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星期六是我们新张优惠周的最后一天，顾客比第一天还要多，简直到了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的地步。动作最快的雁语、团团和喜欢她们一人守着一台收银机，手指象在键盘上飞一样，头都不抬。我、小青还有小绢，每个台站一个帮着将书装袋封好。顺子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只能让“大家好”扔了扫帚簸箕，两人一起上货、上包装纸、给顾客找书。店里实在太挤，好多次我远远地看见这一老一少贴着书架给顾客让道，“大家好”累得帽子也歪了，再也没空鞠躬问好了。

我一边机械地装书一边纳闷，忍不住抓过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大妈说：“大妈，我们上一周开张，您怎么今天才来呀？”

大妈说：“闺女，我是听隔壁邻居说的。开始嫌远，我们住在南城呢。后来我家孩子说下学期的书，到你们这儿来买能便宜不少。给我列了个单子。你看看我买了多少？”说着她举起袋子，足有十几本。

“怎么要这么多呀？”

大妈叹息着摇摇头：“闺女，你不知道。现在这孩子学习负担是越来越重。大家都比。少看了一本书没准就落后了。这里头有几本我死活找不着。没想到你这儿有。现在这书太贵了，动不动就十几二十块，今天我可省了不少阿。”

这时“大家好”挤了过来，我忙说：“大妈，谢谢您。欢迎您以后常来。”

“大家好”把我拉到一旁：“小李，那小子来了。”

“在哪儿呢？”我踮起脚四处张望。

“那个最黑的摆小儿书的角上呢。你别瞅了，瞅也瞅不见。”

“那、那”

“别紧张。”“大家好”慈祥地拍拍我的肩。“有我大家好在，他一本书也别想偷出去。”

“你不用跟着他吗？”

“不用。我远远地盯着他就行了。这小子跟我扛上了。今天肯定还想大摇大摆地混出去。”“大家好”那对平时笑成月牙状的眼睛里忽然有凌厉的光芒一闪，又归于平淡。

“他不会拿着书直接往外溜吧？”

“不会。我让顺子在门边守着呢。不过你也嘱咐嘱咐那几个丫头，别和那天似的净发呆。”我脸一红，点点头。“成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一会儿他来交书的时候看我暗号。我要是不给暗号就放他走，给了暗号就把他请到办公室去。”

男孩一如既往地静静排队。到了团团跟前，交上来一叠子书和减价券，顺手扶了扶眼镜。遵照“大家好”的意思我没把男孩的事告诉团团她们，团团看见又是这个漂亮的男孩，对他笑了笑。男孩礼貌地点点头，一句话没说。扫书，出票，包装。怎么还不发信号？我忍不住回头找“大家好”，根本连人影子都找不到。我心里急得冒火：这么关键的时候“大家好”跑哪儿去了？上厕所去了？我要不要把这个男孩扣下来？我光顾着看那边，头上呼呼地冒汗，雁语拍了我一下：“姐姐。”

“阿？”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发呆了，雁语已经出完小票，和顾客一起等我装袋呢。我忙三五下把书装好，勉强冲顾客笑了笑。眼角上看着男孩走出了铁门。

“大家好”幽灵似的从我身边冒了出来，手里拿着那柄长扫帚。我火冒三丈，咬牙低声问：“你跑哪儿去了？人都走了。”

“大家好”边扫地边说：“知道。他没偷东西。这是投石探路来了。”

我紧张得手有些抖：“那他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大家好”背对着门边低头扫地边说：“这不来了嘛。”

去而复返的男孩果然立在铁门那里。他微皱着眉，手里拎着刚才买的书。他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眼神迅速地向背对大门的“大家好”扫了一眼，然后抿紧了嘴唇又向店里走去。

等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消失后，一直用后背对着他的“大家好”才抬起头来，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好象在说“告诉你了”。我的脑袋乱成一团：“你、你不用看，怎么知道他又回来了？”

“大家好”得意地一笑：“嘿嘿，功夫。干我们这行的背对着人，什么东西放在哪个兜里，那个人现在什么姿势，干什么甚至想什么，都得门儿清。象这个娃娃，动不动拿双大猫眼儿照人，早把客人惊了。嫩得很呢。”

我真是服了这个贼祖宗了：“那现在怎么办呢？”

“现在？咱们等着。”“大家好”好整以暇地说，“这回他肯定要下手了。咱们谁也别过去。让他偷个痛快！”

