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父亲的革命,第二部第一章1 -- mingxia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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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笔误?

                    七旅旅长赵保田受到野司(晋冀鲁豫野战军司令部)警告处分

                    是楼主文中的“三旅”?(虽然原型应该是七旅旅长赵兰田)

                  • 家园 181旅是西北军旧部,冯玉祥的队伍,旅长米文和以防守坚固

                    闻名,三纵吃亏,后来的二野集中杨勇的七纵和陈锡联的三纵合伙全歼该部,此战,主攻团七纵二十旅58团团长,最年轻的开国少将吴忠下令,进攻时,“所有突击队员一律不准救助伤员,伤员由二梯队负责抢救,谁如果因救护伤员脱离第一线,甚至停滞不前,一律以临阵脱逃处置,任何人有权执行战场纪律!”

                    在突破防线,181旅还组织了一群预备队,舞着大刀冲了上来,赤膊上阵,和我突击部队肉搏。要不是吴忠指挥得当,很可能被他们反击成功。

                    • 家园 这支部队最后的结局很惨

                      淮海前国军部队都往徐州缩,这支部队被邱疯子忽悠着殿后,还是步行赶路,结果在一个小村庄被中野三个纵队追上后一口吃掉了。。。

                    • 家园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 家园 偷懒一下,转帖回答

                        “1946年8月,刘伯承、邓小平指挥晋冀鲁豫野战军3纵、7纵准备吃掉已被分割包围的国军整编55师181旅米文和部。181旅是西北军出身,擅打防御,敢拼大刀,战斗力很强,在毛泽东那都是挂了号的,还特意发电报叮嘱刘邓。20旅奉纵队命令歼灭在吕庄的181旅旅部和543团,吴忠硬是从旅长匡斌手里抢走了主攻任务。战斗开打前,吴忠精心选择了突破口,编组了火力队,并改造出了有利的重机枪射击阵地。战斗开打后,吴忠将58团3个营和加强的59团1个营分两个梯队投入,在火力掩护下,边突破插向纵深边打敌反击边巩固突破口。米文和部果然顽强,连续组织反击,和58团进行了反复拉踞,双方在雷电暴雨中白刃见红,大刀肉搏。一直恶战了5个多小时,181旅终于垮掉了,米文和只好在夜暗混乱中化装逃走。这一战,吴忠指挥58团及配属部队在3纵一部的配合下歼敌1500余人,并缴获了大批武器装备。同时58团也伤亡500余人,两个当尖刀的红军连几乎打光。吕庄内外,尸横枕籍,泥血漫地。杨勇在巡视了吕庄战场后感叹道:“吴忠打得苦啊,58团的官兵都是英雄!敢和181旅拼大刀,什么样的敌人我们不能战胜!”吴忠多年后也回忆说:“58团真正装备起来,是吕庄战斗之后。土家伙都丢了,换上了新装备,火力有了极大的改善。”至此,地方部队出身的58团已成长为7纵的拳头主力,并逐渐有了“吴忠团”之誉”

                        。。。。。。。。。。。本来很想有空写一个TG名将成长系列的,实在太忙,一直找不到心境沉下来写。残念啊。。。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是不是被歼时已经是181师那个?

                      淮海战役开始时二野南下顺手干掉的?记得那时国民党已经有点惊弓之鸟了,该师被歼,徐州高层与该师失去联系,有的说被歼,有的说叛变。

                  • 家园 父亲的革命,第二部第四章1

                    第四章

                    谢富治来山东是为了协调四纵和晋冀鲁豫野战军的指挥关系。邓小平见了他很高兴:“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个事(协调指挥关系)不急,你先去三纵,看看你的老部队究竟出了啥子问题。比起二纵,六纵,三纵算老大哥了。老大哥搞得不好对整个晋冀鲁豫的部队都有影响。”

                    彭涛看见谢富治马上站起身让出位置。谢富治也不客气,径直过去一屁股坐下。彭涛重新拉了把椅子坐他旁边。

                    会场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陈锡联帽子戴正了,领子扣上了,袖管放了下来,连两腿也搁在地面了。马强的屁股‘哧溜’从椅子背上滑下,正正落在两个护手间的椅子面上,那副嬉皮笑脸也顿时丢在了爪洼国外。没人翘二郎腿;除了大老王的旱烟管,也没人吞云吐雾;就是谁要喝茶,也是轻轻抬起杯子抿一下。

                    彭涛把会议记录递给谢富治。谢富治认真看了看,然后用眼睛扫了一遍会场:“我受邓政委委托过来看看,还有谁要发言?”

                    鸦雀无声。

                    谢富治把手中的记录重重往桌上一放,略微提高声音说:“还有谁发言?快些。”他的脸色冰冷。

                    “我说几句。”是父亲的声音。

                    部队最忌讳下车伊始,哇哩哇啦乱放炮。上次从医院出来,父亲就和战问题在纵队党委会上放炮,让很多人感觉不舒服。不是因为你讲错了,而是因为你在医院躲清闲,没有资格说话。所以,这次父亲更觉得不该说话,毕竟整个陇海路战役都不在现场嘛。不过,当他看到陈锡联追问罗志远,堵截大老王,训斥白丁,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这还是过去那个陈锡联吗?怎么如此专横霸道? 再听赵保田,马强等人的发言,推责任,怨客观,粉饰太平,更是恼火。难道纵队和旅的高级指挥干部都不清楚基层的强烈反应吗?而彭涛以堂堂纵队政委之姿,毫无主见,一味在中间抹稀泥,搞平衡,楞把个严肃的战役检讨会开成了荒唐的搽屁股会,搞逑啥子名堂?

                    现在谢富治发话,父亲觉得机会来了。

                    “出击陇海线是三纵在内战爆发后,参加的第一个大战役。打民权以三旅为主,损失两个建制连;打柳河集,以三纵为主,外加七纵配合,损失一个建制营,还有好几个建制连,结果都没有彻底消灭敌人,这在三八五旅和纵队的历史上都是空前的。仗没打好,首先应该从指挥环节找原因。刚才几个同志也提到了这个问题,”父亲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措辞:“但我感觉没有引起纵队和各旅领导的注意。”

                    陈锡联刚开始以为父亲会对自己的报告提点建设性意见,没想到他和白丁,大老王,罗志远等人合穿一条裤子,上来就提指挥问题,当即气不打一处出来。但碍于谢富治在场,不好硬顶,便忍住恼怒,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地说:“好啊,躲在后方,没参战的也可以发言嘛。你是旁观者清,我们都是当局者迷,自己还不清楚自己干了些啥。细娃儿打野捶,要爹娘老子揪耳朵,是不是呀?”他对着大家嘿嘿冷笑。

                    “是,就是公鸡不会打鸣,知识分子也能打仗。”马强讪笑着插了一句。

                    谢富治狠狠瞪了马强一眼,马强当即闭嘴。

                    “请不要打断我的话。”父亲竖起眉头,板着脸,厉声说:“等我讲完,该批,该驳,随便。”接着他索性站起来,匀匀呼吸,平铺直叙:“锡联同志总结的几条,又对,又不对。对,是抓住了表面现象,不对,是忽略了内在本质。第一条,部队配合不好,为什么不好?没回答。是通信联络问题还是决心下的太仓促?以打民权为例,敌区长途行军,地形不熟悉,民情生疏,作战意图容易暴露,单靠袭击能有多大把握?第二条,准备工作不充分。怎样才算充分? 云梯不够多,不够长,是侦察问题还是后勤问题?打柳河集的炮弹明显是足够的,只是送不到第一线,这究竟是准备工作不充分,还是准备工作太马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部队在敌区作战,缺少民众支持,后勤供应为什么没有设定预案?第三条,后续部队跟不上,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为什么打柳河集,打民权,都有同志反映突破后,敌人火力无法压制? 这究竟是碰巧还是习惯性错误?另外,突击路线的选择是否有误?二梯队的组织有无问题?第四条,敌人援兵来得太快。是敌人动作太快还是情报有误?难道敌人会老老实实听从我们指挥?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计算敌情应该留出富裕时间。如果没有,问题出在哪里?”

                    最后父亲提高嗓音,大声说道:“所有这些问题都涉及到旅或纵队的战役战斗指挥,有没有错误?为什么错误? 报告中都没有回答。”

                    谢富治扭扭屁股,然后依旧端坐如钟。彭涛有些慌乱地盯盯谢富治,又看看陈锡联,手脚好像没处放。陈锡联瞟瞟谢富治,俯身对着桌上的本子胡乱划了一通,然后又坐直身体,紧闭嘴唇,鼻子扑哧扑哧冒白气。马强嘴角冷笑,牙齿咬得嘎巴响。白丁把帽子摘下来,擦拭着手上的汗珠。大老王两眼紧紧瞪着父亲,手中的烟管熄了火。其他人则面面相觑,不知该说啥。只有赵保田紧坐在旁边,父亲什么也没看见。

                    “锡联同志说得对,我是躲在后方,没有参加战斗,”

                    “是我批准的,在后方收容离队人员。”彭涛小声解释了一句。

                    父亲没有接茬,而是继续自己的讲话:“但回来后到基层部队做了调查研究,听到了很多连排干部,战士的反映。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有责任把这些意见转告给纵队党委。纵队做战役总结不是躲在庙子里敲木鱼。要打好下一仗,首先必须清楚部队当前的情绪。我认为:这次战役打得不好,纵队和旅的指挥有重大错误。抗战胜利后,三纵上下滋生了骄傲自满情绪和和平麻痹思想。轻敌是战役失利的根本原因。由于和平麻痹,内战爆发前部队纪律松弛,训练得过且过,无警惕,无预见,无进取心,不去研究新环境中的新情况。由于骄傲自满,盲目以为能打仗,会指挥,不认真学习毛主席的战略战术思想,满足于打游击的经验。结果真打起来,只会把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方针停留在纸面上,搞大呼隆,造成表面上的兵力集中,实质上的兵力分散,……”

                    “嘭”,父亲身边的赵保田把手中的钢笔往桌上一戳,笔管顿时断裂,墨水溅了父亲一身。他站起来用手指顶着父亲鼻尖狂吼道:“姓黎的,你给我闭嘴。你懂不懂打仗?说大话谁他妈不会?有本事一起站城墙根下别尿裤子。打民权错在哪里?我赵保田怎么就无预见,无警惕,无进取心,不懂得什么鸡巴的集中兵力。你给我拿出事实。有事实,有道理,别说你是纵队宣传部长,就是宣传兵讲的我都听,都认错。他妈的,光戴帽子没事实,别说当着谢政委,就是邓政委来了,老子也不逑买帐。”

                    赵保田外号焖灯儿。‘焖’在四川土话里有蛮,犯横的意思,‘灯’等于墩,意思是浑身有肉,块头大。这会父亲算领教了。

                    跟着马强也跳起来,对着谢富治嚷嚷:“谢政委,黎明这狗日的想干什么?把三纵会打仗的统统一锅端了?这还是战役检讨会吗?他搞的是张国焘那一套,招呼都不打,上来就突然袭击。妈的,好像就他懂毛主席的战略战术,”他‘哗’地拉开衣襟,露出黑色胸毛掩盖下的暗红色长条刀疤:“我们这些拼过刺刀的大老粗都不懂。”

                    陈锡联瞪着马强吼道:“狗日的,你吵什么吵? 把衣服扣上,马上给我坐下。又不是光你一个拼过刺刀。”马强气呼呼地坐回原位。

                    父亲直眉竖眼,厉声对赵保田说:“把手拿开,谁给你权利在党委会上摔摔打打,犯横撒泼?你以为共产党是青红帮,土匪?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等于没有站在城墙根下就没有发言权。再说一遍:我的意见全是基层干部战士的意见。他们不能参加纵队党委会,我有权利,有责任替他们说。你骂我狗日的,他们骂你,骂纵队领导也没有客气。我看你赵保田就是三纵骄傲自满,固步自封,顽固不化的典型,四季豆油盐不进,刘司令员多次提过的戈尔洛夫。”

