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黑道·情缘(第1章 黑道也需要娱乐) -- 山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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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14章 搜书小分队

      五月的夜晚还有些凉意,白日的尘埃与喧嚣悄悄落下,空气里骤然增添了一丝宁静与清新。但是我和顺子可无瑕观赏什么夜景,或者去路灯下和三五成群打牌下棋的人们凑热闹。我带着学生证他别着校徽,我们骑着自行车在各个高校鬼鬼祟祟地出入。

      到了宿舍楼前,我们手里拎着大旅行包,往里就走,装做我很忙别惹我的样子。包包看上去鼓鼓的,里面塞的全是废报纸,就怕看门的见我们空包进大包出以为是小偷。我开始还有点心虚胆怯,顺子一个劲给我打气说:“姐姐你不能这样,低着头,跟个老鹰似的往楼里扎。一看就不对劲。我以前在学校挨门挨户卖东西,都是装得和下课学生一样。您得走慢一点,别去看传达室,要皱着眉头好象您在思考人生或者解决数学难题似的。”我试了试,还真管用。几次下来胆子就大了,就算被传达室的人招手叫过去,这谎话也是一箩筐一箩筐的。我一边笑眯眯地胡说八道,一边想:行阿,李熠,说谎都不用打草稿了!

      不知是顺子看着面善还是我的笑容具有欺骗性,反正我们从来没被抓过。进了楼我们就一个个门敲过去,一个个门敲过去先自我介绍是S大学生,亮出学生证/校徽骗取信任。然后说明我们在勤工俭学为某书店恶霸打工。大学生是最有同情心的,一般听了都赶紧翻箱倒柜找几本书来。有的还问问价钱讨价还价一番,有几个干脆拿出一摞书白送我们。遇到铁公鸡我和顺子是斗智斗勇,一会儿装可怜一会儿讲道理。必要时我和顺子就一致谴责那个从不存在的恶霸,没有天理抹杀良心,竟然把价钱定得这么低,让我们小伙计难做人。总的来说收成很不错,颇收了几本极具升值潜力的好书。就是进度有点满。我们的目标是用剩下的五千块钱收它三千到五千本书。

      弄够了两旅行包的书,就用自行车运回顺子住的地方。我的26女车被压得放了两次炮,把我的胳膊肘都摔破了。顺子每次都赶紧跑过来拉我站起来说:“姐姐,姐姐,你没事吧?”我拍拍身上的土咬咬牙:“没事。赶紧把书运回去再说。我凑合着骑,回头再对付这个破自行车。”回到顺子住处,我还要帮他把书东揶西藏,怕让他姑姑看出来。眼瞅着顺子睡的书床一天天高起来,后来顺子上床得先支个小板凳。我奇怪他姑姑怎么就看不出问题来,或许她根本就不在乎吧。

      这天晚上,我和顺子俩人在S大西门外碰头,看看左右没有熟人,就一前一后混进校门。按作战计划,我们几天内只在一个入口进出一次,以免引起阶级敌人的怀疑。进了我熟悉的校园我放松多了,边骑边说:“顺子,我已经和房东说好了,六月份就把你姑姑的店面顶下来。”他点点头,样子有点难受。他姑姑这个月没交房租,房东已经跑去轰过两次人了。再说我们也实在需要地方放书。“房东说如果我们一次就交一年的,他还可以把房租再降点。我说咱们先付六个月试试看,说定的价钱还是500一个月。”顺子点点头,仍旧是闷头往前骑,我打趣说:“先生,以后您就是这附近最大的书店老板了。给您来个胸牌吧,就叫张顺子总经理,怎么样?”一听这话顺子果然笑了:“总经理?好!”“上执照什么的我会去办。你看看谁能给做个招牌。我想这招牌不能太差了。我的字儿写得不行。”顺子点点头说:“就是,我老早就让姑夫给店起个名,他说一个摊子起个屁。您看看!您放心,明天我就去打听。”

      正说着,我们看见前面一个头带白色小帽的大妈骑着个带跨斗的小三轮。车里扔着扫帚拖布什么的,然后就是冒尖一堆书。我和顺子中了魔似的不由自主骑车跟着。我心想:顺子不是说全大学城没人做我们这个生意嘛?难道这胖阿姨得到了什么情报?商业竞争这么早就白热化了?