不一会儿，男孩又一次站在队里，还是团团的收银台。人很多，他边等边翻开书静静地读着。远远看去，和一个普通好学的学生没什么两样。轮到他了，他抬头微笑着把手里的书放到桌子上。“又是你？”团团笑着问，“要买的书忘了买了？”

“是。”男孩文气地点点头。

“那这样吧，我把你刚才那张减价券也算到这些书上好不好？”

男孩愣了一下，有些迷惑地看着团团，终于点点头。团团利索地扫书、出票，小青在旁边已经把书装好了。接过小票往购物袋里一塞，亲切地说：“下次再来阿。”

男孩没说话，礼貌地点点头，拔脚向门口走去。

“嗯哈。”信号！信号！我和顺子激动得一下窜了出去，一左一右挡住男孩的去路。

男孩看看我们，镇定地一笑说：“有什么事吗？”

顺子神色激动，眼看着咬牙切齿就要开骂了。男孩身后，我远远看见“大家好”往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就笑着说：“能不能请您和我们去一趟办公室？”

“做什么？”男孩面色平和，虽然我知道身后正在排队的顾客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太镇静了，这小子一定有问题！

“刚才出的小票有问题，为了不妨碍后面的顾客，想请您和我们一起去办公室一趟。”

男孩想了想，笑笑说：“那就走吧。”

我和顺子对望了一眼，他怎么不哭不闹不紧张？前几天逮到的那几个可都不是这样的。“大家好”别是弄错了吧？那就得罪了一个大客户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和顺子满肚子狐疑引着男孩进了办公室。“大家好”早在这儿等着了。

男孩看见“大家好”丝毫也不意外，居然还向他点头致意。“大家好”也笑眯眯地望着他。两个人隔着办公桌，平静地对视着，弄得我和顺子一头雾水：这是比赛什么呢？谁先眨眼谁就输了？

这时“大家好”轻轻说：“都拿出来吧。”

“什么？”男孩挑着眉毛问。

“你身上藏的书。”

“我没藏书。”男孩举起胳膊让我们看。我和顺子上下打量他，两个大衣口袋是空的，胸前瘪瘪的，不象藏了书的样子。

“大家好”笑得更开心了：“来来，先把你手里拎的两个塑料袋放桌子上，以免一会儿不小心，又有没扫的书掉进去。”男孩依言把袋子放桌子上，我和顺子赶忙核对了一遍，没有问题。

“大家好”亲切地对男孩说：“麻烦您，慢慢把右脚抬起来，放在桌子上。”男孩的脸色变了变，“怎么？腿有点疼，要不要钱经理给您揉揉？”男孩抿着嘴一弯腰，变戏法似的从右裤腿抽出了一本书扔在桌子上。

“阿？你真的偷书？”顺子的肺都气炸了。“我们这儿的书这么便宜，我还老给你打折。你怎么还偷阿？”

“大家好”抬起手，顺子只好先闭上嘴：“麻烦您，左边袖筒子里那个也一块儿拿出来吧。”“当啷”，变戏法似的又是一本扔在了桌子上。

“我认罚还不行吗？”男孩坐下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认罚？哎，你是在偷东西哎！”顺子被男孩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糊涂了。

“十倍赔你们还不行吗？”说完男孩从里兜掏出钱包，拿出几张百元大钞扔在桌子上，然后傲慢地把脸一偏，抖起二郎腿。

“你、你”顺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家好”瞟了那几张钞票一眼：“这点，恐怕太少了吧？”

星期天在涌动的人流中匆忙渡过，丢书的现象有增无减。星期一，顾客没那么多，下课之后我到南城去了一趟。星期二，一个不起眼的老头出现在不借斋的大车间里。他头上带着顶皱皱巴巴的解放帽，身穿旧式防寒工作服，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一见人就点头哈腰的：“您好！大家好！”顾客都埋头看书没人理他，谁也不知道这个外号“大家好”、相貌平凡的老头就是铁手口中的贼祖宗。但是不借斋的人，无论收银的也好，上货的也好，都象长了第三只眼睛。老头的身影走到哪儿，这第三只眼睛就跟到哪儿。

过了一会儿，老头把我叫到一旁，满脸堆笑说：“小李阿，咱们商量个事儿行不？你能不能让大家该干啥干啥，别这么防贼似的盯着我。我就害怕别人这么盯着我，心里老哆嗦。再说你们都这么大小眼看着，也容易把贼吓跑喽。”

