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是叛徒,还是革命前辈?——长征中的“田丰”之谜 -- 双石
据时任国民党第六路军(总指挥薜岳)总司令部上校参谋的李以劻将军回忆:
2月间,薛岳从周浑元部俘获的红三军团第五师第十四团政委田丰所写的材料中了解到遵义会议的情况:“共军内部在遵义有井冈山派与苏俄派斗争非常厉害,井冈派只谈主动硬干,坚决反击国民党军,苏俄派则空谈理论避重就轻,斗争结果毛泽东的井冈派胜利,但内部分裂,军心不稳”等语。薛岳得悉后如获至宝,亲召田丰到贵阳面谈,并予奖赏;一面上报蒋介石,一面通令各部知道(全文颇长,并附供词一纸,内容记不清楚)。田丰所谈长征以来许多问题,特别是红军各军团的战斗力,将领作风,派系与共产党中央当时的决策等情况,后来成为薛岳研究对策的重要资料。据薛岳后来对我说,1935年3月上旬,蒋介石抵重庆时曾有亲笔函给他,说“毛既己当权,今后对共军作战,务加谨慎从事,处处立于不败之地;勤修碉堡、稳扎稳打,以对付飘忽无定的流寇,至为重要”。(薛岳对毛泽东用兵,一向有所畏忌)。
——《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上),第57页,李以劻文)
李将军言之凿凿,被人引述引证者众多,甚至连有些文艺作品和影视作品(如电视连续剧《长征》)都此说予以了采信,似有定论之势。
笔者却对此说颇有疑惑,疑惑之由盖因此说仅有李将军一人之“孤证”:李将军并未言明此说是否为其亲身所历,比如,田丰何役被俘?李将军是否见过田丰?审讯过田丰?确认过田丰之身份?田丰此后之下落?主要当事人蒋公中正薛公伯陵又均已谢世,无法取证。而笔者查询过许多国共双方有关文电和共军将领有关回忆,均未言及此事,薛将军上报蒋公电,蒋公至薛将军函,薛将军至各部令,均无从查考;其它国民党军将领的回忆,亦未言及;彼时国方的报刊,也未报道渲染——按常理常情及国军方面的惯例,俘获共军团级干部,实乃一大可资吹擂之事由。
然疑惑毕竟仅仅是疑惑,笔者也无确凿证据证实李将军所言孰真孰伪。
只好去刨纸堆。
一刨,发现问题真还不简单。
比如,田丰之身份、活动和去向的认定,就大有疑惑。
据《中国人民解放军组织沿革和各级领导成员名录》载,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前期(1933年9月~12月),红十四团团长为黄冕昌,政治委员为田丰。而次年1月后,田丰即不再任红十四团政治委员了。而遵义会议前后,红十四团在职团级主官仅有团长黄冕昌,而无政治委员。
那么田丰哪里去了呢?是否此时就被俘了呢?
没有!
至少根据纸堆里的依据,没有。
据解放军出版社出版之权威红军战史资料《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人物志》载:
——《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人物志》,第118页。
也就是说,田丰在红十四团政治委员任上的后一个任职,是赣南军区任独立六团团长。是什么原因离任?负伤?撤职?正常调离?没有资料可供参阅。大致可以肯定的是,主力红军长征后,田丰在赣南军区担任过独立六团团长。因为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南方三年游击战争史》和《南方三年游击战争人物志》(阎景堂等著)所附的组织系统表(1935年1月~3月)及干部名册中,有“田丰”的名字,职务是“赣南军区独立六团团长”,其前任为“熊东祥”。这也就是说,田丰在红十四团政治委员和独立第六团团长两任之间,有一段任职空白,是何原因不祥——养伤?还是被审查?没有资料可供参阅。
赣南军区独立六团当时属中央苏区直属部队,1935年3月初,该部由赣南省委书记阮啸仙、赣南军区司令员蔡会文,政治部主任刘伯坚率领,和军区机关一起突围,部队损失很大,阮啸仙、贺昌牺牲,余部约300余人由蔡会文率领转战到湘南,先后与方维夏、陈山所率湘赣独立四团余部和龚楚所率红二十四师七十一团余部会合。
田丰在此期间的活动,没有资料可以说明。
但有一条大致可以肯定,此时或此前,田丰肯定不会在贵州做周浑元的俘虏。
此后呢?
此后,就再没有找到任何能说明田丰所从事活动的史志和资料了——包括“三年游击战争”。
《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人物志》称,抗日战争中,田丰牺牲在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政治部民运科长任上。
然而笔者查阅同为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新四军英烈志》,想了解田丰在“三年游击战争”后的活动,不料却意外地发现:此田丰,并非彼田丰——
——《新四军英烈志》,解放军出版社,第123页
查过无锡的革命烈士名录,也有“田丰”之名,是抗战后参加新四军的知识青年。
可见,此田丰,非彼田丰。
彼田丰为广西百色佬,内战老红军;此田丰为江苏无锡人,抗战学生娃。
两部权威史,一笔糊涂账,孰清楚,孰不清楚?
