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汉文化扫盲(113):人类的起源 -- 语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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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汉文化扫盲(77):人生三戒

        子曰: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壮年戒斗就是明确反对竞争的话。因为这个时候的人好斗,什么都要比,你家安了德国原装的整体浴室,他妈的!格老子不服!格老子也要装一个。你升处长了?他妈的!格老子不服!背后垫你几黑砖。所以有这个不好的趋势在,就要加以警惕遏制,不要闹出事情来。

        老年戒得是说没有学问修养的,年龄越大越糊涂,年轻时不在意的事情,年龄大了反而特别看重,比如斤斤计较,不只是钱,什么荣誉地位权力都特别在意,不能失去,放不下。老色鬼也是很恐怖的哦。就是说人老了,好象特别想抓住一些东西,心胸狭窄的很,又无所顾及,大叫大骂的,讨厌,比年轻人很差劲。所以要戒得。这就看有没有学问了,有学问的,常常能自省,及时发现并纠正心中的不良倾向,这样才能够保持清醒,年龄很大了也不糊涂。没有学问的,就放任自流了,人变得越来越讨厌,或者得了早老性痴呆。老年痴呆的病理是什么呢?就是心胸狭窄到极端,除了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一点东西,其他的都不知道了。同志们特别是诸位爷爷奶奶们需要警惕。

        孔子不说废话,少年戒色,为什么呢?因为这样身体才好,给人生打下一个好的身体的基础。人生天地之间,圣贤豪杰,须有十分精神,方做得十分事业。如果不懂节欲来保守精神,你就是聪明俊秀,志气宏大,终归还是半途而废。

        中国传统的性科学是很系统很详细的,博大精深,可惜现在被西医冲得七零八落,很多人只在潜意识里还有点养生节欲的思想,可是不清晰,并不知道具体怎么办。

        中国传统性医学的核心思想就一个字,“节”,有节制,性活动越少越好。活动少,首先要做到清心。欲望起来了,要能控制,会转念不想它,否则虽然看着好象在禁欲节欲,脑子里却乱七八糟的想个不停,“欲火焚身”,甚至滑精,则对身体的危害更大,淫念一起来,精神就散了,生命的本原就消耗了。所谓“欲火焚烧,精髓易竭,遂窒其聪明,短其思虑,有用之人,不数年而废为无用”。所以节欲从清心开始,对自己要有要求,强忍那不是办法。古话说“不睹恶色”,现在这个社会,处处色情诱惑,人要做到清心不容易。

        阴历每年5月,“精薄如水”,11月则“精稠如浆”,有性经验的不妨观察一下,这是我们中国的科学。这两个月应该完全禁欲,否则一旦发生性行为,则伤害很大,难以恢复。现在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不犯手淫的,可恨的是到处在鼓吹“手淫无害论”,这是要毁掉我们的青年。有这个习惯,不但读书工作要受影响,而且到了35岁以后,身体可能就彻底不行了,会生很多病,严重点的人就废了,从此病怏怏,一事无成。现在很多人读不进去书,办事情没有精力,心里懒,都是纵欲的恶果。

        另外嫖妓这个事情都知道不好,其他的不用说,妓女本身就是糟腐的气质,妓毒尤比尸毒。尸体有尸毒,于尸体在一处一定时间,会感染受害,要大病,这是常识。妓女也一样,虽然有安全套,但那无济于事,好象能防性病艾滋,却防不了这个妓毒。就比如一筐杏子,烂掉一个,慢慢地全烂了,经常混迹于歌厅桑拿按摩院,即便无沾染,在里面做龟公,也要糟烂掉的,道理是一样的。这个糟烂是全面的,不但身体完蛋,气质人品学识修养也完蛋。

