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江东小霸王孙策传 -- 赫克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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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楼主一开始就说了孙上香是演义名

              于是吴小姐嫁给孙坚成了吴夫人,生了4子1女,4子是老大孙策、老二孙权、老三孙翊、老四孙匡,女儿的名字不详,《演义》称为孙尚香,嫁给了刘备

              后来大约是为行文方便而借用演义名吧。

    • 家园 【原创】3. 江东乱局

      孙策去世时拥有6个郡,其中的庐陵郡是孙策从豫章郡分出来的,所以按照东汉的行政区划,孙策拥有5个郡——丹阳、吴、会稽、庐江、豫章,这5个郡都属于扬州刺史部,扬州刺史部总共6个郡,就是孙策的5郡加上袁术老巢寿春所在的九江郡。为了解读孙策的东征,有必要说下东征前的194年的扬州局势和人事变动。

      190年讨董前后的扬州刺史是朝廷任命的正牌货,二袁的汝南同乡陈温,192年陈温被攻入寿春的袁术杀掉,也可能是被袁绍派出的扬州刺史袁遗轰出扬州,死在出逃途中。袁术任命下邳人、陈登的从父陈瑀为扬州刺史,193年袁术逐鹿中原失败打算去寿春安家,陈瑀背叛袁术抗拒袁术入境,被袁术轰走,陈瑀的政治生命还没结束,后面再说。

      从陈瑀滚蛋到194年,袁术、朝廷似乎都没再任命扬州刺史。因为192年秋八月,控制朝廷的董卓余部李傕,“使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和解关东”,试图与关东诸侯和解,承认他们的既得利益,换取他们承认李傕版朝廷。袁术控制着扬州最重要的九江郡,最重要的两个城市寿春、历阳,马日磾持节来到寿春,封袁术为左将军、阳翟侯、假节。马日磾要么任命袁术或其手下为扬州刺史,要么让扬州刺史空缺,否则就是与袁术打擂台,违反和解关东的初衷。然而袁术不给马日磾面子,诡称借节杖看个新鲜,骗来节杖不还,逼迫马日磾封了一大批官,孙策的怀义校尉、朱治的吴郡都尉,大概就是这么来的。马日磾见袁术耍赖皮,想离开寿春,袁术扣押节杖不还,也不让马日磾走,马日磾羞愤而死。

      袁术给老朋友陈珪写信,说:“昔秦失其政,天下群雄争而取之,兼智勇者卒受其归。今世事纷扰,复有瓦解之势矣,诚英乂有为之时也。与足下旧交,岂肯左右之乎?若集大事,子实为吾心膂。”将东汉比做亡秦,不臣之心暴露无遗。羞辱、逼死马日磾,标志着袁术与朝廷决裂,向着自立为帝卖出第一步。

      应该在马日磾死后,李傕版朝廷见袁术不给面子,非要跟朝廷过不去,便任命远支宗亲刘繇为扬州刺史,去淮南与袁术唱对台戏。刘繇的伯父做过扬州会稽太守,清廉能干,刘繇的哥哥刘岱做过兖州刺史,是讨董联军中的成员,死于与黄巾军的战斗中,之后兖州地头蛇鲍信迎曹操来兖州,曹操挖到人生第一桶金。

      刘繇是宗亲、名士,但手里只有朝廷给的一块招牌、一方大印,能不能真正成为扬州长官,控制多大地盘,还要看刘繇自己的本事。从李傕的角度说,即使刘繇被袁术杀了也无所谓,反正两条腿的活人有的是,再换一个人发个大印派出去,给袁术添堵足矣。

      扬州首府无非是历阳和寿春,俩地都在袁术控制下,刘繇去不成,他去了袁术鞭长莫及的长江对岸丹阳郡。

      袁术任命的丹阳太守吴景、都尉孙贲,都对袁术不大满意,尤其是被袁术从豫州刺史位置上拉下来、丢了孙家军的孙贲。他俩正好拥戴刘繇对抗袁术,把刘繇迎接到曲阿,就是埋葬孙坚、眼下孙策的家属定居的地方,建立起扬州刺史衙门。

