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罗长裿和清末西藏的乱局(一) -- 王树
断粮两三天就开始吃人肉,并且想着要杀人取肉。可见人性之说的脆弱。古书上动辄提到“人相食”,可见这三个字完全不是文学夸张,其背后的故事多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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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多数人的意志就崩溃了。
我当初读到这里的时候就想到《连城诀》里的花铁干,被困雪谷的时候,吃结义兄弟的尸体,跟这个太像了。
首先人家信不信的问题,第二违众,另外出万死得出险境又怎么能再自相杀害,以后还怎么有信义带其他人.最好的办法,托词立即分手,求几天粮,稍加提醒对方.
就是德尔智一行。原因有
1)蒙古喇嘛
2)有钱
3)有骆驼
4)有快(步)枪,有手枪
5)出拉萨的时间可疑,冬天几乎无人走青藏一线
6)对青海一带的路途非常熟悉
可惜查不到德尔智的年表,无法证实。
陈渠珍闻听此言,不啻晴天霹雳,又惊又气,半天说不出话来。久之,始言:“子所虑甚是。但喇嘛一行七人,都身强体壮,我们的人数虽是他们的一倍,但未必就能取胜。况喇嘛待我等有恩,岂可负之!至于缺少旅费,等到了西宁,我就尽力去筹措,包在我身上,你不用担心。”谢海舞默然而退,陈渠珍则坐卧不安,又把纪秉钺秘密叫来,把谢的话告诉他,问:“你知道这事吗?”纪秉钺在杨兴武率分队离开后,就是这支队伍袍哥公口的负责人。这时答道:“毫无所闻。”陈渠珍劝道:“喇嘛对我等有大恩,今我负心劫之,世有鬼神,岂能容之?世无鬼神,良心何安?你还是好好劝劝诸人,一定不要做此事。”纪秉钺答应去劝,但离开后很久也不回来。陈渠珍忐忑不能入睡,走出帐外,就听到了枪械金属的声响,还有一些急急的私语。陈渠珍担心这些人反戈,先把自己杀了,于是入帐,手持短刀,拥被而坐。久之,私语声绝,陈亦倦极入睡矣。
次日,拔幕起程。众人无一语。陈渠珍这才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的劝告起了作用。谁知走了三四里,忽见谢海舞等六人向山边飞奔,依土坎,开枪向喇嘛猛射。接着,陈队其他人的枪声也响起。此时七位喇嘛乘骆驼在前,陈渠珍和西原乘骆驼在后,士兵们在中间。带头喇嘛听见枪声,回头厉声责问陈渠珍,陈惊惧不能回答,喇嘛即在鞍上取出十三响枪,向山边谢海舞那里回射,他的随从也纷纷掏出各种步枪手枪射之。喇嘛们的枪都是实弹,其实早有准备。一时间枪声大作。带头喇嘛中两枪,倒地而毙。他的两个随从也被杀掉,其余四人策骆驼飞奔而去,顷刻间无影无踪。其余骆驼,也随之奔去。幸而陈渠珍和西原所乘的骆驼仍驻足原地。骆驼既去,喇嘛们的行李财物,亦在驼背上全部随之而去。当初见到喇嘛时,喇嘛们曾答应赠给士兵两包糌粑,最终也只是口上说说,并没有给他们。
盘点此次战役,陈渠珍一队仅获十三响枪一枝,而谢海舞等六人,皆身负重伤,卧地呻吟。众人皆颓然坐地,双目空洞,相视无语。陈渠珍忿然曰:“怎么不去追?”众人默然不应,惟垂头叹息。遭此大变,此日已不能前行,于是就在山边止宿。陈渠珍责备纪秉钺不能制止众人,以致酿此惨剧。纪秉钺曰:“昨日众意已决。不敢深劝。亦无法复命。”再看受伤之人,皆是昨日主张最强烈之人也。
这天又无粮,只得把西原乘的那头骆驼杀了。余肉甚多,堆积山沟,到了夜间,都为狼群曳去。终夜只闻得伤兵的呻吟叫苦,又闻呼救之声甚急,众人皆颓卧不起。晨起视之,才发现有两名伤兵,昨晚已被狼吃净,只余两具骸骨。从江达出发时,陈渠珍一行是一百一十五人。沿途死去,杨兴武又带走了十人,到了现在,只剩下云南人赵廷芳,贵州入滕学清,湖南来阳人纪秉钺,湖南龙山人胡玉林,湖南叙浦人陈学文、舒百川,湖南乾城人曾纪仲、湖南凤凰人陈渠珍、西原、张敏[1]和藏娃,共十一人而已(不算垂死的四名伤兵)。
注[1]:汉藏混血,父为汉人,家在昌都,大军过昌都时投入军中,为陈渠珍马夫。
