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罗长裿和清末西藏的乱局(一) -- 王树
(说明:下文关于陈渠珍的故事,全部来自于陈所著的《艽野尘梦》一书,看过此书的可以忽略下文)
陈渠珍觉得势头不对,就让一个翻译前去探询,并告知他们的来意。过了很久,那边过来了一个喇嘛,一来就命令陈渠珍一队人赶快离去,不许停留。当时天色将晚,陈一行人又没有帐篷,只好反复说明自己只是过路的,交涉良久,对方才允许他们在此住一晚上,并指定了三间小屋给他们用。陈渠珍一行人刚卸了行李,藏兵就越聚越多,就把三间小屋团团围住,禁止陈渠珍一行人出入。又交涉良久,才允许四个夫役出去打水。牛马都还饿着,只好喂它们糌粑。又出重价买得一百包糌粑(原有40余包,可够一个月用;先又买了100包,加起来可够三个多月用)。一行人住在这三间屋里,彻夜戒备。
众人皆知此地不可久留,天一亮,就收拾东西起程。昨儿晚上一位出去打水的士兵,找到了一位老喇嘛作向导,于是同行。行约十里地,就有藏兵约千人策马而来,跟在川军的后面,陈部行则行,陈部止则止,把这陈渠珍这一队大兵给惹毛了,纷纷要求开打,被陈渠珍给劝住了:“既然已经放我们过了,就算了。”又行十余里,藏兵还是一直在后头跟着。陈渠珍故意找个地儿停下来,藏兵果然也停下来了。陈渠珍召集大家说道:“这些藏兵真有什么意图的话,为何昨晚不下手,而是等我们今天开拔了,一直在后面跟着。实在搞不清他们的意图,有可能是因为昨天他们的兵还没有调齐,看到我们的枪快,不敢发难。今天他们集齐了兵,才开始来追我们。但是追了二十余里,又不逼近,定是别有企图,想趁夜来偷袭我们。如果不趁现在击溃他们,一入夜,他们把我们四面包围,我们必死无疑。”
于是开打,藏人当时见陈渠珍一行好久没动,都下马在帐篷里休息。陈部发动袭击,藏军死伤三百余人,陈部无人伤亡。追出三余里,藏兵逃远。这边也不敢深追,收队返回。搜检藏军的帐篷,有不少粮食。赶紧把驮牛赶过来,尽量捆载。捆好后急忙拔队,不敢在此久留。
又行了四十里,天已薄暮,遇一小喇嘛寺,就在此过夜。陈渠珍把白天的事情说给寺里的一位老喇嘛听,老喇嘛说:“藏兵必定是以为你们是拉萨的叛兵。达赖之前(1909年从北京返回拉萨时)过喀喇乌苏时,在此地封存了很多宝物。藏兵是怕你们来劫,所以才调兵严防。”陈道:“如果是防我们抢劫,为何我们已经离开了,还一直跟着我们,跟了数十里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老喇嘛道:“这也是可能的。藏军看到你们畏畏缩缩地离开,或许有得寸进尺,乘夜袭击你们的意思,我也说不清楚。”陈渠珍接着又问路,喇嘛曰:“由此再行三日,即入酱通沙漠(今羌塘草原),无人烟也。”陈渠珍又问:“听说此去一个月即可到达甘肃,是否如此?”喇嘛道:“此路行人甚少,但闻路途遥远,非一个月可能到。”陈渠珍听了暗暗惊讶,这和他之前的情报可是完全不同。
从老喇嘛处归来,陈渠珍又叫来向导喇嘛询问,这下陈渠珍才知道这位向导喇嘛只走过一次这条路,还是五十年前走的,现在想回乡,才跟陈渠珍一行人结伴。那时候,向导喇嘛才十八岁,跟随商队在初夏时节从西宁塔尔寺来到了喀喇乌苏,费时两个多月。陈渠珍大惊:五十年前的路,向导喇嘛哪里还会有什么清晰的记忆!还“费时两个多月”!接着又这位喇嘛说道:“我来的时候是初夏时节,气候温和,旅行尚易;而现在(这天是十一月十九,1912年1月7号)天寒地冻,要走多久就说不准了。”陈渠珍听得是心里一阵阵地发虚。但事已至此,想着官兵又有马骑,比步行要快,估计最多不出两月,定可到达。叫来杨兴武清点粮食,算下来每人还有一百三十斤糌粑,够九十天用,陈渠珍的心这才掉到了肚子里。