      骑了一会儿大妈觉出不对劲了。她一踩车闸回头问我们:“你们两个学生老跟着我干什么呀?”我们忙下了车凑过去:“大妈,您这书是哪儿来的呀?”“怎么啦?”大妈不高兴了,扯起大嗓门,“打扫卫生的时候学生们卖给我的,关你们什么事儿呀?”我忙解释:“大妈,您误会了。我们两个替书店打工。老板让我们收旧书。可您看我们什么也没收着。我们看您这儿不少,所以想问问。”大妈的脸色和缓下来:“我呀,这都是扫楼道时,看见有那学生们堆着没用的书就问问。他们也就图个省事儿,给几个钱就让我拿走了。”“那您这是卖给谁去呀?”“谁?废品收购站哪。”“他们给您多少钱?”“嗨,废纸能给多少?像样的书1毛1斤,不像样的1分。”

      我和顺子迅速对视一眼。我看见前面路灯下有个冷饮摊子,赶紧说:“顺子,大妈肯定渴了。还不给大妈买瓶汽水去?”顺子答应一声就跑了。“嗨,这俩孩子这么客气干什么?”这回大妈不好意思了。“大妈,废品收购站离这儿有多远阿?”“哎哟丫头,不近阿。有时候我都想着,为了这俩钱真不值得。”这时顺子一遛烟跑了回来:“大妈,您喝。”“你看看这俩孩子。”经不住顺子一让再让,大妈笑着接过汽水:“要不我就把这些书都给你们吧?反正我是5块钱收来的。我也就不费心劳神地往家运了。你们俩给我5块钱拉走吧?”“那怎么行?”我掏出10块钱递过去,“大妈,书我们收下了。能不能让顺子替您把车蹬出校门去?在这儿太显眼了。”于是顺子蹬车,我和大妈推着自行车,三个人出了西校门。临出校门,大妈还跟门卫打了声招呼,看得出是老熟人了。

      到了校门外一棵僻静的大树下,我们嘿呦嘿呦把大妈的书装了满满两大旅行包。大妈说在这里打扫卫生的有十几位,她都认识。我们就让她跟这些人说好,以后要是有书,就每天晚上这个时间前后到这棵大树底下等着。我和顺子准来,只要不是烂书,有多少收多少。价钱大家商量好了,一毛一斤。彼此留下地址和联络电话,看着大妈骑着车走远了,我们满心欢喜掉头奔顺子家猛骑。

      我边骑边说:“顺子,瞧咱们这错误犯的,怎么把人民群众给忘了。”“就是阿,她们进学生楼跟进自己家似的。捎带着收点东西问点事儿什么的是再自然不过了。比咱们俩一点一点收强多了。就是不知道收来的书咋样。”“管她呢,咱们按废纸收进来的,只要10本里头卖出去1本就赚了。下回得弄杆称来。”“对,咱们要把这些老大妈都发展成业务员吧。”“业务员?应该叫不借斋搜书小分队特派员。”“真象地下党阿,哈哈哈”

      我嘎登一下煞住车:“坏了,顺子!照这个速度收书,你很快就得住大街上了。这么多书咱们放哪儿阿?”

    • 家园 【原创】第13章 小孩子的密谋

      我和顺子最大的共同点是都想钱想得要发疯。我只是想钱,顺子比我还多一样,他特别想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书。他姑姑心疼电钱,天一黑市场一收就关了店门,反正也没有什么顾客。顺子就早早帮着洗菜做饭,和姑姑一家吃了。再把碗刷了桌子收拾好,然后一头倒在他盗版书堆的大床上开始装睡。开始的时候,他姑姑还问他怎么了,他就说这两天感冒身上有点乏。姑姑也就不问了。等到她姑姑一家关上自己小屋的门劈里扒拉算帐,顺子就偷偷遛到市场尽头背街一家“肥肥烤猪”的小店和我秘密接头。

      “肥肥烤猪”的老板叫刘胖子,人如其名,又高又胖。第一次按照顺子给的地址找到这里时,一进门逼仄昏暗的店里突然走出这么个大肉塔似的人物,着实把我吓了一跳。顺子见着他总是亲热地叫“刘叔”。刘胖子也总是佛爷似的笑着,扑塌扑塌地摇着扇子说:“顺儿来了?后面的,给上个大个儿的一号串。”喊完这嗓子也不管初夏夜凉,敞著怀露著跨栏背心,横坐在门前的条凳上扑塌扑塌扇着扇子。