众人仍商议继续前行。剩下的伤兵四人,一人稍轻,可勉强扶杖而行,还有两人已奄奄一息,只有谢海舞,重伤在腹,站不起来,昨晚就呼号了一夜,无人理会,此时见众人要走,大哭道:“你们就忍心把我丢下不管?”众人不理,继续前行。谢海舞又大呼:“你们既不救我,我也不堪痛苦,干脆给我一枪,让我死个痛快。”谢海舞身强力壮,往日行猎,多有力焉。曾纪仲念以患难至今,谢已殊为可怜,诺之。正要开枪,陈渠珍急忙制止:“杨兴武等已前进多日,安知其不具粮食乘马来迎。况患难相从至此,何忍自相残杀。”陈渠珍是既可怜他不想让他死,又恨他不想他速死。众人亦恨其为祸首,纷纷揶揄道:“你稍候,接你的人就要来啦。”于是众人前行。走出数里,仍能听到谢海舞号泣呼救之声。
自从劫杀蒙古喇嘛,粮食已绝,道路又迷,加之人少,行路益难,每日只能行得三四十里。幸而此时,已是冬去春来,久晴无雪,沿途皆草地,又多小山,时获野羊兔以充饥腹。人少的好处也体现出来了:只要猎到点东西就饿不死。众人就在半饱半饿中,行进了十余日。过了两天,又忽降大雪,冰风刺骨,众人疲惫不堪。野牛野骡无所遇,连野兔都难得出来。幸而人少,稍有所获,即可支撑过去。又半饱半饿中行进了二十多天,众人已是饥不可忍,此时天又降大雪,于是杀陈渠珍所乘之骆驼食之。余肉甚多,派了六个人轮流守着,以防野狼。谁知到了夜间,仍被狼群曳去两腿,守兵上前夺之,狼群咬着骆驼腿也不松口,双方对峙良久。余人听见呼唤声,群集,向狼群开枪,狼群散去,但终有一腿被衔走。没过多久,又来了十余头狼,众人已持枪戒备,众枪齐鸣,狼群才缓步而去。行去不远,即立在山头上向这里回望,众人疲惫,亦不能前追。
连日来大雪,众人住此七日,狼日夜伺其旁,众人亦日夜严防之,如临大敌,不敢稍稍懈怠。雪大不能出猎,存肉亦无多,众人复商议困守无益,决计明日冒雪前行。哪知次日晨起,雪停了,天也晴了。众人重新上路,两天后,转过一个山沟,忽觉前方地势开朗,一望无际。继续前行,则发现地上隐约有牛马的蹄痕,众人细视良久,对照太阳,发现往东北方向去的蹄痕甚多,往西北方向亦隐约有路。
当初,遇蒙古喇嘛时,喇嘛曾言遇到岔路,就往西北行。于是众人乃折向西北,行七八里后,已是别有洞天:前方有一小坪,细草茸茸,苍翠可爱;有小山,山前一湾流水,活泼清浅,溪宽二丈,水深二三尺;对岸矮树成荫,高与人齐。小坪内有石堆数处,皆有烟薰的痕迹,看来曾用以架灶。众人欢呼跳跃,想来此处离有人处亦不远矣。遂就草坪止宿,此时才下午两点。众人精神抖擞,乘此晴和天色,入山行猎,不久即获得野羊两匹而归,二羊颇肥壮,众人饱餐一顿。只是日将西沉,胡玉林却还没有来到营地。胡玉林无病无伤,又身体强健,此时不至,众人皆忧。且胡玉林性淳厚,勤敏耐劳苦,众人无一不爱,不忍中道相弃,于是相约住此一日,寻找胡玉林。
第二天,众人分头寻觅良久,皆不遇而归,咸以为玉林只身野宿,已入狼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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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招人恨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从对待同一战线的喇嘛的方式上看兵匪可恨,毫无信义而言。
这里基本是基于陈渠珍自述来的吧,个人感觉其实未必诚实。喇嘛为什么不先杀陈,或者拉陈作为挡箭牌。
第三日,该出发了,陈渠珍还是踌躇着不愿离开,他想着胡玉林如果没死,应该不会离此太远。于是和大家商量,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爬上山头,各鸣十枪,若一小时后玉林再不至,就出发。众人持枪登山,一时众枪齐鸣。不过十多分钟,就见有人策骑飞奔而来。离得近了,才看见是是一个藏人抱着胡玉林坐在马上,顷刻而至。众人欢呼跳跃,胡玉林亦笑语相答。
