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罗长裿和清末西藏的乱局(一) -- 王树
看来火器的普及还是给了中央很大的帮助啊……冷兵器时代想如此征伐辽远蛮荒之地,困难比近代要大得多。
特向罗同学的文学功底和细节描述水平致敬……到底是和韦爵爷一个朝代的,深通吹牛撒谎扬功讳过抓大放小移花接木种种手段!
逐篇送花!
罗长裿留下张鹏九(为罗手下的一大红人)在易贡善后,于闰六月十一日率军从下易贡拔队,沿易贡藏布江东岸而下,所走之路即是彭日升、谢国梁二部的来时路,是日晚抵达汤墨。十二日,沿帕隆藏布江东岸继续前行,薄暮时分抵达学哇(今波密雪瓦)对岸。学哇之兵,埋伏在对岸,隔河放冷枪,但因相距太远,仅伤一马。此处本有一大桥,白马策翁逃走后已被焚毁。这里水势汹猛,过河不易,留在此处和对岸之兵隔河乱射,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罗军继续前行,于半夜时分抵达噶朗。噶朗处水势稍小,用皮船勉强可渡。当时对岸还有零星的波军出没,大部分军士害怕行至中流时被狙击,不愿登船。陈渠珍营的把总杨兴武,骁勇冠军,愿首先登船前往。只见杨兴武荷枪登船,乱流而渡,顺利到达了彼岸。当时罗长裿军中只有一只皮船,每次可渡三四人,且需一人将皮船带回,加上河面又宽阔,每日只能渡几船。几天过去,全军仅渡过了两排,都在对岸的摆卡寺(今波密古乡巴卡)集合。
波密之役后期形势图,红框为官军,蓝框为波军
波密之役后期形势图[地形图](局部)
到了闰六月十八日这天晚上,杨兴武带着这两排人趁夜去袭击学哇。军士们衔枚急走,天明时分到达。学哇那座已被烧毁了一半的大寨中,尚有百余波军盘踞着。见杨兴武带人前来,纷纷登上寨楼抵抗。杨兴武带人一面放火,一面射击,寨中波军害怕,夺门冲出,被川军击毙了十多名,学哇顺利拿下。罗长裿派陈庆在此善后不提。
再看凤山的新军中营,由吴秉钧、冯海江二帮带(帮带,相当于副营长)带着前去攻打达新寺(一作达心寺,现波密县扎木镇达兴一带),达新寺也是一个大寺,此处人口稠密,土地膏腴,由此东南方向至松宗,沿帕隆藏布江两岸一带,是波密最富裕的地方。吴冯二人接到凤山的命令是闰六月十二日,当时凤山给吴冯二人和程凤翔同时下了命令,令前者攻达新寺,后者攻松宗,谁先攻下,就去接应另一边。程凤翔那边的波军之所以猖獗,大半是因达新寺未攻下。达新寺是通往松宗、曲宗一带的咽喉,波军能守住达新寺,就扼断了援助松曲的大道。
达新寺还有一条小道,通往白马冈,需要翻山,再过金竹河。现白马策翁逃去白马冈,据闻调集野人部落数千人,准备反攻。若要反攻,也极有可能从达新寺处攻来。达新寺的位置这么重要,但却仍在波人手中的原因,全是由于帕隆藏布江的阻隔(学哇也一样)。波军把桥焚毁,在河对岸据险设防,官军就不容易到达对岸。
吴秉钧、冯海江二帮于闰六月十三日带兵从倾多寺出发,兼程前进,晚上赶至札猛(今波密扎木镇),此处本有桥,当然此刻早已被焚毁,吴冯军中的皮船在辎重之中,于十五日始运到。桥对岸的波军据重重石卡防守,不断射击,干扰吴冯二队过河。吴冯二部用炮轰击,有一炮击中了最前面的一道石卡,波军约百人纷纷退至后面树林边的石墙后,撤退途中亦被边军击毙二人。此时波军已离河较远,即使不停地射击,要击中皮船已是很难。于是吴冯二部边打边渡,河宽水急,渡到晚上才渡过了五船。守渡口之波军,见渡过的人少,又跃出林边石卡,蠢蠢欲动。此时吴秉钧、冯海江都已经过河,当即带领已渡之兵和波军激战,波军始则退回林边石墙后,后又弃卡而逃,吴冯二人率军追出十里,追到了一个小喇嘛寺,该寺就是一个石碉,寺中喇嘛放枪截阻。吴冯二人趁夜色逼近寺门,放火烧寺后才回到札猛渡口对岸,此时河两岸的官军已连成一气。十六日一天,渡过了九船,此时过河兵约有百名,还有约五十名士兵以及辎重未渡。