      靠自身的名气、祖荫和朝廷授予的合法性,刘繇成了各路反袁术势力,尤其是江东地头蛇的盟主,手下聚集了一位智囊——汝南人许邵许子将——早年称曹操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那位,五大金刚——张英、樊能、于麋、笮融、薛礼,其中只有笮融的籍贯明确,是丹阳本地人,估计其他四位也是扬州地头蛇。

      随着羽翼丰满,刘繇觉得吴景、孙贲两面三刀不可信任,双方的关系日渐紧张。见形势不妙,正担任吴郡都尉的孙家第一元老朱治,将孙策的家属从刘繇脚下的曲阿,接到自己治下的吴郡钱塘县。刘繇终于与吴、孙翻脸,将他俩赶出江东,这二位退到历阳,二次投靠袁术。

      据《孙策传》记载,孙策去丹阳郡招兵前,将家属从江北的江都送到江南的曲阿,孙策二次渡江东征前,他的家属正在江北的历阳,史料没记载家属们何时、如何从朱治的钱塘搬到历阳,只能确定的是朱治具体负责运作的。

      刘繇知道,袁术要过江打自己的话,只能从历阳牛渚/马鞍山采石矶过江。矶意为突入水中的岩石或石滩,采石矶就是长江东岸的一块突入长江的大石头,由于这块石头的存在,这段江面狭窄,也便于搭建浮桥,所以采石矶历来是长江下游过江的最重要渡口,没有之一。项羽和八千子弟兵从采石矶过江打天下,垓下之战,项羽突出十面埋伏,本打算从采石矶渡江逃回老家江东,走到长江边的乌江亭,越想越想不开,抹脖子自杀了,李清照说“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历阳城在采石矶的江西边,控制着采石渡口,进而能兼顾长江两岸,所以历阳长期是扬州首府,吴景、孙贲滞留历阳,时刻威胁着江东。

      刘繇的应对是派张英、樊能、于麋渡过长江,在采石矶对面的江西岸建立桥头堡。樊能、于麋驻屯在正对着江东采石矶的江津,张英驻军当利口或当利浦。当利口的位置有两种说法,一是在历阳城与江津之间,则它是个内陆城市,二是也在江边,距离江津不远。反正江津、当利口都在江西,扼守采石矶,成掎(jǐ)角之势。掎角也写作犄角,在《三国志》、《三国演义》中经常出现,不仅两支军队或要塞可以战术掎角,国家、势力之间也可以形成战略掎角,例如陈琳的《讨曹檄文》中说:“大军(袁绍)汎(泛)黄河以角其前,荆州(刘表)下宛、叶而掎其后”。刘繇军拥有制水权,控制着长江江面,所以张英、樊能的两个桥头堡,可以源源不断的从江东获得人员和物资的补给,不怕被围困,实在抵挡不住,大不了上船退到江东。

      刘繇赶走了吴景,任命庐江郡土豪周尚为自己的丹阳太守,驻屯在丹阳县——今安徽省东南部马鞍山市博望区丹阳镇,马鞍山东南4点钟方向,苏皖交界处。丹阳郡就得名于丹阳县,丹阳郡首府在宛陵县——今天的皖南宣城,为了区分丹阳县和首府宛陵,丹阳县也叫小丹阳。从丹阳县的位置来看,周尚的首要工作是保证江西的张英、樊能的俩桥头堡的后勤。如果张英、樊能在江西混不下去退到江东,周尚就配合他们在采石矶组织第二道防线,阻止袁术军登陆上岸。必须承认,刘繇的防御方案非常高明,几乎无懈可击。

      刘繇的唯一问题是用人不明,周尚有个著名的侄子——周瑜周公瑾,而周瑜是孙策的发小。刘繇手下还有个高人,同乡太史慈,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能骑善射,而且人品极佳,忠孝仁义信智勇帅兼备,我认为他是整个三国时代最完美的人。当年太史慈奉孔融之命,杀出重围请平原相刘备支援北海国,刘备闻讯吃了一惊:“孔北海知世间有刘备邪!”太史慈来曲阿投靠刘繇,有人建议刘繇任用太史慈做大将军,刘繇冒出一句后世听来很蠢的话:“我若用子义(太史慈),许子将(许邵)不当笑我邪?”许邵以品评人物准确著称,号称“月旦评”,刘繇说用太史慈则许邵笑话自己,而且许邵确实没推荐过太史慈,可见许邵的所谓品评荒诞无稽,或者品评对象仅限于高门大户成员,太史慈这样的草根,不入许邵的法眼。当然还有一种解释,太史慈既不是周尚周瑜那样的豪门出身,也不是笮融那样的土豪,更没带队伍来投靠,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服众,即使刘繇想用他,也不能用或不敢用。

