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红楼梦》背后的世界 -- 普罗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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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没看懂

                            长安县的善才庵和京郊的水月庵是什么关系?总部和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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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声望:1;铢钱:16。你,乐善:1;铢钱:-1。本帖花:1

                            • 家园 【讨论】宗教管理

                              我猜測,如果有度牒的管理,那么京郊的庵堂當然應該是縣庵堂的上級,也就是能夠影響甚至控制基層的體制內尼姑數量。所以她們的人事網應該是打通的。

                              靜虛師太在長安縣出家,后來(很快)到了水月庵主持,當然是迅速高升了。所以她才有資源解決老熟人一家的問題。

                          • 家园 送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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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数变化,作者,声望:1;铢钱:16。你,乐善:1;铢钱:-1。本帖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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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园 【讨论】北京危情

                              呵呵,为啥关注这一节?是否跟这两天京城郊区的变化有关?

                          • 家园 【原创】亮点十二:孝之治

                            亮点十二:孝之治

                            家族的管理和延续,依靠祭祀和教育。那么国家(天下)的管理和延续依靠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书中是由贾琏来回答的。贾琏护送林黛玉回来,立刻到王熙凤面前“述职”,在场的还有他的乳母。面对一群真正的“自己人”,贾琏讲出了一番道理:

                            · 贾琏道:“如今当今(圣上)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女儿,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现今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这岂不有八九分了?”

                            这一段话的史料价值很大,这里选取与国家治理有关的部分进行分析:

                            (1)当时的国家治理,有两大基本原则:一是等级,二是孝。等级贵贱是制度原则,孝是情感原则,二者有冲突,也有协作。

                            (2)与“孝”有关的同情心,在国家政治层面具有巨大的影响和杀伤力。皇帝从自己难以对父母尽孝,联想到自己的妻妾同样难以尽孝,再联想到天下人亦难以尽孝。这种对“父母病死而不能在身边”的恐惧,使全国上下一心。

                            (3)太上皇对于皇帝的施政评定,“孝”占了很大的一块。他相信皇帝只要能体会到孝的意义,就足以治理国家。

                            (4)由于“孝”这个相当私人领域的概念公然介入国家政治,所以中央政府被迫允许地方官员营造一个个足够方便的私人空间。而地方权贵在这方面都有极高的积极性。为什么?原因尚不清楚。

                            接下来,王熙凤和赵妈妈相继插嘴,继续阐述这一重大国家政治和外交问题:

                            · “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我偏没造化赶上。”

                            · “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

                            · “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 “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 …… 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

                            从这里可以看出,地方大员建设私人空间,事实上给帝王和其他高官提供了政治和外交的方便。皇帝巡游全国具有沟通和管理方面的意义,而地方官员“主动”提供皇帝在各地的居住地点,而不是由王室进行商业化的租用,这种礼仪程序本身也是“孝”的体现。毕竟,君臣和父子往往是连起来说的,而君与臣无论从直接血源的层面,还是间接血源的层面(华夏民族),都是割不断的。

                            另外,由于沿海地区在交通和外交上的特殊意义,它们在上下衔接方面的重要性也就越来越突出。所以沿海地区经济的发展,未必是“商业”的作用,而同样和地缘政治有极其密切的关系。

                            在如此一个以“孝”为内涵,以沟通接待为外部表现的历史场景中,国家的“经济”得到了一种另类的发展。它和我们今天所讲的市场经济似乎没有一点关系,而纯然是传统礼仪和情感价值的“自然”延伸。但是,这些延伸的外部地带是否渐渐地构成一种变革性的力量呢?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是赵妈妈的话有些奇怪:

                            · 赵嬷嬷道:“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我从这句话中只体会到两个字:不爽。

                            * * *

                            * * *

                            贾琏无疑是此次亲省工程的总负责,但是具体的操作,落到了两个人手里。

                            一个是贾蓉,一个是贾蔷。(不应忘记,二人在贾瑞事件中立下大功)

                            他们的核心工作是:采购。采购项目包括:

                            · 演艺专家(教习)

                            · 女孩子

                            · 乐器

                            · 配套设施(花烛彩灯、帘栊帐幔等)

                            采购地点:苏州

                            现金支取处:甄家(存有贾家五万银子)