                    “割你鸡巴,”赵保田挥拳要打父亲。谢富治突然开口,他声音不高,但很有力:“保田同志,”

                    赵保田马上收敛,放下拳头。接着,谢富治平和地说:“坐下。党的民主原则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既然黎明同志提出了意见,你当然可以争论,但必须心平气和地讲。有理不在声高,发脾气,耍态度违背了党的组织原则。” 几句话说得赵保田进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和马强一样悻悻坐回自己的位置。

                    谢富治转向父亲,语调严厉许多:“黎明同志,你懂得这场争论的轻重吗?指责同志必须要有事实根据,否则就是诬陷,要受党的纪律处分。”

                    父亲倒吸一口凉气,心说今天算是背心顶上抵门杠,没有退路了。他正要说:“你要事实,我当然给你事实。”就见罗志远站起来,大声说:“谢政委,我要发言。”

                    彭涛很吃惊地问:“刚才叫你说,你说都给保田同志讲了,没有新东西,怎么现在又要发言。”

                    罗志远说:“彭政委,打完民权后,我的确找保田同志反映过情况,但他根本不愿听。比如,说到一线部队没有得到火力支援,他马上跳了起来,骂我们是拉不出屎怪茅坑,那么多机枪迫击炮支援你们,难道都打天上去了?还说我们不灵活,依赖思想严重。机枪迫击炮不是轿子,要抬着我们上城头。叫我们先搞好自己的检查。当时我觉得,既然旅长都这个样,再反映也没用,反正为革命牺牲是我们的本份,没啥好说的。现在黎明同志摸了老虎屁股,揭了盖子。旅长不服气,说要事实,我有责任给他提供一些。有人说黎明同志呆在后方躲清闲,没有权利说话。那好,我是民权战斗主攻团的负责人,亲身参加了整个战斗过程,就由我来说说。憋着不讲,对不起牺牲的同志。”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然边挥舞拳头边叫喊。

                    赵保田的额头沁出了汗珠。白丁小声提醒道:“志远,这是纵队党委会,提意见要注意态度。不要肝火太旺。放辣椒面太多,会影响干部的团结。”

                    谢富治看看白丁,轻轻摇摇脑袋。

                    罗志远大怒:“白丁你个卵主任,躺在磨盘上想转了。刚才你都说些什么来着?这会儿跑出来和稀泥,抱大腿。是不是怕批旅长也批到你的头上?要说骄傲轻敌,还真跑不不了你姓白的旅大主任。打民权前你都说了些啥?记性不好忘性大。罗志远我今天豁出去了,与其以后糊里糊涂在战场上被打死,不如今天把事实都摊开,大家鼓对鼓,锣对锣,有话当面说清楚。”

                    “嗬,小骡子当大马,也能撩蹄子了。”不知是谁在下面嘀咕。

                    罗志远没有听见,继续说:“杨团长牺牲前对我说:如果稍微看一下地形,就不会吃这么大亏。”

                    赵保田又想跳起来,看看谢富治,没敢乱动,但嗓门依旧不小:“我给你说了多少遍,是时间不允许,不允许,你懂吗?”

                    “那吕围子呢,时间也不允许?”白丁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赵保田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吓得他赶紧缩脖子。

                    罗志远可没害怕:“我不知道时间有多紧,紧得来连做个起码的战前侦察都来不及。反正第一次攻击,部队突过外壕才意外发现敌人的暗堡。当时,敌人的机枪打得像下雨一样,从墙头,墙角交叉扫射过来,而我们的支援火力却突然中断。结果,部队在不利地形上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蹲在地面干挨打。我请求旅部机枪连压制敌人暗堡,旅长说目标不清楚,来不及了,只有赶快往前冲。冲上去,死一槽;再冲上去,再死一槽,血把壕沟的水都染红了。直到第二次攻击,全旅才仓促编组爆破队,试图消灭敌人暗堡。但因为没有其他分队配合,爆破队很难贴上去,效果并不好。整个民权战斗,我团损失的建制连只有一个,但总伤亡加起来接近一个营。”

                    父亲插话:“保田同志,记得抗战中打任各庄据点吗?日本人只有一个小队,你尚且亲自出马,换上便衣到据点跟前看地形,看敌人的兵力布置,碉堡工事构筑情况,然后回来反复研究才给部队下达任务。民权县城这么大,不光有一个正规营,还有保安团等游杂武装。城墙高大,工事坚固,攻击前却不做任何战地侦察,贸然攻击,把希望寄托于希望不大的突然袭击,这不是轻敌是什么?放松攻坚准备,把侥幸当必然,难道不算作战指导思想的错误?”

                    “放牛娃出身,呆在山沟里打了几年游击,当上了主力纵队的主力旅长,就成了全世界的军事家,中国都放不下你了,还挥拳头要打人呢。”大老王讥讽道:“以我看,三纵上上下下算术都好得很。一个主力旅打一个营手到擒拿。擒拿不了,又是一个纵队打一个旅没问题。接二连三犯相同的错误,难道不是纵队和旅一级领导的问题?”说完瞟了陈锡联一眼,陈锡联屁股如坐针毡。

                    “这不是轻敌,也不是骄傲,是拿战士的生命当儿戏,是犯罪。”组织部的魏文中用手掌一拍桌子,激愤地说。

                    “魏文中同志,注意,这是战役检讨会,不是给同志定性做结论。”谢富治说。

                    马强吼叫道:“好啊,把我和赵保田都拉出去枪毙了。”

                    “马强同志,你不要矮子里面充将军。八旅打得怎么样,也该有点自知之明。我问你,打柳河集,八旅主力为什么晚到一天? 为什么主攻开始后八旅来不及协同行动?二十四旅损失这么大,你八旅呆一边乘凉很光彩,是不是?”父亲质问马强。

                    “我日你个逑。”马强咆哮起来,但谢富治只是皱皱眉头没有打断,由着他继续嚷嚷:“干脆你黎明来指挥。你不知道当时八旅刚打完兰封? 马跑累了还要喘口气,部队打完仗就不能歇歇脚?那个晓得敌人跑得那么快?我马强没有飞毛腿,几十里地要一步步量出来。”

                    “我就奇怪了,为啥你们翻来覆去,总讲敌人跑得太快?自己组织不好,联络不好,供应不好,样样都有问题。要照我说,这才叫拉不出屎怪茅坑。和平时期你们都干了些啥?部队训练有没有松懈?敌情变化有没有研究?”大老王冷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研究?难道我们搞训练还要向你大老王汇报?”赵保田梗着脖子吼起来。

                    “我大老王起码没成日家往太行山跑,一去十天半月才回来。”大老王盯着赵保田,眨巴一下眼睛。

                    罗志远补了一棒:“旅长,你下去听听战士们都说些什么:打他妈个鬼仗,狗日的光知道拿当兵的白送死,找个老婆昏了头,革命意志全给老婆腐蚀了。”

                    哑场半晌,赵保田才哼哼唧唧地说:“这,这,当兵的就不能长个鸡巴?”他感觉委屈,脑袋好像挨了一焖棒,气焰顿时消去半拉。

                    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连父亲都有些傻眼。

                    “当兵的当然要有个鸡巴。但在战场上,这个鸡巴绝不能有其他想法。”谢富治的眼睛好像没盯着谁,但谁都以为是盯着自己。

                    “怪事,共产党里出了恶霸。打得不好不做检查,还好意思训人,发脾气。”父亲皱皱眉头,咕噜一句,万没想到这事会扯到找老婆上,明显没了刚才的气势。他想了想,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我想给大家念念这封信,是三旅的老政委山路同志写来的。

                    黎明同志;

                    你好。

                    回到地方后,组织安排我当了地区专员。内战爆发后,邯郸虽然气氛紧张,但局势大体平静。我最担心的就是前线的战事。你们打得越好,我们就越安全。否则,我这个腿脚不便的人也要跟着跑游击,那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请转告锡联,保田同志,千万保重,不要大意,我们只能靠他们了。

                    祝好

                    山路

                    年月日”

                    念完,父亲轻轻把信搁到桌上。一页旧稿纸,几行涂鸦墨,牵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通宝推:桥上,能饮一杯乎,
                    • 家园 父亲的革命,第二部第四章2

                      “马强同志,你还要说什么吗?”谢富治缓和语气问。

                      “我,”马强楞了一下,摊开两手,勉强笑道:“我他妈还能说什么?大家都是共产党,他们不靠我们靠谁? 黎明同志说得对,这次纵队没打好,八旅也有责任。我这个旅长要首先检讨,当众脱裤子,脱得干干净净。”

                      “刚才于嘉林同志也提到了,和平对三纵的战备产生了很大的消极影响。我这个做纵队政委的应该负主要责任。”彭涛诚恳地说。

                      周维贤说:“我同意黎明同志的意见。由于轻敌,纵队司令部出现了急躁情绪。具体到柳河集战役,我认为至少存在以下几个问题:一,侦察工作不细致。不清楚敌人的工事构筑和火力点布置。敌一八一旅使用了一种新式武器。能喷射火焰,打好几十米远,我们事先一无所知。结果部队突进村寨后没有准备,损失很大。二,攻击部队没有明确分工。没有预先组织好工兵,爆破,机枪压制和其他掩护支援分队。作战指挥表现为被动应付,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抓个地瓜当榔头。三,后勤组织无预见性,特别是山炮炮弹。最初以为运送一个基数就足够,结果断断续续运了三个基数,严重影响战役进程。”

                      接下来,许多人发了言,矛头直指纵队和各旅的指挥员。最初还局限在陇海路战役,后来就越扯越远,把十年八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都翻了出来。连搞记录的小干事都插了句嘴,说陈锡联经常在司令部一边喝烧酒,一边在电话中骂人。害得谢富治几次插话纠正会议方向。

                      会开到大半夜,谢富治看看意见提得差不多了,便振振嗓音说:“我请大家注意两个问题。一:三旅在民权损失多少?二:纵队在柳河集损失多少?”

                      大家楞了,这不明摆着吗?彭涛不知谢富治葫芦里卖什么药,嗫嚅地想要回答:“呃,民权……,”

                      谢富治没等回答,用手指敲击桌面继续说:“成建制的部队打光,就是被歼灭,是明明白白的败仗,不是什么打得好,打得不好的问题。仗打败了,牺牲了那么多同志,难道我们不能拉下面子,认认真真总结一下经验教训?共产党最讲认真。避重就轻,玩文字游戏,算得上一个共产党员吗?”