      一会儿功夫厨房送上来一个老大的羊肉串,比好多一块钱的都大,上面肥的还特别多,点缀著孜然、辣椒、芝麻和我说不出的香料,香味沿着鼻子往脑袋里钻。我虽然在学校吃过晚饭还常常馋的暗暗流口水。身边进进出出好多是附近高校的男生,有的两只手密密麻麻攥着几十个肉串在啃。店里站不下就站到房檐下,或者干脆边走边吃的。隔着大街对面好象也是家卖烤肉串的,门前放着一个烤羊肉的箱子,夥计带着清真白帽子闲闲地在扇炭火。和这边的摩肩接踵比起来,有些凄凉的味道。

      顺子接过羊肉串也不说话,饿狼似的埋头猛咬狠嚼,几口就消灭干净了。刘胖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顺子吃完抹抹嘴:“真香!”刘胖子得意地笑:“那是,这天下哪有比肉还香的东西?”“不是,”顺子抹干净嘴对著刘胖子崇拜地说,“是刘叔做得好。我跟着姑姑河南、山西去过好多地方,就没吃过这么香的烤羊肉串。您都放什么了?”

      “嘿嘿,”刘胖子使劲扇两下扇子,“小毛孩子,有口福还不知足阿。这哪能告诉你呢?”顺子一点也不生气,反正每次他们爷俩都这么逗闷子。“不过我跟你说阿,”今天刘胖子破例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卖关子,“卖什么东西你自己先要喜欢。我天生爱吃肉,我就卖这个肉。我自己店里的肉首先要我自己吃着香才行。”他用扇子悄悄指指对面,“你看那活计,自家的肉自己都不爱吃,为啥?因为他的肉不行,他的味道更不行。”他坐直身子志得意满地说:“所以呀,顺子,哦,还有你带来的这个丫头,我告诉你,别看这烤羊肉串小,才两毛钱一个。这学问阿,大了去了!”

      顺子象刚刚聆听了诺贝尔奖得主的发言,满脸都是敬仰:“刘叔,您说得太对了!我姑夫进书总亏,就是因为他不爱书。我都跟他说了,让他没事儿睡觉时头底下也枕本书。他跟我瞪眼。他那枕头底下就枕袜子,说是早上起来好找。刘叔,您说说,多聪明的人让那味道天天熏着,熏上几十年脑子也不行了,是不?”

      “你这臭小子阿,瞧不出来,哈哈哈”刘胖子笑得捧着肚子直哎哟。我笑得浑身发抖。总算擦下眼泪笑够了,我暗暗扯了把顺子,两人就辞了刘胖子,来到一个光线黯淡的小房。房子门口挂着牌子:裁缝。里面住着母女二人,都是在这里接活缝衣服的。我们掀门帘进去的时候,女儿团团正比着纸样裁衣服,团团妈就在昏黄的灯光下眯着眼睛锁扣眼。看见我们进来团团甜甜一笑,白白嫩嫩的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顺子哥来了?”

      团团母女是顺子的老乡,平时没少帮他缝缝补补。顺子在这里和在自己家一样自在,顺手就帮着收拾归置东西。团团妈说:“顺子,你和你朋友该商量啥事就商量啥事。要不然就和团团你们三人玩,别帮着我收拾了。”团团妈用力眯缝着眼睛想看清我的模样,因为长期在昏暗的灯光下工作,她的视力下降得和个半瞎子差不多了。

      我和顺子抓紧交换各自打听琢磨出来的信息。我从书包里掏出一堆小条:“顺子,这是往年我们学校各个系秋季开的课和常用的书目。”为了这些信息,我差点没把腿跑断。“哎哟,这可是好东西。”顺子赶忙接过去,一张一张翻着看,还从兜里翻出一个新华字典,边看边查。“顺子,”趁着他看的功夫我说,“这么一个系一个系地打听。太费事不说,万一有什么变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了,这附近好几座高校,光凭咱们俩也跑不回来阿。”“是啊,”顺子抬起头说,“咱们要是知道这些老师想什么就好了。最好这些老师都是咱们的人,咱让他用哪本书他就用哪本书。”买通所有的老师?我摇摇头,这个投入太大,为了几本旧书也不值得。“这不成,老师都清高着呢。”“那学生呢?要是每个学校每个系都有咱们的卧底,”顺子两眼放光,“就跟那007似的,一个电话,咱们的导弹就过来了。”我一拍手跳了起来:“对阿顺子,咱们给钱!一个系来它一个卧底。先给个基本费。要是信息准确就多给点。”