      重归袁术的孙贲、吴景,袁术也不信任他俩,任命故吏惠衢为自己的扬州刺史,在历阳指挥吴景、孙贲,让他俩戴罪立功,围攻刘繇的两个桥头堡。孙、吴打了一年多,毫无进展。袁术忙于与大耳贼刘备争夺徐州,没精力支援他俩,估计也是袁术故意给他俩找活干,免得他俩无事生非,在后方给自己添乱。孙策和孙家军也没闲着,围攻庐江太守陆康。整个194年,袁术、孙策、吴景孙贲,三线出击,统统毫无进展,陷入胶着。

      丹阳郡东边、孙坚的老家吴郡,194年之前的太守是名士盛宪,许贡担任都尉。盛宪可能是会稽人,刘备嘴里的孔北海孔融的老朋友。许贡的籍贯不详,与名士许靖、王朗是老朋友,“有旧”。盛宪、许贡的关系恶劣,俩人可能分别坐镇在首府吴县(苏州)、重镇钱塘(杭州),互不统属。

      194年,太傅马日磾来到寿春,对扬州的人事安排做出重大调整。

      吴郡太守盛宪卸任,换成王朗的老朋友许贡,许贡的吴郡都尉,由孙家军首席元老朱治继任,许贡坐镇首府吴县,朱治坐镇钱塘,太守、都尉继续分庭抗礼。盛宪一下课,立刻遭到新官许贡的报复,盛宪躲了起来,在朋友们的转斡旋之下,暂时逃过劫难。然而盛宪终究难逃一死,后来被孙权杀了。

      袁术的根据地在淮南,长江以南只能触及丹阳郡,吴郡、会稽管不到,比较特殊的地方是吴郡西北部的曲阿,相继在丹阳太守吴景、扬州刺史刘繇的治下,原因是曲阿距离长江太近,距离首府吴县太远,吴郡太守够不着。袁术的死敌周喁,在从中原南下返回会稽老家的途中被许贡杀死,许贡的目的是取悦袁术,也为了防止从周家兄弟从南边进攻吴郡。

      吴郡的最大问题是土豪、宗帅太多,严白虎、邹他、钱铜、王晟、孙静等人,各聚众万馀或数千。孙静是孙坚的小弟弟,“恋坟墓宗族,不乐出仕”,没跟着孙坚出去闯天下,留守在家乡看护宗族和祖坟。盛宪、许贡、朱治都管不动土豪们,所以吴郡政令不一、一盘散沙。后来袁术放孙策东征,就考虑到“刘繇据曲阿,王朗在会稽,谓策未必能定”,刘繇盘踞丹阳郡和吴郡一角,王朗是会稽太守,袁术没提吴郡太守许贡,认为吴郡不堪一击,事实也印证了袁术的想法,面对孙策的进攻,吴郡没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会稽郡在吴郡南边,两郡以浙江/钱塘江为界,浙东为会稽郡,浙西为吴郡。浙江南边的福建省也属于会稽郡。

      会稽的形势简单一些,192年,徐州治中王朗、别驾赵昱建议陶谦与朝廷搞好关系,陶谦派赵昱去长安朝觐皇帝,表达忠心,汉献帝投桃报李,封陶谦为徐州牧、安东将军、溧阳侯,王朗为会稽太守、赵昱为广陵太守。王朗在会稽毫无根基,天下大乱的大环境下,只能和刘表一样,依靠当地土豪,而会稽郡最强大的土豪,就是周氏三杰。周家老大周昕被吴景、孙贲赶出丹阳,回到老家,辅佐王朗对抗袁术。王朗是个有德无能的名士,周昕是财雄势大的土豪,俩人的洋土、名实组合倒也相得益彰,王——周配维持到孙策的到来。

