停聒噪,肚子气得直鼓,圆到几乎要涨破。

      陈关保心想,师父毕竟还是不放心我,特意派来这么一个帮手,这番好意,倒不好推却。他又一想,一路上有个说话的伴儿也好,于是伸开掌心,让蛤蟆跳过来。蛤蟆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说辞,谁料陈关保答应的如此爽快,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它本欲挺起肚子矜持一把,又怕陈关保反悔,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呱的一声,跳到陈关保手里。

      陈关保见这小蛤蟆绿莹莹的,颇有灵智,赏玩了一阵,问他道:“你可有名字?”蛤蟆答道:“小的是卵生水养,生来不知父母,不曾有名字。不过河里的水族见我精明,都唤我作百晓生。”

      “这名字不好,天下除了佛祖和地藏王膝下的谛听,谁敢自称百晓?”陈关保思忖片刻,展颜笑道:“你既是通天河出身,又有个百晓生的诨名,不如改叫通天晓罢。”

      蛤蟆听了,喜道:“通天晓好呱!咱听说打从通天教主之后,没一个妖怪敢以通天为名,咱蛤蟆也算是占了回先呱。”说罢它三跳两跳,跳进陈关保头顶,钻入头发之中,左右蹭了蹭,旋即趴着安然不动,十分惬意。

      陈关保带着通天晓,回到通天河岸边,正看到给力道人躺在泥水里,兀自吐着泡泡。他心想既然要去车迟国都城,不如换成这道士装扮,打听消息事半功倍。

      于是他把一身全身金甲都脱下,换上给力道人的道袍、道冠和一双增高布鞋,一番穿戴下来,俨然一个白眉小道士。只是他不喜拿拂尘,便把九瓣莲花锤别在腰间。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陈关保运起神通,扛着道人一路回到陈家庄自己家门外,看到屋里点起一盏油灯,自己父母正面对面长吁短叹。

      通天晓从头发里爬出来,细声细气道:“这莫非是令尊令堂么?”

      “不错。”

      “公子你不通人情,这事蛤蟆知道。见了令堂、令尊,要自称犬子,才见恭敬……呱!”

      陈关保也不答话,抬手往头上一拍,登时把通天晓拍得眼冒金星,闭上蛙嘴。他轻轻落进院子,敲了敲门。陈清开门一看,开始没认出来,再仔细一端详,才发现眼前这白眉小道,是自己儿子。老俩口又是欣喜,又是害怕,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陈夫人爱子心切,颤声问道:“你……你是关保还是妖怪?”

      陈关保心想我若是说了拜妖怪为师,只怕二老更会担心,便扯了个谎笑道:“我身上本有个恶鬼附身,幸亏被仙长除去了。仙长见我骨骼清奇,便收了我为徒弟。”

      陈清夫妇听了,不疑有他,俱都大喜过望。陈清究竟是村长,考虑周全,探头问道:“那恶鬼可曾灭得干净了?不要回来寻仇才好。”

      陈关保回来的路上早把瞎话编妥:“那恶鬼好生了得,与我师父大战一场。最后恶鬼魂飞魄散,师父也受伤不轻。”他右手一推,把给力道人推进屋子。陈清一看,果然是下午封庙的仙长,不虞有他。

      “师父受创匪轻,需要静养数月。你们寻个大缸,缸里灌满水,把他裸着身子放下去,只露出头来。每日也不需喂粥,只勤加换水便是。

      陈清夫妇一一答应下来。陈关保不想伤这给力道人性命,给自己造下杀业,却也不能放他离开,便用了这么一个驻水咒。给力道人搁在这缸中,每日身体会自动吐故纳新,三、四个月都死不了,当然也醒不过来。

      陈母听了儿子嘱咐的口气有些怪,拽着他袖子道:“儿啊,莫非你要出门?”陈关保道:“不错。师父在此疗伤,我要去车迟国京城通报同门中人。”

      这也是弟子应服之劳,陈清点头不再问。他本来一直担心儿子前程,现在肯有法力的上师收留,自然是件好事。道士不禁婚配,可留子嗣,跟着大师混两年,回来陈家庄娶妻生子,亦是不错。

      陈关保又问那四圣庙的事情,陈清说自那给力道人封庙以后,再没什么妖异的事情发生,他已吩咐所有村民出去莫要乱讲,也不可随便靠近。陈关保心想给力道人封了四圣庙,必是怕有别的人也发现此地有宝贝,过来与他抢——这倒是件好事。

      只是陈母知道自己这孩儿从小没离开过村子,担忧,嘴里念叨着要置办衣物银两,连夜蒸了几屉馒头随身带着。陈关保百般推辞不过,勉强揣了些瓜果,这才上路。

      离了陈家庄一路东行,有条官道可走。陈关保练的都是水行功法,不会飞天遁地,神通又不好一直开着,只好甩开步子靠双腿走。好在他少年心情,天真烂漫,第一次外出看什么都新鲜,并不觉得无聊,折朵花,捉只喜鹊,或者跑到附近土地庙里耍上一耍,十分开心。

      通天晓藏在关保头发里,这一路絮絮叨叨,逢山说石,遇桥言古,倒不会觉得寂寞。蛤蟆天生一副好口才,只是说话时而靠谱时而不靠谱,陈关保不敢尽信,只挑好玩儿的听。

      通宝推:一条溺水的鱼,temptem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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