                      “今天大家说了很多。群众的意见难免偏激,有些不符合实际的地方,关键是指挥员如何对待。毛主席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作为指挥员首先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哪里摔倒从哪里爬起来。当前的国共内战不同于抗日战争,也不同于红军时期的战争。抗日战争多是游击战,小打小闹;红军时期的战争主要是围剿和反围剿,战役指挥更多地依靠袭击和伏击手段。当前的作战是国共双方拉开架子正面大打,要求我们迅速掌握大规模的运动战和攻坚战方法。纵队和旅的高级指挥员要谦虚谨慎,不允许任何盲目自大,眼睛长在脑门顶上,靠着窖藏的几斗陈糠烂谷子过日子。要下功夫认真学习,转弯子,努力学习新形势下的战争特点。任何松懈,偷懒和投机取巧的思想只能换来失败。同志们,流一点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去包扎伤口,任鲜血白白流淌。”

                      陈锡联在大家群起发言后很少说话,只是不住地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等谢富治说完,他终于站起来,但几次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最后干咳一声,清清嗓子,挤牙膏似地吐出一句:“检查报告,我重新做。”

                      东方欲白,秋风飒爽。

                      散会后,罗志远对父亲竖起大拇指说:“黎明同志,你这一炮放得好,算是把大伙儿的气出了。”

                      “好是好。”白丁顿顿,说:“不过,把我们的后路也堵死了。”

                      父亲心头有些沉甸甸的,他踏上一块石头,望着眼前快要干涸的空旷说:“真不敢相信,这儿是梁山水泊。‘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丁,你知道整风教会我什么吗?就是党的领导也会犯错误。要是共产党搞起江湖义气这一套,那革命就完了。”

                      谢富治回到野司,给邓小平汇报了整个会议的情况。邓小平满意地说:“三纵的干部不错嘛。不管是司令员还是旅长,谁翘尾巴就割谁的尾巴。陈锡联,赵保田都是些骄兵悍将,平时目空一切,老子天下第一。踩几脚,疼一疼,有好处。”

                      谢富治谈到和平时期对部队的影响,邓小平挥挥手说:“不要扯太远了。这个问题野司也有责任,不能全怪纵队,还是集中精力解决眼下的作战问题。”

                      谢富治又建议:“三纵的政治工作有待加强。”

                      邓小平猛然醒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临水集会议一结束,三纵就接到了定陶战役的作战命令。

                      当时,晋冀鲁豫野战军处境有些尴尬。在刚刚结束的陇海路战役中,作为头号主力的三纵表现差强人意,打民权,打柳河集付出了代价,都没有彻底消灭敌人,部队思想混乱。刘伯承和邓小平本想把主力撤到鲁西南休整,国民党却集结重兵尾追不放。蒋介石派国防部长白崇禧、参谋总长陈诚到开封督战,郑州“绥靖”公署主任刘峙到考城、民权前线指挥。以郑州“绥靖”公署的五个整编师,徐州“绥靖”公署的三个整编师组成两个集团夹击鲁西南地区,企图把刘邓赶过黄河,打通平汉路。其郑州集团的核心攻击轴线由顾祝同的外甥,中将师长赵锡田指挥的整编第三师和杂牌整编第四十七师承担,分两路自封丘突向定陶及其以北地区。九月二日,整编第三师进占秦砦、桃园地区。整编第四十七师进占黄水口、吕砦地区。一时之际,国民党军十分张狂。赵锡田居然用明语和乘坐飞机在整三师上空指挥作战的刘峙通话,号称自己一个师就可以把刘邓赶过黄河。在这种情况下,刘伯承居然下决心打整三师,用父亲的话说,就是“的确很不简单。”

                      三纵的任务是楔入整编第三师和整编第四十七师之间,主力由南向北,配合二纵,六纵围歼整三师,一部向南阻击整四十七师北援。考虑到三旅,二十三旅在上一仗中损失较大,陈锡联让八旅外加三旅一个团担任纵队的主攻,赵保田带两个团阻击行动消极的整四十七师。战役打响后,八旅打下了几个据点,但比较北面的六纵就逊色多了。

                      战役期间,陈锡联去了趟野司,见邓小平时低着个脑袋。邓小平对他大声说:“怎么啦,还不好意思?三纵打得不好,你这个司令员就没有一点责任?根据地把这么好的子弟交给我们,让他们白白牺牲,不觉得问心有愧吗?错了就是错了,还不让同志们批评,三纵又不是你陈锡联开的汤圆铺。我们这个军队没有党就打不了胜仗,党没有批评和自我批评就不叫共产党。同志式的批评是为你好,不是把你朝悬崖底下推,你怎么连个好坏香臭都分不清。不让别人批评,老子天下第一,称王称霸,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迟早还要摔大跟斗。”

                      陈锡联的脸色先红后黑,由黑变白,再变青,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愤愤地冲了一句:“我对党犯了罪,你处分我,撤我的职吧。”

                      “乱弹琴。叫你认真检查,总结经验,把仗打好,那个说要撤你的职?”

                      “我就会打打杀杀,不会指挥,那个能指挥让那个来。”

                      “呵呵,还是不服气呀。”邓小平抽着烟,来回踱了几步。

                      刘伯承说:“小平同志,我有个个人意见。六纵不是在打大杨湖吗?是不是组织三纵的干部去参观参观,学习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

                      “这个意见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锡联同志,我和王近山,杜义德同志打个招呼。你回去组织一些干部,包括赵保田,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宣传部长,一起到人家那里取取经。”邓小平走过来,伸手把陈锡联敞开的领口扣子记好:“谦虚一点,同志哥。部队从打游击到打运动战是一个转变,我们大家都在学习,不光是你一个。你过去会打仗,有很多战斗经验,只要转好这个弯子,就是如虎添翼。照猫画不出虎,要见就去见识真老虎。”

                      纵队组织了二十多人去六纵参观。父亲跟在大队的屁股后面,不好意思上前和陈锡联,赵保田打招呼。彭涛叫他到前面去,陈锡联点头笑笑,再不搭理父亲,转而和赵保田嘻嘻哈哈。

                      到了六纵司令部,陈锡联有点受冷落的感觉。主人王近山,杜义德居然都不在,只有一个姓李的参谋长接待。李参谋长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地图随便讲解了几句,就让这伙人一边坐着凉快,自己忙自己的去了。陈锡联,赵保田都是坐不住的人,就站在地图前,看着那些五颜六色,密如蛛网的各种符号和线条。让他们意外的是:图上标明的不光有敌我双方的战壕,地堡,兵力集群,炮兵阵地,机枪火力点位置,更有我方的作战设想:轻重火力如何伴随步兵前进,火力转移,交叉掩护的计划。如何突破前沿,如何压制敌人火力反扑,如何掩护部队向纵深发展,直到最终解决战斗。总之一句话就是如何集中绝对优势,组成一道火力屏障,自始至终压倒敌人,不让敌人火器发挥作用。

                      陈锡联看懂了这张图,咧开嘴角笑笑。赵保田会意,瞅瞅正在忙活的李参谋长,极小声地说:“知识份子。”

                      十一

                      总攻击定在晚上十点。时间还早,六纵给这伙人安排了饭菜。吃着碗里的土豆烧肉,父亲他们各怀鬼胎,说着几句二不挂五的闲话,心里都在瞎琢磨,这他妈不是演习吗?战场上瞬息万变,敌人会老老实实听从我们指挥?

                      吃完晚饭,李参谋长过来。赵保田皮笑肉不笑地问:“李参谋长,你从那个军校毕业的?”

                      “去,老子不跟你小子一样,在抗日军政大学读过几天书。”李参谋长啐了他一口。

                      “那你们这些花里胡梢的玩意儿跟谁学的?”

                      “甭管跟谁学的,管用就行。”

                      “真的?”父亲感觉,赵保田说这话时简直是在奸笑。

                      “真的假的一会儿见分晓。要不,刘司令员能送你们几尊大菩萨到俺小破庙里来?”

                      陈锡联说:“老李,我想去前沿团指挥所,看看敌人阵地。”

                      李参谋长说:“没问题。别说邓政委发了话,就冲你是我的老团长,去哪里都可以。不过人别太多。”

                      陈锡联想了想,点着赵保田说:“你。”顿了顿,又指指父亲,却没出声。

                      父亲无奈,只好跟随。三个人闷着头,不说话,跟着六纵的一个参谋沿战壕到了前沿。又出乎他们的预料,这个团指挥所可以说是讲究。战壕上面搭着整块的圆木,木头上覆盖了厚厚的泥土。正面留着可供观察的方孔。地下铺着麦草,架着板条,板条上放着电话机和一张同样花花绿绿的地图。赵保田鼻子哼哼,陈锡联面无表情,父亲更不知道说什么。

                      团长已经接到通知,见他们几个进来,虽然不太高兴,还是马上给陈锡联介绍情况。陈锡联举起望远镜透过观察孔边听边察看敌人阵地。

                      太阳已经落山,但地平线上还留着一丝余光。昏暗中的大杨湖壕沟交错,暗堡林立,各种明暗火力发射点若隐若现,密密麻麻,根本找不到射击死角。阵地前还拉着几道杂乱的铁丝网,摆放着数重鹿砦。敌人肯定也设置了地雷带,因为落下的炮弹偶尔会引发地面的连环爆炸。另外,敌人阵地外还有一条宽阔的沟渠环绕,形成天然障碍。沟渠这边地势平坦,没有什么遮掩,如果步兵向前冲锋,简直就是在对手的天然靶场中奔跑。

                      陈锡联看完后没吭声,退下来。赵保田上去看了一眼,马上倒吸一口冷气说:“狗日的整三师,真有他妈的几手。”

                      “对面是敌五十九团的核心阵地。这个团打防守比较有经验,工事构筑有些鬼点子。我们组织了几次攻击,虽然没有啃下来,但还是摸到了他的一些防御特点。就看今天晚上这一锤子了。”团长说,然后又给陈锡联讲解了一通兵力安排和战斗设想。

                      陈锡联听完依旧没怎么说话,弯着腰,带着赵保田和父亲出了前沿指挥所。在回纵队指挥所的路上,他们看见六纵的战士开始了紧张的临战准备,上刺刀,上子弹,一队队战士贴着他们的身体,在战壕中快速运动。走到一个拐角处,发现很多战士躺在壕沟里休息,每人身边放着一大捆高粱杆。陈锡联感觉奇怪,问一个战士:“你们带这么些高粱杆干什么?”

                      “打仗呗。”战士笑着说。

                      “用高粱杆打仗?”赵保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首长,你没见过。这是我们的新式武器。”另一个战士调皮地说,周围的人全笑了。

                      这时就听嗖嗖声响,十几条闪亮的弹道掠过他们头顶,飞向大杨湖。顿时,敌人阵地腾起巨大的火浪,轰隆隆的爆炸声惊天动地。总攻开始了。雨点般的各种口径炮弹从不同方向飞出,向一个方向集中,好像海啸掀起的巨浪砸到大杨湖这块孤立的岩石上。刚才似乎不可一世的整三师刹时淹没在火海中。

                      陈锡联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这么个打法,需要多少炮弹呀。”他想起刘伯承以前在太行山说过的话:“打枪不是听音乐。”难道打炮就是听音乐?

                      炮火如同犁地似的在敌人阵地前滚动,掀开地面,引爆地雷,还有什么铁丝网,鹿砦全都像抛起的纸片,火柴棍儿在天上飞。火浪之后,浓烟滚滚,四面八方的机关枪又“嗒嗒嗒”地响起来,如同消防水管冲着大火狂洒乱喷。只不过喷的不是水,而是火点。火点指向那儿,那儿就“飕飕”燃烧。赵保田有些诧异:“敌人的枪炮都上哪儿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父亲摇摇头:“浪费,太浪费了,简直是败家子打法。六纵想倾家荡产,不想再打二次,三次了?”

                      陈锡联冷脸甩了一句:“你不是要压制敌人火力吗?不浪费怎么个压制法?”

                      话没说完,战壕中的战士一跃而起,抱着大捆高粱杆往前冲。整个战场烟雾弥漫,根本看不清楚跳动的人影。赵保田一激动,跟着跳出去。他来到那条沟渠边,发现天然障碍已经被高粱杆填出了十多条通道。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头顶升起三颗红色信号弹,一阵急促的军号声响过,突击队端着上刺刀的枪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分路跨过高粱杆搭就的沟桥,突进烟火笼罩的敌人阵地。

                      赵保田跑回来,兴奋地对陈锡联和父亲喊道:“这法子好,这法子好。”

                      父亲问:“那个法子好?”

