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逐鹿蓝天(十七) -- holycow
上一章 逐鹿蓝天十二到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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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贝克斯(Phil Bakes)站在他父母位于芝加哥的房子外面，正一件一件地把他的家当装进一辆租来的U-haul小卡车。他就要离开芝加哥，搬去华盛顿了。贝克斯在哈佛法学院读书的时候是个活跃的反战分子，成天在校园里发表演讲，找人辩论。1971年，贝克斯和一帮哈佛嬉皮用哈佛的奖学金一起买了一辆59年的雪弗莱校车，开到墨西哥旅游胜地阿卡普尔科，过了一年”和平，爱和冲浪”的日子。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哈佛一毕业，贝克斯还得在芝加哥的一个律师事务所里上班糊口。
有一天他在上班的地铁上看报时看到看到一条消息，他在哈佛的老师，阿彻鲍尔德-考克斯(Archibald Cox)已经成为水门事件的特别检察官了。在芝加哥憋坏了的贝克斯立刻给考克斯打电话，没过多久他就在特别检察官办公室谋到一个职位，现在贝克斯就要去华盛顿做其他嬉皮士只能口头上说说而永远做不到的事—他要去改造政府了。
贝克斯正准备把他的铃木摩托车开进卡车里面，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后面开过来，停在他父母的家门前，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深色西服戴墨镜的家伙。“有什么事吗？”贝克斯迎上去问。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证件晃了一晃，”FBI”，他接着解释说，因为贝克斯在特别检察官办公室的工作，他奉命前来做背景调查。
偶的妈呀，这是FBI第一次不是为了大麻来找偶。
在考克斯的办公室里贝克斯遇到了不少哈佛的老师和同学，其中就有一位法学院教授史蒂芬-布雷耶(Stephen Breyer)。布雷耶一心想当最高法院的法官（当然二十多年后由于克林顿大统领的提携他也当成了），于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安排自己到华盛顿调研实习一阵子，接近一下那些政治人物。布雷耶的专业领域偏向于商业法，所以他对水门事件中的公司丑闻也特别感兴趣，对美航斯帕特的丑闻颇做了一番研究。是什么使得斯帕特这样看起来正直的管理人掉入违法的陷阱呢？是对航空业的管制。要不是政府对航空业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斯帕特怎么会被一个筹款人逼得铤而走险？权力滋生腐败，政府管制这东西是个祸害。
一年多以后，布雷耶又到华盛顿调研来了，这次他是在爱德华-肯尼迪(Edward Kennedy)参议员的办公室里帮忙。肯尼迪是麻省的精英自由派参议员，自然和哈佛里面的教授们同声同气。肯尼迪和和布雷耶以前就一起反对过越战，早就相当熟了。肯尼迪也不掩饰，直接跟布雷耶说，我想1976年竞选大统领，可是现在我能着力的两个议题都快到尾声了，水门事件尼克松已经下台了，现在只是在起诉一帮小喽罗而已；越战呢眼见就要结束了，等到美军一回国，自然不会有人来关心越南的事情了。这两个议题要没了的话，我就只剩下肯尼迪这个姓了，你帮我找个议题出来？
这布雷耶想了一想说，议题是有一个，虽然不大，倒比较适合当前的形势，也比较适合你：结束政府对航空业的管制。
肯尼迪知道这个议题早在学术界被讨论过N多年了，为首的是康乃尔大学的阿尔弗雷德-卡恩(Alfred Khan)教授，他写过很多论文专门论证在政府管制下，民航业的成本必然会上涨到机票价格的水平，然后就需要加价，之后是成本再涨，再加价，周而复始；可是这个议题在政界没有人关心。参议员毕竟是参议员，肯尼迪一眼就看出布雷耶的意思：七十年代正是经济停滞，物价飞涨的时期，民航局这样一直同意航空公司涨价的机构很容易成为人们不满的靶子；更重要的是，肯尼迪只要一出马竞选，就会被对手贴上个“麻省自由派精英”的标签，这种标签一上身，在南方州就没办法选了。如果能够结束政府管制，肯尼迪就有了防弹衣：你说我是自由派精英，你见过哪个自由派精英让一个官僚机构关门的吗？你说你是保守派，你做了哪些事情让市场来代替政府的角色？
