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翻捡记忆:大山里的兵工厂 -- dreamfl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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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去!砍个手榴弹引火!

      不服不行

    • 家园 好文,坚决顶.....
    • 家园 我也是来自大山里

      也是来自山里的工厂。我在贵州,属于三线企业,我们也叫做XX机械厂。不出枪,不出炮,我们出的是导弹

    • 家园 【原创】(三)警报响起来!

      看了上文也许有人会纳闷:你一个警卫排要这么多挺重机枪干什么?打偷炸药的贼么?突突突这么几梭子下来,那贼恐怕早变成真正的“人渣”了,到时候要捡拢起来还麻烦!

      其实你翻翻地图就明白了,广西那地方离越南有几公里?

      历史和人们开了个大玩笑:早先怕苏联美国打过来,上头急急忙忙地把兵工厂们往南方的山里迁,叫做“三线厂”。结果,苏联美国那边没有动静,越南这边却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当时还号称要“打到攀枝花”!这下可好,“三线”刷地变成了“一线”。据当地人吹牛,那年打越南时,隐约听到了炮声。我查了查地图,不可能!除非有传说中的顺风耳。不过,79年那一回,我们厂的确曾派了十多台卡车去支援前线,司机个个都挎着五六式冲锋枪。

      我在的那几年,和越南的冲突仍然继续。所以兵工厂们不敢大意,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到时真的有什么闪失,几挺重机枪往山头一架,还是可以抵挡一阵子的。

      除了重机枪外,还有一样东西必不可少。什么呢?警报器!

      那警报器就架设在厂医院的楼顶,当时是厂里最高的建筑,其实也就只有六楼。我们搬到广西的前两年,住的是几间破旧的平房。后来条件好了,厂里修了一栋宿舍楼,分了个一套二给我们。当时全家兴奋的!厂里说了,军代表是解放军,有力量!所以我们的家被安排在最高的四楼,每天爬上爬下很辛苦。

      我们家那栋楼房建在厂医院的紧隔壁,后来问题就出在这个距离上。

      一个夏天的深夜,大约两三点的样子,突然,一阵凄厉的声音把我从梦中惊醒!然后,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两下!耳边传来老爸严厉的吼声:“快穿衣服爬起来!”说完他便边扣军装边往外跑,跑到门口又折了回来,随手在客厅里抢了把雨伞,又冲了出去。

      门外,昏黄的路灯光下,大雨正猛。

      我这才反应过来:警报!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听警报!那声音凌厉得像一阵贴着平地刮过来的飓风,又像从空中扑下来的厉鬼,一阵阵地往你的耳膜里、神经里钻!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近距离听警报声会是这个样子!吓得抱着衣裤就往外跑,跑到门外的阳台上,我试图把裤子穿好,却怎么套也套不上去!

      奇怪了!我停下来一看,原来自己的双手双脚像筛糠似的抖成一团!这时不要说穿衣服,没有坐地上就算好的了!

      楼下的路灯光中,一顶顶的雨伞像挤在一起的水母,杂乱而迅速地朝厂区的方向移去。应该说,那时的人们的觉悟还是蛮高的。但过了不久,那群水母又杂乱地,慢慢地移了回来。这时,老爸爬上楼,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警报器失灵!”

      我觉得,发明警报器的人真是一个天才!他对人类的恐惧心理一定有着深刻的了解。从那天起,我算是明白了在敦刻尔克的海滩上,当德军的施图卡式俯冲轰炸机带着凄厉的警报声冲过来时,那些魂飞魄散的英法士兵们的感受!

      另一个我明白过来的事实是:我是一个胆小鬼!这一点到了今天我也不曾否认。

      后来那个警报器又响了几次。我记忆中有一回是在白天,厂区里的山上烧起了野火,火势还不小。还好这一次我是放学走在半路上,离家还远。只见一辆辆的自行车刷刷刷地从我身边冲过,看得我目瞪口呆。等火灭后,回到家里。不用说,老爸正满身黑灰地坐着喘气。解放军嘛,这种时候是一定要冲在最前面的!