                            建园子,当然会涉及拆迁问题。首先受到影响的,是荣国府大量员工的住宅,他们的“群房”被全部拆掉,当然也会有重建的承诺和临时的居住点。另一个问题是大观园需要把两府直接打通,这就要消灭原有的小巷。万幸的是,这条小巷也属贾家私有,如果是“官道”,则势必引发新一轮的权力斗争。

                            水源是另一个关键问题:解决的办法,是继续使用从城北拐角墙下引来的一股“活水”。所谓活水,是指距离大河不远,人工渠道运输距离较短的水。如果距离太远就是“死水”,死水既不卫生,也不容易达到园林布景美观的要求。

                            材料齐备之后,具体的工程包括: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一个叫做山子野的资深园艺专家负责督造,而贾琏、赖大、来升(可能是来旺之父)、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往来奔跑,传递信息。由于人手有限,苏州采购的事落到了贾蔷一人身上,而贾蓉专心处理贵重的金银器皿。

                            唯一的闲人,叫做贾宝玉。宝玉这天听说秦钟病危,连忙过来探视,没想到秦钟挣扎着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要“立志功名,荣耀显达”。贾宝玉帐然若失。

                            • 家园 山子野里山子据说是个职称

                              假山主题园林景观专家的意思

                            • 家园 【原创】孝之治(中)

                              园子的建设,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有一天,贾政率领贾珍、宝玉和一帮年老“清客”,来游览此园。贾政瞬间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 ----

                              光有风景,没有题字。

                              为什么一定要有题字?贾政指出:

                              · “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

                              可见,他并没有清楚地说明为什么一定要题字,只是暗示需要用文字来达到“有趣”“有色”的效果。趣,是一种主观的情感体验,更往往是多人之间的情感互通。有趣,则可以保证游园者不觉得寂寞。为什么会寂寞?要么是只有一人来游,要么是即使有多人,但心中空寂。总之贾政坚决认为文字,尤其是优美的文字能够解决这种无边的寂寞感觉。因为人如果寂寞了,连“色”也是很可能体会不到的。

                              按照这个逻辑,谁题的诗文好,谁就是最不觉得寂寞,最能感受到天地万物之情趣的人。贾宝玉是不是这样一个人呢?暂时还不知道,但是贾政公开承认,自己是从小就寂寞的:

                              · 贾政笑道:“你们不知,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纵拟了出来,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园亭生色,似不妥协,反没意思。”

                              从小就寂寞,而且年龄越大,只能越发寂寞。贾政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人生?但是他知道一点,如果由自己来题字,很有可能把自己的寂寞一面过于刻板地暴露出来(“似不妥协”),不利于其他游园者的感受。所以,他想到了宝玉。

                              宝玉先用一个看似普通的“曲径通幽处”奠定了自己在诸儒生中的地位。但是当众人来到一处溪水上的亭阁时,他和贾政发生了直接的冲突:

                              · 贾政笑道:“……依我拙裁,欧阳公之‘泻出于两峰之间’,竟用他这一个‘泻’字。”

                              · 宝玉听说,连忙回道:“……当日欧阳公题酿泉用一‘泻’字,则妥,今日此泉若亦用‘泻’字,则觉不妥。况此处虽云省亲驻跸别墅,亦当入于应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觉粗陋不雅。求再拟较此蕴籍含蓄者。”

                              宝玉貌似委婉,实则直率地指出,“泻”字不文雅。为何不文雅?因为它可能暗示性活动尤其是性高潮。性活动本来是好事,但是一个人如果把它挂在嘴上,处处暗示,则难免令人怀疑此人过于压抑和寂寞。何况这大观园存在的根本目的是给元春也就是贾政的女儿看的,这样的暗示更加不妥。

                              贾政比较愉快地接受了宝玉的批评,似乎并没有上心。但是后来在面对另一处风景(通外河的水闸)时,他像一个小孩一样暴露了自己的本心:

                              · “胡说,偏不用‘沁芳’二字!”