吴冯二人当即决定让这五十名士兵于对岸看守辎重,他们带着百名过河兵,趁着夜色和大雾,向达新寺进发。当时有一个察木多的女人前去白马冈朝佛归来,正碰到波密战火纷飞,就躲在山中,被边军搜获。边军从她的言谈之中得知她熟悉这一带的地势,就温言抚慰,许诺打完仗后派人送她回家,让她作向导,随军前往。此夜吴冯二人走了约三十里,该女称前面即是波军的第一道卡。吴冯分作四队迂回包抄此卡,快天亮的时候,卡中波军才发觉,喊声大起。埋伏在山上石洞的波军,以木石乱击官军。对岸山上的波军,也乱枪齐发。官军也纷纷靠在石头后面还击,打了半个小时,天已大亮,官军发起了冲锋,波军不支,大溃而去,被官军击毙了几十个人,其中有七位服饰整齐的喇嘛,后来查明有三位正是达新寺一带波军的总首领。吴冯二人率队急追,波军为之气夺,接连丢弃三道石卡,二道木桥,一直败退到达新寺旁,都来不及在寺中重新整队。吴冯二队于十七日顺利占领达新寺,派人搜山善后不提。
十七日这天,帕隆藏布江的上游,吴秉钧和冯海江二队也拿下了达新寺。十八日,吴冯二人派一队人马前往更上游的松宗,接应程凤翔。达新寺在帕隆藏布江西南岸一边,松宗在曲宗藏布汇入帕隆藏布处的东北角,而此刻达新寺和松宗之间所有可用之桥怕早已被拆毁。
松宗、曲宗(夺吉乡)、札猛(扎木)、达新寺(达兴)的位置
松宗附近,从上至下为曲宗、夺吉寺、松宗。夺吉寺为程凤翔焚毁,现在曲宗叫做夺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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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波密整个战局,最妙的一笔是彭日升等从硕板多南下波密,直捣王畿附近的倾多寺。入波密的道路,西边是大道,由工布进去,历来藏波战争,藏军都由此路而入,此路上冬久至汤墨一带的天险,也是波人自立的有力屏障。北边是小路,由硕板多南下,要翻越大雪山,尽是羊肠小道。现在冰川融化,此路已经不通了,即使是当时,走的人也不多。当时波人重兵布防在南路,北路布兵太少,而彭先锋的行军又如狂飙一般,一下子把波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白马策翁弃城而逃,把冬久一带的波军也连带得自行溃散。否则以冬久-汤墨一线地势之险,罗长裿的军队要想进入波密,恐怕不易。前番陈渠珍张鸿升两部,能在此与数千波军相持二十余日,其实已经非常不简单了。南边也是小路,由桑昂曲宗而来,本就天堑连连,再辅以精心布置的强兵,悍将如程凤翔者,亦叹边军能取胜实是“神灵佑护,非人力所及”。
话说闰六月初四日那天,程凤翔部借着大雨拿下了曲宗寺,焚毁了夺吉寺。虽叠获胜利,亦惊险环生:此处波兵太多,程凤翔部是沿路打进来的,边军一过去,就又为波军占领;加上此处百姓也已逃亡一空,无法就地采买军粮,只得转输粮草,实是困难重重。闰六月十二日,程凤翔接到凤山限他十五日前夺取松宗的命令,此时程部的辎重还陷在后边没运到,派哨长张绍武和韩清带了六十兵前去接应,此刻也没有消息。程部连日激战,此时已有两名士兵身故,十七名伤重不能出战,故只能等张韩二人回来。