肯尼迪觉得这个议题非常不错，可是要搞掉民航局，他和布雷耶需要一个前台的打手，那种扒粪找丑闻，向报界泄露内线消息的人。布雷耶想到了贝克斯，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兄弟，我们一起把民航局搞掉吧！”民航局是什么，贝克斯根本就不知道，可是水门事件现在只剩下起诉小喽罗的烂活了，搞掉一个政府机构听起来倒是件很有趣的活。NND，干！
还有一个问题，很大的问题。肯尼迪是参议员司法委员会下面政府事务小组的主席，所以理论上说一切关于政府机构和运作的事务他都可以调查。可是参议院还有一个商务委员会下的航空业小组，主席是内华达州参议员霍华德-加能(Howard Cannon)。肯尼迪真要开始摆场子，加能一定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地盘而反击。凑巧的是，这位加能参议员又是参议院规则委员会的主席，掌管所有参议院委员会的预算，负责处理一切地盘争端。一句话，加能同学是球员兼裁判，你想跟他对练吗？
于是肯尼迪开始对加能低声下气了，他手下每次准备什么材料都要交给加能的幕僚过目，每次开记者招待会一定会事先和加能打招呼，还会对着记者大拍加能的马屁。总算加能对肯尼迪的作为没有表示反对。
可是要是航空公司们一致反对，肯尼迪们的努力就全是白搭。航空公司是美国势力最大的利益团体之一，它们在五十个州都有相当数量的雇员，对当地经济影响很大。他们可以动员工会数以十万计的会员，枢纽城市所在辖区里所有的参众议员，雇佣华府最好的游说公司和律师为自己工作。仅仅德州的两个航空公司就把凯勒的西南航空拖了个半死，要是全国航空公司联合起来，这件事拖个五年不成问题，到时候说不定政治气候就变了。
其他航空公司早已蠢蠢欲动了，可是联合航空却迟迟不肯表态。菲利斯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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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服
问一句，会谈到H.H和TWA吗？最近刚看The Aviator。
H.H的故事，真能单独写一个系列，放在这里太委屈他了
七十年代早期民航局的幕僚中，颇有一群人对民航局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他们没事下班的时候会聚在一起，发泄心中的苦闷，讨论学术界对于政府管制提出异议的文章。蒙特-拉萨罗斯(Monte Lazarus)就是这群人当中的一员。
后来拉萨罗斯再也不想在民航局干下去了，于是他跳槽进入联合航空，当上了主管政策事务的副总裁，专门向管理层和董事会提供关于政府政策和联航对策的建议。正当肯尼迪的经营自由化建议在国会被慢慢炒热之时，菲利斯召来拉萨罗斯问计，这个自由化如果实现了对联航有什么影响？好处和坏处各是什么？你有什么尽管说什么，我菲利斯是搞酒店上来的，不信那套“保护全世界最好的航空体系”的陈词滥调，酒店业就从来没被竞争搞垮过。
拉萨罗斯告诉菲利斯，如果自由化实现，联航将失去政府在价格和成本上的保护伞，可是也将获得完全的经营自由。我的个人意见是利大于弊。为什么呢？因为联航是最大的航空公司，有着大笔的现金，完善的航线体系，强大的芝加哥枢纽，和业界数一数二的自动订票系统。如果行业放开经营，毫无疑问前几年会群雄并起，冒出一大堆新航空公司来。但是竞争这东西是比资金比实力的，到头来谁也比不过联航。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赌徒上桌下注，只要没人玩老千，大家运气均等，钱最多的赌徒一定赢。我可以这样讲，如果放开经营，联航一定是整个航空业里的赢家。当然啦，这是现在才开始，我们没必要这么早选边站，先把功课做好，到时候待价而沽。
菲利斯一想是这个道理，立刻指示手下研究在经营自由化情况下联航应该如何运用自己的竞争优势，如果这件事情进入立法程序，联航应该怎样影响最终法案使之对自己有利。他又指示拉萨罗斯起草一份给董事会的报告备用。