                      “那个法子都好。打炮,打机枪,压住敌人火力,遮挡敌人视线;打信号弹,通知部队出击,通知后方火力延伸;还有高粱杆填河沟,都想的好。”

                      陈锡联说:“我们还是赶快回纵队司令部,那里还有好看的。”

                      回到纵队司令部,王近山已经回来,对陈锡联点点头。陈锡联抖抖帽子上的灰,问:“老王,还有什么戏法赶快变出来。”

                      王近山笑得很得意:“叫驴你别着急,等着我给你上菜。”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报告:“二号地区两颗绿色信号弹。”

                      王近山看着地图,马上说:“通知各火力点,按一号方案转移火力。通知二梯队准备投入战斗。”

                      “三号地区一颗黄色信号弹。”

                      王近山走到桌边,稍微考虑一下说:“调整部署,按二号方案集中火力打击四号地区。”

                      每次他一下达命令,马上有人分头打电话,派干部,派通讯员前往旅,团部队,山炮阵地,迫击炮分队,机枪掩护部队,二梯队和各种后勤支援分队。指挥部里看似忙乱,实际有条不紊。命令下达完毕,王近山倒显得无所事事,一会儿看看前沿情况,一会儿背着手看看墙上的地图。

                      在暴风雨般的枪炮声中,陈锡联有些尴尬,又不好打搅王近山,又不愿坐下来。这时电话铃响了,王近山拿起话筒听了听,然后转对陈锡联说:“是邓政委的,找你。”

                      陈锡联接过话筒,先嗯嗯几声,跟着说了几句收获很大,很受教育之类的话,然后“啪”地一个不太规范的立正,大声说:“邓政委,我向你保证,等这次战役一结束,马上脱裤子,把检讨送到野司。”放下电话后对王近山说:“老王,你这桌饭我先欠着,以后有机会再还。”

                      王近山答得随便:“叫驴,是差不多了,回去也好。”

                      陈锡联又对彭涛说:“老彭,我们走,回三纵。不过,黎明,你得给老子留下。”转身就往门外去。

                      彭涛对父亲解释:“你要多做一些战场调查,把六纵的战斗经过,战果和伤亡情况统统搞清楚。要把真经取回来,千万不能漏掉什么。”

                      十二

                      到后半夜,大杨湖的枪炮声渐渐稀疏。看见三颗绿色信号弹升起后,王近山轻松地说:“收摊子,该我们上去了。”说完自己先走了出去。

                      父亲跟出去后,看见川流不息的人群,有继续向前运动的部队,有抢运战利品的民工队伍,还有押下来的大群俘虏。李参谋长看见一个当官的,随手把他抓出来,一问居然是个副团长。父亲上前询问战斗情况,这家伙浑身还在发抖:“太厉害,太厉害,打得我们根本没法还手。”之后,父亲得到的统计数字是:打死不记,光俘虏就一千多人,缴获的各种枪炮子弹超过消耗的五倍。六纵损失:牺牲干部九人,战士五十来人,轻重伤一百多。

                      十三

                      赵保田回到旅部时,天已大亮。白丁和几个旅干部正围着一个炮弹箱打扑克。赵保田问当面的整四十七师有什么情况,白丁打个哈欠说:“刚才打了几炮,出来几个人。我们一开火,马上就缩回去了。现在的情况,你自己看吧,啥动静也没了。”说完接着打牌。赵保田没有丝毫睡意,拿着望远镜东瞅瞅,西瞧瞧,最后实在没什么值得看的了,就转过方向冲着整三师的方向观察。

                      太阳有些刺眼,地里的玉米已经成熟,苞粒绽露,卷叶绿中带黄,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白丁站起身,走过来,伸伸懒腰说:“看着人家吃香喝辣,心里真不是滋味。”

                      赵保田突然说:“白丁,你看那边是什么?”

                      白丁举起望远镜,瞅了老半天,才依稀看到着天边扬起的一溜烟尘:“什么什么?刮风了呗。”

                      赵保田眼睛瞪得虎圆,大声喊:“不好,敌人要跑。警卫连,跟我走。”纵身跳出战壕,身边就几个警卫员和通讯员员。白丁见状,赶紧招呼警卫跟上。副旅长刘伟和参谋长傅效先一个通知纵队部和总部,一个调动大队伍。白丁半道碰上罗志远带着些人过来,边跑边问:“你有多少人?”

                      罗志远答:“两个连。”

                      “赶上旅长,敌人要跑,快把他截住。”

                      赵保田从玉米地里冲出来,正好看见大群国民党军蜂拥而来,他们的枪或双肩扛,或斜挎,或拖,或提,或夹在胳膊下面;个个歪着帽子,衣衫破烂,散着绑腿带,趿拉着鞋,蓬头垢面,垂头丧气,埋着脑袋一个劲儿向南跑。赵保田边跑边喊:“快打,快打。”身边的几个战士纷纷开火。随着几声清晰可辨的枪弹炸响,当先的几百号国民党军士兵居然不约而同,停住脚步举起双手,其余的像没头苍蝇四散奔逃。说话间,白丁和罗志远带着人也赶到地头,满世界追着国民党军跑。溃兵们狼奔豕突,折断玉米杆,践踏苞米棒子,有人倒下;有人抱着脑袋,跪在地上求饶;还有人干脆跑到水塘边,一头砸进去不起来。枪弹的爆裂声和枪托的撞击声夹杂着人的吼叫,哭喊声,干瘪枯燥,嘈杂刺耳。赵保田见逃跑的敌人朝一个叫天爷庙的小村子集中,就叫罗志远留下,派人押送俘虏并收罗田间地头的散卒游勇,自己和白丁带着几十号人往天爷庙方向追。

                      到了天爷庙跟前,发现敌人熙熙攘攘,少说有上千人,虽然混乱,但也有一些防御布置。赵保田脚步一点,喊了声“火力掩护,跟我冲。”马上又往前跑。

                      白丁一把拉住他,嚷嚷:“你疯了,看看有多少敌人?我们才多少人?”话没说完,就见警卫连一个战士半蹲身体,举枪“砰砰”几声,几个正在瞄准的国民党军士兵立马脑袋开花,其他人吓得拼着命往两边跑,留出一条光生生的村口大路。

                      赵保田得意地冲白丁笑笑:“怎么样?眼下敌人是吓破了胆,一打就垮,过一会儿他没准儿会反应过来,再打就得付点代价。”说完迈开大步进了村。

                      白丁一边跟上赵保田,一边问开枪的战士:“打这么准,叫什么?”

                      战士答:“兰安平。”

                      到了村庄里面,赵保田闷着头,背着手大步流星。白丁心里那个紧张呀,瞅瞅周围的国民党军士兵东一团,西一堆,站着,坐着,蹲着,还有些骑在院墙上,躺在房顶上,目光紧紧盯着他们,可以说近在咫尺。关键这些敌人很多手里拿着武器,一旦开火,十个赵保田,白丁也会立马变成肉酱,但一切都没发生。

                      赵保田来到一个小院落前,那儿围着大堆人。他走上去,伸手推开人群,扎进圈子中间,看见门坎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军官。军官穿着笔挺的军装,领章肩章俱全,但头上扎着绷带,满身血迹斑斑。赵保田问:“你叫啥?”

                      村外传来嘹亮的冲锋号声。赵保田周围的人不说话,畏缩着向后退。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军官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赵保田,很不情愿地说了三个字:“赵锡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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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父亲的革命,第二部第四章3

                        十四

                        “这都是些啥?老长一溜,赶鹅还是赶鸭子?”

                        “啥?看清楚了,国民党王牌整三师的俘虏,两天前还吹牛要赶我们鸭子呢。都是我们三旅抓住的。”三旅的警卫连长对着围观的人群,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押俘虏干嘛不上收容队去,跑这儿来干什么?”

                        “俺们旅长说了,就是要从纵队政治部过,让大伙儿都瞧瞧,三旅究竟能不能打仗。”

                        父亲正在屋里改稿子,听见外面喧哗,就见警卫员小张冲进门,大声喊道:“黎部长,快去看看,三旅发了洋财,光俘虏就抓了好几千。”

                        父亲抬起头,微微一笑:“你去吧,我还有点事儿。”

                        小张风风火火又跑了出去。父亲继续看他的稿子,任凭风浪起,就是不出门。

                        太阳偏西了,小院内外重新安静下来。刘行淹和几个宣传科的干部过来,正和父亲商量如何调动战士情绪,搞好俘虏教育,突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粗旷声音:“黎明,黎明,你给老子滚出来,我知道是你。”

                        父亲有些纳闷,因为声音十分陌生。他起身,跨出房门,见院子中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军容整洁,形容潇洒,身后跟着纵队政治部的干事和警卫员。

                        父亲楞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他隐约觉得见过来人,又想不起在那里。客人没有客气,上前一把握住父亲的手说:“ 不记得了?当年去延安的路上。”

                        “要革命就不能反革命,要反革命就不能革命。” 父亲失声喊道,他简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那位黄龙山的‘绑匪’。

                        “最危险的是既革命又反革命。”来人接过话茬。

                        “这是纵队新来的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韩枫同志。”就在父亲还在犹豫如何称呼这位‘绑匪’时,政治部的干事向父亲介绍道。

                        “我在纵队部听了彭涛同志的介绍,马上断定此黎明就是彼黎明。”韩枫笑的颇有些得意。

                        “韩主任,”父亲叫了声:“当年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说自己是土匪的绑票?”

                        “就叫韩枫,或者老韩,亲切些。”韩枫乐哈哈地说:“当年我去西安办事。往回走时,董必武同志托我顺道照顾你们一下,说黄龙山有土匪,怕不安全。我就顺口开了个玩笑。”

                        “这个玩笑可把我们唬得不轻,一路上都在琢磨你是什么人。” 父亲故作愤愤状。

                        “好了,好了,算我骗了你们,给你赔个不是。”韩枫嘿嘿笑,他掰着父亲的肩膀,仔细端详:“让我看看,当年的小同志变成大干部了。嗯,有点精神头。邵英同志去哪里了?”

                        “邵,”父亲觉得喉头梗了点东西。

                        “我知道,知道,不用说了。” 韩枫眨巴眨巴眼睛:“革命嘛,有些事儿难免。眼睛要向前看,老往后看没出息。”

                        十年生死路,几多沧桑话。父亲两眼盯着韩枫,抓住他的手,腹中千言万语化做一句:“想当初,多亏你,……。”

                        韩枫目光有些迷离,想开怀却没笑出来。他轻轻拍着父亲的手背说:“小同志,要不是你们,我也难说。”

                        “我们?”父亲有些茫然。

                        “是呀,你们。”韩枫大笑起来:“你们那个时候多单纯,多天真,多浪漫呀,撵着人往前跑。”

                        跟出来的刘行淹插话:“黎部长,还不让韩主任到屋里坐坐?”

                        “有啥好坐的?黎明,我们还是赶快下部队。”韩枫有些迫不及待。

                        “急啥?”父亲说:“先坐下喝点茶,吃过饭去不晚。”

                        “韩主任,您能和董老说上话,肯定是老革命了。我们还想跟你学习呢。”刘行淹说。

                        韩枫眼神一跳,接着哈哈大笑:“你这个小同志有意思,懂不懂‘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他摘下军帽,挠挠头皮说:“ 哎呀,呆后方太久了,没想到前方部队变化这么大。我是‘髀里肉生,老將至’啰。”

                        “韩主任是陕北红军,资格老着呢。”政治干事介绍。

                        “最早跟刘志丹?”父亲问。

                        “不,谢子长。”韩枫答得干嘣。

                        父亲心中有个疑问,但不方便提,就说:“那好,我们现在就走。”

                        “等等,差点忘了。”韩枫说:“我还带了个人来,猜猜是谁?”