        同性恋这个事情除了先天那一部分以外,这个变态的习惯,后天是可以培养的,过去有种病叫做“色痨”,就是搞同性恋的结果。现在每每看到鼓吹同性恋的,仿佛同性恋现在挺他妈的时髦光荣一样,“理解”同性恋也挺他妈的时髦光荣一样。真是没办法,真有世界末日的感觉。这个事情对健康的损害尤其大,想死得快,就玩同性恋去吧。中国很需要立法严厉打击同性恋,这一部分人是异数,对他们不能手软,为的是更多人的安宁。

        美国人说艾滋从非洲来,其实到底怎么回事呢?第一例艾滋在美国发现,为什么要说是非洲呢?为什么要说是从猴子身上来的呢?中国传统科学就认为爱滋病来源于同性恋。这个爱滋病就是过去的“色痨”,在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

        所以现在的年轻人,爸爸妈妈们,要注意“少年戒色”的问题,社会环境不好,就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来引导教育,不要早早把身体毁了,事业前途没有指望。这是一个大工程,需要想想办法。其中首先是要控制孩子的饮食,吃得少吃得清素,欲望就比较淡漠,容易控制。

        毛泽东时代生活比较艰苦,吃得不好,但是人民健康普遍不错,与这个节欲禁欲社会上色情的东西根本没有有很大关系。那个时候家庭子女多,这也是节欲的结果。越是节欲,欲望越淡,受孕率反而越高,生出来的孩子身体还好。这都是传统医学的内容。

        一个人纵欲要亡身败家,一个国家也是这样。鼓吹性自由的国家,结局都是毁灭。过去是古罗马古巴比伦,现在是美国欧洲日本,他们很快就要完蛋。我们中国能延绵不绝,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们对性控制得很严格。改革开放以后,这个性放纵的趋势是一定要警惕的,否则历史悠久的泱泱中华,很可能要毁在我们手里。

        那么现在已经出了问题的怎么办呢? 

        吃药进补都是扯淡的,还是要禁要节。比如30岁以前的,如果能三个月禁欲,想起这个事情就转念,想都不要想,只三个月,身体状况就会大有改观。进而坚持1年,身体就复原了,精神饱满,舒服得很。40岁以前就要坚持1年至3年。是不是太难了?但是如果不能如此,身体愈纵愈亏,愈亏愈纵,恶性循环,就等着翘吧。有些人看似性欲旺盛,那其实是阳虚,亏得太多了。至于具体怎么来做到禁欲、恢复,可以在网上找一找,有办法。只要认识到了,就有办法。

        比如大病初愈的时刻,人会感觉到欲望的冲动,这个欲望其实是原始的生命力,以性欲的面孔来表现罢了,此时如果能认识清楚把握好,没有跟着它跑,而是静静地让它起作用,充满全身,这是无上的大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还有平常没有接触情欲的事情,也没有想,而这个欲望自然而生了,这也是药,但是如果跟着它跑了,发生性活动,这个药就变成毒药了。特别是病过以后,在性的问题上不克制,那就完了,你的生命就衰退了。

        性欲这个问题如果能利用好,把它变成药而不是毒药,对身体人生将有巨大的帮助。

        这个问题很大,我这么三言两语的根本说不清楚,总之,现代医学西医在这个问题上存在严重错误。社会观念拿这个错误来做依托,性放纵愈演愈烈,这是要走向毁灭。建议现在的父母多多研究传统医学养生学,教育好我们的年轻人,不但对家庭子女负责,也是对国家民族负责。

      • 家园 素女经是怎么回事?

        有条件的中国人过去可比现在纵欲得多,三妻四妾不说,还要嫖院。讲究的还要从交合中获得采补养生。如果说现在纵欲要灭亡,为什么未亡于古而亡于控制得更好的今呢?

        说日本,欧洲,美国迟早要因为纵欲灭亡,完全是个无法证实的结论。那为什么在他们纵欲以前,要先过上比我们这节欲的人民长那么多的好日子呢?这是不是说明自然界是不公平的,奖恶罚善?等上足够长的时间,所有人类都要灭亡的,然而是因为纵欲吗?