继续前进,连着三天,所过之处均无人烟。第三天(十一月二十二,1912年1月10号),天上飘起了雪,士兵们都冻得受不了。到了傍晚,看见路边山谷中有帐房十多处,士兵们过去借宿,主家不允。士兵强入,主人持刀扑杀。士兵大怒,当场开枪杀了一位主人,其余人四散而逃。陈渠珍听到枪声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于是鸠占鹊巢,聊避风雪。
第二天(十一月二十三,1912年1月11号)早上出发,向导喇嘛说:“由此就进入酱通沙漠了。”陈渠珍抬眼望去,只见远处黄沙猎猎,风雪扑面,四野荒凉,草木不生。走进以后,不时见到高一两丈的沙丘,近在眼前,忽而风起,卷沙腾空,沙丘即消失不见,过了十多分钟,才看见空中的沙尘,盘旋下降,瞬间又堆成一座小山。陈渠珍一行人最初见到此景,都心惊胆颤,生怕自己被沙丘埋没。向导喇嘛安慰说:“旋风甚缓,马行迅捷,可以趋避,无需担心。”
一入酱通沙漠,终日大雪纷纷,平地积雪厚达一尺。沿途无水草,人可化雪为水饮之,牛马只能在宿营地旁边乱啃些枯草,皆疲惫难行,于是士兵们常常用糌粑喂马。十多天来,马啃枯草,人卧沙场,风餐露宿,朝行暮止,南北不分,东西莫辨,只是麻木地跟着向导喇嘛前进。清查粮食,原本可支持三月,今已消耗过半,陈渠珍力劝士兵不要用糌粑喂牛马,但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天寒地冻,高原缺氧,坐卧时都觉得胸闷,走起来一步三喘,是以人人皆知失去了坐骑意味着什么。所以命令归命令,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在继续用糌粑喂马,陈渠珍也无可奈何,只好视而不见。
入酱通沙漠后,终日狂风怒号,冰雪越来越大。士兵们先是脚冻得肿裂,然后因寒生疾,发烧咳嗽,呼吸困难,数日后病情加剧,脸色青紫,不时咳血沫,一口气上不来,就一命呜呼。掉队的士兵,若是天黑还没有赶过来,就说明永远不会过来了。日日都有人死亡,起初,大家还给料理后事,后来死的人多了,便渐渐麻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往往是暴尸荒野,任凭狼吃鸦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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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陈渠珍一行正在前进,忽然看见前方沙尘蔽天,由远而近。众人惊骇,都停下来不敢前进。过了一会儿,离得渐渐近了,似乎是一群动物奔了过来。向导喇嘛道:“此野牛也。千百成群,游行大漠。大者重至八百余斤,小者亦三四百斤,每群有一牛前导,众随之行。此牛东,群亦东;此牛西,群亦西;遇悬崖,此牛坠,群牛尽坠;无反顾,无乱群。大漠中野牛甚多,再往前走,日日可见。但性驯善,不伤人,见者无害。惟遇孤行之牛,性凶猛,宜远避之。”众兵曰:“若遇孤行之牛,我有利枪,何用怕它!”喇嘛曰:“牛革厚而坚韧,除两胁及腹部外,其他地方恐怕不是诸君的枪弹所能洞穿的。它若不死,一旦受伤,即横冲直闯,到了那时,人不是它的对手。”话音刚落,群牛就从眼前横着奔驰而过,和众人相距只有二里,过了十多分钟才过完。众兵悚然。