                        父亲抬眼望去,看见了此刻他最想念又最不愿见面的人。

                        竺青刚进院落。她大大方方走过来,和父亲握手:“我做了新华社记者。这次上级让我到三纵采访,写一篇关于定陶战役的报道。黎部长,你看从那个儿入手比较合适。”

                        父亲也挺洒脱:“三旅打掉天爷庙的敌师部,这个故事写起来又生动又有意义。题目就叫,嗯,‘赵保田活捉了赵锡田’。”

                        十五

                        竺青写的定陶战役报道上了《解放日报》,大家兴高采烈。邓小平看完报道,笑着说:“‘赵保田捉住了赵锡田’,这个题目起得好,吸引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亲兄弟呢。”

                        “亲兄弟,明算帐。”李达参谋长说:“赵锡田是我们在解放战争中捉住的第一个中将。三纵把赵锡田捉住了,说明他们还是能打仗的。”

                        “不能这么看。敌人败退时,吃肉谁不会吃?就拿这次战役来说,讲啃骨头的仗,三纵一个也没有完全啃下来,这就是问题的所在。”邓小平用手指敲敲桌子,大声说:“告诉韩枫,三纵的整顿还不能松劲。”

                        十六

                        韩枫拉着父亲先到三旅,见到了赵保田,白丁等主要旅干部。几句寒暄之后,他们就谈到出击陇海路战役。赵保田用两根指头从桌上拈起自己的战役检讨,交给新任的纵队政治部主任,然后翘起二郎腿,吊着一双乜斜眼瞄着韩枫。白丁等人有站的,有坐的,大多随随便便。

                        韩讽认真看了看,笑着说:“写得不错,就是没有突出重点。你的问题主要是打民权,没必要东拉西扯说那么多的柳河集。打民权的关键是轻敌。像这些,对突袭进攻有侥幸心理;忽略了战前侦查;火力准备不充分;没有发动群众想办法等等,其实都反应了一个问题,就是轻敌。”

                        说到这里,赵保田把二郎腿放下来,双手搁在膝盖上,两眼正视韩枫。白丁,傅效先等人纷纷找地方坐下,掏出笔记本,埋头开始记录。

                        “做战役检查,不是为了和某个个人过不去,而是为了提高整个部队的指挥水平。不能单看做旅长一个人的事。效先同志,你们司令部的同志要对战役进程逐条细缕,按时间,按作战单位,按战斗步骤整理都可以。主要是集中尽可能多的材料,不够就下到连队里去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要作出比较正确的结论,就要最大限度的拥有材料,十句空话抵不上一条事实。在这个基础上,政治部可以帮助做些归纳,抽象出背后隐藏的,带规律性的东西。比如说:有没有受和平麻痹的思想影响?有没有以老大自据,战斗作风是不是疲沓,松懈或涣散;领导干部的思想是否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观念等等。最后才是保田同志根据自己的经验和体会,融和集体的观点作出一个总结,上报纵队和野司党委。记住,我们看重的是一个自己教育自己的过程,而不是上级通报批评的结果。”

                        “还有什么问题吗?”韩枫最后问。

                        “有,”白丁说:“就是基层单位,尤其罗志远那个团的干部揪着旅长不放。说保田同志结了婚被小资产阶级思想腐蚀了。还说,嗯,这个,……”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吞吞吐吐。”韩枫说。

                        “旅长要么撤职,要么离婚。”白丁低声说。

                        除了赵保田,所有人都笑了。韩枫转对父亲说:“黎明同志,这把火是你放的,你得负责灭呢。”

                        父亲抬眼望望韩枫,赶紧表态道:“当然,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去谁去?”

                        十七

                        和父亲一道去七团的还有竺青。

                        父亲他们一群人从旅部出来,竺青正好等在外面。她上前对韩枫说:“韩主任,我想下部队采访,你同不同意?写文章,好的素材都在基层。”

                        “好呀,记者下基层我一万个支持。不过县官不如现管。你是新华社的人,在这儿归我们的宣传部长管。他说去那里才能去那里。黎明同志,我说得对吗?”韩枫好像挺谦虚。

                        “官大一级压死人,纵队宣传部归政治部领导。老韩,你不能推卸责任。”父亲一本正经。

                        “正好你要去七团灭火,带上记者同志一道去吧。路上说个话也方便。”韩枫顺水推舟。

                        竺青的脸微微有些红。白丁撇撇嘴:“切,黎明,这小子。”

                        骑马上路后,竺青低头问:“白丁说的是啥?”

                        “谁知道。他这个人,说话从来就是阴阳怪气。”父亲问:“哎,你来这几天了,我们忙前忙后,还没说过正经话呢。你在抗大,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领导让我留校当老师,我说不,偏要上前线,回原来的部队,不就当了记者呗。”

                        “领导?不就是那个孙大头?”父亲心头有点酸。

                        “怎么啦?还不能提提人家的名字?”

                        “那倒不。我想说,说什么?”父亲有点不好意思:“他没给你说点旁的东西。”

                        竺青歪着头,狡黠地一笑:“你觉得呢?”

                        父亲反而不好再追问了,过了好一阵子才说:“你怎么碰上了韩主任?”

                        “我去野司要任务,正好他来三纵,就跟着来了。”

                        “他这个人怎么样?说说你的感觉。一个好记者,要鹰眼,兔耳,狗鼻子,脑门顶上插天线。”

                        “你说的是弗兰肯斯坦,不是我。”竺青咯咯笑道:“至于韩主任,我才接触几天,能说出个啥?就感觉他开朗,活泼,爱开玩笑,别的倒真说不上。听说他资格挺老,但老到多少我也没概念。哦,他去过苏联,见过斯大林。后来一路讨饭,把共产国际支援我们的美金带了回来。”

                        “好像,他参加过大革命。” 父亲忽然想起一个疑问,但没说。

                        “是吗?”竺青有点怀疑:“不过,抗战期间,他几乎一直呆在后方的留守兵团。是不是韩主任不太会打仗?”

                        “不像。”父亲勒住马头,指着前面的村庄说:“看,那儿就是七团。先去看看小骡子。”

                        十八

                        “小骡子。”竺青远远看见罗志远就高兴地尖叫起来。

                        “竺青,你也来了?”罗志远大步跑过来,两手摇晃着竺青的胳膊,兴奋地说:“你跑哪里去了? 我还以为再见不到小妮子了。”

                        “你们不是天天打胜仗吗?有啥好担心的?”竺青蹦跳着说。

                        罗志远放开竺青的手,转身,指着跟过来的一个络腮胡大个子,对父亲说:“黎部长,这是上级新派给我们的团长--姚丕田同志。”

                        父亲认识姚团长,以前八旅的干部。两人握手问候后,姚丕田问:“这位女同志?”

                        父亲说:“新华社记者,要去基层采访。”

                        竺青脸色有些白,但还是大方地伸出手,说:“请姚团长支持我们的工作。”

                        “欢迎,欢迎。”姚丕田热情地和竺青握手:“以前见过,你是在台上,唱啊跳的。”

                        “难为姚团长了,这么老长时间还记得。我们还是谈谈眼前的工作吧。”竺青说。

                        “好,好,谈工作,谈眼前的工作。”姚丕田征询地看看罗志远说:“志远,请竺青同志先去三营吧,这次他们打得不错。”

                        罗志远想想说:“也好,三营驻地离团部不远。竺青,我让警卫员带你先去。”

                        十九

                        竺青走后,父亲他们闲聊了一会儿。晚上,罗志远领着父亲和几个团干部来到村头,在一块青石板上摆上一盆肉,两罐酒,几包烟,嘻嘻哈哈继续说笑。

                        “黎教员,”罗志远说:“不是我对你不礼貌。你说别的都成,就是赵闷灯儿这个事儿不行。我们就是要揪住他不放,扒他两层皮。”

                        “他妈的赵闷灯儿,都是娶老婆娶坏了,打起仗来简直像变了个人。原来枪一响,整个人跟疯子似的,哪儿打得厉害往哪儿跑。现在好了,蜻蜓点水,到火线沾一下就赶快躲回掩蔽部了。”

                        “关键是他这个吊熊样儿,以后谁敢跟他打仗?要狠狠挖下他的思想根源。”

                        “妈的,该不是找了个地主婆吧?黎部长,上级应该好好调查一下这女人的成分,分明是搞破坏嘛。”

                        “胡说八道,郭秀珍同志在抗战期间就入了党,她家是当地出了名的堡垒户,成分好得很呢。”父亲说。

                        “依我看,他是革命意志衰退。”罗志远说:“都说女人是水。在我看来,她们简直就是河里的流水,七冲八涮,再硬的石头都会冲没了棱角。反正我就这么个观点:旅长团长不能找老婆,要找老婆就别当旅长团长。”

                        “姚丕田同志,小罗政委这是赶你走呢。”父亲笑了。

                        “那的话,那的话。”姚丕田揉揉手,就嘿嘿两声。

                        “照我理解,老婆还是可以娶。咱革了半辈子命,睡个女人也不过份。只要打仗时别老想着就行。”团政治部主任王东明说。

                        “你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光顾着自己高兴,拿老婆不负责。”父亲说。

                        “那你说怎么办? 一边是扭扭捏捏,一边是生生死死。”

                        “所以《水浒》里边,一百单八将个个没老婆。”罗志远说。

                        “谁说的? 霹雳火秦明,双枪呼延灼,大刀关胜这些人是旧军官出身,应该带得有家属,只不过书里没写罢了。”父亲说。

                        “黎教员,我有点走极端,你说迷信也行。要我看,这场内战国民党肯定打不过共产党。他们连长都带老婆。”罗志远认真地说。

                        父亲沉吟片刻说:“你这是把找老婆和胆小画等号。要是这个公式成立,我们这些人就只好一辈子打光棍了。”

                        姚丕田又嘿嘿地干笑几声。

                        罗志远正想说什么,却冲着父亲身后叫了一声:“竺青。”

                        父亲扭过头去,就见黑暗中一张苍白的俊俏面孔,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二十

                        九月的鲁西南之夜,天高云淡,月上霜落。竺青独自坐在远处的石头上,望着点点灯火的村庄。父亲轻轻走到她身后。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父亲说。

                        “本来想找你。看你们在那儿胡说八道。”

                        “都听见了?”

                        “嗯。”

                        “我们也就说说而已。”

                        “你没告诉我小杨牺牲了。”

                        “竺青---,”父亲掉头瞟了竺青一眼,没有继续往下说。

                        “以前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竺青掏出手绢,拍拍自己的裤头。

                        罗志远端着缸子酒,边走边喊:“小妮子,躲在那边干啥?快过来喝两盅呀。”

                        竺青站起身,笑着说:“拿过来呀,小骡子。我还是和从前一样,沾一口,好不好?”

                        “有啥不好?谁敢得罪你小妮子呀。”罗志远先喝了一大口,然后拿袖子擦擦杯子口,把酒递给竺青。竺青抿了一下。

                        姚丕田走过来,对着罗志远,想说又犹豫了一下:“志远,你不是说,给竺青同志准备了礼物吗?”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罗志远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精致的白郎宁小手枪,递给竺青:“看看,喜欢吗?”