“哎，知道了。”我有点脸红，不说别人，我因为老盯着“大家好”，今天算错了好几笔帐。“郝大爷，你看今天有戏吗？”

“大家好”恭敬地笑笑说：“有没有戏得贼说了算，您说是不是？”

“郝大爷，您又客气了。跟您说了多少次，别逢人就用尊称，更用不着见人就鞠躬。您现在的身份是我们不借斋的安全顾问和卫生负责人。”

“阿，对！对！我这多少年的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是不是贼都认识您了，看您在这儿他们就不来了？”

“我觉得不是。”“大家好”凑近我低声说，“现在人还不够多。一会儿下午顾客多了，那些二级钳工睡足吃饱了，就该来上岗了。”我点点头，心里忍不住想：他们二级，您老人家还不得八级阿？

下午，果然如同“大家好”所料，一气子被他逮了三个。顺子简直忙活不过来了，又是查证件又是打电话又是看这三人写检查。都是“大家好”的主意，说是要想让贼老实点，一定要有至亲好友作保。他还坚持要这些家伙在写好的检查上按手印，这样就算铁证如山了，到了哪儿他们也赖不了。来作保的人一样要写个条、签字、看证件，一样要按手印。

一个家长把个十三岁的儿子领出门时，那凶狠的目光令我不寒而栗。那个小男孩缩成一团，脸上老大一个红红的五指山。我看着他们爷俩出门，问“大家好”：“郝大爷，这孩子回去怕要被打死了吧？”

“大家好”若有所思地说：“那个小兔崽子你管他干什么呀？当贼第一条就是要挨得打。他要受不了，可以改行嘛。再说了，咱们今天连个手指头都没碰他一下，多仁慈阿。他要是出去作案被逮到了，哼哼，进派出所前怕是已经死了半条命了。”

“大家好”看我面带不忍，忙说：“小李阿，先别替他操心了。咱们的正主还没上场呢。”

“什么意思？”

“今天中午我让喜欢姑娘把以前丢的书给我大概瞅了瞅。应该不是这几个人干的。”

我和顺子转过身子聚精会神地听他讲，“大家好”情绪高涨起来，“你看看你们丢的这些书，有什么规律吗？”

顺子接口了：“有阿，一是贵，二是薄。”

“对头！”“大家好”赞赏地一拍手，“可是你再看看这些书的内容有什么联系吗？”

顺子仔细瞅瞅：“好象没有。从时装到小说，到炒股票。这要是一个人偷的，那他真是什么都读，估计特有学问。”

“大家好”撇撇嘴：“刚才还说你聪明，这么会儿就冒上傻气了。这人是为了读书才偷的吗？你再研究研究，哪儿有什么书贵读什么书的？”

“可也是。”顺子抓抓脑袋，“那您说是怎么回事呀？”

“大家好”得意地嘿嘿一笑：“要我说呀，这就是个惯偷。偷了书不是去卖钱就是去显摆了。”

“您怎么知道都是一个人干的？”我问，旁边 顺子也说：“是啊，您为啥这么肯定呢？”

“大家好”自鸣得意地摇摇头：“你们没当过贼不明白阿。当贼这东西是会上瘾的。越难偷越想偷，越有人防着偷的越有劲。”突然他意识到我和顺子的脸色有点变，忙站起来点头哈腰说，“那个，我是说这个惯偷阿。我已经是政府教育好的，你们尽管放心。”

我冲他摆摆手说：“我们没有疑心你，快接着往下说。”

“大家好”仔细观察了一下我和顺子的脸色，看我们真的不太在意，才放心一些，但是再不敢在凳子上坐着说话：“我赶紧说完就干活去。是这样，刚才这几个偷东西的一定是临时起意，手法很笨。可是从你们反映的情况来看这个人是连续作案，而且专门捡正对门口的热销书下手，连钱经理贴身跟踪也不怕。这绝对是有点水平了。不过咱们这儿的书都不值什么钱，靠偷书养家糊口？没听说过。一定是哪个高手拿你们这儿练手玩儿呢。”他见我和顺子的脸气成紫茄子，再不敢多话，拿起扫帚和簸箕冲我们鞠了一躬说：“李经理，钱经理，我干活去了。”