      我的声音太大了,把团团妈吓得一哆嗦。顺子忙拉着我坐下来,我们俩一阵嘀嘀咕咕,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由我到各校去发展“业务员”,每人提供情报后先给10块劳务费,等到开学以后根据书的销售情况和他们 提供情报的质量,再给50-100块不等。他们如果帮我们把同学介绍到我们这儿来,就给他们分一部分利润。“业务员”是我给起的名字,卧底太难听了,虽然顺子很喜欢。他还说只要我们的书够多够好,可以用书来支付“业务员”的工资。“光给书不给钱,这行吗?”我没有底。顺子嘿嘿笑着说:“姐姐你等着瞧。”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有了书单,下面就是把旧书收上来了。有一些学校门卫森严跟阎王殿似的,好在对于别的大学来串门的学生倒是和颜悦色。我把校徽给了顺子一个,又把我们班男生中和我关系最好的“老票”的名字、学号、宿舍号,以及我们系主任、系里几位老师的名字给他写了下来。老票从高中就和我一个班,大家打打闹闹一起长大的,回头跟他打个招呼,应该没有问题。

      顺子接过我白底红字的校徽,用手摸了又摸,舍不得放下。我说:“顺子,你能不能梳个偏分,戴个平光眼镜,再留点小胡子什么的。你现在看着顶多15岁,怎么看也不象大学生。”他说:“行!我要不要把头发也烫得卷卷的,象那个炸弹头。我看好多男生都是那样。”团团在旁边再也忍不住了,格格格地笑着说:“那你晚上千万别来我家,吓死人了!”大家哄堂大笑。

      顺子摸着自己的头发说:“团团,我的头发又长了,回头麻烦你给我剪剪行吗?”“那有什么不行?”团团低头边裁衣服边回答。顺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胡撸胡撸脑袋:“姐姐,咱们这书店总得有个名儿吧,你说叫什么好呢?”这倒难住我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叫什么好呢?“叫前进书店吧,看了咱的书一定能进步!”顺子满怀豪情地说,惹来团团母女又一通笑。他不在乎,一会儿功夫蹦出来好几个,连团团也跟着出了几个名字。不是重名者众就是意思不好,或者太俗。“叫不借斋,怎么样?”我灵机一动,“人家都说书非借不能读也。咱们是卖书,当然不能借给他。而且咱们的书便宜,他买得起,自然不用借了。”“这个意思好。”团团说。顺子也乐得直拍大腿:“这个名字牛气。不借,嘿嘿,我就是不借斋的主人了。”

      名字一定下来,跑执照、造牌子、找房东租房子全都提到日程上来了。好在顺子已经替我打听了七七八八,歪歪扭扭写在一张小纸上。我把这纸装进书包,顿了顿说:“顺子,你还不到18岁,当不了法人代表。你能行吗?”“要不我弄个假身份证?”“不行,我们要是将来作大了,这就成了你一辈子的把柄了。”我们当时都天真地认定凭我们两个一定能作大,至少成为这高校区附近的旧书大王。所以我的话让顺子陷入了沉思。“顺子,别担心。我去问问法律系的人,这个店有你一半。”顺子好长时间低着头,再抬起来时满眼是泪:“姐姐,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实在是太想有个自己的书店了。您看,”说着,他从裤腰里摸出一打仔细捆好的钱,“我把钱都拿来了。我要把这些钱都变成书。”他拿袖子一抹眼泪说,“姐姐,我相信你。你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把这个孤儿4年积攒下的钱还给他:“先用我的。不够了,再用你的。”我用手背迅速抹去眼角渗出的泪说:“你估计最开始我们需要多少钱?”“租房至少要一次付半年的,差不多三千块。我估摸着九月份开学要想有足够的书把学生们吸引过来,怎么也得五千到一万本书吧。要是从应届毕业生那里按斤买,咱们又有书单,五千块吧。”和我想得差不多。也就是说这一下要把我和顺子的钱全部压上去了。我们俩个都是输不起的人。九月份开学到学校开课后两周内,要是不能把这八千块钱赚回来,我们无论如何撑不到春季了。那时候,我和这个孤儿将怎么办?