        恕我直言,就这一篇作品而言,根本达不到“扫盲”的目的,只是误导罢了。这种调子从前清开始唱到现在,一点都不新鲜,而且早也被证明不过是笑话和梦话罢了。

      • 家园 受教受教!这里谢过了!!!
    • 家园 【原创】汉文化扫盲(33):文言从哪里来的?

        汉语中有“默契”这个词。比如两个人吧,如果非常默契的话,很多时候的交流是不需要语言的,一个眼神,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人原来最聪明的时候,是没有语言的,人们不需要说话,交流就是会意,人心很明净,社会很和谐,说的哪门子话呢?连眼神都不用对。后来渐渐傻起来了,就要对眼神了,渐渐地还要说话了,而刚开始的时候说得是很简单的,但是内容丰富,几个字,几句话,就能把很复杂的问题说清楚,语言+会意一块用,这个阶段的语言,就是现在所谓的“文言”。

        文言并不是谁吃饱了撑的创造出来的,也不是哪一个集团吃饱了撑的创造出来的。文言又称为“古文”,所谓古文就是先秦时候的文,先秦时候只要是个有语言能力的人,不管认字不认字,不管是孔子老子还是一个种地的农民,还是一个烟花妓女,说出来的话,写的书信文章,都是文言。

        从语言开始出现一直到汉代,文言的发展也是经历了几个阶段的。总的趋势就是复杂化。从汉代到唐这1千年,群众语言依然是文言。这时的文言已经有了两个流派。一个是群众版,一个是知识分子版。这个知识分子版是新出的,先秦时候并没有。这两个流派的区别拿今天的事情来比较,比如翻开一个社会学科的博士的毕业论文,希奇古怪的名词一大堆,结构复杂的长句一串一串的,而老百姓并不这么说话写东西。就是这么一个区别,一模一样。

        因为这个知识分子版的文言比较讨厌,假大空,到了韩愈就发起了“古文运动”,来进行文章的革命,要打倒知识分子版的文言。

        韩愈同志发起的“古文运动”是历史上很有名的事情。古文运动反对的就是作文华而不实、脱离群众。就是说,写文章要象说话一样,老老实实地说,一是别人都能够看得懂,二是不要说废话,要说就说点有意思的,能起到教育作用或者能处理解决问题。

        “古文运动”有鲜明的针对性。打击的就是诸如《腾王阁序》类似的文章。

        王勃的《腾王阁序》写得很好,美极了,这个不错。为什么要打击呢?因为这样的文章只是“为了作文而作文”,把文章本身当作玩意儿来玩它,这跟“玩物丧志”没什么区别。比如玩鹰的、“赌神”、“燕子李三儿”、“黑客”,任何事情只要一门深入,都能玩出来名堂,文章也是一样。

        玩文章可不可以呢?当然可以,跟下个棋扭扭秧歌写写字,一样,娱乐活动嘛,但是所有的文章都这样写,那是不行的。

        古话说,“文以载道”,写文章最主要的目的是讲道理,要教育人,或者能够处理解决问题。文章形式是次要的,不能喧宾夺主。

        汉赋是汉代的主流文学,即知识分子版的文言。比如贾谊的《过秦论》,“...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云云。这属于“骈文”一类,文章讲究对仗工整,音韵优美,在文章形式上花的工夫很大。唐太宗的时候中央下个文件,还是这么跟作律诗一样,很好笑。到了唐宋八大家,开始要求骈文闭嘴。唐宋八大家怎么写文章呢?就是今天强国论坛的文风。八大家就是这样来写东西。老百姓都能看懂,都知道你在说什么。唐宋八大家的影响很大,虽然以后历代知识分子版的文言时不时的也露露头,但是一直无法流传。历代文章大家,比如明代宋濂、高启,清代的桐城派,归有光等,都是遵照八大家的主张来作文的,朴实老实。

        汉到唐1000多年,骈文大盛,其中当然有佳作,意思好,文章也优美,比如南朝梁代丘迟的《与陈伯之书》:

        暮春三月

        江南草长

        杂花生树

        群莺乱飞

        这一篇文章劝降了8000部队,写得确实非常好,也很有用。但是此种文风一旦泛滥开来,大部分写作的人由于稀里糊涂的缘故,就只会去追求文章华丽机巧,卖弄学识文采,而根本忘了他为什么写文章。或者根本就是腹中空空如也,并没有真才实学,只会掉掉书袋子,哗众取宠或者装腔作势的来吓人。

        其实这个古文运动是从曹操开始的。曹操主张作文要“简约、通脱”,有什么就说什么,要说人话,说清楚,没什么说的就闭上鸟嘴,开了一个很好的头。曹操交代后事的文章里,竟然说到了死后小妾怎么打发的问题,根本没想着此文要让这个那个赞叹,而慷慨激昂地废话一通。但是曹操这个人名声不好,正确的主张也被埋没了,子曰不因人废言,有几个人去听呢?

        到了唐代,因为民族空前的大融合,一种全新的语言――白话文出现了。这时候的白话文,就象现在的网络语言一样,属于口头流传阶段,当时以文字形式出现的,还是文言。流传至今的一些唐人小说,那时的市井文学,就象今天的《故事会》,满足最低层次的文字需要,那时这些小说还是文言,老百姓都懂。

        到了两宋,白话文正式登台亮相,这个时候老百姓说话已经是白话文了。诸位看朱熹同志怎么写文章:

        “...此身躯壳谓之腔子,...如将刀割着固是痛,若将针扎着也是痛。如烂打一顿固是痛,便轻捣一下也痛...”

        “仁字最难形容,是个柔软,有知觉,相酬接之意,此需自去体认。...试自看一个物,坚硬如顽石,成甚物事,此便是不仁。...”

        这就是宋代的白话。施耐庵写水浒的时候,明代老百姓说话还是这样,“端的是好景致”,“作甚?”等等。

        从唐一直到鲁迅,中国就有两个文字系统了,一个是知识阶级的,是文言,一个是群众阶级的,是白话。这个时候的中国很有意思,社会上两种人一目了然。农民说一句“好啊好啊”,知识分子说的就是“善哉善哉”,读书人从小就开始进行文言培训,长时间的浸泡,说话也是这么说的。一直到五四白话运动的时候,中国社会上还是这个样子。

        白话已经存在了1000年,掌握文言的人越来越少,老百姓已经相当隔膜了。正是文言当死,白话当立的时候。如果不是洋鬼子来侵略,这个变化也迟早会发生,不过会往后拖一拖。

        白话运动与古文运动的意义完全一样,还有后来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意义精神也一样,即写文章说话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大部分的人能懂,知道在说啥。否则有什么意义呢?废纸嘛。

        这个白话运动其实是很不简单的,白话由于流传在民间,历代中央政府不屑一顾,没有人来搞规范,不是那么规矩,各说各的。所以五四时期是探索的时期,这个也写白话,那个也写白话,流派也是很多的。哪个能作为国家推荐的规范文本来推广呢?

        最终白话运动能够成功,一本书传遍全国各地并没有交流的障碍,没有搞得东北白话与江西白话不一样,胡适白话与鲁迅白话不一样,流派纷纭乱糟糟,得力于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鲁迅,一个就是咱毛主席。

        鲁迅和毛泽东就是当代的韩柳,是划时代的文章巨匠。这两个人最终规范了白话文,白话文统一了。

        现在看鲁迅的文章与今天的白话是有些不一样的,鲁迅的这个白话还是宋版,就是还是从宋代的白话来的,由于鲁毛的文言造诣登峰造极,脱胎于文言的能够普遍流行的白话才在此二者笔端成型。怎么说呢?就是说从文言到鲁白话再到毛白话,是一脉相成的,鲁白话起到转变的决定作用。诸位看今天的粤语,几乎是外语了,写到纸上都看不懂,这就是当时白话中的一个流派。总之,今天中国大陆人写东西说话的这个规范(其中包括语法),直接来自毛泽东,间接来自鲁迅及文言。没有这两个人的工作,当代中国的语言规范就没有今天这么统一。现在强国论坛诸位写文章用的白话,就是毛白话,不过比较稀松一点。规范的毛白话,请看当今的中央文件。

