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职人百事 -- 苦夜
[引子]
平淡工作年头渐长，没啥值得大书的内容，记录一些难登大雅的琐碎，当是人生体会、职场总结，若能小小启发一下后生们，则是快慰。亲历之事，文字中或难免掺杂个人心态，但尽可能以忠实原貌为本。
没有私企的经历，所以俺评判不出国企与私企孰优孰劣来，若是说两句推荐国企的话，那只能说：如果做中国的生意，就请去国企；如果要享受国家的政策优惠，就只能去国企；只要党执政，就得去国企做领导。俺记录的事情都在国企。
巧言纵香江
“巧”和“言”组在一起，似乎自古就未多含过一点褒义。老夫子那句“巧言令色，鲜矣仁”用来描述香江分公司四年里的某些小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到分公司不久，就陆续从头儿那里听到了好几位年轻同志的光辉事迹。某甲“突破当地雇员的歧视、阻挠，在当地雇员下班之后，还打着手电上上下下爬楼检查工地”，某乙“很快熟悉并掌控住了工作，没有某乙的签字，任何钱都出不去”，某丙“对工程商务、工程合约上手快，负责了所有分判合约的工作”。
听过之后微微一笑，未接话未复话。当时想好的回话待到四年后，头儿要离开前方说出来。
既然有了领导认可的事迹，那离升迁也就不远了。某甲从Assistant Quantity Surveyer到Project Quantity Surveyer，再到Assistant Project Manager，再到Assistant Managing Director，也就用了不到一年半时间。用当地同事的话来说“哪里是直升飞机嘛，就是火箭啊”。
不久之后，“火箭”的称呼变成了“鸵鸟”。询问此为何意，当地同事笑答“鸵鸟遇到事情会把脑袋埋在沙子里，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为同事一针见血的搞笑水准所叹服。
“鸵鸟”的后果简单又直接，任Project Quantity Surveyer和Assistant Project Manager的大学宿舍项目出现工期严重延误，被业主告上了法庭，创下了分公司历史上的首例。任Assistant Managing Director期间主管的两个学校改建合约出现了分判撇炮事件，直接损失过三千万，也是分公司历史上规模之首。时年某甲也就刚满三十岁。再加上某甲任Assistant Quantity Surveyer时的工程也是分公司历史上的第一个亏损项目，这些就是某甲在分公司里的全部项目。
再往后结果更简单，“鸵鸟”休假期间以心脏要动大手术为由选择了滞留总部，不再返回分公司。其后遇到出庭作证之类事时，均已记不得或身体原因为由继续做“鸵鸟”了。（身体有点毛病不一定是坏事情啊。）
某乙的故事不多，还没来得及在分公司一展宏图，就被总公司调到其他分公司项目上救火去了，项目完成之后获得了总公司的“减亏有功”奖励，这个“减亏奖”不知道是不是国企的专利。
某丙后来的经历也简单，荣升了分公司最大土木项目的Project Manager，尽管其工作年头刚满五年，在工程现场的工作时间还没超过一年。结果就是最大的土木项目在开工第一年里没有任何大的工程进展，管理人员内讧不断、走马灯换人，Performance Report上被业主盖黑猪仔也没断过。这是最终导致分公司头儿被撤换的导火索。一年之后某丙选择了离开公司。
[香江后话]
平心而论，过错不能都记到年轻人身上，应该说是公司给了他们犯错误的空间。国企并不缺少规章制度，国企缺少的是制度下的监管，而且是越往高层越缺少合适的监管，这情形也是国家现状的一个缩影。市场经济上位之前，在道德价值观远高于个人私利的年代里，工作中凭借个人的道德自律就基本上可弥补缺乏监管可能出现的恶劣后果。
这几位年轻人最聪明的地方在于：及时发现了公司管理中的漏洞及领导的喜好，并最大化地加以利用。这是在企业中博领导欢心的最有效手段。如果真的脚踏实地地做一些改善的工作，对公司绝对是有大帮助的，只是聪明人往往喜欢走捷径。对本地雇员的控制和管理一直是分公司的短板，Head Office和工程现场之间存在严重的信息不对称，对现场缺乏有效的监管机制。
在经历了三十年工程建设高潮之后，从工程实施、应用技术角度而言，国内水准绝对是世界级的了，一个国内工程师十年里的工程经历可能不亚于在发达国家三十年的经历。但在工程管理、商务合约、规范制度方面，国内三十年的成就是不可能超越英国人上百年积累的，尽管我们有“跨越式”。
四年后在头儿被撤换之前俺说的话：“某甲和我一个部门共事出来的，某丙和我一起住，干过啥工程，本地工程是啥水准，俺有个判断。只是领导愿意听的话，俺实在不会说。”
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俺也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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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水平有限。这不相当于：我早知道，我就是不说么。领导还不被你气死？
根据文章，这几位不是作主管的料，可能作副手或参谋比较合适。
或者，单项主管可能也可以。
在当事人出事前说坏话，别人会认为是因为你妒忌。给领导留下的印象极坏，而且把公司的“青年才俊”得罪了，以后还怎么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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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以后不在这个领导手下混了。或者领导从这事儿中得到教训了，要重用楼主这种干实事的人了，跟领导表达一下当初也有预感，但还是安心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说他人是非的意思。
多动手少动口，总有收获的那天。
兄弟这事做的不够厚道.