      我闭一下眼,把这个输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输?我李熠从没输过也绝不会输!我睁开眼笑着对顺子说:“为了赶上六月这波黄花鱼,看来咱们有的忙了。”

      从团团家出来,已经是半夜。冷风一吹人变得异常清醒。天空异常晴朗繁星密布,顺子望着天空说:“姐姐,等咱们发财了,我就买上一屋子书。我要用最好最贵的书堆一张大床,我就天天睡在上面。有一天醒来,我就是这世上最有学问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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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12章 顺子

      自从厂子关门以后,附近的小学也没落了。有妈妈以前的同事说情,弟弟没费什么劲就顺利转学了。他一回来就去找宝宝、小天那几个死党,每天一放学几个人又是玩打仗,又是换画片比谁都忙。妈妈的脸上也有了神采,整天跟在后面:“慢点,别跑,喝口水再出去”地一通嚷嚷。

      有了那八千块钱垫底,我心里踏实多了。我找了一个废纸箱子,剪下16开大一块,细心贴上白纸。想了想,用粗水笔写上“XX年理科第一名 教授中小学各门功课”。放远处看看,又添上“服务热情,包教包会”,用彩笔在下边画了几朵小花。挺好,换上我的找工专用制服,和妈妈打个招呼,我就带着“卖身契”出门去了。

      到了地方,已经有好几个学生站在那儿了。不知为什么,来的家长只有一两个。我找个既不中间又不太靠边的地方,有样学样地把自行车一支,竖起了牌子。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吆喝两声,没什么人,大家都这么站着,象比赛罚站似的。对面的女孩打量着我的牌子,扑哧笑了起来。这是一个长相文静有点瘦弱的女孩儿,她的眼睛和眉毛都细细的长长的,里面盈满笑意。

      我赶紧看看牌子,有错别字吗?

      “你就是李熠吧?”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清脆悦耳,“全市辩论赛时我在台下见过你。”

      “是吗?那你叫什么名字?咱们是一届的吗?”我心里暗喜,总算有人打破冷战跟我对话了。

      “是。我叫戴青,你就叫我小青吧。”我立刻喜欢上这个外表文弱性格爽朗的女孩。

      一番交谈后,我知道了小青就在S大图书馆系。她父母是高工,家里经济条件还可以,她这是体验生活来了。

      “我中学时就给人家作家教了。”小青不无得意地说。

      “那你看我这牌子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包教包会几个字非把自己害死不可。”

      “会吗?我给我弟弟和邻居的小孩讲东西,一般讲上一两遍他们就明白了呀?”

      “哎哟,看来你是没遇到过笨的。那---”这时过来一个家长,小青赶紧打住。我们俩跟着别人,隔着街道挺胸抬头目光严肃,这是演什么戏呢?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了。

      那个家长背着手,东看看西看看,在每个人的牌子面前都要立住,出声地念:“麦帅,计算机学院。特长:计算机,数学,物理。”看看那个瘦瘦的带着深度眼镜的男生,摇摇头。走到下一个人面前:“戴青.....”我和小青使劲儿忍住笑,这位是来菜场挑菜来了,萝卜茄子挨个儿翻。

      终于轮到我了,我挺胸叠肚面带招牌式微笑。家长同志愣了愣神:“理科状元?你在哪儿上学?”“S大。”“不可能吧?咱们市的理科状元怎么也该上个清华北大什么的呀?”“志愿没报好。”我假装沉痛地点点头。那家长又打量了我一下:“包教包会?嗯,可惜我们那是男孩儿。你这么漂亮一个大姑娘,不合适!”我吃惊地张大了嘴,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漂亮大姑娘还是竞争劣势。小青在对面又笑上了。这位家长极威严地来来回回巡视了好几圈,又比较了一下几个人的价格,他还价到12块一小时管一顿饭,最后那个瘦瘦的麦帅咬咬牙答应了。两个人骑着车自行车一起走了。小青看看麦帅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麦帅在我们中学时号称电脑神童。就是偏科偏得太厉害了。”“你认识他?”“嗯。”小青点点头,“他们家特困难。听说他爸是一个登三轮车的。”