松宗的位置,在曲宗藏布江汇入帕隆藏布江处的东边,而曲宗寺在曲宗藏布江上游的河西,由此到松宗的大路是沿曲宗藏布江西岸南下,至松宗对岸再过桥即可,但此桥已被焚毁。程营探知从曲宗寺过河,翻过大山之后到拔胸有一沟,沿沟有一小路可至松宗背后之山,越山即到松宗寺。这个小路要远一倍,但无需过河,实是捷径。
松宗的位置,在二水合流之处
到了十五日晚,张韩二哨长才押着辎重返回。这天晚上一点钟,程营拔队出发,翻越大山百余里,十六日晚夜宿在那衣龙巴。十七日五更开拔,所经之路上倚千丈悬崖,下临无底深渊,危道崎岖,上下盘旋,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势,又荆棘遍地,时时需要伐木开道,攀藤绕越。走了四十里,来到了却真龙巴,两山耸峙,江水中流,岩脚距江数丈处,有一羊肠小道,羊肠小道上有一大石砌成的路卡。而小道这边的大山上,半山腰上突出来一块大岩,上面略平整,波人在此处也砌有一卡,备着滚木擂石。
程营一到此处,上卡即发擂石,如雨而下。程营入此绝境,只得拼命。程凤翔兵分二路,一路负责夺路卡,另一路三十人从石缝中攀岩而上,负责夺上卡。上卡之上的山腰上有一个小石墩,能容十余人,若能攀到此处,则可以解决上卡。然此墩不易到达,程营士兵奋力上爬,终于有几个兵爬到了墩上,射击上卡里波兵,使之无暇再发擂石。上卡解决了之后,又从半山上射击路卡后的波兵,路卡的波兵也开始溃败。程营破此二卡,也付出了不少代价:一人失足坠江,四人被击毙。
两卡既破,波军大溃。程营乘势追击,不到二里,当路又是一卡,和前卡一样坚固,幸好可以上山包抄,此卡亦破。程营准备过江之桥,即在下游二十里处,程凤翔知道如果不赶紧追,那座桥必然在波军撤退后被拆。麾队急追,边追边打,由卡至桥,二十余里,沿途波军尸首累累,波人枪械衣物,散落一地。等到了桥边,覆板已被撤去一半,程部连连向撤板的波兵开枪,接连数人被击毙后都坠入江中,剩下的人才溃败而去。几个大胆的兵先沿独木过桥,把剩下的一半桥板均匀铺开,大队才得以通过。
过桥之后,南行十余里,又遇到一险处。此处之路是横于岭中的一条狭缝,弯弯曲曲,以通出入。缝中设有一卡,程营自外而入,波军散于狭缝之中,不断向外射击。狭缝又太弯曲,程营的大炮无法使用。程凤翔仍是派兵爬山,抄到卡背射击。缝中的波军听着卡那边枪声激烈,回头望去,卡已被破,皆惊惧而逃。出了狭缝,是一个坝子。四周皆是坚碉。程营入坝不到一里,碉中枪炮齐发,边军都爬在沟中。时值六月,田野里稞麦深茂,程营得此掩护,分几路匍匐到碉边,约好一齐放火,一举焚碉数座。波军猝不及防,被焚被击毙者甚多。
程营继续前进,径直来到了松宗寺前。松宗寺的规模和曲宗寺相当,四角皆是炮碉,西南两面临江,江上本有桥,此时桥板已被撤去,只留两根独木,显是留作后路之用。程营兵少,只能从东北两面进攻,无暇顾及临江的两面。程营的优势,是有开花大炮,连发多炮,始将东北一面的炮碉轰塌,又接连三炮入寺开花,寺中波军都被逼退到西南一角。正在这要紧的时刻,开花大炮坏了。程凤翔派了三十勇士,直入炮碉放火。但波军人多,此时见程营不再发炮,遂蜂拥而来围攻。程营一边放火,一边射击,最后焚碉一座而回。
此时寺中之兵势大,而程营无法顾及寺前之桥,深恐波军再有援兵过来,那时程营就危险了。天黑之后,程凤翔派了四十余兵,各带火药包扑入寺中,各丢火药包焚碉,各碉被焚,波军才大惧而溃,纷纷从寺前之独木桥逃走,过河之后,即将独木撤去,断绝了松宗通往达新寺之路。
