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火车上的饭(一) -- 酒杯里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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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火车上的饭(一)

       在我记忆中第一次留下印象的火车旅途,是从成都到北京,那时候我还是学龄前儿童,穿着背心裤衩和小拖鞋,跟着我爸上了火车。

       现在能想得起来,留下印象的其实只有那么两三件事:

       第一是山洞:那火车似乎是在没玩没了的钻山洞过隧道,就像把头扎在水里游泳一般,露头换气倒是偶尔。当火车钻进山洞里,四周黑洞洞,只有车厢顶上昏暗的灯光让旅客们彼此瞅见个轮廓,耳边是轰隆隆的巨大回声,车轮撞击铁轨的咯噔咯噔的声音也被放大很多,这些对小孩来说颇为恐怖,把我吓够呛。

       第二是餐车:从拥挤嘈杂的车厢穿过,走进餐车的时候确实令我惊讶,餐车实在是个不一样的好地方,宽敞、明亮,窗户上挂着白纱帘,小桌上还铺着白台布,台布上摆着四味架,而且,居然还有一瓶酒!我还记得我爸哈哈笑着拿起那瓶酒放在我面前让我仔细看——只是个漂亮的空瓶子,因为我问他这瓶酒是火车上免费不要钱的吗?

       第三是餐车里的饭,准确的说是一碗汤:几根榨菜丝,还有几粒碎渣似的蛋花。那汤端上来的时候只有半碗,我很奇怪干嘛不给盛满了呢?爸的解释说那汤可不敢盛满了,因为汤很烫,要是赶上火车急刹车的话泼出来会烫伤人。不知道是不是信口糊弄,但后来发生的一幕令我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就在我们把这半碗汤喝完的时候,旁边那个餐桌上刚好端上来一碗同样的汤,服务员刚刚端着托盘转身走开,这火车突然的、猛烈的顿了一下,然后那碗烫嘴的汤真的就扣在那位旅客的身上。时值盛夏,车里闷热,那人只穿了背心,一烫之下直接就蹦起来,撩开背心一看,肚子上已是通红一片,该是烫得不善呢。

       直到今天,再到火车的餐车吃饭的话,一般都不会点汤,就是同伴点了汤我也会下意识把汤碗挪到一边,然后把上边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可他们总说你看看这碗汤,都是温吞的,泼到身上也烫不着你,你是小时候吓着了。

    通宝推:知非,bjinjin,滴滴涕,
    • 家园 火车上的饭(六)

      看了朋友们的跟帖,觉得好像应该写写烧鸡了。必须的!

      在我还小的时候,街上的熟食店里几乎就没见过有烧鸡卖,可每次出门在火车上,总看到有人在吃烧鸡,于是我很自然就把烧鸡和火车联系起来——烧鸡是在火车上吃的,火车上有烧鸡吃。

      有一次坐火车正逢盛夏,车厢里很热,汗流浃背。好容易熬到了太阳落山,窗口吹来的风也凉爽了一些,身上稍稍舒服点儿,就乏困得打起盹。睡着睡着,醒了,是被飘来的香味儿馋醒的——过道那边的一位中年人,好像刚刚趁着停车的时候从站台上买了一只烧鸡,在座位上有些兴奋地和周围的旅客介绍烧鸡的美味和价格的公道,一边三下两下就剥开了裹着烧鸡的油汪汪的纸包,撕下些肉让着身边的旅客。

      烧鸡确实很香,尤其在胃口被凉风唤醒之后,闻到烧鸡的味道,我立即就饿了,可惜我只有身边带的食物,兜里也没有很多钱去奢侈的买只烧鸡,就是有钱也错过了能买到烧鸡的车站。

      烧鸡,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还有一次我去广州,有位从吉林去广州“上货”的服装商人,从上了车就往边座的小桌上扔下个纸包,油透纸背的,一望便知道那里面是烧鸡。那烧鸡纸包外边本来是有个塑料包装袋的,这位吉林老客把它撕下来当了果皮袋——他从提包里又掏出几个大苹果。

      车轮一动,这位老客开始大啃苹果,苹果吃完又悉悉索索地开始拆烧鸡吃,也不知从哪儿又拿出瓶酒,鸡是一点一点细细的撕肉啃骨,酒是一口一口的轻咂慢咽,单田芳先生是咋说的:吱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肉,这老客吃的真叫有滋有味。

      做了这么多次的火车,我也曾经圆过小时候火车上吃烧鸡的梦想,虽说只有一次。那是坐车去烟台,正在车门边抽烟的时候正好进德州车站,我大腿一拍,走!下车去买只烧鸡!

      虽是黑夜,站台上也还有售货车,车上赫然写着大字“德州扒鸡专卖”!看来来路挺正啊,买了两只上来,回车厢唤起同行的朋友:“今儿我也在火车上吃它一回烧鸡!”

      去餐车坐定,买了啤酒,拆开包装一看,扒鸡个头并不大,拆了扒鸡啃骨头吃肉。德州扒鸡还是挺香的,只可惜我怎么也不会人家那种慢慢吃慢慢喝的享受,既是好吃,就狼吞虎咽一气儿吃个干净,啤酒也耽误了。

      不过,好歹我也是在火车上吃过烧鸡啦!

    • 家园 【原创】火车上的饭(五)

         有很多旅客在火车上是自己带饭的,从前日子过得简单,带的饭也远无法跟今天相比,无非干粮咸菜煮鸡蛋,能掏出来面包蒜肠咸鸭蛋的,多是大城市里的小青年,身无拖累只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后来随着生活好了,也有不少人还是愿意自己带吃的,一来卫生二来顺口,再说总是实惠些。

         好像是这个世纪,见过一对老夫妇,吃晚饭的时候从旅行袋里拿出个毛巾袋,又从袋里掏出一个饭盒和一个玻璃罐头瓶。打开饭盒是还在温热的米饭,玻璃瓶里是烧肉炖萝卜,把烧肉浇在米饭上,再磕个咸蛋,就是很舒服的一份晚饭。

         那次我从蚌埠站坐车北上,下铺的老爷子变戏法似的从棉大衣兜里拽出一个手巾包,解开里边是两张大烙饼,一个塑料袋里装着细嫩的水葱,另一个塑料袋里又装了酱。老爷子用铁勺把酱在烙饼上抹匀了,放上几根嫩葱,卷起来大口嚼着,吃的很香甜。我们在边上看得有趣就和老爷子瞎贫:您这是忘了带烤鸭了吧?

         我还记得那个在火车上遇见的徐老头,这位老人虽然清瘦,言语也不多,但眼睛很亮,炯炯有神,按现在话说,气质不凡哩。徐老头儿也是自己带着饭——一个油纸包,里边是一个带着骨头的真正大酱肘子,我觉得少说也得三斤多!包里拿出来一瓶白酒,牙一咬开了瓶盖,啃上几口肘子咕咚一大口老白干儿,接着啃肉接着咕咚喝酒。一瓶酒喝完,一个大肘子吃完,徐老头拿毛巾擦手擦嘴,接着又喝半缸子热水,痛痛快快打声长嗝,气不涌出面不改色,稳稳当当坐着,只是眼睛更亮。

         打听过徐老爷子多大年纪?他右手三指一撮—— 七十。

         厉害!

         等我到了七十的时候,要也能吃完一个大酱肘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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