        语言本身是并没有交流的功能的,人们通过语言,来会意。达到会意的目的。文言现象在当今也是存在的。比如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两口子,两个人在一起交流,语言非常简单,外人很可能什么听不懂。就是说上古时代的中国人,比如尧舜那个时候的人民,就象孔子说的那样“生而知之”,道理很明白,根本不需要学校老师来教育。这样大家都明白,交流起来,用的语言是很简单的。越往后蠢货越多,这样来教育他们,因为他们很蠢,就要说很多很多的话。这就是语言越来越复杂的原因。就是因为蠢货越来越多了。

        文言因为根本的目的与白话一样,都是要会意,而且当今白话根本就是从文言而来,所以文言障碍实际上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并不需要很长时间来反复训练才能看懂文言。怎么来破这个障碍呢?

        方法是就是静心来细读,使劲读,不超过10遍,一定能读懂。另外需要特别注意的就是各家的注解,不能迷信,我认为读文言首先要自己读,谁来解释都先不听。不管谁的解释,名气再大,比如朱熹对论语的解释,拿来做个参考而已。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实在读不明白的才把各家的注释来翻一翻,说的不对要抬杠。孔孟学说都是叫这些个乱注释瞎解释的东西给搞得不对了。

      通宝推:蚂蚁不爱搬家,
    • 家园 【原创】汉文化扫盲(112):袁盎与晁错

        中国人过去写历史,关注的是人。这与西方史学的研究方向不同,西方历史关注的是事件。不知诸位是否看过奥斯卡获奖影片《英国病人》,这个电影就可以说明西方文化在关注什么。影片情节是发生在战争期间的一场婚外恋,因为在战争的背景下发生,男女主人翁的结局相当,怎么说呢?惊心动魄?“瀑布惨”?姑且这么说吧。影片并不是在刻画人物,而是意在刻画战争。如果传统的中国人来写这个故事,就会写人的,道学先生会来一番道德批判,情圣们则会描绘出一对超凡的才子佳人。譬如《三言二拍》里著名的《卖油郎独占花魁》。这个故事的背景同样是战乱,写的是北宋南渡时,国破家亡的两个年轻人在异地相濡以沫的爱情。故事对战乱一笔带过,却把卖油郎对花魁娘子的绵绵情谊写得婉转动人。

        这个中西治学方向的不同是有原因的。李自成祭奠崇祯皇帝时说,“君非甚暗”,崇祯自己则说,我不是亡国之君,而臣皆为亡国之臣也。自古我们中国人就认为历史事件的发生有其必然性,国运所至,命中注定,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及也云云。崇祯不是亡国之君,其实大臣们也不都是亡国之臣,还有杨嗣昌,还有卢象生,还有熊廷弼和袁崇焕。洪承畴其实也是蛮有才干的嘛。大明之所以亡国,什么都不为,气数尽也。由于这样的天命观,中国人对历史事件没什么兴趣。研究事件意义不大,君不见传说中的高人对于500年800年以后的事情都了然于胸,还怎么会有兴趣呢?而西方人因为糊涂,觉得事情比人有意思,才会在事情上花那么大的功夫。

        中国历史写事件,基本上是裹在个人历史里写。这是从《史记》开的头。《史记》以前写历史是编年体,其实也是以人为主。春秋笔法很省墨,大战争惊人事件等等几个字就打发过去了。不象西方史学那么琐碎。这也许是因为中国历史上的事情太多,而西方历史相比就苍白,几乎没什么东西,所以才会过分地挖掘细节。