分析起任职来,《新四军人物志》似乎要确切一点,抗战三八式,四0年当个民运科长,比较合适;而红军时代的团级主官,任职似应更高。
如此可以大致推测:红十四团政治委员田丰≠新四军江北游击纵队民运科长田丰≠被薜岳俘获招供的“红十四团政治委员”田丰。
此田丰,彼田丰,都否定了李将军所言之田丰。
或许此事纯系子虚?或许有被俘者冒了田丰的名,供出些虚虚实实的情况,换来好酒好肉吃喝?再者,李将军文中所谓“毛泽东当权”的信息,在此间正在红军干部中传达的遵义会议决议中,是读不出来的!再再者,按李文信息,“田丰被俘”时间应为1935年2月10日~2月28日之间(遵义会议精神是扎西会议后开始在红军干部中传达),而这段时间,周浑元部离中央红军老远老远(主力大部在黔西向大定前进中,一部正由息峰渡过乌江,正向遵义、仁怀转进中),双方在此间根本就没有任何接触,“田丰被周浑元部俘获”该从何说起?
或许李将军回忆有误?(李将军当年被共军俘虏,因未作起义对待,精神失过常。)
所以,李将军的糊涂账,至少从纸堆儿里,可以大致理清楚——极有可能,是一笔伪账!
然而就算如此推测,共军方面的糊涂账仍然糊涂——红军政委田丰,不知所终了!
牺牲了?失踪了?回乡了?抑或……当叛徒了?
或有田丰家乡人,或当年与田丰共过事的老前辈或老前辈的后人,党史军史工作者,一起来分析分析,说道说道?
周部俘获的只是一份材料而已,材料落款是田丰的名字...
至于具体到是谁俘获的,这个就更是灵活多变了... 老头子们的回忆录经常充斥着张冠李戴的错误,没准写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刚刚想起“周浑元”这个名字呢...
至于田丰的下落,我猜要从“赣南军区独立六团”入手... 田丰的履历到独六团的团长就嘎然而止,可能跟独六团的结局有关...
从昆明党史网上找到的资料:
[URL=]http://kmds.km.gov.cn/dsbl/zyhy/tdgmzzsq/27157227376A5AF64096BF73G3A5AF64096BF73G3.shtml [/URL]
注意到:
(1)没有提及“田丰”这个名字...
(2)省委书记战死,军区政治部主任被俘 -- 说明这次突围损失应该是相当的大。如果田丰任独六团团长的话,估计下场也应该是凶多吉少。按TG武装的传统,部队怎么着也得战至最后一枪一弹来掩护省委机关... 连省委书记都死了,田丰团长估计也应该不是战死就是被俘... 至于党史里没有记录,可能一来战乱之中根本无法保持有效文书记录,二来比方说田丰假如被俘,有可能隐瞒身份,而不为国民党所知?
至于为何此后就再也没有“田丰”此人下落,恐怕此人多半已经殒没于当年的白色恐怖之中 -- 那会儿苏区被杀得尸山血海,处决十个八个被俘红军士兵恐怕不是什么值得上报的事情...
瞎猜而已...
上校研究红军长征史堪称精细,老拙有个问题请教:
据王树增的《长征》,中央红军到达通道时,“获得了一份国民党军目前位置和部署的情报,情报标署为‘火急’:刘敌十一日令:1、判断我军主力拟在通道、龙胜边境。。。。。。”
查遍所有可见的资料,未见此情报的来源。请问上校:你在研究长征史中,是否见过此情报来源的史料?
多谢多谢!