此后粮食日少,士兵亦相互告诫不许再用糌粑喂牛马。每宿营时,都用毛绳把牛马的两条后腿拴在一起,使两足相距六七寸,然后纵之郊外,听其跛行啃草,以防跑远。一天早起收马,陈渠珍发现自己那匹神骏的枣骡马已不知去向,四处望去,平沙无垠,杳无踪迹。士兵们帮着寻找,找出很远,也没有找到,陈渠珍只能叹息。其妾西原将自己所乘之黑骡让给陈渠珍,自乘一劣马而行。又行六七天,这队人在路上远远地望见一群野骡走了过来,有数百只,陈渠珍的枣骡马也在其中,陈渠珍大喜。野骡见人不避,还在继续向陈渠珍一群人不断靠近,颇像是把群大兵当成了自己的同类。见骡群逼近,士兵们连发数十枪,杀死了五头野骡。陈渠珍的枣骡马,遂随群奔逃,顷刻间便无影无踪。马入骡群,倒是自得其所,优游自在,只剩下陈渠珍眼巴巴地望着它消失的地方,伤心了半天。
众人刚入酱通沙漠时,向导喇嘛还能凑合指点一下道路。风沙大时,就望日定方向,向西北[1]而行。到了后来,冰雪日盛,整天整天地都是阴天,遂不辨东南西北[2]。士兵不时呵斥喇嘛。陈渠珍常常劝解,唯恐向导喇嘛一去,他们就彻底抓瞎了。向导喇嘛指路,也常常犹豫半天才作出决定,有时先让东行,过了一会儿,又让北行。遇到这种情况,士兵就更怒,呵斥不已,或用枪托打他,或饱之以老拳。陈渠珍也无法制止。
注[1]:青藏中路的大方向是东北,不知道为何陈渠珍一行向西北前进,或许是日久误记。
注[2]:当时军中之人,应该携带有指南针,尤其是陈渠珍这样一位管带。刘赞廷记载征波密的时候,白马冈有些地方,即使在白天也终日大雾,只能靠指南针行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严寒,把指南针给冻住了(有没有这种可能?)。
就这样在迷茫中前行,粮食也被吃光了。每日或靠猎野牛野骡,或靠宰杀驮牛为食。然而到了后来,常常下大雪,野兽都避入山谷,竟日寻找不到。于是众人决定停留一日,商量日后怎么办。这天是腊月十五(1913年2月2号),进入羌塘草原已有二十多天,杨兴武清点了一下人数,还有七十三人,牛马加在一起只剩五十余头。当初从江达出发时,一行共一百一十五人,每人一马,另有驮牛一百二十余头。现已先后死去四十二人,夜间亡失及屠杀牛马一百九十余头。
粮食告罄,食盐亦断绝,惟有牛马五十余头,众人商定日后若不能猎得野物,则每日杀牛马二头为食,如此则还有二十余天的备用之食。凡行李非随身所需,一并焚之,被褥枪械自负以行。一行人从此昼行雪地,夜卧雪中,又无水洗脸,是以人人蓬头垢面,几同野人。大漠之中,几乎无日无冰雪,寒冷非常,凡割下的野肉,停十分钟就会结成冰块,质地细脆,以刀削之,如去浮木,不像内地的生肉,腥血淋漓。食盐既尽,久之,淡食亦甘,不思咸食。
从此以后,每日道路迷离,不知方向,胡乱行走,无里程,无地名,无山川风物;只有满天黄沙,遍地冰雪而已。每日下午三点,天已将黑,众人即停止前进,准备宿营。每到营地,七十余人分为六组:一组敲冰溶水;一组拾牛马粪,供燃料;一组发火;一组寻石架灶;一组平雪地,供寝卧;一组猎野兽为食。大漠风沙大,雪中皆是尘沙,只能敲冰取水。初入大漠时,众人均携有火柴,但沿途消耗甚多,比至焚烧行李时,全队火柴,仅剩二十多根。众人大惧,全都交给陈渠珍保存。每日发火,变成了一个重大任务,不能浪费一根火柴,是以专门有一组人干。
发火组士兵每次事先将干骡粪揉搓成细末,再从贴身衣服上撕下布条,卷成小条,八九人顺着风向,紧紧地排成两排,头碰头,衣相接,不使漏风。一人居中,战战兢兢地划火柴,点燃布条,然后挡风之人要有技术地露出一个小洞,使微风吹入,以助火势。布条着火后,放在地上,覆以骡粪细未。须臾,火燃烟起,人渐离开。风愈大,火愈炽,急堆砌牛粪,高至三四尺,遂大燃,人已不可靠近。于是众人围火而坐,煮冰以代茶,烤肉以为食。每每吃完,火亦渐尽,众人把余灰铺到地上,等热度减小,即寝卧其上,既能去湿,又可取暖。