                        “真好看。”竺青用手抚摸着小手枪,然后送还罗志远:“不要。”

                        “不要?为啥?”罗志远没有接。

                        “拿着吧。”父亲说:“这就是个摆设,他们拿着也没用。”

                        “黎明---,”竺青一跺脚,把手枪朝地上一扔,转身走了。父亲他们不解风情,继续嘻嘻哈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知从那个方向,略带寒意的秋风送来时断时续的悠绵: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父亲打了个冷颤,不想再言语。罗志远叼着烟,闷头说了句:“黎部长,你回吧。告诉上级,我们的问题解决了。”

                        二十一

                        定陶战役把郑州方向的国民党军打趴下了,但徐州方向的国民党军依然气焰嚣张。他们急于报复,调动五大主力之第五军和整编第十一师继续向定陶,菏泽方向进攻。这时晋冀鲁豫野战军司令部有些头脑发热,决心以二纵在北面的龙固集方向阻击第五军,集中三,六,七纵队在章缝集歼击整编第十一师,同时对抗国民党军的两大王牌兵团。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所有人误把章缝集当成了张凤集,所以这一仗被称之为文皱皱的龙凤之战。刘伯承在战前讲话中豪气干云:“我们硬是要把这两支老虎,蒋介石的嫡系,打它个头破血流。”

                        战役的高潮是七纵一个团夜晚攻入张风集,突破口被敌截断,天明后,敌人用强大火力封锁了林外的开阔地,我军无法增援。该团团长叫吴忠,后来当过北京卫戍区司令员,被毛泽东誉为“吴德有德,吴忠有忠”。他率领全团进行了英勇战斗,伤亡很大,但坚持下来。三纵的决心是以三旅为核心,等到黄昏突破敌人封锁,与七纵部队会合共同围歼整十一师战斗力最强的三十二团。战斗部署完成后,旅长赵保田突然提出亲自率领七团突击。白丁愕然地说:“你发什么神经? 旅长要留下来掌握全局。”然后用眼角瞟瞟七团的干部。

                        姚丕田哼哼着说:“七团,有人指挥。”说完用眼睛盯着罗志远。

                        罗志远低着头装没看见,就是不开口。

                        主持会议的韩枫说:“我同意,小卒子过河顶大车。张凤集情况复杂,又是和兄弟部队配合作战,需要旅的高级干部现场指挥。”

                        整编十一师不愧是敌人有名的五大主力。部队全套美械装备,火力很强,士气也不弱。赵保田带部队突进去后打得非常激烈。一个地堡,一间房子都要经过反复争夺,双方的火力很猛,炮弹、子弹、手榴弹就像下雹子似的,一直没有减弱的时候。特别是到了第二天,敌人用飞机配合,进行轰炸、扫射,不仅打我们的后续部队,而且能打解放军突进村内的部队,对赵保田他们威胁很大。全面内战爆发以来,父亲他们已经积累了些战斗经验,对敌人的飞机无所谓了,大家都懂得只要和敌人扭在一起,飞机就没有用处了。可是这次不同,部队已和敌人在一个村子里拼杀,敌人的飞机还能配合他的部队向七团夺得的阵地投弹射击。七团伤亡颇大,一营的营长,营教导员挨了飞机的一记火箭弹,同时牺牲。不过赵保田除了几处擦伤,屁事儿没有。战斗打到敌人只剩下一、二百人,退缩进村西南角的一个庙里,还继续顽抗,不断反扑,最后凭借飞机和其他部队的掩护突出包围圈。

                        二十二

                        张凤集战斗临近结束,赵保田和白丁率领的部队会合,把一小股敌人压在了大院中,经过短促激烈的战斗,从正屋窗户中伸出一杆白布条。枪声停止了,赵保田等人上前抓俘虏,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跑。一个国民党青年军官轻蔑地大喊:“你们这些共匪,乱七八糟,连受降的规矩都没有。”

                        正好赵保田走他身边路过,顺手“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光,打得那家伙军帽飞脱,身体一连几个趔趄,后退几步才站住:“妈的个X,你骂那个是共匪? 别看你小子头戴乌龟帽,身穿洋奴装,长得人模狗样,你们才是匪,蒋匪,专门祸害老百姓的土匪。告诉你,法西斯分子,老子这辈子就只懂缴别人的枪,不懂你们那些投降的规矩。呸。”伸手抓住对方领口,“哗啦”把那军官的笔挺军装撕掉半拉。

                        正好白丁也来了。赵保田见到他大声嚷嚷:“你看见了,老子违反了纪律。这家伙牙口不干净,胆敢骂我们是共匪。老子实在忍不住,给了他几下。你是主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论大功者不择细过。你坚持了一天一夜,勇冠三军,气壮如牛,是纵队将要表彰的大英雄,我一个小小主任敢对你吹毛求疵?”白丁笑嘻嘻地说。

                        “什么抡大锅不要小锅的? 老子可给你说清楚了,处分不处分,你自己看着办,那个有闲心听你个屁人吹牛毛,羊毛,鸡巴毛。”说完径直走了。

                        白丁站住,看看被打的青年军官。只见对方年纪二十出头,身穿黄卡叽美式军装,中等身段,不胖不瘦,五官端正,虽然当了俘虏,但依旧显得干练精神,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

                        “叫什么?”

                        “孔爱国,字兴邦。”

                        “啊,还讲究字。”白丁皱皱眉,接着问:“入伍多长时间?”

                        “三年半。”

                        “军校生?”

                        “陆军特种兵联合分校炮科十九期,肄业。”

                        “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现担任什么职务?”

                        “国民革命军整编十一师十八旅上尉连长。”

                        “哦,是个小军官呢。和我们打过几次仗?”

                        “这是第一次。以前打过几次‘土共’,枪一响就跑了。”

                        “那不是解放军,是民兵游击队。”

                        “都是共匪。”

                        靠,耳光没挨够呀,白丁心里骂道,嘴上却很温和:“想充英雄哪?说说,继续说,说点你们的理由。”

                        “你们共党违背蒋委员长的军令政令,自立边区,封建割据,破坏国家统一,破坏铁路交通,勾结日寇,阻碍国军受降,杀人放火,抢夺民众财物,共产共妻,不是土匪是什么?本军奉蒋委员长命令,限期剿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每当提到蒋委员长便像机器一样,孔连长都两腿并拢,两手下垂,“啪”地一个敬礼。

                        “我们勾结日寇?八年抗战老子一直呆在太行山,你们蒋委员长躲在哪里?”

                        孔连长又是“啪”地一个敬礼,然后说:“你们游而不击,一分抗日,二分敷衍,七分发展。”

                        “放你娘的屁,你给老子不抗日,到敌后发展发展试试看。小日本可不是慈悲和尚。”白丁脑袋瓜一转,忽然变得嬉皮笑脸:“上尉连长大人,鄙人才疏学浅,能不能请教几个问题?八年抗战,蒋委员长丢失了多少国土?蒋委员长打了多少次败仗?蒋委员长指使多少部队投降日寇,当了伪军?蒋委员长对八路军,新四军搞了多少次摩擦?蒋委员长杀害了多少抗日军民? 蒋委员长发了多少国难财,把大后方搞得民怨沸腾,民不聊生?抗战结束,蒋委员长为什么不准我们受降?蒋委员长为什么撕毁停战协议,调你们来打内战?蒋委员长为什么痛恨实行民主,改善了人民生活的解放区?蒋委员长为什么不取消‘五子登科,有条有理’的国民党腐败政权?蒋委员长悍然发动全面内战,我们为什么不能奋起自卫?你把蒋委员长当神灵,我们把蒋委员长当狗屁。专制的蒋委员长;独裁的蒋委员长;汉奸卖国的蒋委员长;反人民的蒋委员长;混账王八蛋的蒋委员长;蒋该死;蒋光头;蒋匪;蒋贼。”

                        白丁越说越快,最后“突突突”跟打机关枪似的,搞得孔连长别说回答,连走马灯似地立正稍息都跟不上趟,很快变得上气不接下气。别说周围的解放军战士,就是国民党军俘虏都看得忍俊不禁。说到最后,孔连长面对‘蒋委员长’和专制,独裁,狗屁,混账之类的单词关联,整个大脑神经完全短路,瞪着眼,哈拉着嘴,完全搞不清楚该立正还是稍息,站得笔直的两腿只有膝盖在开合晃悠。

                        白丁拍拍他的肩头,教训道:“小伙子,看看你学的这些玩意儿,那不是希特勒的一套吗?”转身对押解的战士说:“把他带下去,让他先看看解放区的实际,再和蒋管区的情况比较比较,让他得出自己的结论。”

                        奇怪的是龙凤战役的战果虽不理想,但对部队的士气却产生了正面影响。大家认为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也不过尔尔,对今后的作战更有信心了。后来父亲谈到龙凤之战,语带轻蔑地说:“那就是他(国民党军)打得比较好的仗了。”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另一笔误?

                          ‘赵保田活捉了赵锡田’。”

                          十五

                          竺青写的定陶战役报道上了《解放日报》,大家兴高采烈。邓小平看完报道,笑着说:“‘赵兰田捉住了赵锡田’

                        • 家园 父亲的革命,第二部第五章1

                          第五章

                          龙凤之战结束后,竺青到二纵去采访,和前来慰问的抗大分校学员队合在一处。带队的孙大头很高兴,领着竺青等人下部队。他们坐着几辆牛车到处跑,采访战斗英雄,慰问基层干部战士,组织演讲,排练节目,和部队联欢,忙得不亦乐乎。在一次演讲会上,主讲的分校老师得了急病,没能出席,孙大头让竺青救场。竺青款款登台,用手缕缕额前秀发,于落落大方中带点羞涩:“刚才的同志讲得很好,我没有更好的发言,就给大家唱一唱。‘小河儿弯弯兰花儿开,石榴儿绽开在俺家门前。共产党给穷人分田分地,不参加解放军谁来保家园? …… ’”土曲土调无伴奏,质朴动人扣心弦。

                          歌曲唱完,一位战斗英雄忍不住冲上来,握着竺青的手说:“大妹子,唱得真好听,俺就像回到自个儿家,见到亲人一般。”转身对着台下的众人大声喊:“同志们,感谢家乡人民的支持,俺保证不怕牺牲,英勇杀敌。”台下几个战士自发站起来,挥舞拳头喊起口号:“打到蒋介石,保卫解放区,保卫土改胜利果实。”会场气氛迅速达到高潮。那天野司政治部主任张际春也在场,当即表扬抗大分校慰问团搞得好,生动活泼,极大地鼓舞了部队情绪,让孙大头感觉很得意。此后,抗大分校慰问团每到一处,主管干部都要求额外添加竺青的节目,在二纵掀起了一股‘青旋风’。

                          韩枫得知消息后,心里很不平衡,把父亲找去抱怨:“黎明,你搞的叫那台子戏?竺青同志应该算三纵的人,怎么墙内开花墙外香,风头尽出在别人地里。”

                          父亲说:“她的编制在野司,想去那里谁也拦不住,怎么就算作三纵的人?”

                          “你们不是老战友吗?连这点关系都没有?”

                          父亲找韩枫要了支烟,蹲下,用手捏把捏把烟卷,放在鼻子下嗅嗅。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韩枫点燃一支烟,蹲在父亲旁边:“黎明,想给你说句话,爱听不听?”

                          父亲闷了很长时间才说:“韩主任,有的事儿不是谁都不想。关键是现在打仗,顾不上。”

                          “我多少比你大几岁,经历也更多一些。” 韩枫连抽了几口烟,掐掉烟头爽快地说:“就说个故事吧,不是戏曲,是真的。十多年前,我们的一个同志在山西做兵运,那时共产党穷,连堂堂的山西省委都上顿不接下顿。一次,他探听到军阀石友三有一贩运鸦片的马帮路过山西。为了给省委筹款,他带人把马帮截获下来。石友三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派人勾结当地官府到处抓他,声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同志在逃跑途中,慌不择路,翻墙进了一家民宅,正巧院中碰见一位姑娘。姑娘水灵灵地,那对眼睛,唉,”韩枫的思绪好像离开了父亲,他顿了半晌才轻轻摇头,继续说:“总之,起始姑娘很害怕,他只好给姑娘做解释。因为时间紧迫,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好在姑娘上过新学,受过进步思想的影响,很快明白了这位同志的处境,她把这位同志领进屋,藏到了大衣柜中,支开了进屋搜查的军警,还让他在家一连躲了好几天。这期间,姑娘给他端茶送饭,还到外面送信,帮他和同志们联系。这位同志当时不过二十出头,姑娘也就十五六岁,俩人还是,怎么说呢,懵懵懂懂,彼此都有点意思又没法明说。就在风声似乎过去,这位同志准备告辞时,姑娘的父亲说了句:‘这下我女儿如何找主?’这位同志心想反正来日方长,等稍微安定些再回来把事情挑明。不想刚回到家,省委就被敌人破坏,他只好连夜逃过黄河,到了陕北打游击。几年过去,这位同志回到那里,可惜姑娘已经出嫁。”

                          父亲长嘘一口气:“幸亏,这姑娘没有找上这位同志。”

                          韩枫说:“黎明,你年纪轻轻,包袱还背得挺多。”

                          父亲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 “老韩,有个事儿想想问你。抗战时期,你怎么老呆在后方留守兵团?”