        总的来说,司马迁写《史记》有其哲学目的,以宣传他的哲学思想,这个思想可能大体是儒家的东西。用西方语言说,儒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研究的目的是希望人能把握命运。比如《史记》记录的飞将军李广,这个人的军事才能世所公认,不但才干“天下无双”,品德也很可观。李广做二千石的官做了40年,死的时候却家无余财,一辈子也不曾考虑添产置业的事情,有了赏赐辄分其麾下,而且身先士卒。然而李广的命运却很蹭蹬,一生郁郁不得志,结果也惨。连文帝都为之可惜,说李广如果在高祖时代,万户侯岂足道哉?

        然而李广到了也不过是个部级干部。看着一群庸才封侯进爵,地位远在自己之上,李广愤愤不平:“从和匈奴打仗起我就参与,到现在因为汉匈战争封侯的有几十个人,我仿佛寸尺之功都捞不到,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这是命中注定的吗?当时一起喝酒的一个半仙王朔就问李广,做过什么亏心事情没有?果然,李广曾经诱降八百羌人,却违背承诺在羌人归降的当天就将其全部杀戮,就是这件事情一直放不下,耿耿于怀。王朔说,“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除了这件事,太史公还把一件极小的事情与李广一生的惊涛骇浪并列放在一起,实在是大有深意。李广在家赋闲的时候,有次可能犯了宵禁,被一个小官呵斥,李广说老子是李广,那也不行,拘留。没过多久,天子召拜李广为太守,李广便杀了内个小官。

        宋楚瑜这次来大陆说过一句话是“心胸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这话说得很对,李广虽然天下无双,却是个心胸狭隘的人,睚眦必报。这个事情应该就是《李将军列传》篇的点睛之笔。李广如此坎坷愤懑不得志,其实并不为杀已降,只因为他没有那么大的胸怀而已。

        古语云,

        世间享千金之产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产者,定是百金人物…

        但凡观察人,总会发现其人命运与其心胸性格有关系。例如《大宅门》中的白景琦,此人对钱就没什么概念,挥金如土不知吝啬为何物,他从来也没把钱当回事,这就是所谓的千金之人,因为他有那么大的心胸。世间汲汲于富贵者,大多都是舍本逐末,只向外头去求财,却从不考虑来向内修心,汝等且扪心自问,“人皆欲富也,且问万贯缠腰,如何布置?”你有那么大的肚量心胸装得下这许多的钱吗?功名利禄是一个道理。

        佛学说“命由心造”,这个说法想必太史公也是同意的,儒学也是此意。儒学不是说“大德必得其位”、“大德必得其禄”吗?上面写的李广就是一例,李广还是德行不够。不过李广虽然心胸不大,但是他那些好处却也难得,他自裁之日,“一军皆哭”,百姓也无论知与不知,“老壮皆为垂涕”。司马迁说李广的好处是“其身正,不令而行”,“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李广带兵很松散,纪律不严,但是士兵“咸乐为之死”,这就是李广正气浩然的效果,下属不令而行。否则,虽令不从也。

        《史记》中类似的事情很多,目的就是教人警惕自身,时刻深刻反省,出了事情或者命运不济不要怨天尤人,看自己的心胸性格有没有问题,发现了问题而且改正了,心变了,命运就会跟着变化的,这就是人定胜天。接下来再举例详细说明之,这就是本贴的题目:《袁盎晁错列传》。

        司马迁把袁盎晁错放在一起写是独具慧眼,袁盎晁错虽然势同水火,这两个人却是一样的人,两个人的悲惨结局都是由自己的性格决定的。晁错的问题是恶恶太严,这是君子常犯的毛病,袁盎的问题是好名,殊不知名与刑一样都是可以杀人的。两个人似乎都是慷慨君子,然而都败在了没有学问上面。