原来胡玉林前天因为脚痛(当时陈一行所有人都有足冻之病,一沾水就肿痛不能行),走得稍慢,和大队渐拉渐远,最后不见大队的踪迹。又走了很久,忽然看见山边烟起,以为是陈渠珍等人的宿地。好不容易走到跟前,见到四个人在那里熬茶。开始大吃一惊,以为是那四位蒙古喇嘛,心想我命休矣。那四人见到他也甚为惊讶,见他只身前来,就邀请他到帐幕中坐。彼此言语不通,只能打手势交流。原来这几人都是藏族猎户。他们对胡玉林非常友善,盛情款待。这两天胡玉林也不敢贸然上路,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了枪响,以手语示意,猎人才带他到此处。
陈渠珍感谢猎人,取出十元藏币相赠。猎人热情好客,急召另三位同伴携带牲畜毳帐前来,就地支帐,做了面食牛羊肉款待陈渠珍一行。牛肉面味道鲜美绝伦,可惜众人淡食已久,初尝盐味,反而觉得喉涩难以下咽。饱餐后又喝热茶又住帐篷,众人已经风餐露宿了四个月,此刻恍如羽化登仙。众人雇猎人为向导,复又赁其牛乘骑。此后,日乘青牛,夜宿帐幕,饮食供给,亦极丰厚,再无人员减少。由此行十六日,到柴达木。由柴达木换乘骆驼东去,一路经过三百余里的盐淖和青盐海,至青海湖。沿湖南岸而行。一日路过一个喇嘛寺,张敏(汉藏混血,长于昌都)和藏娃双双入寺为僧,一行十一人由此变为九人。由喇嘛寺前行三十里,为日月山。过了日月山,则风俗由藏变为汉。两日后,到达丹噶尔厅(今青海湟源),这天是民国元年六月二十四日(1912年8月6号)。
陈渠珍一行,于宣统三年十一月十一日(1911年12月30号)从江达出发,历时二百二十一日,前后七月有余,才入汉人聚居之地。出发时一百一十五人,此时活着的仅有十一人矣(杨兴武一行尽数为荒漠吞噬)。先后共有一百零四人死在了路上,减员率高达90%,士兵多冻病缺氧而死。护兵刘金声,出发第一天便失踪。后来陈渠珍才得知,给川军作乌拉的几个藏人,早留意金声背的那包麝香,一直跟着他,趁众人不备,杀金声而取麝香。这伙人过江达时,为土兵管带谢国梁所知,派了一排兵来追,杀了十几个藏人,夺回。后谢国梁避祸达木,这包东西也跟着他到了达木。再后来,藏兵来逼谢国梁做总司令,达木人为保护谢国梁和藏兵起了冲突,乱中藏人又将此包东西抢走。此后为争夺此物,至少又死了两个人。再后,事已无知者。前后因此物而死者,达数十人。反观陈渠珍在江达临行散财,确为高明之举。
在丹噶尔厅停留七日,众人剪去早已无法收拾的发辫,脱去穿了几个月的衣裳,购置新衣。收拾停当后,前往西宁,一日便至。至西宁,众人交枪,当地城防管带姓颜,湖南长沙人,和陈渠珍是同乡。陈渠珍一行人中仅有的两位非湖南人,赵廷芳(滇人),滕学清(黔人),也不愿再南下,于是陈渠珍便把这两位推荐给了颜管带。一行由九人变为七人,陈渠珍、西原和五位湖南同乡而已。住西宁三日后,赶往兰州。陈渠珍一到兰州,就听说周逊也到了兰州。周逊是罗长裿的表侄,湖南人,随川军入藏,开始是正目,后来经陈渠珍帮忙,提成了司书,陈又把他推荐到了罗长裿的身边。征波密时,一直跟随罗长裿行动。罗长裿死后,周逊焚其尸,负骨灰而出藏,此时也在兰州,想是从青藏东路出来的。
当初陈渠珍带人北上后,联豫曾行文给西藏邻省的督抚,要求一律查拿陈渠珍:
注[1]:刘均福参与了围攻罗长裿行辕,得到了罗长裿的关防,到藏(拉萨)后一交出关防,就被杀。
周逊一到兰州,就去督署把陈渠珍告了。当时的甘督是赵惟熙,不愿管这件事,让旅甘湘人内部调解。陈渠珍一见周逊就边说事情的经过边责骂他,周逊说话不多,但显然还是认定陈渠珍有责任。老乡们也调解不成,就此不了了之。本来西宁的颜管带等人已将陈渠珍推荐给赵惟熙,但此时他身负杀人的罪名,已无法在此立足,万念俱灰,决计回乡。陈渠珍将各处所赠川资分给纪秉钺等五人,让他们先走。纪秉钺等人走后,陈渠珍才和西原一起取道西安南下。
行至西安,已是八月下旬。到西安二十余日后,钱已花光,而家人的汇款也迟迟不到,陈西二人靠典当度日。到了十一月初,西原得了天花,很快就病死了。她先后数次救过陈渠珍的命,又在寒冬陪陈一路走出了羌塘,却在此病死,痛哉惜也!藏人最怕得天花,往往一得就不治,六世班禅在乾隆七十大寿时进京祝贺,也是因感染天花,病死在北京。当时有这方面知识的藏人来内地前,往往先种痘,再出藏。陈渠珍一行逃荒似得出藏,自然顾不上。这年十二月,陈渠珍才接到家里的汇款,此时阳历已是民国二年(1913年)一月了。陈渠珍回到家乡后,历任各种军职。1914年和1915年,罗辀重写血书控告钟颖,陈渠珍本为涉案人员,但却并未到案。当时,张鸿升派了弟弟张惠如等六人进京,为钟颖辩解,六人行至天津时,全被暗杀。张鸿升认为是陈渠珍干的。