                          韩枫笑了起来:“黎明,你经过了整风锻炼,看问题应该不会那么简单了吧?”

                          父亲知道,这次谈话应该到此为止。

                          由于龙凤战役结果差强人意,国民党军分三路继续压向鲁西南地区。刘伯承决定避开强敌,集中兵力打击较弱的刘汝明部。刘伯承在战役发起前到三纵部署作战任务,指着地图对纵队干部说:“大家注意看地图,黄河故道的走向,在这里是从西南往东北。敌人齐头并进,刘汝明部是最西面的一路,距离黄河故道最近。刘部是杂牌,不会打仗,但会报功,一旦发现我军有向黄河以北仓促撤退的迹象,就要抢先一步到达黄河边,向蒋介石邀功请赏。他仗着紧靠两个嫡系美械主力师,连日压我后退,已经逼近黄河,以为万无一失,最有可能冒进。我们的办法是弃粮诱敌,摆出一副向黄河以北溃败的模样,加深他的印象。等他进抵黄河,出击不意杀他个回马枪。围歼刘汝明部,是打敌人弱点。歼灭了弱敌,强敌也就变弱了。要是先打强敌,打不了,弱敌也可能变强,龙凤之战就是教训。这次作战,我们把兵力放在刘部和敌嫡系主力之间,一面往西打,一面往东打,越打两边距离越远,有利于分割围歼敌人。”

                          父亲听到这里,放下笔无法记录,心说:这不把敌人的脉搏都摸透了吗?

                          会后,父亲到三旅七团,督促部队把粮食统统扔掉。有人骂道:“这是谁出的馊主意?根据地的人民辛辛苦苦攒了这点粮食,千里迢迢运来,我们倒好,一股脑都丢了。”于是找了几辆破车,弄了几条烂麻袋搁车上。父亲一看这那行呀,不挂香饵,大鱼如何上钩?亲自带人上前拦截,找着装满粮食的车就往路边掀,还要塞上几个背包、挂包什么的。最后还嫌不够味儿,又弄了些破枪烂手榴弹扔在路边。当天晚上,国民党的广播说刘伯承部溃不成军,已经向黄河故道以北逃窜。刘汝明部一一九旅迅即向鄄城前进。说是迟,那是快,退到河北的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马上挥师南下。由于当时河床中水很浅,部队轻易重越黄河故道,把一一九旅包围在鄄城以南的苏屯,高魁庄一带。十月三十日拂晓,三旅七团与敌人接触,先头连把全连的手榴弹集中到兰安平指挥的一个班,靠拼手榴弹逐屋争夺,仅用个把小时就消灭了敌人一个营。全部战斗只打了两天,敌一一九旅全军覆灭,伤亡两千余人,旅长刘广信以下两千四百多人被俘。三纵的战利品中包括了六门美式榴弹炮,上缴野司组建了重炮团。整个战役打得干脆、利落、彻底,表明三纵在使用兵力,组织致密火力上都有显著进步。

                          鄄南战役也意味着三纵内部的磨合已基本完成,开始以刘邓绝对主力的姿态矫游于战场上,被对手誉为老虎纵队。陈锡联,赵保田等无不刻苦钻研军事技术,甚至在马背上也要读上几页军事书籍。这些书籍包括古代的《孙子兵法》,当代毛泽东的战争理论和刘伯承的军事思想。他们还对缴获的国民党军各种文件进行了仔细研究。每次战役之前,他们特别注意改善通讯联络,组织各种火器,加强部队配合。每次战斗结束后,他们都要亲临战地,观察敌人的阵地和工事构筑情况,认真进行战役检讨和总结。

                          纵队的政治和后勤工作在韩枫到来后也有了很大改变。韩枫名义上是彭涛的副手,实际却是党政后的主要负责人。他针对少数干部战士的逃亡,再次组织批判了“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半吊子革命思想;在部队中开展立功运动,建立积小功为大功的“功劳簿”;学习六纵的“王克勤班”,搞老战士,根据地新入伍战士和解放战士的“三合一”互助学习,树立了“兰安平班”等光荣集体;加强部队的战前动员,战斗中的鼓动,战后的组织整顿和宣传解释,让部队始终保持旺盛的战斗意志。韩枫也很注重后勤保障。精简机关,充实连队,开源节流,杜绝浪费,想方设法让战士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弹药打,保证人马健康,伤员能及时救治和转移。

                          有一天,父亲问他:“韩枫同志,看你成天像个风火轮,滴溜溜地到处转,军政后胡子眉毛一把抓,究竟有没有一个工作重点?”

                          韩枫哈哈大笑:“打仗这玩意儿,环环相扣,一个环节出问题就会影响全局。我是那里有问题,那里就是我的工作重点。”

                          父亲挖苦道:“你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叫你当医生,肯定是个蒙古大夫。”

                          韩枫笑道:“我不是蒙古大夫,但当个蒙古媒婆还可以。看你这么大的意见,是不是要我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你找老婆上呀。”

                          父亲“嘿嘿”笑了两声,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韩枫过来,搂着父亲的肩头,劝告道:“小黎,你的问题就是拿得起,放不下。”

                          父亲斜着眼睛看着韩枫说:“我倒是想‘放得下’,你韩主任在这个时候能批准吗?”

                          “只要你找到人,我有啥不能批准的?”

                          “算了吧。你成天大会小会地批‘老婆孩子热炕头’。真是立规矩的是你,叫人违反规矩的也是你。反正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

                          “嘿嘿,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可告诉你,追小竺的人可多了。分区的徐政委,新华社的高癞子都跟我提到过。”韩枫笑笑说。

                          父亲整个无言。

                          兰安平由于表现突出,当了战斗英雄。父亲把竺青找来,详细介绍了兰安平从一个解放战士到战斗英雄的经历,希望竺青写篇报道,树立这个典型。讲完后,竺青眨巴着眼问:“要写他黄河边的那段经历吗?”

                          “当然不能写。我只想给你一个完整的资料,至于取舍还是要按党的要求做。”父亲说。

                          “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有了。”

                          “那我就走了,今晚抗大分校的慰问团要去六纵。”

                          “嗯,”父亲吭哧吭哧,半天才说:“竺青,三纵也希望你留下。”

                          “是韩主任下命令还是你的意思?”

                          “嗯,这个,”父亲不知该怎么说好:“当然,主要看野司的要求,还有你的意愿。”

                          “黎明,我已经二十三了,记得吗?”

                          父亲突然感觉狼狈:“当然,记得。你是记者,可以到处跑,留这儿行,和姓孙的呆在一起也行。”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黎明,你费老大劲儿,就为了封闭自己?”竺青明亮的眼睛盯着父亲。

                          “什么?”父亲惶惑地问,他想说什么,见白丁进来,没来得及说。

                          竺青没有和白丁打招呼,走了。白丁看看竺青的背影,斜着眼对父亲说:“对不起,打搅你俩了。”

                          父亲冷冷地:“我们只是谈工作。”

                          “那就好。”白丁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父亲对面,双手撑着桌面对父亲说:“告诉你小子,当心着点儿。赵保田正瞪着眼睛盯着你呢。”

                          果不其然,滑县战役发起前,纵队找各旅首长开会布置任务。任务布置完了,研究干部分工,赵保田突然站起来说:“我有一个请求,纵队应该派人跟随三旅行动。”说完坐下,用眼睛盯着父亲。

                          典型的将军。全场无人言语,大家都明白赵保田的意思,眼光全部集中到父亲身上。

                          陈锡联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彭涛低着个脑袋不说话,韩枫干咳两声:“黎明同志,你的意见呢?”

                          父亲心说:不就想让我实地看看究竟是他不会指挥,还是我在瞎批评吗?老子又不是没打过仗。他干脆地表示:“同意保田同志的意见。请纵队考虑,是不是让我去更合适?”说完冷眼看着赵保田。

                          “好啊,大家互相学习嘛。”陈锡联一捶定音。

                          会议结束,白丁大尔亥亥地对父亲说:“黎明呀,这一趟差事,你可要小心谨慎,不能让他抓住辫子。”

                          父亲答:“逑。我想他也会考虑,这一仗不能丢脸。我们是麻杆打狼,两头担心。”

                          父亲走进三旅旅部,里面的气氛极为紧张。父亲看见白丁,问旅长在哪里?白丁说带着主攻团团长和侦察连长等人深入敌区侦察去了。

                          “这里原来是解放区,刚刚沦陷不久,群众条件极好,到处都有地方党和民兵。他们提供情报,带路,骚扰敌人,对我们帮助极大。”

                          “有没有邵耳寨敌人防御部署的情报?”

                          “有。邵耳寨内有党的组织,上午他们的负责人还来过,汇报了寨内敌人工事构筑,部队配置的情况。”参谋长傅效先说:“我们给部队规定了两条行军纪律:一是不准掉队。二是不准走火,说话,发出任何声响。”

                          “关键是落实。”父亲说:“要检查好装备。连长必须逐人检查,枪枝手榴弹不能碰撞,就是记鞋带这样的细节都要注意。”

                          “还有马匹。”陈锡联大步走了进来,对父亲说:“黎明,还记得四三年日本鬼子偷袭我们的旅部吗?仗打完了,我们在操场上捡了好多‘草窝子’,包在马蹄子上。马走路时就不会发出声响。我们要弄一大堆‘草窝子’,给每条马蹄子都包上一个。”

                          “赵闷灯儿还没回来?”陈锡联走到地图前问。

                          “他执意要到邵耳寨跟前看看。”白丁回答。

                          父亲心里打鼓。妈的,这个赵闷灯儿算豁出去了,老子真得当心,免得叫他小瞧了。

                          赵保田回到旅部后,陈锡联和他重新研究了全部作战部署。之后,全旅进入战前倒计时,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部队出发,白丁等旅级干部分头下部队,唯独父亲被赵保田坚持留在自己身边。

                          夜幕降临了,部队寂静无声地在田野中穿行。地方工作配合得好,走到那里都有熟悉地形的向导,领着部队从敌人驻扎的村庄外面绕过,从没有道路的庄稼地里穿过。遇到土顽打枪,一律不理不睬。到了邵耳寨旁边一个村子,非进村不可了,赵保田亲自向当地的干部询问,把村子里的情况搞得清清楚楚,知道只有几十个土顽,便指挥部队突然进去,一枪没响都捉了活的。半夜时分,部队一直秘密地进到邵耳寨的外面,工兵分队隐蔽接近敌人前沿,把敌人的前沿阵地炸开一个缺口,敌人才发觉。

                          邵耳寨虽是个村庄,寨墙却和民权城基本上是一个类型。显然是国民党军队驻在这里,完全按军事要求重修了的。寨墙全是用黄土筑的,高、厚、陡、新;寨墙下有深、宽的外壕,有星罗棋布的地堡,外壕的外面有铁丝网和鹿柴;俨然是第二个民权城。父亲看了以后,真有些担心,这样坚固的防御工事,里面不是一个营,而是战斗力比较强的三、四千人,要把它打开,可不是容易的。当然,三纵也集中了三,八两个旅攻城。

                          总攻发起前,赵保田再次到前沿察看地形,和参谋长及参加主攻的团干部们布置了火力阵地。纵队的炮兵主力附属给三旅,还有野司加强的两门美式榴弹炮。参谋人员根据布置画了一张密如蛛网的火力分布图,部队进到那里,火力网向什么距离转移,都标得清清楚楚。而且,准备了大批填塞外壕的高粱杆,和大量爆炸寨墙的炸药包。

                          攻击开始后,三纵火力之猛和六纵打大杨湖时完全相同。山炮抵近到离寨墙几十米的地方轰击;工兵在火力掩护下越过外壕贴近寨墙,引火爆破。不过父亲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两门榴弹炮,一炮就能在寨墙上打一个洞。很快,就见主攻的部位,烟雾弥天,黄塵蔽日,寨墙终于垮塌下一个缺口,形成了一道陡峭的斜坡。部队穿过用高粱杆填就的壕沟,顺着这道斜坡,蜂拥而上。接着,炮火向敌人阵地纵深转移。不久,赵保田对父亲说:“黎明,该我们上去了。”两人并肩登上了寨墙,赵保田一面紧张地指挥部队,一面还不忘叮嘱父亲注意安全。

                          父亲恼火地说:“少啰嗦,我又不是小孩子?”