                              无论如何,经此鼓励,贾宝玉以为自己把握到父亲的内心,开始了连续的表演。

                              * * *

                              * * *

                              首先,贾宝玉批评“睢园雅迹”这个题词“太板腐”。

                              然后,他又说“杏花村”显得“俗陋不堪”,几乎把贾政气晕。他还找机会继续批判说:

                              · “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谓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

                              这一段话,宝玉的批判对象绝不只是当地的布景,更是直接针对贾政而来。因为贾政前边才屡次表达了自己对此处的喜爱,而且提出应该挂一个酒幌(这想法的确够俗)。所以宝玉听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想法,这时找到机会,一吐而出。

                              那么宝玉的说法是否有道理呢?首先园林的布景本来就是人为,所以当然需要“人力穿凿”,关键是穿凿的水平如何。贾宝玉所要求的邻村、城郭、山脉、大河之源、隐寺这些元素,只有在纯粹自然的,也就是上帝所创造的景观中才可能出现,人类凭借自己的有限想象力,能够模仿一部分也就不错了。所以贾宝玉所批判的其实是建园这个项目本身,而他这方面的意见是贾政无论如何不能赞同(至少不能表面赞同)的。

                              因为贾政马上就发现了一个技术问题:光有庭院桌椅,没有帐幔陈设怎么行?也就是不仅要建筑,而且要装修。装修的事情,不是贾珍负责的,于是他赶紧把贾琏找来。

                              ·贾琏见问,忙向靴桶取靴掖内装的一个纸折略节来看了一看,回道:“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帘子二百挂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黑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每样得了一半,也不过秋天都全了。椅搭桌围床裙桌套每分一千二百件也有了。”(有些版本没有这段)

                              不难看出,贾琏的记录基本是按价格高低来排列先后次序的,这些帐帘中最昂贵的应该是第一种,即妆蟒绣堆,很可能是一种又大又厚的窗帘布或床单。刻丝弹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既然“刻丝”,想必工艺是比较复杂的。总之各种内容都还没有做出来,可见贾家的此次工程既突然又浩大,超出了当地和附近工艺作坊的生产能力的总和。这种突然性,原本是从亲省政策一颁布就具有的特征。

                              但是,贾政明明问的是帐幔和陈设,为什么贾珍只把贾琏抓来说帐幔的事,同样重要的陈设怎么只字不提呢?(当然也非常含糊地提了一句:“那陈设的东西早已添了许多,自然临期合式陈设。”)不应忘记,金银古董是由他儿子贾蓉一个人在管的,贾蓉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是同样的生产能力有限还是一种谈判的拖延,或者是其他情况,暂时未知。

                              而这边,宝玉继续慷慨陈词,进行着他的普世批判:一会嘲笑众人只会套用桃花源典故而不知创新,一会讽刺他们不懂植物学,只知道“明月洲渚”这些感怀的俗套。当然,他也有些自己的本事:

                              · “这些之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清葛,那一种是金{艹登}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想来《离骚》、《文选》等书上所有的那些异草,也有叫作什么藿蒳姜荨的,也有叫作什么纶组紫绛的,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样,又有叫什么绿荑的,还有什么丹椒、蘼芜、风连。如今年深岁改,人不能识,故皆像形夺名,渐渐的唤差了,也是有的。”

                              可见,贾宝玉并非不懂园艺,事实上他懂得很深,很专业。他在园中看到了杜若蘅芜这些东西,也就勾起了自己的兴致和知识积累,这从另一方面也说明山子野也是颇有些水平的。而且他们共同的知识积累,在于努力寻找现存的植物种类和古书记载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暂时还没有答案。

                              • 家园 【原创】孝之治(下)

                                好不容易把贾元春盼回来了,却又说不了几句话。贾元春对她的父亲说:

                                · “田舍之家,齏鹽布帛,得遂天倫之樂;今雖富貴,骨肉分離,終無意趣。”

                                没想到贾政回了一通长篇大论:

                                · 賈政亦含淚啟道:“臣草芥寒門,鳩群鴉屬之中,豈意得征鳳鸞之瑞。今貴人上錫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華,祖宗之遠德,鍾於一人,幸及政夫婦。且今上體天地生生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曠恩,雖肝腦塗地,豈能報效萬一!惟朝乾夕惕,忠於厥職。伏願聖君萬歲千秋,乃天下蒼生之福也。貴妃切勿以政夫婦殘年為念。更祈自加珍愛,惟勤慎肅恭以侍上,庶不負上眷顧隆恩也。”

                                有件事很奇怪,贾元春明明是贾政的亲女儿,怎么再次见面的时候,双方的身份竟然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在这里,贾政属于“草芥寒門,鳩群鴉屬”,草,意味着他属于民间,寒,意味着家庭经济状况困难,没有积累。鸠和鸦,则简直是低贱了,无法与对方的“凤”的身份相提并论。这种严重的区别,仅仅是一种谦词,还是有真实的基础?低贱鸟类的群落中,怎么可能生出凤凰来?