      天色有点暗了,几个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收了牌子。收成太差呀,才卖出去一个人。小青说这很正常,她留下寝室号,让我有空去她们宿舍坐坐。我骑了车来到学校附近的市场。这里几条街上,靠街的门脸一家挨着一家都是小店,卖什么的都有,修鞋的、小杂货、卖报纸杂志的,档次都不高。隔几步就是一个衣服摊子,高高挑着样式不错质量一般的各式衣服。流行歌曲和女孩子长长的人造丝巾五颜六色地在风中飞舞。我七拐八拐来到一家只有一扇门宽的小小的书摊前,凉棚下没有人。“水果王”说上次她在这儿以吐血价买到了几本专业书,她没舍得告诉别人。让我到这儿找顺子就行了。

      我把自行车支好,在这个书摊上翻了翻,大部分是金庸、古龙的盗版书,还有什么第七个情妇一类印制粗劣的地摊货。最靠里面的地方,规规矩矩摆着几本计算机专业书。一本数据结构半旧不新,一本数字逻辑,居然还有一本英文影印的UNIX PROGRAMMING ENVIRONMENT。我抓起那本UNIX,这本书在图书馆只借到一次,看了两星期就还了。写的真好啊。降价时学校书店卖15块。我翻了翻,缺了几页,有人细心地把这几页复印了叠好夹在中间。只要不上10块,我就买了。

      我左右看看:“有人吗?”我又冲着门里面问了一句:“有人没有?买书!”门里面地方窄小,暗得看不清。后院里一阵吵闹声,好象是一个妇女在叫骂:“哭什么哭?有人买东西,还不去?!”里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坐到凉棚下:“您要买什么书?”

      看看他有点破烂的T恤衫,我有点不知说什么好:“这本UNIX多少钱?”

      “黄皮英文的阿?8块。”他偏过脸去在袖子上擦擦脸,眼圈还是红的。

      我递给他10块钱,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找了我两块,小心地把那10元钱抹平,放在钞票里装进口袋。他身边还放着一个很旧的木头钱匣子,半开着口,里面零零碎碎地散落着整钱和零蹦儿。

      我拿着书走了两步,还是回过头来。我蹲在书摊前,边假装翻书,边逗他说话:“这本数据结构多少钱?”

      “9块。”

      “数字逻辑呢?”

      “4块钱。那个上面被人乱写乱画过了,不过还能看清。”

      我翻开一看,真的,书上画了好多与或非门互相连接的逻辑图,我仔细看了看,是课后习题的答案。而且大部分好象是正确的。我笑着对他说:“这不是乱画,这是本宝书呢。”

      他惊讶地抬起头,我指给他看:“这是画的电子逻辑图。是这里面所有习题的答案呢。”

      “真的?”男孩儿把头凑过来,使劲看,“我不懂,以为谁没事瞎画呢。还画得这么难看。”

      我把书递给他说:“一点都不难看,你赶紧在这儿加个条子,就说书内有全部习题的答案。20块,不还价。肯定有人买。”

      “好家伙,20!”小男孩天真地笑了起来。

      我心里好受了一些: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我说:“你就是顺子?”

      “是。你怎么知道的?”我逗他说:“我是玉皇大帝派来的。”没想到他一听,低下了头,我问:“怎么了?”

      他只是坐在那里抹眼泪,再不开口。

      哄孩子我是很拿手的,我四处一望,就去旁边的冷饮摊子上买了两份刨冰。上面红红地浇了果汁,还坐着一个诱人的小樱桃。“给你。”我递到他面前。他看看,摇摇头,继续低头在地上拿树棍乱划。“吃吧。我弟弟最爱吃这个。我要是吃两份,肚子非疼死不可。看,看,快化了。快接过去呀!”