      吴郡太守许贡杀了周家老三周喁,导致吴、会两郡的关系恶劣。吴郡太守、都尉分居吴县/苏州、钱塘/杭州,除了就近监控吴郡的众多土豪之外,也有对抗会稽周家的考虑。吴郡都尉的驻地钱塘,就在浙江西岸,正对着浙江东岸的会稽郡要塞固陵。

      丹阳、吴、会稽都在江东,统称为江东三郡。江西的九江属于袁术,庐江郡在陆康治下,正在遭受孙策的围攻,更西的豫章郡对应现在的江西省,首府南昌县就是现在的南昌市。相比其他郡,豫章的局势最为混乱。

      讨董运动之前,豫章太守是周术,据《江西吉安周氏族谱》,周术是周瑜的爷爷,此说是孤证,真假难辨。当时的豫章偏远贫困,各方势力都鞭长莫及,兴趣不大,但也都想把自己人塞进豫章,建立亲自己的豫章政权。大约在193年,周术死了,之后的人事任命有歧义。

      《三国志 诸葛亮传》说诸葛亮的从父诸葛玄,受袁术之命,带着诸葛亮、诸葛均兄弟来豫章做太守,李傕版朝廷不认可诸葛玄,派孙坚的老上级、名将朱俊的儿子朱皓来豫章,诸葛玄的太守当不下去,带着诸葛亮、诸葛均前往襄阳投靠与自己“有旧”的刘表。

      《三国志 诸葛亮传》引《献帝春秋》说,诸葛玄是刘表的人,朝廷派朱皓来,诸葛玄拒不退让,两个太守只好兵戎相见,朱皓请同为朝廷派出的扬州刺史刘繇帮忙打诸葛玄,迫使后者退出首府南昌,躲到南昌西城,朱皓入主南昌城,做了正牌太守。197年正月,南昌西城的百姓造反,杀诸葛玄。

      《三国志 华歆传》说,太傅马日磾和解关东,征召华歆做自己的掾吏,马日磾走到徐州,任命华歆做豫章太守。

      三种说法互相抵牾,但也能看出豫章的政局混乱,必然成为外人的口中食。

      扬州6郡,吴郡太守许贡、会稽太守王朗、丹阳太守周尚、庐江太守陆康,豫章太守诸葛玄、朱皓或华歆,九江太守未知,就当是袁术,总共8个人,全部是名士或官n代,有的有德无能如华歆、王朗、陆康,有的无德无能如袁术,反正都是无能之辈,每看一次这个名单我都恨得慌,东汉就是被这帮豪门和名士毁了,老百姓跟着遭殃、殉葬,而且倒的霉更大。

      通宝推:一介书生,witten1,环宇7504,
      • 家园 马日磾在南阳穰县到达袁术

        马日磾到达南阳穰县,见到袁术,辟正在此处的王朗为太傅掾,他加封袁术的举动应该是在南阳郡做的。

      • 家园 后出师表里面,诸葛亮在教育阿斗时

        用这几位做了反面教材。

        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

        从这段话来看,刘,王应该有时间有机会主动消灭孙策,指的是他围攻庐江那三年吗?

      • 家园 毛版三国关于不重用太史慈的解释倒是比较合理

        你年尚轻,未可为大将,只在吾左右听命。

        郭嘉如果没有曹操重视,也很可能被埋没的。

        • 家园 你也被演义骗了

          神亭交手那一年,孙策是20岁的青葱少年不假(当今所谓的小鲜肉-策为人,美姿颜,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太史慈却是奔三的英俊中年了(慈长七尺七寸,美须髯,猿臂善射,弦不虚发),太史慈比孙策大了整整十岁

          当时30已经不算很年轻了,刘繇那年四十

          按照太史慈的条件: 侠义,武艺高强,已经有一定名望,又是刘繇的老乡,其实最适合做 许褚和赵云的职务-军阀的亲兵队长,刘繇却只派他探查军情,我觉得另有原因

          • 家园 太史慈应该比孙策大九岁。

            太史慈生卒是有明确记载的,建安十一年,即公元206年卒,时年41岁,逆推生年是公元166年。孙策生年虽然记载有甲乙,不过生于175年是公认的说法。

            太史慈是不可能当刘繇的亲兵队长的,他出身和名望太高,刘繇如果如此安排迹近侮辱。同理赵云也不是刘备的亲兵队长,赵云出身也太高。环宇先生说赵云是亲兵队长,恐怕是耳食之论。倒是关羽张飞,曾经充任过刘备的侍卫。