闰六月十七这天,程营从早上七点一直打到晚上九点,连夺数卡,焚毁松宗寺,奔波七十余里,饮食尚未沾唇,实是程营入波密以来打的最大的恶仗。程营这天阵亡十二人,三十人受伤,大炮打坏。
学哇、达新、松宗均被拿下后,波密全境即已荡平,剩下的只是散兵游勇,不成气候。惟有白马策翁等首领逃入白马冈,调集野人部落,殊为可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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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冈,即今天西藏墨脱,百年前还是“野人”部落居住的地方,隶属于波密,历来是西藏流放犯人的地方。僧俗犯罪,超过十年刑期的,都被流放到这里。由当地酋长把他们分配到乡间,囚在树上,不许下来,囚粮由当地人提供,期满释放。若私自逃走,被当地人拿获,格杀勿论,受剥皮,剁手之刑。人皮,人手可以卖钱,卖给藏卫之地的喇嘛,喇嘛喜用这些东西作符具,常常购买。
白马冈风俗原始,民众天真纯朴,子女不知其父。有病不医,祈诸天母,死后或喂狗,或抛入江中喂鱼。酋长擅于采猎,常蓄养虎豹。每年七八月间,酋长率领“野人”,把此地出产的药材、皮革运到德摩(今西藏林芝东),交换盐茶糖布等生活必需品。每年此时,驻藏大臣都会派兵前来维持秩序,加以保护。
宣统三年六月,白马策翁携带细软一百多驮,逃入白马冈的仁进邦附近(今西藏墨脱县城东北)。在此地号令附近各野人部落,先后聚集了几千人,准备反攻,但因野人部落多缺乏粮食,所以人心涣散,没成气候。
罗长裿还在冬久时,就从彭日升谢国梁那里得知白马策翁逃入了白马冈,罗当即派马队管带张鸿升和步兵哨官时景堂带队进入白马冈。当时张鸿升在冬久,时景堂在德摩留守,他们都是由披多雄进入白马冈的。那时入白马冈的道路只有三条:1)由学哇(今波密雪瓦)翻隋拉山进入,2)由达新寺(今波密扎木镇达兴)翻山,入科镛沟,经金竹(今墨脱格当)而入,3)由披多雄(今米林县派镇附近)翻越多雄拉山,过藤桥进入。前两条路都是曲径迂缭,极为奇险,第三条路相对来说稍微宽坦一些,故张鸿升和时景堂都是从披多雄进入的,道路崎岖,牛马不能行,粮食子弹全是雇人背运过去的。
入白马冈(墨脱)的道路有三条
入白马冈的道路(地形图)
张鸿升部闰六月十八日从披多雄出发,二十五日抵达岳通(Yortong)。此时白马策翁闻听大军追来,又准备向更南的地方逃去。张鸿升当即派队前去追赶,还未赶上,白马策翁已为当地酋长所杀,首级也送到了张鸿升这里。
白马策翁之死,一是因携带财物太多,早已吸引了当地人的目光,杀机此时已经伏下。二是跟一个叫结仲的喇嘛有关。结仲喇嘛是类乌齐嘎拉寺的一个黑教喇嘛,自幼进藏学习吞刀吐火之术,后来因伤人命,逃到了白马冈。在当地传习此术,渐渐地徒弟众多,名声也大起来了,大到白马策翁把他请去当了经师。当初波密王开会决定是战是和的时候,结仲是积极的主战派。后来听说边军也过来参战,心里就害怕了,暗派自己的徒弟向边军投诚。他的徒弟扎巴,声称要去白马冈迎接结仲喇嘛回类乌齐的嘎拉寺,借领路票之机去倾多寺见到了凤山。凤山随即派了三名藏兵和扎巴同往白马冈,明为迎接结仲,暗则探听白马策翁的行踪。凤山还派了驻防在达新寺的顾营,南下金竹(今墨脱格当),扼守白马冈的门户。