陈渠珍一行从江达出发时,人人皆着短袄,裘帽,大皮衫,穿藏靴,内着毛袜。在沙漠行进日久,藏靴破烂,则以毛毡裹足而行。再行进日久,则毛毡又复破烂。皮肉一沾冰雪,开始是肿痛,接着是溃烂,再下来就一步也走不了。牛马都杀以供粮,无可代步。途中又无医药,众人各自逃命,无法携之俱行,只能视其僵卧地上,辗转呻吟而死。焚烧行李之后,又病死了十三人,足痛死了十五人。还活着的,只有四十五人而已,其中跛行勉强跟着队伍走的,还有六七人。
有一天日暮时分,忽然看到了一条大河,向导喇嘛曰:“此通天河也”。这一天,正好是大年三十。众人大喜,决定在此留一日,杀马为食,兼猎野兽,庆祝元旦。通天河,是长江的上游。陈渠珍一行一百一十五人,十一月十一日从江达出发,历时五十天,才到达这里,业已减员七十人。
木鲁乌苏河,即通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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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元年大年初一的早晨,众人起来,只见通天河宽二十余丈,无桥梁可渡,无竹木可结筏。不过此时河面早已结了厚冰,众人踏冰过河,居然在河边看见了一块界碑,高约三尺,宽尺许,上书“驻藏办事大臣青海办事大臣划界处”。众人已是几十天没有看见人烟,此日发现这块界碑,也足以让他们兴奋好一阵子。
刚入酱通沙漠时,向导喇嘛曾说:“过了通天河,再走几天,即有孤山突起于平原之中,地名冈天削,山高不过十余丈,有小河绕其前。沿河行七八日,则已渐有人烟,再行十余日,即至西宁,沿途人烟甚多。”此日过了通天河,众人复问,到冈天削尚需几日?喇嘛初言十日,复又言半月。众人以其言前后矛盾,责之。喇嘛默然。
杨兴武提议道:“从这里到冈天削,料想已经不远。但牛已杀尽,马也只能供数日之食,众人疾病又多,徒步蹒跚,再入歧途,我等必死无疑。不如让我带上几个强健者从速先行,一到有人的地方,就雇快马来接应你们。你们留下来在此打猎,多储野肉,作为粮食。如此分头行动,大家以为如何?”众人皆称是,于是决定让杨兴武挑选十个人带走,陈渠珍留下来等候,约好十日为期。
这天夜里,杨兴武给了陈渠珍一杯糌粑,约有二两。陈渠珍煮了两锅水,邀众人分饮之,算是过年。只是,叫众人前来时,陈渠珍喊了几声喇嘛,喇嘛却没有过来。最初大家都不以为意,谁知第二天早上(大年初二,1912年2月19号),杨兴武出发时,再找喇嘛,仍找不到,这才知道喇嘛昨夜已经离开了。喇嘛的离开,是不堪士兵的责骂殴打,但荒郊多狼,喇嘛年老独行,无枪无粮,定然已入狼腹。呜呼,士兵之暴甚于狼矣。
杨兴武挑了九个人,连他自己共十人先行出发,留此等候的只剩三十五人,每日分班打猎,西原强烈要求要加入打猎的队伍,希望能所有斩获,助大家苟延残喘,陈渠珍也听之任之。第一天,大家都一无所获。西原说:“定是连日来大雪,野兽都匿藏在山谷之中,明日去山谷里,必有所获。”第二天,士兵们还没起床,西原就拉了陈渠珍起来,走了约二里地,进入山谷。一入山谷,西原就快步前行,把陈渠珍给拉在了后面。只听见砰的一声,陈渠珍赶忙上前观看,原来西原竟打死了一头野骡。西原取刀要割了骡腿上的肉,陈渠珍阻止道:“割肉才能割多少,不如把两腿都割下来拖回去。”西原连连称是,于是截其两腿,以带系之,牵拽而归。归途中遇到士兵数人,陈赶快让他们去山谷取其余的肉,以免被狼吃掉。
此日,士兵们亦收获甚丰,猎得野骡、野羊和不少山兔。西原教大家的一个法子,把这些肉都制成了干肉条,约可供十日之用。谁知第三日,又下大雪,此后士兵连日出猎,皆一无所获。从此雪更大,深约二尺。所有干肉,行将告罄。即使原地等待,因天气寒冷,原来带病的士兵,亦日有死亡,转瞬已十日,杨兴武音讯全无。