            环宇先生说太史慈是侠客,这个说法很对。汉代的侠客,上承战国,其内涵很类似现在的“顽主儿”。他们有自己的一套道德观,不能单纯的目为好人或者坏人,“任侠”也是当时的一种时髦,曹操刘备孙策袁绍皆好任侠。

            可以举一个例子,太史慈最初出名,是因为这样一件事:

            少好学,仕郡奏曹史。会郡与州有隙,曲直未分,以先闻者为善。时州章已去,郡守恐后之,求可使者。慈年二十一,以选行,晨夜取道,到洛阳,诣公车门,见州吏始欲求通。慈问曰:“君欲通章邪?”吏曰:“然。”问:“章安在?”曰:“车上。”慈曰:“章题署得无误邪?取来视之。”吏殊不知其东莱人也,因为取章。慈已先怀刀,便截败之。吏踊跃大呼,言:“人坏我章!”慈将至车间,与语曰:“向使君不以章相与,吾亦无因得败之,是为吉凶祸福等耳,吾不独受此罪。岂若默然俱出去,可以存易亡,无事俱就刑辟。”吏言:“君为郡败吾章,已得如意,欲复亡为?”慈答曰:“初受郡遣,但来视章通与未耳。吾用意太过,乃相败章。今还,亦恐以此见谴怒,故俱欲去尔。”吏然慈言,即日俱去。慈既与出城,因遁还通郡章。州家闻之,更遣吏通章,有司以格章之故不复见理,州受其短。

            由这个故事可以看出两点:第一,州郡之间的矛盾并无明显曲直,太史慈主要是因为郡吏的身份站在了郡的立场上。第二,解决问题时,太史慈毫不避忌使用欺骗威胁等手段。尽管太史慈也有“好学问”的名声,但这种行事风格,与名士群体,尤其与在党锢中崛起的汝颍名士,是大不相侔的。

            许子将就是汉末汝颍名士的代表之一,他对侠客一流的鄙薄是一贯的:“曹操微时,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劭鄙其人,而不肯对”。刘繇所谓“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应该有这方面因素,当然也可能有一些史书上未尽的记载。

            我随便推测一下,太史慈介入州郡之争的经历很可能也产生了影响。汉末青州刺史,灵帝中平之前是因党锢被禁锢二十年的黄琬,献帝初年则是颇有魏晋名士风度,好玄虚尚清谈的焦和。太史慈为州郡之争出头时年21岁,逆推知是公元186年,即中平三年。那么太史慈得罪的青州刺史在黄焦之间,从这二人多少也能揣测此人是什么样的人物。许子将与这样的人物亲近,并因此轻视太史慈,是毫不奇怪的。

            通宝推:桥上,铁手,
            • 家园 太史慈跟郡守是君臣关系,跟刺史没关系

              东汉伦理道德,类似西方骑士制度下分层封臣。也就是我的领主的领主,不是我的领主。太史慈是本郡太守任命的,他的主君就是太守,所以,他甚至连皇帝都可以不甩,因为皇帝没有任命他为臣子。所以对于陌生的利益对抗者刺史大人,他尽可以用尽一切手段。

              • 家园 这就是所谓“二元君主观”和“二元效忠观“

                两汉的价值观,既要效忠皇帝和朝廷,又要效忠自己的直接主君,郡吏对太守也是一种君臣关系,要以忠诚去维护。

                ”不甩皇帝“是不可能,但效忠皇帝毕竟是抽象的,哪怕起兵造反也可以说请君侧。而效忠直接主君则是具体的,要体现到实际行为中。

                另外,严格的说刺史并不是太守的上级,刺史属司隶校尉,官秩不过六百石,而太守是二千石。刺史是监察官,而太守是有实土的行政官。

                跟今天对比的话,刺史差不多是副司局级的纪检监察专员,而太守则是正省部级的地方大员。刺史对太守的权威来自于每年考核各太守(以及同级的王国相)业绩向朝廷上报,可以奏免太守。”诸州常以八月巡行所部郡国,录囚徒,考殿最。初岁尽诣京都奏事,中兴但因计吏。“