结仲除了派徒弟暗结官军外,还偷偷告诉别的喇嘛:天兵三万分五路南下,来攻白马冈。此言迅速流传,白马冈人闻之恐慌,正好这时候张鸿升部赶到了岳通,众人深惧官军进入,遂于此晚杀了白马策翁一行六十余人,把策翁的财物瓜分一空。岳通营官和仁进邦喇嘛割了白马策翁及其左右亲信(含策翁之弟德赛吉古)的首级,献于张鸿升军前。
结仲散布天兵三万来攻的举动,把他自己给暴露了,白马策翁之弟洛冗,说他造谣生事,要杀了他。幸好结仲逃得快,才拣了一条命。白马策翁死时,洛冗正在金竹附近调兵,而金竹野人已听说了官军(顾占文营)向金竹进发的消息,深信结仲所言是真,遂杀洛冗。洛冗之死,是闰六月二十七,在白马策翁死后二日。结仲喇嘛闻知,当即派他的徒弟扎巴,和金竹头人当珍一起,将洛冗及其亲信左右共六人的首级送往倾多寺凤山的行辕。
白马策翁和他的弟弟洛冗、德赛吉古一死,波密就彻底平定。接下来,是波密归属的问题。赵尔丰派了五路边军(彭日升、顾占文、夏正兴、程凤翔和凤山)约两千人打波密,自然是想让波密划入他当时正在筹划的西康省。实际上这次平定波密,仗也基本上全是边军打的。川军进入时,白马策翁已逃,北边除了一个不成气候的学哇,别的全被彭日升搞定了。南边全靠程凤翔苦战,程凤翔打下松宗的第三天,罗长裿部才拿下学哇。
但联豫费了这么大周折,本意就是要借平波密立威,故力争不让,最后赵尔丰妥协,波密划入西藏管辖。赵尔丰下令给边军五部,让他们和川军办理交接后即刻返回原驻地。罗长裿取代凤山,驻扎在了倾多寺,办理波密的善后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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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作者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老铁也比较抠门,这么好的文章才一人一个通宝。
诱杀白马策翁有功的结仲喇嘛,更出名的叫法是“诺那喇嘛”,他的人生实在传奇,刘赞廷给此人写过一个小传,和网上好多关于诺那的传记倒是不同。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诺那不是“呼图克图”,清朝所封的呼图克图,有几十个人,全部都有记载,并无诺那其人。
刘赞廷《诺那喇嘛》:
网上几篇关于诺那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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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得归天朝一隅,上花。
波密平定后,设为波密、冬久二县,在白马冈也设了治局。但治理波密比平定波密难得多,易贡的降而复叛就是一例。
易贡一带早在六月底就投诚了彭日升、谢国梁二部。闰六月初九,罗长裿率军赶到下易贡,委张鹏志为易贡委员(也叫易贡理事官),在此善后。张鹏志是罗长裿跟前儿的红人,原来做运输队书记官的时候,大家就不喜他的为人。罗长裿代替钟颖后,不能收拢原来各官长的心,遂提拔愿意亲近自己的人,张鹏志即是其中之一。
张鹏志在易贡以善后之名,行抢劫之实。当时正值麦收季节,大兵过境,百姓逃散,地里的稞麦很多都没有收割。张鹏志就派兵收割,所收割的地块中有桑林寺的地,怨恨的种子由此埋下。按照规定,百姓回家后,张鹏志应登记户口,以备将来收粮派差之用。可惜张鹏志在执行中却失之粗暴,后来百姓纷纷诉苦:
闰六月二十九日,张鹏志带了大约二十个兵去桑林寺查户口和收枪。官军一到桑林寺,就垂涎寺中财物,肆行掠取,遂酿成激变。当时桑林寺中有上易贡僧俗约百人,见张鹏志等如此行事,一起鼓噪,向川军开枪,打死一人,打伤七人,张鹏志也负了伤,狼狈逃回。
这还没完。桑林寺僧俗既打死了官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聚众千余人,围攻张鹏志在易贡的办事处,围了两日,驻易贡的川军寡不敌众,死伤多人,遂被缴械,生还者仅四十余人[1],狼狈退往汤墨一带。这是官军入波密以来最惨重的一次损失,程凤翔打松宗,开花炮都打坏了,人员损失不到二十。
注[1]:易贡既设理事官,驻军至少应有一哨,即百人左右。
易贡又叛,只得再派人前往处理。川军这边派的是陈渠珍营。罗长裿大军从冬久出发时,让陈渠珍营殿后,这时陈渠珍营才刚刚到达汤墨对岸一带。边军这边派的是彭日升,毕竟彭日升在易贡驻扎过多日,熟悉这一带的情况。二军在下易贡距易贡海子不远的地方会合,商议好明日兵分两路进攻。陈渠珍这次又不遵计划,单独行动了。用他自己的话说:
陈渠珍营四更出发,虽是单独行动,战斗倒是很顺利,陈部打死了三四百名波军,波人大队溃散,一天下来,易贡一带已基本肃清。这天晚上,彭日升率队赶到,见面就祝贺,毫无不悦之色。陈渠珍忙解释负约独进的原因,彭日升为人豪爽,一笑而过,二人又仔细商量进一步的行动计划不提。
易贡一带
彭日升部又在附近搜查了一天就撤出了易贡,陈渠珍部留此驻扎,陈部在这里的工作做得比较仔细,兵力所及之处,达到易贡上游的八阶(今波密八盖乡)。
易贡的事情就说明现在波密虽粗定,仍需十分小心从事才行,如果派设的官长人人都如张鹏志,那波密还得继续动荡下去。易贡的事情本应该是敲给罗长裿的一记警种,然而他却似乎没有听见。
波密平定后,罗长裿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自以为立了不世之功,任意行事。罗长裿是湖南人,把所有队官排长都让湖南人来当,而不论才能是否能及。原来的川人的队官排长,都找理由撤职,弄得是人人侧目,大失军心。罗长裿最宠信周春林和张鹏志二人,偏偏这两个人在军中横作威福,早就为士兵们所怨恨。
这种川湘之别已经把驻波密的部队从内部撕裂了。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由于袍哥[2]势力在军中的蔓延,军队原有的秩序已经瓦解。
注[2]:袍哥是一种民间恃力型互助团体。哥老会是一个反清的秘密组织。二者内部都是称兄道弟,义气豪迈,成员遍及各个阶层。袍哥和哥老会在组织结构和帮规会记上都非常接近,人们多不加区分,也常称袍哥为哥老会。
袍哥组织清末时在四川一带迅猛发展,内分五堂,各立公口,称各公口管事的为龙头大爷,称开会为传堂。川军大部分士兵是来自四川,本来士兵中袍哥的人数就不少。现在为了争持米价[3],各营都成立了公口,开山入堂,设局赌博,袍哥势力在军中迅速壮大。
注[3]:川军的军粮原来承诺给士兵们的是每斗米扣饷八钱,入藏后,联豫和罗长裿改为每斗扣二两四钱,士兵人人不满。征波密的时候,事情被强压着没有闹大,当时联罗允诺将士们波密平定后再讨论这件事。这不过是拖字诀,其实联罗二人并无减少扣饷的意思。现在波密平定,这件事就又被提起来了,士兵们结成了袍哥组织,以此相争。
