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庖丁解字 外篇 之 夫人的眉毛与天子的颜面 -- 丁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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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庖丁解字 外篇 之 夫人的眉毛与天子的颜面

据说前苏联曾经流传过一个笑话。说是戈尔巴乔夫有事赶时间,嫌司机开得慢,干脆跟司机换了位置,自己一路狂闯红灯,搞得莫斯科街上秩序大乱。管交通的把警察叫去询问,为什么不把车拦下来,警察战战兢兢地说,不不不不敢,那人来头很大。能有多大?不不不不不知道,反正,戈尔巴乔夫同志才只是他的司机。

这事要搁今天,网上的同志们又要嚷嚷什么史上最牛的司机了。

真要给各行各业评个最牛的出来,一定很有看头。今天我们也来评一个,史上最牛的化妆师。

这个呢,说出来大家也不陌生,就是西汉的张敞。这位先生经常给自己的夫人画眉,而且专业水准极高,搞得一时名满京师,大家都说张市长眉毛画得妩媚无比。等等,不是化妆师吗,怎么又变市长了?哦,忘了交代一下,化妆师只是兼职,张先生的正式职务是京兆尹,也就是西汉首都长安的市长,位置大致跟当今北京市市长差不多。这位先生化妆师的名声一响,麻烦就跟着来了。你想,那是啥年代,封建王朝,可不得封建保守吗,这事在某些敏感人士眼里看来,也太不成体统了。于是就告他,告到皇帝那去。皇帝问起来,张先生不慌不忙一句话:

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这话一出来,大家哑口无言,得,张先生您请回吧,以后您夫人的眉毛就由得您折腾了。

估计那时长安市道上的画眉时尚都是张夫人一个人在独领风骚。

后世几千年,大家都只记得张先生这门手艺,好象他的正职兼职搞反了似的。

其实不是这样,张先生做市长的本事比起画眉来应该说是有过之而不及。在首都做行政长官不容易,别的不说,各种势力盘根错结,随便想动个小虾没准后面就牵出个大牛来,啥都不动吧,这可是在皇帝眼皮底下,市面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马惹个龙颜大怒。

所以啊,在张先生之前,这市长的人选象走马灯一样换,没一个做得久的。

而张先生一做就是十年,这本事可不是盖的。

这些呢汉书里都有记载,有兴趣的朋友自个去看。

我们今天要讲的,还是他与文字学的渊源。

汉书记载,张敞喜欢古文字。那个年代基本上没人读得懂金文了,张先生是个例外。

这手活比画眉厉害,可以算绝活,而且,张先生还靠这手绝活挽救过天子的颜面,那又比给

夫人描眉厉害了。

说到这,还得再讲一个笑话。其实不是笑话,是真事,说有个西方的中国文化热爱者,在中国搜罗了一堆东西,在家里专门列个中国室,一有朋友来就显摆显摆,当然,那些个东西如何良莠不齐,如何风格不和谐可以想象,也不可厚非,不过,有一桩事,就实在有点现眼:一双寿鞋被摆在最显眼最隆重的地方,因为主人只觉得鞋的做工和花纹非常精细美观。

所以啊,自己不熟悉的东西,千万不要只看东西好,不看东西的文化含义就乱往家里搬,搬去藏起来也可以,千万不要乱搁。

汉宣帝二年,在美阳地区出土了一只鼎,

朝廷大臣闹轰轰要把这只鼎送到宗庙里供起来,因为有成例可循---汉武帝时河东出过一只鼎,就送到宗庙去了。

如果没有张先生,大概也就这样办了,那天子的颜面可就丢大了,这丑比那西方人要好点,但好不到哪里去。

是这样的,张先生跑去把鼎上的铭文一读,立马有了判断,赶紧上报。

这铭文读出来是:

王命屍臣官此栒邑,賜爾旂鸞、黼黻、雕戈。

屍臣拜手稽首曰 :‘敢對揚天子丕顯休命。

大意是说周王任命大臣管辖栒邑,并赐给他一批象征权力和恩赐的东西。

大臣表示感谢,说要尽力奉扬天子伟大而美好的任命。

这个释读,今天的文字学家是认可的。

因为释读出的字句如尸臣稽首對揚丕顯休命,(尸字应该读作夷。)