                当然刺史长驻地方之后,通过这种监察考核权力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干预郡国行政权,但主流还是郡国直接奉行中央的诏书行事,太守国相也是中央直接任命。到了东汉末年黄巾起事,朝廷也授权刺史募兵,但往往比不上太守,指挥不动,也多有矛盾。所以长沙太守孙坚大喇喇的杀了荆州刺史王睿,算不得谋害上级。

                刘焉借这些乱相上奏,建议朝廷派九卿级的高官出镇各州部,恢复州牧,州牧和太守国相之间才算真正的上下级关系。刘焉自己首先捞了个益州牧,实行割据去了。

                所以州牧和刺史分量是完全不同的。到了州牧这个地位,才可以算是有数的大势力。

            • 家园 找到当时的刺史了

              汉中南郑的张琰,字稚珪

              是从 严耕望:《两汉太守刺史表》中查出的

              他引的原始材料是 汉中士女志

              黄琬 是 光和末任 青州,中平年间已经迁右扶风

              焦和 是 初平中

              张琰 是 灵帝末年,应该是中平年间

              严耕望书中 张 在黄、焦之间

              另外,曹操正好这个时候任 济南相......(曹操这样的两千石守相和张琰这样的刺史似乎关系不会太好)

              从送当归一事来看,曹操似乎认识太史慈

              曹操喜欢结纳游侠,他还认识另外一个青州的大侠,叫孙宾硕

              • 家园 多谢,您提醒我了。

                这一条我本来是知道的,当时未提,是因为严耕望先生固然以治学严谨称,但偏偏这条是错的。所谓汉中士女志,是华阳国志的一部分,原文如此:

                二珪琬琰,三辰悬望。 

                赵瑶字元珪,琰字稚珪,凡七兄弟,宣子也,皆以令德著闻。瑶少有公望,始为缑氏,袁、赵二公相与书曰:“赵瑶在缑氏,猛虎归迹。百里均尔,升平何难?”迁扶风太守,徙蜀郡。司空张温谓之曰:“昔第五伯鱼从蜀郡为司空,扫吾第以待足下矣。”瑶曰:“诺。”寻换广汉,卒。琰始为青州刺史,于厅前置大器盛水,贵要有托书,悉投于水,部下清肃。徙梁相,徵拜尚书,不就,卒。

                可见名字搞错了,此人姓赵,不姓张。而且我认为把他任青州刺史的时间断在中平的依据并不充分,因为文中可以用于判断时间的几处记载都是其兄赵瑶的事迹。更主要的是这个信息对本文的讨论没什么作用,因为看不出他和刘繇有什么关系。

                但您提起来,就让我又想了一下。刘繇不用太史慈,有一个解释是最逻辑分明的,就是太史慈得罪的青州刺史是刘繇的举将。我之前回复没有提出这个解释,是因为我觉得从时间推断,如果太史慈得罪的这个青州刺史是刘繇的举将,则刘繇似乎出仕太晚。

                刘繇事迹如下:

                举孝廉,为郎中,除下邑长。时郡守以贵戚讬之,遂弃官去。州辟部济南,济南相中常侍子,贪秽不循,繇奏免之。平原陶丘洪荐繇,欲令举茂才。刺史曰:“前年举公山,奈何复举正礼乎?”洪曰:“若明使君用公山於前,擢正礼於后,所谓御二龙於长涂,骋骐骥於千里,不亦可乎!

                刘繇为下邑长,根据臧洪传,是“选三署郎以补县长”,与王朗、赵昱、臧洪同时上任。我之前没有细想这个时间,就想当然地认为是比较早的,查考之下,发现还真的是在中平年间。根据谢承后汉书记载赵昱的事迹:

                举孝廉,除莒长,宣扬五教,政为国表。会黄巾作乱,陆梁五郡,郡县发兵,以为先办。徐州刺史巴祇表功第一,当受迁赏,昱深以为耻,委官还家。

                则上任时间是黄巾起义爆发的公元184年,即中平元年,不久后赵昱弃官;王朗因老师杨赐去世而辞官,是中平二年的事;臧洪则是本传记载中平末弃官;则刘繇因与郡守产生矛盾,弃官时间在中平初是很合理的。