罗军在倾多寺驻扎时,一个排长名叫王雨膏的,因为处罚士兵稍失当,袍哥就在郊外传堂,罚这名排长跪。而执行罚跪的,不过是这位排长手下的一名正目。
故此时川军表面上花团锦簇,实则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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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哥的势力大到什么程度呢?据当时在军中的陈渠珍记载,官兵加入袍哥的达95%之多。那天正目罚排长跪,正好被罗长裿在倾多寺的楼上给看见了。罗就让自己的心腹周春林去调查怎么回事,周春林不用调查,直接给出答案:这就是袍哥的规矩。罗长裿大怒,“排长处罚一士兵,而正目挟哥老会之力,竟可使排长长跪,尚成何军队耶!”周春林也在一边扇风道:“哥老会的势力,早布满了全藏,尤其是在军队里。前番钟颖败退鲁朗,就是因为军队不服从官长的命令,惟袍哥龙头意旨是从。现在普通一兵,只要是会中之人,全都气焰嚣张,官长不过徒拥虚名而已!我军远屯塞外,一旦有事,危险不可言矣!”
罗长裿早在拉萨的时候,就听说了袍哥的名头,本就对这个组织没有好感,现在官兵靠此争饷,更加深了他对袍哥的厌恶。于是就思量着趁平定波密之威,严加整顿,以除后患。当时参与平定波密的川军里,袍哥的龙头老大是四川人刘辉武、甘敬臣等,陈渠珍营负责军需的张子青,是袍哥中的副头目,当时重要的首领,共有十三人,其中甘敬臣、张子青等六人在德摩的军中,其余七人在波密的军中。
罗长裿通过周春林摸清了这些情况后,于宣统三年九月二十七日(1911年11月17号)写下了密令,派护兵送给德摩驻军中自己的心腹保林,让他三日内相机杀掉甘敬臣、张子青等六人。驻波密的那七个人,则命令周春林相机杀之。保林和周春林还没有来得及动手,罗长裿就收到了一封拉萨来的密信。原来武昌起义的消息,已由《泰晤士报》传到了拉萨,驻藏大臣的钦署里有个英文翻译,差事是罗长裿推荐的,这会儿用驿传快马,送了这封密信。
罗长裿看完信,那真是掉到了冰窟窿里头。是他自己亲手捅了马蜂窝,恐怕这会儿他的密令已经落入袍哥之手!无奈之下,急忙召号称“小诸葛”的陈渠珍来商量。陈渠珍虽然也是湖南人,但因前次兵败被罗长裿记了三次大过,摘了顶戴花翎,和罗长裿的关系并不好。后来罗长裿宠信新人,早就把陈渠珍边缘化了。但此刻他的心腹却给不了他什么主意,这才招来这位同乡一同议事。
陈渠珍说:出塞的这帮军士本就不是什么孝子贤孙,武昌起义的消息一旦传出,肯定生变。而军士大多数都是四川人,袍哥的势力又大,不如就此挂冠而去,由此到昌都,再观其变。陈渠珍的办法对罗长裿个人来说无疑是可取的:留守原地,束手待变,而波人还未心服,实是最危险的。问题就剩下个去哪里?如果去拉萨找联豫,联豫是满人,这会儿恐怕自身都难保。而北出硕板多,到昌都,则可以随时返回内地,相对来说还算是上策。
此时参与议事之人较多,罗长裿默然不应。等吃饭的时候,只剩下陈罗二人,罗长裿才向陈渠珍说道:“你的办法不可取。我们驻守在西藏,是有责任的,不能轻易离去。纵使军队有变,傅大臣必率边军镇压,绝不会让他们横行。不如暂时到江达(今西藏工布江达西北),再定行止。”陈渠珍因为武昌起义的形势不明朗,也不敢强辩,只能唯唯而已。
波密、硕板多、昌都、德摩(红方块)的位置
士兵们得到消息只比罗长裿晚了一天。拉萨城中袍哥的来信已到,称内地已乱,这边联豫已被推倒,波密的驻军可以回拉萨共举大事,各军官不是袍哥的,都要杀掉。