                          赵保田看看父亲,狡黠地一笑:“我不想让刚来的旅政委就这么报销了。”

                          “谁是你的旅政委?胡说八道些什么?”

                          赵保田更得意了:“上次纵队开会一结束,我就找韩主任要人。韩主任已经同意,打完这一仗任命就会宣布。”

                          说实话,上次闹过之后,父亲对这家伙还有点怵,当然不想和他搭伙。但他还没有说话,就被赵保田拉着离开原地,紧接着就见一发迫击炮弹落在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

                          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赵保田和父亲并肩走上寨内的大道。

                          “这仗打完,秀珍她们就安全多了。”赵保田舒心地说。

                          很快他们看见有人吵闹,到了近前,发现是罗志远在发疯,白丁和姚丕田还有几个战士使劲拽他。

                          “狗日的,你就是扒了皮我都认识。你杀了我爸我妈,我哥我妹妹,老子要宰了你。”

                          旁边站着一个国民党军官,垂着手,低着脑袋。他身边有个小男孩惊恐地拉着他的衣襟,还有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抱住罗志远的腿,哀求道:“长官,求求你,看在我们娘儿俩的份上,饶了他吧,他没干过坏事呀。”

                          赵保田问:“咋回事儿?”

                          白丁指着国民党军官说:“这家伙在苏北搞过清乡,估计手上有血债。”

                          “苏北?”父亲狐疑地问:“小骡子是四川人,是不是搞错了?”

                          “没错,他就是逃到天边我也不会放过。”罗志远被几个战士紧紧夹住无法动弹,绝望地大哭起来。

                          父亲问那女人:“你们是从川北出来的吗?”

                          女人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膝盖着地爬到父亲和赵保田跟前,拼命磕头:“长官,发发善心吧。他是湖南人,一辈子都没去过四川哪。”一把把男孩抓过来,强摁在地上说:“给长官磕头,叫他饶你爹一命。”男孩不跪,女人突然歇斯底里,一把掌扇在他的后脑勺上:“哎呀,你倒是跪呀。你爹的命没了,咱娘倆孤儿寡妇可怎么过哪。”

                          父亲对那军官说:“你叫什么?干什么的? 说几句话。”

                          军官依旧垂着手,低着头,他脸色苍白,咬着牙不出声。

                          赵保田忽然上前对他说:“带上你的女人,孩子走吧。躲远远的,躲山沟里去,别再出来打仗了。”然后不再搭理任何人,径直往前而去,留下罗志远咬牙切齿地骂:“赵闷灯儿,你胆敢放跑反革命,我和你没完。”

                          总攻是黄昏前发起的,到了半夜就将寨内三千多敌人,全部歼灭。这是三纵第一次打的一个漂亮的攻坚战,证明三纵的干部在学会打歼灭战的路程中已经翻过了坳口。

                          几天后,彭涛把赵保田找去臭骂了一通,因为他放跑了国民党的一个副团长。“无组织无纪律。你是共产党员,还是党的高级干部,说句话代表的不是你个人,而是党,就连放屁也要考虑影响,影响,懂吗?这个家伙究竟是普通国民党军官,还是特务,恶霸,要经过组织的调查才能决定,你凭什么说放就放了?哼,一个大老粗倒学会小资产阶级那一套了,稀罕。”还对父亲说:“作为一个政治委员,任何时候都要站稳自己的立场。”

                          韩枫后来私下对父亲说:“黎明,你是怎么搞的?这事儿明明违反政策,你竟然无动于衷。党内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个人感情绝对不能凌驾于党的决议之上。既然你干上了共产党,就必须学会驾驭感情。否者的话,将来有你好受的时候。”

                          部队撤到河北休整,父亲正式到三旅上任,他叫警卫员把自己的行李搁到旅政治部去,没想到白丁把它们扔了出来。父亲上门兴师问罪,白丁嬉皮笑脸地立正敬礼:“报告。政委同志,你还是滚到旅长屋里住吧。政治部是我的地盘,卧榻之侧没你的位置,对不住了。”

                          “屁的个政委,组织上还没问我愿意不愿意,我还要提意见呢。”父亲觉得窝心。

                          “算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看你是害怕吧?刺猬刚扎了老虎屁股,就和老虎关一个笼子里,有得热闹瞧呢。”

                          “我怕赵保田?去你的吧。”白丁的话虽然打中要害,但父亲的嘴上还要硬:“我对他的态度是不卑不亢。应对,有问有答;关键问题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枝节问题不妨妥协。所谓‘以斗争求团结则原则与团结并存,以迁就求团结则原则与团结并失’。”

                          “啥原则? 整个三纵就你讲原则?”父亲背上被擂了一拳,就听赵保田哈哈笑道:“伙计,我没骗你吧? 现在我们要一块儿打滚了,你可不能给我‘涮坛子’。”

                          “我还敢给你‘涮坛子’?你不再冲我摔钢笔就行了。”

                          “那可说不准,到时候该摔还是得摔。我只保证每次摔坏钢笔,绝不找你赔偿。唉,我的那支笔呀,真好使,现在再找不到了。”赵保田一手拎着父亲的行李,一手搂着父亲的肩旁,硬拉着他往旅司令部去。

                          “你住的地方跟猪圈差不多,谁爱跟你挤在一起?”父亲嘟嘟囔囔。

                          “嗐,没有大老粗的臭,哪来知识分子的香?知识分子要和工农结合,老子和你就是现成例子。老实跟我走吧。”

                          战场上你死我活,一个部队要想减少伤亡,关键是气势上要压倒对方。土八路没有飞机大炮,只能靠灵活机动的战术和强有力的政治工作。父亲到三旅后,工作的一个重点就是大力宣传各部队的英雄典型。

                          “学英雄一方面要学习他们的勇敢,同时也要学习他们熟练的战术素养。没有战术的勇敢是蛮勇,是缺乏头脑的乱冲乱撞,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何消灭敌人?革命需要付出牺牲,但牺牲从来不是革命的目的。勇敢出战术,战术又保证了勇敢。只有掌握好军事技术,才能在枪林弹雨中保持头脑冷静,减少无谓牺牲,最后消灭敌人。刘司令员说,能抓老鼠的猫才是好猫。我们说,能消灭敌人的勇敢才是真勇敢。”父亲在旅政治部工作会议上说。

                          竺青的报道“战斗英雄兰安平”在《新华日报》登载后,野司政治部通知三纵要注意总结这个典型。兰安平原来在国民党军中就有点军事技术,过黄河后,不光政治上进步快,又不断受到实际战争的锻炼,所以,很能打仗,而且善于教导新战士掌握军事技术。鄄南战役中,他带一个班担负尖刀任务,和敌人拼手榴弹,在兄弟部队配合下迅速打垮了国民党军一个营,全班无一“光荣”。他的另一个特长是善于用自身的经历,现身说法,团结、教育新参加的战士,把全班拧成了一股绳。滑县战役结束后,父亲和白丁,罗志远等人一道组织人员,帮助总结经验,把这个班树立成全军闻名的“兰安平班”。当时已经是排长的兰安平也被破格提拔为连长。

                          不久,野司召开了英雄模范表彰大会,父亲和白丁带着全旅英雄模范前去参加。他们所住村庄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清水洒街,黄土铺路,老乡从几十里外牵着毛驴,赶着大车,担着猪羊,挑着瓜果赶来赴会。兰安平戴着大红花和自家兄弟见了面,亲热,兴奋,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兄弟把带来的花生,枣往他怀里塞,还给了他一双母亲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兰安平握着布鞋竟然哭了起来。父亲路过,他上来抓住父亲的手,埋下头哽咽道:“黎政委,我,我该跟你说个啥呀?”

                          父亲紧握他的手说:“别和我说,跟你兄弟说,说你们自个儿的事儿就行了。”有些事看起来简单,其实谁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整整三天,英雄们参加座谈,交流经验,专访群众,答谢老乡。野政文工团,太行秧歌队,纵队宣传队纷纷献演,日夜欢歌笑语。父亲见到了吴真,赵志一,刘行淹等老熟人,甚至还和龙文枝,何静文说了几句话。但就是没有碰见竺青。

                          十一

                          最后一天,一千多名英雄骑着高头大马,被红布,带红花进入大会场。他们前面是高跷队,腰鼓队引路,周围是秧歌队簇拥,后面是唢呐队压阵,十里八乡的男男女女全到了。号角阵阵,锣鼓铿锵,鞭炮噼啪。野司政治部主任张际春宣布表彰大会开始,场外顿时大炮轰鸣,军号齐奏,掌声四起,欢声雷动。

                          英模会结束,白丁带队伍先回三旅,父亲到纵队参加了一个小会。会议由彭涛和韩枫主持,主要是布置下一步的工作。陈锡联看见父亲,非拉着他,帮忙给邵耳寨战役总结报告做点文字修改。

                          第二天,朔风劲吹,彤云密布。父亲回到三旅想先休息一下。他进屋就闻到一股馨香,接着就见屋内的两张单人床换成了双人床,床单和被褥全是新的,还摆了一个红漆大柜子,柜子上放着一面圆镜。正在奇怪,就见竺青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束绢花。

                          “你怎么会在这儿?”父亲有些愕然。

                          竺青眉头一跳,俯首弄花:“你不喜欢?”

                          “竺青同志,”父亲勃然大怒:“你是新华社记者, 应该追着新闻跑,那儿有新鲜事儿就往那儿去。我问你,这次英模大会你怎么不到场?”

                          竺青抬头冷眼看看父亲,说:“黎政委,我不是你三旅的人,想干什么不需要你批准。”

                          “你不是三旅的人,但还是三八五旅的老人,难道和三纵一点关系也没有?”父亲鬼火乱冒,说话也就有些语无伦次。

                          “我是党的人,关系在野司政治部。你想要,可以找张际春副政委调。”竺青依旧冷眼看着父亲。

                          父亲还想说什么,就听门口传来白丁大大咧咧的声音:“竺青,都布置好了吗?旅长他俩口子说到就到。”进屋,看见父亲,顿时一愣。

                          竺青有些不自然,转身把绢花放在镜子旁边,用手指轻轻梳理微微卷曲的花瓣。父亲偷眼从镜中瞄见竺青半个脸庞,因生气而涨得通红,好像怒放的牡丹。他心头一紧,赶紧把目光转开。

                          “呃,我还有事儿,你们先聊。”白丁见状不妙,说着想要离开。

                          “秀珍同志来了?”父亲故作矜持地问。

                          “她是随老区慰问团过来的。正巧竺青同志在这里,我就叫她帮忙布置一下房间。不过,政委同志,这儿的卧榻也没你的地盘了。我在那边给你找了一间房子,你将就点吧。”

                          “房间布置不错。竺青同志,我代表三旅感谢你的帮助。”父亲转了一圈,打起了官腔。

                          竺青咬唇蹙眉,推开绢花往外走。

                          “竺青,”白丁说:“别生气。兵慌马乱的,我们难免照顾不到。”

                          父亲也想说什么,还没出口,就见众人簇拥着赵保田和郭秀珍进了屋。竺青转眼面脸带微笑,过去搀扶郭秀珍。

                          赵保田看见父亲,挣扎着说:“等等,我还和黎明同志呆一块儿。”

                          “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蒜?你先和秀珍嫂子去商量。”白丁拉过赵保田,把他往床上一推,竺青和其他女眷也把郭秀珍摁在他旁边。大家嘻嘻哈哈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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