                那么刘繇断定用太史慈会被许邵所笑的原因找到了:太史慈得罪过他的举将。我认为这个解释足够明确了,汉末这种门生关系非常重要,譬如朱治虽是孙权举将,但实际是下属,仍然“每进见,权常亲迎,执版交拜”。

                至于太史慈得罪刺史以致被迫逃亡,这刺史究竟是不是赵琰这位清正的好官,不是本文重点,大家自由想象吧。不过从上面的引用可以说明,赵琰和刘繇对“贵要”的态度是很像的。环宇先生提到曹操在中平年间任济南相,刘繇在这段期间正好奏免了一个“贪秽不循”的济南相,这济南相还是“中常侍子”,是谁呢

                孙宾硕也很有意思,从后汉书里可以看到,他名叫孙嵩,宾硕是字。三国时期的记载应该是为避讳曹嵩,以字行。这个人有意思的地方是魏略里将他归于勇侠传,但又记载“而宾硕亦从此显名于东国,仕至豫州刺史,初平末,宾硕以东方饥荒,南客荆州”,游侠出身的人在汉末升到这么高官职显然是异常的,堂堂豫州刺史居然因为饥荒逃难到荆州就更不正常了。看看初平年间的豫州刺史都有谁:

                最初,朝廷版的:“陈留孔伷为豫州刺史”;袁术版的:“术表坚行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史”;对应袁绍版的:“袁绍以会稽周为豫州刺史,袭夺孙坚阳城”;孙坚死后,“术表贲领豫州刺史”;刘备留徐州后,“谦表先主为豫州刺史”;兴平元年曹操征陶谦,老巢那边还有“豫州刺史郭贡帅众数万来至城下”,如果这豫州刺史不是十分新鲜,上任也是在初平年间了。短短四年之间,有六个豫州刺史,算上孙嵩是第七个了。

                至于后汉书的记载就更离谱了:“时孙嵩亦寓于表,表不为礼。岐乃称嵩素行笃烈,因共上为青州刺史。”孙嵩是青州北海安丘人,如果当的是青州刺史,那就是还居本州了。孙嵩对刘表毫无功德可言,而他有恩于的赵岐是经学大家,二人不太可能为他争取这种荣典。而且刘表连青州的边都不沾,根本没有让孙嵩之官的条件,至于遥任,当时似乎还没有这样的例子。

                但这记载不仅见于正史,甚至还有舆地著作佐证:

                《水经》卷二十六《汶水注》:东北迳汉青州刺史孙嵩墓西,又东迳安丘县故城北。城对牟山,山之西南,有孙宾硕兄弟墓,碑志并在。《寰宇记》卷二十四:孙嵩墓在密州安丘县南四十里。

                说是假的好像也不对,但我始终认为这中间有错舛或者漏记之处。

                通宝推:西瓜子,楚庄王,
                • 家园 那肯定有记载出错了,刘表不可能违反三互法的

                  三互法是最早的回避制度,其实可以解释汉末很多事。本郡人不得出任本郡太守,本州人不得出任本州刺史。不得互为监临(甲州人出任乙州刺史,则乙州人不得出任甲州刺史)。婚姻之家不得交互为官。

                  所以土豪门阀子弟,要在本州郡出仕,最高也就是治中别驾这样州郡长官聘任的职务,要进入朝廷诏书任免的官员序列,就必须离开本乡本土。

                  • 家园 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这个帖子又被翻出来

                    我也趁机说两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大好处,就是可以用 天子诏书的方式 特别的规避三互法

                    比如士燮投靠曹操控制的中央,朝廷就赐予士燮有玺印、封号的书信:“.......以士燮为绥南中郎将,总督交州七郡,兼任交趾太守如故。”士燮是苍梧广信人,不能出任 交州刺史或者州牧,但是.....绥南中郎将总督交州七郡,就是比交州牧还拉风的州级军阀(州牧本身不兼军职,刘表刘璋等人都有将军头衔,后来士燮也晋级安远将军,封龙度亭侯)

                    又,曹操主政之后,逐渐不再严格执行三互法,比如张既 出任雍州刺史。曹操对张既说:“你回到故土任刺史,可以说是衣锦还乡了!”(张既 是冯翊高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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