                                接着,贾政又说此次省亲事件,一是沾皇帝的光,二也是沾祖宗的光。这就怪了,刚刚说完贾家只是低贱家族,怎么转眼又变成了“祖宗之远德”“幸及政夫妇”?难道说贾家历史上曾经非常风光,只是最近才衰落的?从前边秦可卿的述说看,实际情况恐怕是正好相反,即贾家是仅在这一百年,才成为一个豪门大族,能够与那些传统豪门相提并论了。当然,这主要是依赖他爷爷随先帝打天下的军功。

                                总之,这里出现了巨大的矛盾,说不清道不明。我认为,这事实上和另一个更加重大的矛盾,即当今天子的帝位合法性,是相互关联的。即天子本身(无论他姓朱还是姓爱新觉罗)都不是来自一个真正的世家大族,同样是出自“草芥寒门”,同样是“鸠群鸦属”,但由于在反叛和战争中表现出色,于是携带着一大帮的寒门兄弟,转眼之间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身份。

                                而这种“在上”仅仅是政治的、军事的,还远远不是宗教的。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具有领导华夏的精神力量。贾政在这通话里边把自己的女儿夸成“凤”,把皇帝夸成“天”“圣君”“万岁千秋”,不过是一种虚弱统治阶层的内部相互吹捧,与他们在社会上的实际影响力关系不大。所以这种吹捧是没有成本的,是可以经常进行和大胆夸张的。

                                由此,我们可以对当朝为何如此强调“孝之治”,具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说直白一些,“孝”正是寒门和豪门唯一的共同点,也就是这些寒门领导人能够让豪门屈尊在下,不造反不乱来的唯一方法。

                                接下来,贾元春召唤宝玉和众姐妹作诗,把“孝”的感染力继续发挥到极致。深谙政治的黛玉写了一首《杏帘在望》(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熟,十全稻花香。盛世無飢餒,何須耕織忙。),把帝王家的政治紧张感描绘得淋漓尽致,深得贾元春的欣赏。贾元春甚至为此对她的诸个题名进行了唯一一次调整,把“浣葛山莊”改成了稻香村。的确,这些农民领袖(及其后人)只有在无边的稻花香气中,才能体会到自己的家族和灵魂归属。

                                那边贾蔷的功课,也到了最紧张的阶段。他安排的12出戏被元春挑中了四出,元春非常喜欢龄官的表演,要求她再演两场。这个龄官显然是比较资深的,水平出众,所以她竟敢拒绝贾蔷提出的两个应景题目(《遊園》《驚夢》),而坚持要演自己擅长的爱情戏。元春果然喜欢,贾蔷也拿她没办法。寒门和豪门的斗争,真是无处不在!

                                然后是疯狂的送礼,光是贾母一人,就赠送了“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杖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貴長春〉宮緞四匹,〈福壽長春〉宮綢四匹,紫金〈筆錠如意〉錁十錠,〈吉慶有餘〉銀錁十錠”,其他人,完全按照关系的远近(包括性别:女性较丰厚)逐渐降等。除了温情和财物,他们能想到的办法的确不多了。

                                (本节完)

                                通宝推:卢比扬卡,
                                • 家园 晋朝也是孝治天下的。

                                  由此,我们可以对当朝为何如此强调“孝之治”,具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说直白一些,“孝”正是寒门和豪门唯一的共同点,也就是这些寒门领导人能够让豪门屈尊在下,不造反不乱来的唯一方法。

                                  。。。。。

                                  晋朝也是以孝治天下的,难道司马氏也是出身寒门?

                                  倒是前面的魏国,曹氏出身颇低贱。

                                  根本原因是晋国起身篡逆,说忠没人相信了,只能说孝了。

                                  通宝推:迷途笨狼,
                                  • 家园 【讨论】寒门

                                    司马氏为啥就不能是寒门?