这边菲利斯在运筹帷幄，那边肯尼迪的幕僚们更是没闲着。布雷耶和贝克斯把听证会要传召的人的名单都定得差不多了：一批学术界的反对政府管制的教授是一定要请的，特别是卡恩教授言语风趣，机智过人，给他的时间更要多一些。德州和加州受益于西南航空和PSA的消费者代表要弄几个来，其他地方被迫付高价的消费者也得要一两个。传召的政府官员要保证他们个人是主张自由竞争的，民航局那些官僚就免了吧。航空公司的代表还是要让他们发言的，把他们夹在一群支持经营自由化的证人之间，弄得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拼命反对的既得利益者。怎么老是觉得还缺一点什么？对了，丑闻在哪里？这种政治听证会，要是没有丑闻占据报纸头条的话，不就变成学术研讨会了？老百姓谁会关心？
要找丑闻对于在水门事件检察官办公室干过的布雷耶和贝克斯来说太容易了，美航的斯帕特贿赂事件不仅违反了联邦有关竞选经费的法律，也违反了民航局自身的法规。在政府管制下，航空公司付出的任何礼物和献金都要向民航局备案。斯帕特的那笔政治献金显然没有备案，按例民航局应该调查。那么民航局到底调查了没有？再追下去，发现民航局的内部人员确实启动了调查程序，可是尼克松指派的那些民航局委员们把这个调查结果束之高阁了。丑闻有了，立刻传召民航局执法处长！
执法处长是一个叫威廉-金吉利(William Gingery)的人，其实他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执法处调查了，只不过调查结果被委员们压下来了而已。他只要实话实说，把一切推在委员们身上就什么事都没有。可是这位小人物哪里想到过自己要上国会被议员大人们质询这种事，立刻就精神崩溃了。在听证会前几天，金吉利给肯尼迪的办公室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不愿意到听证会上“被当成一个傻瓜来耍”，然后一枪打爆了自己的脑袋。
听证会还是按期召开了，其他航空公司等不到联航的表态，决定自己行动，到华盛顿来游说。贝克斯的办公室立刻就访客络绎不绝了，航空公司的老总和游说公司的代表们前脚进后脚出，热闹异常。这些人游说的要点就象是背了同一篇文章一样，无非是“消除不正当竞争”，“保护全世界最好的航空体系”等等，贝克斯的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了。不过在一片老生长谈中，还是有一些新鲜的。比如东方航空公司飞了47个空姐到华府来游说，贝克斯突然发现自己被一群愤怒的美女所包围，要费劲地向她们解释为什么自己要打碎她们的铁饭碗。弗兰克-洛伦佐也显得与众不同，在所有的公司老总中，他是唯一一个不带随从的，也是唯一一个不背那些陈词滥调的人，洛伦佐穿着考究，思维敏捷，谈吐理性，让贝克斯对他平添了一份好感。
联航那边，菲利斯和拉萨罗斯正式向董事会报告了关于经营自由化和联航的对策。拉萨罗斯把他对菲利斯做的分析又向董事会做了一遍，当然这下配上了幕僚们计算机分析的结果和图表，资料数据上要详尽多了。拉萨罗斯最后总结道，经营自由化对于联航绝对是利大于弊。由于现在全行业对经营自由化没有一个统一的态度(他倒没说这个分裂的原因就是联航自身)，联航只能根据自己的利益行事，我们应该适时表明对经营自由化的支持，争取将来的法案对联航最为有利。
报告完毕，董事们鸦雀无声。几秒钟后，一个董事开始鼓掌，接着是越来越多的掌声，董事会一致通过联航支持经营自由化，只等菲利斯在适当的时候扔下这颗炸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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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1976年，卡特先是在民主党初选中击败了肯尼迪，然后又在大选中击败了福特，成为候任的大统领。一般来说看候任大统领的政策，不是看他在竞选中说了什么，而是看他的过渡委员会里面都任命了一些什么人。卡特的过渡委员会负责运输事务的小组里，有一位二十六岁的女律师玛丽-舒曼(Mary Schuman)，这个舒曼原来是加能参议员的幕僚，肯尼迪不是一直把听证会的材料给加能的人看吗？所以舒曼一直在和肯尼迪的幕僚一起工作，互相之间非常熟悉了。熟悉到什么程度？舒曼最后嫁给了肯尼迪一个叫戴维-博伊斯(David Boies)的手下。(这个博伊斯的名字是不是很熟？他现在是美国数一数二的律师，打过的著名官司包括在威斯特莫兰诉CBS案中代表CBS，在美国政府诉IBM反垄断案中代表IBM, 在美国政府诉微软反垄断案中代表政府，在小树丛和戈尔的计票争端中代表戈尔)