释读出的名物如旂鸞、黼黻、雕戈,(旂鸞大概是写倒了,应为鸞旂,就是绣有鸾鸟的旗子,黼黻是有花纹的礼服,雕戈是刻有花纹的戈。)

释读的整体事件

在今天出土的大量青铜器中比比皆是。

比如说西周师酉簋,外链出处

点看全图

图中红框内即:

师酉拜 稽首 对扬天子丕显休命

值得一提的是,张先生不仅仅局限在铭文字形方面,还将目光投向了这座鼎的出土地区和大小形制。他发现这座鼎出土地区不在周的旧居支阝、梁、豐、鎬之間,而且尺寸太小,无法与武帝出土的大鼎相比。

这两个发现有力地支持了铭文释读的结论:该鼎不是天子之鼎,而是臣下之鼎。

张先生这种思路广阔的释读,放在今天,也是让人折服的,所以在当时,皇帝听从了他的意见也是很自然的。

天子的宗庙如果毕恭毕敬地供上前朝臣下的鼎,就等于否定了自己的天子地位,以臣下自居,那可不是颜面扫地。

张先生就这样挽救了天子的颜面,这大概也是见诸历史的第一次古文字释读工作。

此篇可与第一次诗歌翻译工作 越人心语篇链接出处 合读。

补上原始记载:

是時,美陽得鼎,獻之。下有司議,多以爲宜薦見宗廟,

如元鼎時故事。張敞好古文字,桉鼎銘勒而上議曰:“臣聞周

祖始乎後稷,後稷封於糜,公劉發迹于豳,大王建國于支阝、

梁,文、武興于豐、鎬。由此言之,則支阝、梁、豐、鎬之間

周舊居也,固宜有宗廟、壇場祭祀之臧。今鼎出於支阝東,中

有刻書曰: 王命屍臣‘官此栒邑,賜爾旂鸞、黼黻、雕戈。’

屍臣拜手稽首曰 :‘敢對揚天子丕顯休命。’ 臣愚不足以迹古

文,竊以傳記言之,此鼎殆周之所以褒賜大臣,大臣子孫刻銘

其先功,臧之于宮廟也。昔寶鼎之出於汾脽也,河東太守以聞,

詔曰:“朕巡祭後土,祈爲百姓蒙豐年,今穀口兼未報,鼎焉

爲出哉?’博問耆老,意舊藏與,誠欲考得事實也。有司驗脽\

上非舊臧處,鼎大八尺一寸,高三尺六寸,殊異於衆鼎。今此\

鼎細小,又有款識,不宜薦見於宗廟。”制曰:“京兆尹議是。”

元宝推荐:张七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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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沙发花
家园 花,板凳!
家园 没文化也献花

哪个殿下、王子的就不能花鸟

看不懂啊看不懂

家园 待在地下室献花
家园 画眉之私何如“五日京兆”?

张敞出名的可不止画眉,走马章台也就罢了,“五日京兆”不应该漏掉。

家园 可能是任兄自己漏掉了

任兄大概漏看了这一段:

其实不是这样,张先生做市长的本事比起画眉来应该说是有过之而不及。在首都做行政长官不容易,别的不说,各种势力盘根错结,随便想动个小虾没准后面就牵出个大牛来,啥都不动吧,这可是在皇帝眼皮底下,市面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马惹个龙颜大怒。

所以啊,在张先生之前,这市长的人选象走马灯一样换,没一个做得久的。

而张先生一做就是十年,这本事可不是盖的。

这些呢汉书里都有记载,有兴趣的朋友自个去看。

我们今天要讲的,还是他与文字学的渊源。

张先生十年京兆,恐怕不好用一个五日京兆的典故去

统而论之吧,我若写了这个典故,不写别的,是不是给读者留下个片面印象呢,我若把别的都写上,是不是有点违背我介绍文字学的初衷呢。任兄认为张先生有那些重要事迹遗漏了,不妨自己写一篇介绍一下,感兴趣的朋友肯定不少,尽管我已经介绍了汉书,但

不肯去翻的人也不是少数吧。

家园 花顶好帖——
家园 花顶!非常喜欢丁坎兄的说文解字系列
家园 花!
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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