果然,这天中午(十月初六,11月26日),陈营里一个炮队队官,因为是旗人,忽然就被士兵杀了。接着,官长被杀戮,被殴辱,被驱逐的一个接着一个。到了晚上二更,倾多寺的驻军在几位袍哥头目的率领下,围攻罗长裿的行辕,罗长裿事先得信儿,只身逃出。他的关防大印被乱兵获得,并以此解散了波密的驻军,让大家返回拉萨。
罗长裿从倾多寺逃出后,直奔陈渠珍驻防的卡达。这时他宠信的人已不知在何方,只能投靠这位被自己记了三次大过的老乡。陈渠珍在军中因为比较有才能,士卒们对他的印象比较好,重要的是三营当初补充兵力时,补充进来的一百多新兵都是湖南人,他们虽也是袍哥,但对陈渠珍比较忠心,故陈渠珍性命尚且无忧。十月初七的早上,罗长裿赶到了陈渠珍的驻地,衣衫单薄,狼狈不堪,只有一个护兵相随,是还在罗长裿逃出十里后才跟上的。没过一会儿,标统陈庆也赶到了这里,比罗长裿还狼狈。陈庆一见罗长裿就说:“参赞不肯出昌都,今如何矣?”原来陈庆和陈渠珍一样,也建议过罗长裿出昌都。但此时几人只有相对而叹。
又过一会儿,倾多寺围攻行辕的那些乱兵也来到了卡达。他们看到陈渠珍三营的新兵队戒备很严,就没有进来骚扰,只在外边停留了半个小时就继续前进,陈营里有二百多个人也跟着这群人走了。当时军队全靠各公口相号召,已经完全不是从前的建制了。陈渠珍营原有四队,近五百人,经此一乱,只剩下了八十人,都是对陈渠珍爱戴极深的。
这天晚上(初七日),陈庆仍然极力主张由硕板多出昌都。但陈渠珍反对道:“川军在倾多寺驻扎时,大局还没有变,那时出昌都容易。现在波密人知道我军已变,再由倾多寺出昌都,恐怕难上加难。”罗长裿认为陈渠珍说得有理,于是商定第二天回德摩,再拖恐怕波人这边就生乱了。罗长裿九月底的时候曾派人送密函到德摩,让除掉驻扎在那里的六位袍哥首领。此刻再往德摩走,实是羊入虎口。陈庆的建议是对的,这会儿川军虽然生变,但是只有一两天,波密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集合大量的武力来阻截他们。而德摩的兵却都是想杀罗长裿而后快。罗长裿也知道往德摩对自己不利,他打的是另外一番算盘。他听说德摩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拉里(今西藏嘉黎),打算到了德摩之后走小路出拉里,由拉里再回昌都,回内地。
第二天(十月初八),罗长裿,陈渠珍一行就从卡达出发,两天后到达汤墨,到了晚上,陈庆还没到。有知情的就说,陈庆这天黎明已经带了十多兵奔硕板多去了。陈庆前天就极力主张出硕板多,最终坚持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只带了十多兵,但是他的判断完全正确,一路上并未遭到波人的阻拦,顺利到达了昌都,由昌都又回到了内地。
初十日,陈渠珍一队从汤墨出发,等了半天没见罗长裿过来,陈渠珍只好亲自去催。罗长裿把他拉到密室,说:“我随队前行,目标太大,所以我决定比你晚一天走。我现在放出风声,就说我已经同陈庆出硕板多回去了。你假装不知情,我自有办法脱困。”陈渠珍不敢勉强,给罗长裿留了一袋米,让罗的亲信同乡选了一班士兵作为罗的护卫,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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