陈渠珍在1920出任湘西护国联军第一军军长,这是他被称为“湘西王”的开始。他提出 “保境安民”的口号,在湘西做的事情有肃清匪患,改革屯租,广兴学校,统一货币等。沈从文曾做过陈渠珍的文书,他曾回忆陈渠珍道:
陈渠珍的湘西王大约做了十五年。1935年春,他的部队被改编,他被授以“湖南省政府委员”的空衔,移住长沙。得此空隙,他于1936年写成了《艽野尘梦》,书名取自诗经“我征徂西,至于艽野”。这本书写成后,并没有刊印。1939年,陈渠珍在四川南川县经营实业(被国民政府软禁在此地),办纺织厂,结识了工程师张志远,陈渠珍请张志远指正书稿,张志远将此书带给了康藏地区的专家任乃强,任乃强觉得此书为“康藏诸游记最”,为之作了校正,于1940-1942年间载于《康导》,使得这本奇书得以流传。陈渠珍卸任湘西王,成就了这本书。祸耶,福耶?
抗战胜利后,陈渠珍得以离开南川,后辗转回到凤凰。1949年春又重新掌握了凤凰的军政大权,10月,和湘西区党委办了和平交接。1950年参加全国政协会议,1952年病逝。
(陈渠珍的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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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给自己贴金的地方肯定不少。但这件事,亲历的没几个人,这边又都是大兵,只有陈一个人记下了此事,只得以此为准。是是非非,只有才当事人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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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在喇嘛和陈之间。
这些喇嘛也没办好事,他们给陈渠珍指的路完全是绕远的路,目的只有一个,让这些大兵离自己越远越好。
陈想去西宁,这些人要回蒙古,这是同一条路,都要路过丹噶尔厅(湟源),都是走青藏东路,东北-西南方向的。而那个带头喇嘛在见面第二天(谢海舞枪杀严少武之前)给陈的指点是,遇到岔路,就往西北走,千万不要往东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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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害了不少无辜。
一是那曲喇嘛寺的卫兵
二是入羌塘草原前借宿那家的主人
三是向导喇嘛
四是蒙古喇嘛
简直就是在高原上横行无忌。从这些兵的举动也可推测留在西藏的川军是什么样子。
边军还是类似湘军那套近代军队系统,当兵和抢劫发财是同等重要的:扛枪打仗,打完仗打劫。
虽然自传估计免不了为自己文过饰非,但总体感觉陈不是一个很有杀伐决断的人,反倒有些懦弱。张惠如被害的时候陈已经回到湖南,让他指使人在几千里外杀人,可能性很小。况且那个时候交通和通讯极不发达,陈的杀手想要找到张等6人不啻大海捞针,可能性并不大。陈躲回了湘西那个土匪窝,说实在的,钟颖获罪与否与陈并不相干。
原来陈的护兵刘金声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他是第一个背叛陈渠珍的呢。
花王树兄好文!
张鸿升这么认为是因为和陈渠珍一直有过节。出了问题,就自然地认为“仇人”干的。
杀这个六个人,猜测是杀鸡儆猴,让那些原驻藏军官不要掺合。张鸿升闻讯后,还是赶去,只是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