就在次日(正月十二,1912年2月29号),雪停了,天也晴了。陈渠珍提议:“坐以待毙无益,不如前行。”众人赞同。第二天(正月十三,1912年3月1号),重新上路。沿途雪深二尺,大的野物踪迹都看不见,只有不少野兔,在雪原上窜来窜去。费了不少子弹,这天只猎得四、五头兔,对于二十多号人来说,是杯水车薪。复行二日,野兔也没猎着,陈渠珍一行第一次断粮(正月十四、十五、十六)。士兵们都饿得走不动路,只得就地休息一天。次日(正月十七,1912年3月5号),众人更不能行。到了中午,陈渠珍听到士兵喧哗,起身望看。原来士兵杨某,昨晚死在路旁,今日众饥不可耐,于是寻其遗骸食之。但杨之尸体昨晚已几乎被狼吃光,只剩下两手一足。众人取回来烤着吃,因争食而互相詈骂。
陈渠珍婉劝,众人不听,只得诳道:“前方已获一野骡,何用争此?”陈渠珍的话还没说完,正好来一士兵,报射得三牛。众人当时饿得奄奄一息,闻此言,则精神焕发,皆跃起随之往。到的时候,发现群狼争噬,几乎已经吃掉一半。众人急忙开枪,击毙一狼,也一同拖了回来。众人饱餐之后还有余肉,平分后随身携带,作次日之用。
众人得野牛饱餐之后,继续前进,接下来的两天,又一无所获。前日所携之肉已尽,众又恐慌。午后即止宿,得一野羊,众人分食之,还不及半饱。后两日,士兵四行出猎,皆空手而归。饥甚,无可为计。这是陈渠珍一行的第二次断粮(正月二十、二十一)。
当时陈渠珍一行中,有一个藏娃,他的父亲是一个波密军官,被川军杀了,家里没人了,就跑到军营里要求收留,作了陈渠珍的随员。陈渠珍一行出藏,他也跟着出来了。现在大家饿得受不了,就密议要吃藏娃。原江达军粮府的书记刘成坤,因年纪较长,被大家公推出面跟陈渠珍讲。陈曰:“杀一人以救众人,我何恤焉。只是藏娃肉尽骨立,烹之难分一杯羹,徒伤同伴,奚益于死。”藏娃由此捡得一条命。入夜以后,众人趁着月色行猎,打了半夜,获野羊四头,野兔七只,分肉生食(能生吃就生吃,尽量留下火柴备用),才稍稍果腹。次日(正月二十二,1912年3月10号)继续前行,这时全队只剩二十余人,都疲惫不堪,加上整日在雪里里行进,都患上了雪盲症,眼睛红肿,看东西看不清。这天,众人只走了三十里就止宿。
第二天(正月二十三,1912年3月11号),陈渠珍因为昨天晚上出猎,所以起得晚,让大家先走,不要等他。结果陈渠珍刚出发时,看能远远地看到大队在前方,后来陈越行越慢,跟大队越拉越远,走了十多里,已看不到大队的影子了。陈渠珍的马夫张敏和随员藏娃,本是跟陈一起出发的,但两人行走较快,此刻也无踪影了。陪同陈渠珍的,只有西原。又走了七八里,天已昏暮,四顾茫茫,不能再进,于是就在沟里止宿。是夜狂风怒号,无数野狼,嗥鸣甚急,时远时近。陈渠珍手持短刀,西原手握连枪,隐隐约约看见数十头狼从远而至,离陈西二人不过丈许,但停留片刻,就一一越沟而去。陈西二人疲惫已极,不知何时,已双双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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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拨人都吃了大苦,都饿到吃人的地步。城中是烹子而食,这里是吃同伴的尸体,还差点把藏娃吃了。
陈渠珍一行伤亡太大了,都是缺氧寒冷脚坏死的。虽然前后几次断粮,不过倒基本没有饿死人。人员大量死亡的时候,粮食还没有断,那时候是冬月、腊月,宣统三年又有个闰六月,冬月和腊月应该是最冷的时候。