                                    曹雪芹的意思,我体会是中国根本没有豪门,全是寒门。

                                    所以中国的合法性都是扯蛋。这也才具有影射明清的意义。

                                    联系到后边的贾宝玉身份,我认为这样的推论是合理的。

                                    • 家园 既然没有豪门,那么,要哪个豪门屈尊在下啊?

                                      也就是这些寒门领导人能够让豪门屈尊在下,不造反不乱来的唯一方法。

                                      ????

                                      【讨论】寒门

                                      司马氏为啥就不能是寒门?

                                      曹雪芹的意思,我体会是中国根本没有豪门,全是寒门。

                                      所以中国的合法性都是扯蛋。这也才具有影射明清的意义。

                                      联系到后边的贾宝玉身份,我认为这样的推论是合理的。

                                      ????

                                      既然没有豪门,那么,要哪个豪门屈尊在下啊?

                                • 家园 【原创】亮点十三:性伴侣

                                  亮点十三:性伴侣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贾宝玉主要的甚至唯一的性伴侣,叫做花袭人。

                                  袭人是贾宝玉的丫环之一。贾宝玉得到肉体和精神的额外享受,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想从物质上补偿对方。不料,他两次给袭人单独留下的特殊食品(枫露茶和糖蒸酥酪),都被他的奶娘吃掉了。另外众丫环的态度,也有些暧昧。于是,当宝玉在宁府撞见茗烟私通一个小丫环时,触动了心事,提出一起到花家去,看看袭人“在家作什么呢”。

                                  袭人正好和一大群堂妹、表妹在一起,一听宝玉忽然来到,非常紧张。宝玉进来之后,她这也不让碰,那也不让吃,最后只让宝玉接触自己接触过的东西。而宝玉的眼光非常敏锐:

                                  · 宝玉看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悄问袭人:“好好的哭什么?”

                                  袭人推说没哭,然后总共也就让宝玉在屋里呆了10分钟左右,就打发他离开。等到袭人回到贾府,宝玉逮到个机会,终于提出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

                                  · 一面见众人不在房里,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

                                  · “我因为见他(她们)实在好的很,怎么也得他在咱们家就好了。”

                                  袭人心中鬼火乱冒:

                                  · “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奴才命不成!”

                                  · 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咱们家来,必定是奴才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

                                  · 袭人道:“那也搬配不上。”宝玉便不肯再说,只是剥栗子。

                                  一来二去,袭人终于把她哭泣的原因说了出来,原来是家里人劝她离开贾家。至此,贾宝玉的态度第一次严肃起来,他提出两点反对意见:

                                  (1)我不放

                                  (2)老太太不放

                                  可见,虽然性伴侣对未来关系发展的紧张不安,是一个必然的问题,而且往往以生活阅历丰富的女方考虑更远。但是男方一旦郑重起来,也有自己独特的坚持态度。贾宝玉的立场,是强调情感和权势,他相信自己和贾母不会连一个丫环的去留都搞不定。另外,贾府类似的情况绝不少见,比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平儿和香菱。

                                  但是袭人所关注的,是“惯例”:

                                  · “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而且多。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伏侍了你几年。如今我们家来赎,正是该叫去的,只怕连身价也不要,就开恩叫我去呢。若说为伏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断然没有的事。那伏侍的好,是分内应当的,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仍旧有好的来了,不是没了我就不成事。”

                                  应该说袭人的判断,非常到位和理性,即无论贾宝玉还是贾母,都是生活在“具体环境”中的人。他们可能对于一种情感或纽带暂时割舍不下,但是最终决定他们的选择的因素却不是情感,而是现实的比较。袭人有什么其他女孩所不具有的优势呢?没有!即使就性伴侣这一点而言,如果贾宝玉曾经有过三个以上的性伴侣,还会珍惜袭人吗?

                                  此外,袭人还指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贾家的管理文化!