      第二次也是在深夜,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垫底,记忆中的恐惧没有上一次那么深刻。那次警报响的原因是一次轻微的地震,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放在我家客厅里的一辆自行车,没有人动它,自己便向前冲了好几步!

      至于传说中神出鬼没的越南特工队,直到我离开那个厂,始终没有出现。

    • 家园 老兄高人好文章
    • 家园 【原创】(二)地雷和包TNT的纸

      只要是生于七十年代,说到地雷,脑海中一定会想起小西瓜大的一个铁家伙,黑黢黢的,全身布满方格子;在它的顶端,有一个小小的圆柱体,从里面冒根线头出来。有什么用呢?不见鬼子不拉弦!《地雷战》这部电影,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

      结果等我看到真正的现代反步兵地雷时,简直是失望透顶。

      准确地说,我“看到”地雷是在“摸到”地雷之后。请大家不要误会我是半夜偷地雷的鬼子兵。我这样说的原因是,等我知道手上的就是货真价实的地雷时,我已经把它当玩具玩了很久了。

      从外观看,那是个暗绿色的塑料盒子,和早年的金鸡牌鞋油盒子一般大小。下半部是硬塑料,有着些莫名其妙的凸起和凹下。上半部是软橡胶,捏起来好像是瘪了气的小皮球。小巧玲珑,托在手里轻飘飘的,看起来是那么的无辜,那么的无害……

      但是,就是这样玩具样的东西,当它装上一小块TNT炸药时,可以干净利落地把一个武装步兵的脚掌炸飞一半——只炸飞一半!不管他当时穿的是解放鞋还是大皮鞋。

      “也就是说,炸不死的啦?”我略带遗憾地问爸爸,闹了半天这世上还有炸不死人的地雷。

      “肯定炸不死!除非你硬要趴在上面。”老爸回答。

      “那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脚炸断了还要几个人去抬他……”

      这就是我手上这种玩具的阴险之处。试想,夜晚的热带丛林中,无数不知名的飞虫在杂草间飞动、鸣叫。而就在这些飞虫的下面,就星星点点地撒满这种不值钱的暗绿色塑料地雷,用探雷器根本探测不到……突然,“蓬”地一声闷响,接着传来士兵的惨叫……从此,世界上便少了一个精壮的战士,多了一个拄着拐杖,目光呆滞,沿街乞讨的残疾人。

      老爸属于这方面的“专业人士”,等我长大了些,开始到处搜书看时,发现他的书橱里全是些《地雷》、《军用爆破》之类的书,上面还整齐地画满了红线,足见我老爸是对专业很认真的人——不过我很庆幸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真正地展示过这方面的技能,他本人对此好像也并不在意。我囫囵吞枣地把这些书读了个遍,于是也懂得了最厉害的炸药是黑索金,最不厉害的是硝酸铵。至于TNT嘛,中间而已,为什么却偏偏用得最多呢?稳定性好罢了。

      我们那个厂生产的炸药主要就是TNT,当然,这次老爸再猛也不敢揣两管回家摆着。而我呢,虽然在那个兵工厂5年,却连车间的大门都没进过——每个门都有荷枪实弹的兵守着。别的工厂顶多有个保卫科,这里倒好,警卫排!有一次,我看见他们训练,一字排开竟然有七八挺重机枪!也不避人,就在单身宿舍的围墙外面摆着。大伙儿说说笑笑地练瞄准,我们一堆小孩就在旁边看得流口水。

      但炸药没看着,却常看到包炸药的纸,油纸。

      ——写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你说这人在兵工厂呆这几年是怎么混的?手榴弹只看到个木柄,地雷看到个空壳子!好不容易说到炸药了,大伙儿都摒主呼吸等着,这回却更惨:只看到了包炸药的纸!

      不过老实说,这包炸药的纸家里还真堆了不少。

      糊油纸伞么?没这个雅兴!

      还是和手榴弹一样:当引火物,烧火!不管你在什么样的兵工厂,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柴”可是在家庭生活中排第一位的!况且,这油纸比松木还好烧。

      只是当我知道这是包炸药的纸时,烧火时心中就不免常常充满了幻想:要是这纸上不小心还残留点炸药,我这壶水不就飞上天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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