        袁盎晁错的生死角力发生在吴楚叛乱的时刻。晁错这时已经是乱了分寸,的确吴王叛乱与晁错有直接关系,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晁错的原则还是不错的,那就是必须削藩来捍卫中央集权。国中国的局面非长久之计。这一点晁错看得不错。但是晁错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是一般人常犯的,那就是对于削藩缺乏通盘的谋划考虑。只想着削藩削藩,削藩了以后会怎样他不管。他没有考虑到如果藩王们反了怎么办,所以事到临头才会乱了方寸,居然昏了头建议景帝杀袁盎来追究罪责,这又是一个错误。出了事情先不考虑怎么应付而先去追究责难责任人?主次分不清楚了。晁错一要杀袁盎,袁盎反过来就劝景帝杀晁错,分析得头头是道,结果景帝不得已骗着把晁错给杀了,到底也没什么用,诸侯们不但没有因此退兵,还差点把前去游说的袁盎也给杀了。

        《史记》说晁错这个人“峭直刻深”,峭是尖锐锋利的意思,直是不会拐弯,刻是苛刻,深是过分。所谓“气性乖张,多是夭亡之子。语言深刻,终为福薄之人”,晁错的这个缺点在现代社会较普遍,说话写东西做事非常狠,什么解恨说什么,不留余地,这就是刻薄,是过分。这与浮躁的社会空气有关,浮躁表现出来就是气性乖张。以晁错的学识不应该是张狂浮躁之人,但是他的性格却早就犯了众怒,晁错虽然心怀天下却不懂得自保。

        晁错成了政治的牺牲品,结局是“衣朝衣斩东市”,被骗到了法场,到死前一刻才知道皇帝要杀他。而且是腰斩。诸位看这个“峭直刻深”,不正是一把刀么?

        晁错胸怀大志又见爱于皇帝,政治抱负得以施展,但是他的不成熟成了致命的事情,急于事功而待人严苛,这一方面是其性格使然,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成熟。综观晁错一生,一路平步青云,并无历练和磨难, 没有遭受过打击使他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以至于最终的毁灭。晁错并不懂得宽容与宛转平和。

        与晁错一样,袁盎也是常称引大道理,慷慨激昂,对于政治十分热心。但是根据《史记》中若隐若现的笔意来看,袁盎有些热中于阴谋。曾经宦官赵同在皇帝那里给袁盎上药,中伤袁盎,袁盎患之,但是苦无良策应对。袁盎的侄子袁种出主意说,君找个机会当着皇帝的面骂赵同一次,侮辱他,这样就没关系了。虽是高招良策,却不免于心机,这本不是君子光明正大的作为。袁盎对于毁谤这种事情感到忧虑,这也说明其患得患失的缺点,做不到心无挂碍,心里还是有问题。太史公说袁盎“好声矜贤,竟以名败”,好声就是很看重声望,矜贤就是因为贤德而自满夸耀。袁盎的确在很多事情上有君子之风,《袁盎晁错列传》里写了不少,比如其手下与其婢女私通,袁盎装看不见,后来事情败露,手下逃跑,袁盎亲自追他回来还把婢女相赐,成人之美。正由于袁盎会做人,所以较得人心。不过袁盎的这个会做人会做事,仿佛是因为得到好的名望才这么做的,这就叫做“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袁盎做了那么多善举,最终却因轻率地卷入夺嫡这种敏感的帝王家事而死于非命,这就是名声害了他。他几乎和晁错一样,感觉有些太好了。这都是自满到一定程度出现的糊涂状态。已经不清醒了。

        《庄子》中说,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庄子是主张无善无恶的。作恶会受到惩罚,行善则会得到名望,而这个名望正象刑罚一样对人伤害很大。所以聪明人躲避名望犹避水火,出名了并不是什么好事。袁盎的事情正说明了这个道理。

        本贴写了三个人的故事,目的不是要来臧否人物,这三个人心胸性格上的缺点对于现在的很多人都有借鉴意义,见贤思齐,见不贤而自内省也,以史为鉴,以人为镜而正心胸,这就是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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