还给伯玉提过字,现在还拿着招摇呢。
伯玉同志是“真相党”的老同志了。
对李将军不了解,没啥不敬的意思
是不是这个——
李司令云杰、李司令韫珩、陶司令广、王师长、章师长、陈师长、何主任、刘代旅长:
命令:
一、伪一军团之一部,已由长安营、岩寨、木路口西窜。其先头灰抵临口、下乡、菁芜洲之线,匪主力似在龙胜、通道边境。我薛兵团先头已抵会同。桂军正分向龙胜、古宜追剿中。
二、本兵团以协同友军,继续追截,务期歼匪于湘黔边境之目的。决定部署如次:
1.着第一路陶司令所部,除以一部赶筑绥宁大道封锁干线,堵匪北窜外,迅以主力向临口、通道方面觅匪截剿。
2.着第四路李司令所部,迅速进驻绥宁,策应第一路截剿。
3.着第五路李司令所部,迅即进驻长铺子待命。
4.着刘代旅长所部,除留团队守备城步外,迅向岩寨、木路口尾匪追剿。但到岩寨后,须派团队向长安营方面警戒。
5.着何主任所部,由长铺子经黄桑坪,向木路口、石壁道上截击。
三、绪文日进驻绥宁指挥。
上三项。刘建绪。真戊参。
——《剿匪军追剿军第一兵团二十三年度十二月份剿匪工作军事报告书》(1934年12月),《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中央部分(上)》第254页。
又——
十一日令陈师固守绥、靖封锁线,及陶、章两师分由临口、菁芜州,觅匪截剿电要旨:
(衔略)密。命令:
一、倾奉总指挥刘真戊电:
节开:
匪伪一军团之一部,已由长安营、岩寨、木路口西窜。其先头灰抵临口、下乡、菁芜洲之线。匪主力似在龙胜、通道边境。等因。又据报:该匪先头已于昨午后八时,窜陷通道县城,即搜集木料,有预备架设浮桥渡河模样。我陈师李团,已抵红岩寨堵剿。
二、本路军拟以一部固守靖、绥封锁干线,堵匪北窜。以主力分向临口、菁芜洲觅匪截剿。
三、着陈师长所部固守靖县至寨牙之线,以一部进扼岩门铺、倒水界堵匪北窜。
四、着陶师长所部于明(十二)日,由东安铺经溪口、大平头、牯牛口、寨头铺、向菁芜州之窜匪截剿前进。
五、着章师长所部于明(十二)日,由绥宁城经黄土桥、小水,向临口之匪裁剿前进。
六、予随六十二师行进。上六项。兼司令陶广。真亥参。
——《剿匪军追剿军第一兵团二十三年度十二月份剿匪工作军事报告书》(1934年12月),《国民党军追堵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中央部分(上)》第269页。
上两电中至少有一电,可能被军委二局截获!
多谢双石。这份情报很重要。因为正是这份情报,使得周恩来提议召开通道会议,研究在蒋军已经堵住了前往二、六军团回合之路的情况下,中央红军的行动路线问题;也正是因为这份情报所提供的严重敌情,使得博古同意了周恩来扩大毛泽东等人参加会议的提议。
中央红军“获得”的这份情报全文如下(与刘建绪电令对照):
(火急密译)甲、刘敌十一日令:(一)判断我军主力似在通道龙胜边境(匪主力似在龙胜、通道边境)。(二)薛敌先头已抵洪江(我薛兵团先头已抵会同)。(三)刘敌部署:(1)陶广一路除以一部筑绥靖封锁线外,主力向临口,通道方向觅我主力截剿(1、着第一路陶司令所部,除以一部赶筑绥宁大道封锁干线,堵匪北窜外,迅以主力向临口、通道方面觅匪截剿。)。(2)李运杰部进绥宁策应(2、着第四路李司令所部,迅速进驻绥宁,策应第一路截剿)。(3)李抱冰部进至长铺子待命(3、着第五路李司令所部,迅即进驻长铺子待命)。(4)刘建之旅除留团队主力守城外,主力向木路口进剿(4、着刘代旅长所部,除留团队守备城步外,迅向岩寨、木路口尾匪追剿。但到岩寨后,须派团队向长安营方面警戒)(5)15师12日可到长铺子。(6)周敌谢、萧两师9日抵武岗,万、郭两师10日续到,其先头11到高沙,续向洪江前进。
这样,我们就解决这份情报来源的第一个问题。中央红军获得的这份情报,其前半部分正是来自于刘建绪的电令。刘建绪的电令发出的时间是1934年12月11日戌时(19至21时),中央红军的这份情报电是1934年12月2时。可见当时红军截获破译蒋军高级指挥机构电文的能力极强。
第二个问题是,这份情报电是谁发给谁的?我查了各种资料,没有查到这份情报电的抬头和落款。
这无疑是一份电报,因为标署有“火急密译”。
请问双石,你是否能查出,这份情报电是否中央红军总部发给红1、3、9等军团的敌情通报?
一、这个东东得容兄弟查查。一般来说,译电完成经二局综合后即报军委。是否向下通报由军委首长决定,这样的情报抬头和落款似乎没有那么严谨。而军委一般是通报敌情时同时下达相应部署(按惯例是先通报敌情)。
二、关于通道会议的问题,目前史学界有争议。因为中央红军西进部署是在12月3日就已开始逐渐形成,而且在军委纵队到达通道前,军委就已经在部署入黔事宜了。而在李德所言的“飞行会议”上——显然是在占领通道之前,毛泽东已经与会。
当然通道开过会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可能是在入黔问题上仍有争议,这份情报无疑将为毛的意见狠狠地撑一腰。
如果是回忆整理的,整理人误解了意思,改错了也是有可能的吧
不过口述史回忆录之类的东东,得当心,有很多主客观因素会影响到当事人叙述的可靠性。所以在条件可能的情况下,还得多多与原始文献进行参照(当然原始文献出错的可能性也存在)。
另外,所谓“田丰”的文字只能产生于“遵义会议”之后,但“田丰”又不在现场,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