第二日(正月二十四,1912年3月12号)凌晨,二人醒来,刀枪都还在手中。出沟,继续前行,前途苍茫无际,不知哪里是路,走走停停。二人皆认为既和大队失散,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二人正颓丧之际,忽然在路旁看到了一颗沾满泥沙的子弹,杨兴武!一定是杨兴武一行遗留在此的,二人精神为之一震。又行里许,西藏即看到后面有人赶来。陈渠珍的雪盲症严重,怎么也看不见。过了很久,似乎看到了有两个人过来。渐行渐近,原来是马夫张敏,只身来寻陈渠珍。二人相见,陈大喜,张大哭。原来昨天大队在半路遇到了百余头骡,众人把骡驱入山沟,就拐了一个弯,所以陈渠珍后来才看不到大家了。众人也派人数人寻找陈,但都没找到。第二天一大早,张敏就出来寻找,这才找着。说着从布袋里逃出一块重两三斤的熟肉,给陈渠珍吃。
众人在聚集之处燃起了牛粪,陈渠珍循烟望去,距此不过三里而已。和西原分食,二人正饥饿难耐,瞬间吃光。这才和张敏一起回到了众人宿营之处。原来大家昨日猎得七头野骡,足够十天之用。只是骡肉太多,难以背负前行,于是决定在此留一日,将骡肉制成干肉,每人携带十斤。第三日(正月二十六,1912年3月14号),继续前行。此时大家连日饱餐,囊中又有数日之食,精神复振,不再是几日前的颓丧模样。
肿着眼睛,像盲人一般前行,行了七八日,居然没遇到一头野兽,干肉将近,众人又恐慌。大家想起来向导喇嘛曾说过,过了通天河,十多天就会见到冈天削,是以日日念叨着冈天削。远远看见一个土堆,就觉得是,走到跟前一看,不是。远远看见一座小山,又觉得是,走到跟前,又不是。如此日复一日,望眼欲穿。又行二日,忽见一山,高十余丈,下有清泉,傍山而流,水边小树丛生,可取为薪。视之良久,仍不是喇嘛所言之冈天削,虽颇失望,然此地有山有水,想来距冈天削当不远矣。此处风景,和酱通沙漠的一片黄沙,万年白雪大相径庭,似别有洞天。众人此处止宿,伐薪取暖,猎兽疗饥。是时,火柴只存一枚,士兵生存者,仅十七人。分三组出猎,仅获野兔四头。众人生啖之,勉强果腹。此后是第三次断粮,断了一天。
第二天,士兵全部出去打猎,只有陈渠珍、西原和已带病的杨正奇三人留守。陈渠珍闭目而坐,一副不胜其愁的样子。杨正奇见状含泪道:“长安路远,玉门关遥,盲人疲众,夜半深池,此处怕是我们的葬身之地吧。”陈渠珍闻言凄然,也不答话。倒是西原给大家打气道:“现在已是春天,天气渐暖,众人死亡虽多,但我们还活着,是天不绝我辈也。且已行三月之久,所未达者,亦一篑耳。况生死有命,何自馁如是!”陈渠珍的反应是:
到了中午,打猎的纷纷返回,均一无所获。陈渠珍无奈,登山眺望,希望能看到点什么。当时他饥火中烧,步履艰难,但仍强迫自己爬到了山顶。观望良久,忽然看到数里外隐约有一物屹立在平原中,陈极为怀疑是头野兽。急忙下山,催大家去找。众人皆疲惫已极,没人愿意动。陈渠珍自己一步一挨地去找,到了跟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僵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野牛头,硕大无比,高约五尺。大漠奇寒,是以经年不坏,风吹日晒,早已僵枯,狼牙虽利,终咬不破如钢铁一般坚硬的牛皮,所以得以保存至今,供陈渠珍一行人穷途大嚼。
