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家有老八路 -- cxwangy

电影里小兵张嘎当兵那是因为自幼受到根据地军民的言传身教，有思想觉悟。我奶奶是在小镇上长大的，是敌占区。按她的说法：“哪有什么思想觉悟啊。就是讨了个生活。”

我奶奶是个孤儿，自幼丧父。奶奶的母亲不受婆婆待见，常年受欺负，有一年不堪忍受，上吊自杀了。从那之后，奶奶就跟着她的叔叔婶婶一起生活。奶奶的叔叔在县城里开店，一月回家一次。奶奶的婶婶对她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母女俩感情非常深。奶奶也很能干，从小就帮着婶婶照顾弟妹，姊弟姊妹感情很深，直到今天。奶奶抽的烤烟，都是老家的弟妹们的孩子种的，每年烤好了寄过来。

奶奶十二岁的时候，婶婶因病去世了。家里不能无主，所以叔叔不久就续弦了。但是新婶婶对奶奶姊弟妹几个很不好，只宠爱自己的孩子，奶奶因此经常为弟妹出头，和新婶婶干架。奶奶个子高，据说年轻的时候将近一米七，在那个年代在男人里都算是高个儿。但是十二岁的时候怎么也是个小孩子，经常吃亏浑身是伤，但是从不服软。邻里都知道，对新婶婶也颇有指责。

那时候家对面是一家裁缝铺，女主人姓田，奶奶叫她田阿姨。家里不忙的时候，奶奶就去田阿姨那帮忙，一来挣点儿小钱儿，更重要的是能和田阿姨唠唠家常，是一种排解。田阿姨温和善良，说话入情入理，奶奶对她很服气。有一次在家又和新婶婶打了一架，苦哈哈的去找田阿姨。田阿姨一看她身上的伤痕，叹了口气，说：“这家里你也别呆了。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晚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奶奶说那时候也没多想，点点头就回去打包袱了。

入夜之后，奶奶敲开田阿姨家的门，田阿姨也不说话，回头带上自家门，带着奶奶，俩人一前一后就上路了。一直离开小镇很远，也不说话。走啊走啊，一路又渴又累，高一脚低一脚。奶奶心里就嘀咕着，怎么还不到啊。问是去哪儿，田阿姨只是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就这么一路走啊走啊，直到天色泛白，不远处一片林子后面传来类似号子的声音，像是有一个村庄。奶奶打起精神，跟着田阿姨穿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土场子上，成排的战士在早操。还有人在旁边趴着练习射击卧姿。还有的战士在奶奶从来没见过的单杠双杠上练习。还有人在练习跳马。

早起的孩子们在操场旁边凑堆儿看战士们操练。村里人都很和善，早起出门的人互相笑着打招呼。那种欢快的气氛和早晨清亮的阳光，给奶奶留下了终身不忘的印象。奶奶回忆说，那时候的感觉是：“可算找到家了”。

这就是八路军的冀东根据地。

从那之后，奶奶就成了一名小八路。在这个新家里，小八路从刷标语演话剧宣传抗日开始，成了扛枪的战士。在这个大家庭里，奶奶收获了她的爱情和孩子们。在她的回忆中，抗战的年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和充实的时候。这让我由衷地佩服抗日根据地的人们的理想和组织——这是一个多么温暖而崇高的大家庭，让人无畏弹雨枪林。

“那个田阿姨是什么人啊？”“她原来是个地下党。”

附记：八路当然可不都是这么拐带孩子式地参的军。要说我爷爷参加八路，那是真因为有思想觉悟（稍后介绍）。

据说武工队一般的宣传手段是宣讲、刷标语、发传单，（现在IT公司校园招聘用的路子挺像八路的）当然具体路数要分在哪儿——根据地、游击区还是敌占区。奶奶当年还和战友演过短剧，也教群众唱抗日歌曲。应该是挺能带动群众气氛的。

我记得她八十大寿的时候，怎么就回忆起来她和爷爷认识的过程。简单的说就是领导介绍，然后就包办婚姻了。那会儿奶奶就二十出头吧，妇女工作弄的红红火火的。据她说，打听她的人可不少。“要不是领导介绍，谁跟你爷爷啊。闷得个要死。” 她带着晒幸福似的笑容说。

爷爷那会已经是营长了。也做过侦查工作。因为出身书香门第，所以打扮成一个知识分子那是不用“装”的。家里有一张爷爷那时候的照片：白色西装、礼帽、“文明杖”（手杖）、金丝边眼镜——一个字：帅！可能也因为这原因，建国前后爷爷转业时当了河北某县公安局的局长，抓特务和剿匪。不过他话不多是真的。爷爷去世得早，我印象里没跟我说过几句话。

扯远了。总之当年连花骨朵儿都还不算的奶奶，跟着队伍，白天在某个村里认真做了宣传工作，夜里就宿营在村口的一个破土地庙里。这个村在一个山谷里，两边是十字交叉的两条山脊。土地庙的位置比村里高一些，可以俯瞰村里。即使是夜里，有人如果从村里过来，土地庙的哨兵还是能比较容易地发现来人的，而且可以往高处转移，翻过山脊就是密林。

轮到奶奶站岗的时候是后半夜了。白天辛苦，加上刚打完摆子，身体虚弱，所以得抱着烟锅抽两口。村里一直悄无声息。于是转头四处看看。在深蓝色天幕映衬下，西边的山脊线的轮廓有点点变化，像是细微的抖动。登时就吓醒了。赶紧招呼大家起身准备转移。就在那时，啪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身而过。一个老兵扭头低声喝止：熄烟！

烟锅火星的晃动，暴露了位置和转移企图。有人说日本鬼子枪法好。有多好呢？就是这么好。

因为双方都暴露了，所以吆喝声就起来了。敌人的火把也打起来了。一条蜿蜒的就追过来。武工队就朝东边山梁上跑。身后是钩-啪的枪响，不时有子弹落在身边不远地方。武工队是短枪，人又少，不宜停留对战。

奶奶因为久病恢复中体力不行，跑得气喘吁吁。爬到半山腰就实在跑不动了。恰好路边有一片草地，有半人深。奶奶跟队长说：“你们跑吧，我就藏这儿了。明天晚上你们来找我。要是我不在这儿，那就是不在了。”队长是个大汉，一米八几，外号叫“大个儿”。年纪比较大，战斗经验丰富。大个儿说这怎么行，转身把奶奶往肩膀上一抗，就继续翻山。跑了一段路，大个儿也跑不动了，低声叫一声“换”，另一个同志就接过奶奶，扛着继续跑。

换了几个人，就临近山脊线了。这时候，大家一字散开，弯下腰，同时越过山脊线。日本兵的子弹就嗖嗖的从耳边掠过去。但是只要过了山脊线，大家就能松一口气了。

子弹追着咬的时候，迟一步就多一分牺牲的可能。这时候慢下来，不让一个同志掉队，其实不是一般的队伍能做到的。

奶奶指着我们堂兄弟几个说：“要是没有队长没有同志们救命，就没你们几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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