星期二和星期三再没有丢书也没抓到贼，大家都以为天下太平了，“大家好”的工作也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专职扫地老大爷。星期四下午一下课我就去了不借斋，上了中间的收银台替下喜欢。顾客比前几天少了大约一半，但是车间里人还是很多。收银台前大约排了五六个人。旁边顺子一边上货一边和一个顾客聊天。

“小伙子，你为什么把<<史记>>和武侠小说放一块儿阿？”

“您好象是。。是夏教授吧？”

“难得你还记得我。”

“哪里哪里。您是老客户了。是这样，我们这儿有个小青，她跟我说古代也有骑马打仗的故事，让我先看看<<史记>>。我没事就翻翻，没想到连蒙带猜还看懂了一点。”说着顺子从书架上拿下本<<史记>>，指给那位老先生看，“您看这段儿，李广和李陵多牛阿，放三箭，杀两个人，还捉回来一个俘虏。您说这是不是武侠小说？”

那个老者微笑点头说：“不错不错，有点意思。”

顺子得了知音兴奋起来：“那天我在另一本书上看了。这个李陵后来被单于捉了好几次，每次单于都把他放了。反倒是皇上把他一家老小都给杀了，他就投降了那个单于。后来皇上派人去劝李陵回来，您猜李陵怎么说？”

“丈夫不能再辱。”

“对对。就是这句。您说这话说的好不好？”

“好。”

“这是不是武侠？”

“太史公确实有侠气。。。”

我手里不停，正兴致勃勃地侧耳听着，旁边一个人在我耳边重重咳嗽，这好象是“大家好”的暗号。我抬头一看，眼前的男孩大概有十七、八岁，带着银丝无框眼镜，一头天然卷发身上的银枪呢子大衣质地极佳，颈间还围着今年流行的男式花格子长围巾，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这个男孩我认识，他可是老客户了。经常来，一来就买好几本书。话不多但是很讨人喜欢。

那个男孩和我一起诧异地望着“大家好”。“大家好”又轻轻咳嗽了一声，同时瞅了瞅那个男孩。我睁大眼睛上下打量那个男孩，又看看“大家好”，怎么回事？刚刚把这个男孩的书扫完、装袋，正在出小票，“大家好”要干什么？

“大家好”见我这副样子只能走过来说：“小伙子，这袋子里的书都是你的吧？”

“是啊。”

“大家好”有些无奈地望着我：“小李，麻烦你把小票给我看看好吗？”我把小票交给他。

这时后面的顾客有点不耐烦了：“干什么呢？快一点！”男孩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

“大家好”看看小票，又往购物袋里瞅瞅：“小伙子，这都是你买的书吗？”

“是啊。”

“那，这一本呢？还有这一本呢？”“大家好”从购物袋里一本一本往外拿。我目瞪口呆。

那个男孩也很吃惊地说：“这都是我要买的书呀。”他转而看我说，“怎么你没有扫吗？”

哎？我嘴张得老大。我刚才确实走神了，难道真的没有扫就把书放进袋里了？我迷惑地看着“大家好”。他笑笑说：“没什么。小李，麻烦你把这三本书也扫了。”

我一肚子问号匆匆干完。那个男孩谢了我，回头看了眼“大家好”。“大家好”也正笑眯眯地看他。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男孩转身离去。

我忙把顺子叫来替我，然后把“大家好”拉到一旁：“怎么回事？”

“大家好”幸福地笑着说：“太好了。想不到现在还有这么有趣的年轻人。”

我可没空听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郝大爷，这是怎么回事？刚才--”

“刚才那三本书是你转身出小票的时候他放进去的。”

“就那么一会儿功夫。”

“可能稍微长了一点。”“大家好”偷偷看我一眼，“因为你在发呆嘛。”

我的脸红了红：“那、那也太快了。就算我看不见，周围那么多人呢！您不会搞错吧？这个人经常来买书的，而且看那一身打扮，肯定很有钱。”

“嘿嘿，太快？太快就不会被我这双老眼盯上了。他要不是经常来，你们怎么能经常丢书呢？”

“您是说，他、他就是那个惯偷。”

“想不到吧？”

“那、那咱们赶紧抓他，别让他跑了呀！”说着我就往外跑，被“大家好”一把抓了回来。别说，这老头看着干巴，手上的力气真大。

“你又没丢东西，凭什么抓人家呀？”说着“大家好”老神在在地说，

“别急，他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