                                  · “咱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

                                  · “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

                                  · 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

                                  · 次后忽然宝玉去了,他二人又是那般景况,他母子二人(袭人的母亲和哥哥)心下更明白了,越发石头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

                                  总之,贾家对家族成员(包括非血亲、姻亲成员)的管理模式都是宽厚型、情感型。这种模式的好处在于能够让所有成员具有难以比拟的安全感、温暖感,但它的缺点则在于缺乏可持续性,因为等级制度不鲜明、不严谨意味着管理迟早会失效。实际上,贾家的无人负责、无人担责已经越来越明显地显现出来。

                                  在这样的环境里,资历越长、了解越深刻的人,会越缺乏真正的安全感。花袭人曾经在史家和贾家长期做丫环,有一个横向和纵向的对比,所以她对于贾宝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和缺乏上进心相当地敏感。甚至前边所有的这套说辞,都可能是为了激励贾宝玉发愤图强的。

                                  从事实看,效果还算不错。贾宝玉答应了她三件事,她便坚决不走。第一,不能再随便说死;第二,不再讽刺读书上进;第三,不再讽刺僧道和吃胭脂。总之,是要形成一副有担当,有忧患意识的形态。包括不说“死”和与死相关的词汇,也是要表明自己充分理解其他人心中的忧患和紧张。

                                  • 家园 这么看起来贾府倒蛮像国企,平时很宽厚,触及到根子时倒严厉

                                    这么看起来贾府倒蛮像国企,平时很宽厚,触及到根子时倒严厉地紧。

                                  • 家园 【原创】性伴侣(下)

                                    性伴侣(下)

                                    以上是拥有性伴侣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是,贾宝玉还有其他的选择,除了袭人之外,其他女性有没有可能成为他的长期性伴侣呢?

                                    最有可能的,是林黛玉:

                                    (1)他们长期睡在一张床上,多有肢体接触。(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宝玉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

                                    (2)他们均已成年,而且相互喜欢。

                                    (3)黛玉有充足的女性魅力。(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未必,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子的香。”)

                                    但是,多少有些奇怪的是,与跟袭人“顺势”发生关系不同,宝黛之间的控制比较成功。原因包括:

                                    (1)黛玉率先控制。(“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黛玉也倒下,用手帕子盖上脸。)

                                    (2)宝玉认可黛玉的控制。(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鬼话,黛玉只不理;宝玉只怕他睡出病来,便哄他道……;)

                                    (3)双方虽然有意,但都害怕第三方的闲言闲语。(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林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笑劝道:“饶他这一遭罢。”林黛玉搬着手说道:“我若饶过云儿,再不活着!”)

                                    在此种背景下,贾宝玉和林黛玉虽然接触频繁,但始终没有发生肉体关系,这在薛蟠、贾琏等人的眼中,会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即使仅从健康角度着眼,长期限制在精神层面的沟通也有害于林黛玉的身体。当然,做也有做的不良后果。袭人与宝玉之间的“控制不住”,就带来了非常严重的后果:

                                    · 李嬷嬷拄着拐棍,在当地骂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

                                    · 麝月道:“都顽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妈妈子们,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是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顽顽去。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

                                    李妈妈的话,强调的是两代奴仆之间的等级关系问题。袭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这是一个必须在事实和操作性层面加以明确的问题。李妈妈的“妆狐媚”三字,非常锐利地揭示了袭人此时地位的尴尬。如果她仍然是一个下人,则没有必要突显自己的女性性征,多承担劳动和责任即可;而如果她已经是一个隐性的少奶奶,则有义务让贾宝玉不仅得到性方面的,也得到社会地位方面的满足,即努力把自己打扮得美艳或高雅。袭人的一场病,把她自己必须作出的选择给彻底地暴露出来。

                                    而麝月的话反映了同辈奴仆之间的竞争的复杂性。袭人身份的复杂变化导致了原有秩序的解体,于是“上头是灯,地下是火”,像麝月这样相对反应缓慢的奴仆,往往不自觉地承担起原先袭人的工作,也很可能会不知不觉地具有袭人的思维模式,甚至道路选择(这里宝玉通了头,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而晴雯这样敏捷之辈,则早早地试图摆脱此种命运的管控,不断在挑衅和讽刺中寻找自己的生存法则。所有这些人,没有一个对前途具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贾宝玉深感压力巨大,于是换个环境,到宝钗这里来透透气。他在这里碰到了宝钗、香菱、莺儿和贾环。这些人之间,又会形成何种独特的生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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