没多久，这位舒曼就给她的新老板交了一份报告。报告里说：民航业不是一个“天然垄断行业”，政府对民航业的管制是“不合时宜的”，管制的唯一结果就是造成了“高昂的票价和空荡荡的航班”。在这个议题上，肯尼迪参议员现在是领头的，但是您作为候任大统领，有能力把这个议题转为己用。现在这个议题在国会支持率很高，在参众两院有五个不同的法案提到了这个问题，却没有人出来把这些法案统一一下交付国会审议。如果您登高一呼，这件事情一定能够水到渠成。这事要是成了，您在执政的头一百天里就能够快速得分(score a quick hit)了。舒曼这是建议卡特去摘肯尼迪的桃子。
1977年3月4日，卡特正式发表讲话，敦促国会认真考虑解除对民航业的政府管制。九天以后，菲利斯在旧金山声明联航“原则上支持”对经营自由化进行立法，“经营自由化将是继发明喷气发动机后本行业最重要的一件大事”。菲利斯也没忘了拉几个人来帮衬一下，西南航空和丹佛的边疆航空(Frontier Airlines)也相继表示支持，这样联航不至于成为整个行业唯一的叛徒，讲起话来也更理直气壮了。
菲利斯立刻成了国会山上的英雄，有良心的公司领导的代表。贝克斯马上和拉萨罗斯联系安排菲利斯在听证会上作证，与此同时，伊利诺伊州的参议员拿着联航的政策白皮书直接把内容一字不改地作为自己的发言加入了国会议事记录，菲利斯果然最大程度地影响了立法进程。
加能参议员也急起来了，肯尼迪这小子搞的东西还真象是要成的样子，连大统领都上车了，我要再不去把主导权抢回来，搞不好连地盘都没了。不行，我也要开听证会，而且要搞就要搞得面面俱到，肯尼迪只让一些支持者来作证，我要让有关人等都来，包括工会和民航局。
到了那时候，要是还有什么势力能够阻挡经营自由化的话，那就是工会了。几百万航空业和航空业相关会员要是一致反对，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议员大人们都要掂量掂量下次还要不要选的问题。这一点，肯尼迪的幕僚们早就想到了，要工会不要阻挠这个事情，必须给他们一些甜头。于是肯尼迪去见工会的头头们，向他们保证，将来一切有关经营自由化的立法，都将禁止航空公司之间有任何形式的罢工互助协议，你们工会将来可以各个击破了，不用象现在这样对付整个行业。工会的头头们一听，这个不错，好吧，我们不反对。
事实证明，工会头头们的智商和为了一串珠子卖掉曼哈顿岛的印第安人不相上下。
下一个作证的是民航局长罗布森。
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下过一个结论，官僚机构是不可能由这个机构内部的人来摧毁的。韦伯先生一定没有想到天下会有罗布森这样的人。罗布森自己是支持自由化的，可他觉得这还不够，民航局应该有全体一致的意见。一听说国会要传他作证，罗布森和他在民航局内的支持者就开始游说各个委员，希望他们支持经营自由化的法案。他们采用了自下而上的办法，首先说服了下层对现状不满的幕僚，再由幕僚们对各自的委员进行游说。要是哪一个委员顽固不化，整个局里所有的幕僚就会不断地去他的办公室游说。搞到最后，反对派的委员成了孤家寡人，连提笔写一个反对意见的兴趣都没有了。
于是罗布森来到了加能参议员的听证会上，大大方方地对加能说，参议员先生，我们民航局的一致意见是对航空业的政府管制是没有必要的，应该撤销。加能惊呆了，这就象警察局长跑到市长那里要求解散警察局一样，太阳难道从西边出来了吗？
加能立刻指示自己的幕僚和肯尼迪的幕僚合作，起草一个肯尼迪-加能航空自由化法案，1978年4月19日，法案在参议院表决中以83:9通过。
与此同时，民航局对各航空公司下发了一个文件，设立了一个“自由射击区(free fire zone)”。从今以后，凡降价50%以内，不必报民航局批准了，各位自由射击！
经营自由化就像一列火车，开始的时候是慢慢起步的，到了现在，有总统支持，国会支持，民意支持，全国最大的航空公司支持，甚至主管的民航局支持，这列火车越开越快，势不可挡，还有什么人能阻止它前进？
还真出来这么一个人，硬生生就把法案挡在众议院航空委员会了。
这个系列真好！
可是俺送花送的没有经验值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