      到底是个孩子,几口好吃的下去就眉开眼笑了,巴唧巴唧染得嘴唇通红。这是我吃过的最痛快的一次刨冰。等他情绪稳定了,我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和他聊天儿。原来小顺子的爹妈都没了,只有亲姑姑肯收留他,就是在后面骂他的女人。姑姑一家也不宽裕,在这儿租了这个两米宽的小门脸卖点盗版书。姑姑一家挤在后院一间小平房里,顺子平时就睡在店里的书上。

      “姐姐,我听说吃什么补什么,”他这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上了,看得出平时没人和他说话。“我天天睡在书上,慢慢地这些书就印在我脑袋里了。谁好谁不好,谁能挣钱谁不能挣钱,我一看就知道。”

      我心想:这么点小孩儿也爱吹牛阿。吹吧,除了我没人肯听他的了。他的爹妈都不在了呀。我笑眯眯地说:“说说看,你有什么神奇功能?”

      他一听更来神儿了:“您说能卖20的这本书,是你们学校学生扔在楼道里的。”

      什么?我差点把这本书扔出去,不由自主地就想找地方洗手。

      “嘿嘿,每到六月份,我都想办法溜进你们校园。在男生宿舍的楼道里转转。时常能捡到好书,特别是毕业生那层。唉,”他叹口气,“可惜我没有什么钱,有时候明明知道是大鱼,人家一本几毛钱或者论斤卖给我,我就是拿不出钱来。”

      他转过脸,真诚地看着我说:“其实,我觉得我是在做好事。我去你们学校教材科和书店看过,他们的书太贵了。而且好多书就用一个学期,还好好的呢。几十块钱阿。”

      他摇摇头,“所以要是有学生到我这儿来我就问他们有没有旧书卖。我要是有点钱,就挑那好的买下来。”

      一个什么主意模模糊糊地在我脑袋里闪了闪,我问:“你怎么知道什么书好什么书不好?”

      他得意地从上衣兜里拿出个小本本:“你看,我都记在这儿了。有人来买书我就问他们要什么,什么样的书。有时他们就会告诉我。有一些书是一阵一阵的兴,可是有些书呢,差不多每年都要。”

      我接过他的本子翻了翻,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操作系统某某著,某某出版社好,列了几种很流行的计算机语言,JAVA旁边打了个叉子,我指着这个叉子问:“这儿为什么打个叉?”

      “哦,这书前两年特时新。可是有一位大哥来了以后跟我说,现在网上到处都是夹那个什么-”

      “夹瓦”

      “哦,对了,夹瓦!让我别进了。我就说这书怎么卖的人越来越多。赶紧把手头的夹瓦书加一两块钱全卖了。好悬没有砸在手里。”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顺子,你多大了?”

      “16,怎么了?”

      “你出来几年了?”

      “4年了。”

      “顺子,别聊天了!好好看摊!”

      顺子乖觉地答应了一声,给我端过来一个小板凳:“姐姐,你坐这儿。姑姑是嫌咱们把摊子挡住了。”

      我依言坐下,心里有点疼惜这个父母双亡的孩子:“你姑姑的摊子到底摆的怎么样?”

      顺子回头看了看门里,低声说:“快不行了。他们老是听别人的话,进一些根本卖不掉的书。或者别人进什么,卖得好了,他们也进。结果老是砸在手里。”

      他又回头看看,凑过来说:“他们的书每个月赚的和我的书差不多。现在连房租都付不起了。姑姑说要回去呢。”

      我看了看这间最靠边的小门脸:“这个店租金多少?”

      “每个月500。水电自负。”

      “那你姑姑他们租的房子呢?”

      “一千。房东说8月份还要涨价。”他心事重重地低下头。

      “那你怎么办?”

      顺子又要哭了似的说:“我不知道。”

      我站起来,看看这条街。其实这间小门脸的位置非常好,就在整个商店街的中央一侧,旁边就是十字路口。离附近的几个大专院校都近。要是能用顺子的价位盈利,对于附近一万多学生应该有很强的吸引力。现在就业压力大,学生们每个学期都尽量多选课,一门课一本书算下来就是很大一笔开销。何况有的小课3个月就结束了。

      我心里迅速盘算一下,杜叔叔那里借了八千,临走时阿姨给了三千,上公共汽车时爸爸塞过来个存折里面有五千,我当家教每月应该可以弄一千。医院说了,为了和新建的市保健中心竞争可以返还一部分洗肾的费用。也就是说到10月底,我应该有五千左右的节余,与其坐吃山空,不如赌上一把。

      我被自己的宏伟计划烧得浑身发热,尽量压低声音说:“顺子,你想不想当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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