这个牛头太大,摇都摇不动;又太硬,肢解也肢解不了。只好把大家叫来,竭十余人之力,推拉到宿地,堆积柴薪烤之,且频频浇水。烤了三个小时,唇皮才离骨寸许,其他地方仍是紧紧得附着在骨头上,怎么也拉扯不下来。数人轮流敲拨,才弄下来八九块手掌大的唇皮。又烧大火煮之,经两昼夜,皮才稍稍变软,可以用刀切了。皮有二寸厚,是金黄色的。众人饥不择食,竟觉得比鲜肉还好吃。幸好三天来,这批人在煮皮革的时候,另一批人仍去打猎,获得了一头野牛、一头马。否则皮革还没煮好,众人怕早已饿晕了。众人饱餐之余,还有余肉,即将煮熟的唇肉留着,作为干粮。第二天,继续前行。
又行三日,携带的粮食又吃完了。众人饥甚,途中获得一头野牛,去皮生啖之(此时已无火柴)。有气无力地又往前走了十余里,突见一队人马从后而至,众人颇惊疑。停下来仔细观看,则看到七位喇嘛,策骑款款而来。喇嘛见到这帮手持利器,衣服都烂成条条,人不人鬼不鬼的队伍,也大吃一惊。陈渠珍上前交涉,才知这几人都是蒙古人,本是色拉寺的喇嘛,近来藏中生变,达赖调兵围攻,战争即在眼前,所以弃藏而归。于是同行,十余里止宿。喇嘛们携带有帐幕,也赠给陈渠珍一行两个,并约陈渠珍到他们的帐篷里坐谈。陈告以自己是驻藏陆军,为避乱而出藏。喇嘛们用面食果饼招待陈,并赠给他细糌粑一小袋,白粮一包,骆驼二头,又许诺赠士兵糌粑两包。陈渠珍既饱餐一顿,又有骆驼代步,穷途得救,欣喜非常。众人也皆以为里得生,咸狂喜,请求休息两日再行。陈渠珍和喇嘛们商量,喇嘛们也同意了。
次日,领头的喇嘛来陈渠珍的帐幕中坐谈。陈渠珍询问同行至何处分道,喇嘛答曰:“与君同行四日,即分别矣,君由此行前进,约月余,至盐海。过盐海,沿途渐有蒙古包。又行七八日,至柴达木,乃塞外一巨镇也。由柴达木至西宁。不过十余日,沿途蒙古包甚多。”陈渠珍一想分手后还要再走一个月才能见到人烟,生怕再重蹈覆辙,迷了路。于是和喇嘛商量,同到盐海再分道。喇嘛答曰:“我仓卒出藏,携粮无多,今又分赠君等不少,倘迂道太远,中途无可采购,就危险了。”陈渠珍还想再与喇嘛磨一下,忽闻川军的帐篷里枪响。喇嘛大惊,问陈什么事。陈渠珍亦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安慰喇嘛道:“不用担心。”急忙出帐回来查看,原来士兵严少武已经被同伴谢海舞枪毙了。谢海舞仍手持长枪,气势嚣张。陈渠珍也不敢深究,只是劝道:“我等九死一生,遇到了喇嘛,才得以吃饱,才得以不迷失道路。要是因小事就自相残杀,惊走了喇嘛,这不是自寻死路么。”陈又返回喇嘛的帐篷,掩饰道:“刚才士兵擦枪不慎,伤到了一个人,幸而受伤很轻,已经敷上了药,应该没事了。”喇嘛们才稍稍安定。陈渠珍回到自己的帐蓬后,谢海舞又汹汹而至,挟其枪杀严少武之余威,密谓陈道:“我等行囊仅藏市六百余元,纵达西宁,而乡关万里,旅行何资。喇嘛携资甚富,不如劫而杀之,留其一仆为向导,行则资其骆驼,归则资费藏元,公以为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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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杀谢海舞之前应该先安定他一下,防止他暴起伤人。除去之后,先借人头整顿纪律,晓众兵以威;然后再告诉喇嘛们,开诚布公。看了这个情况,喇嘛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脱险后重酬之,不在话下……
当时谢海舞只是一个代表,大部分人都想劫喇嘛。不知道陈渠珍有没有机会发难。
你的方法确实好。伤人最少,而结果也最好。
谢海舞后来在劫喇嘛的时候被喇嘛打死了,陈渠珍这边当时只有十几个人,其中六个人都被喇嘛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