不说,就沉默到底;要说,拿出点气魄来当初就用朴素职业的语言直接反映.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小知识分子大部分都这毛病,区别就在于年龄增长后能不能跨过这个坎儿.
这不明着嘲笑领导有眼无珠么？
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说假装不知道。
师兄H君的事，道来话多。
廿年前新生入校，将俺送到新生宿舍的正是系里组织迎新的H君（多少年后说起来依然是恍若昨日），四年后仨应届生拿着名单琢磨着咋找第四个室友时，第一个入眼帘的就是H君的名字，为此还专门从城南的长途汽车站坐车去了趟河北县城，在第一时间告诉过去的师兄：现在俺们和你成室友了。
成为室友的最大好处是运动量大了，H君个头不高，却是学校多个中长跑记录的保持者，忘了是啥级别的运动健将了。运动健将自然就成为平日里我们踢球的主要组织人，每每到下半场还在满场飞奔的大多只有H君了（没法和运动健将比耐力）。尽管都是些业余体育活动，但只要队友一脚没踢好，或有小失误，马上就会听到H君不满的叱责声。踢球不许踢龇了，打牌不许出臭了，这是若干年后俺背后向别人介绍H君时常说的话。凡是和H君配对打对家的几乎没有不被骂得最后甩牌不玩了的，某次H君的大学好友过来打夜牌，若干轮之后坐H君对过那位赤面起身，撂一句“以后再也不和你丫打了”，翻窗遁形于校园夜色中，牌局终结。不过隔几日还是回来牌照打，脸照翻。
毕业那年找工作时还有出本系统要如何如何限制的麻烦，所以大家多优先选择本系统内的工作单位，小和尚多了，难免大锅饭也不够吃。同室四人中J君要继续深造、K君被导师推荐去了设计院，反而是H君和俺的工作单位落实得最晚。被找工作折腾得心神不定的俺最终是意外地经从前专业课老师的介绍，得机会去系统内名声最响的C公司投简历。等待答复、确定未来的过程无奈而漫长，朝中无人不好办。某日早已铁定进该公司的某同学悄悄过来咬俺耳朵：我到公司见到你们屋K君去投简历了。晚上在宿舍，同寝六年半的仨人开小会，质问K君：汝欲争入C司，望声张；俺再择后路。在K君顾左右而言他的当口，俺听到门外掏钥匙的声音，却无人推门进屋，房门的上亮子从来都是开着的。若干年后，偶然闲聊中从香港公司头儿那里得知，当年H君选择的也是C公司，也已经托好人了，但在紧要当口退出了。回想起当年宿舍门外的钥匙声，俺无言。
工作不多久，俺有机会去孤岛体验人间冷暖。公司日本代表处里那颗日式圆脑袋收走护照、账户之余仍不罢休，另外还掠俺一份口粮钱进他帐户。一年下来，没有被鬼子的工作累垮，却为自己人的贪婪无情折磨得无所适从、形销骨立，待休假期间自费回家时已痴若木偶，机场出来看到往来人流，眼睛即已经润了（估计俺彼时的状态已经属于精神有问题了）。老婆陪着检查过身体，头件事就是找H君来。“你先死还是别人先死”，当头喝棒的一句话至今还能在俺耳边回响。啥也不用再多说，休假结束返回，心情好牙口好，损失的身子骨全部收复，尽管口粮钱还是继续损失。
再见H君已是多年后。SARS逼得同事假日里没地方去，便相约去澳门转，买去程船票送回程票，超抵。到澳门，俺脱队去探H君。见过面，又在海边工地上转了个把钟，才再等到和分判谈完事的H君走出货柜。当时没想过，国企整合的结果会在两年后让H君和俺成同事。
两年后的大屿山边，已经合并到一家公司里的H君被香港公司头儿邀请，受命于难，做已经烂了一年的土木项目最高领导，依然还是十多年前那个球不许踢龇、牌不许打臭的师兄，只是更加了一条：工作不许做差。每天工地写字楼里H君咚咚的脚步声是最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遇到任务没完成，估计连六十多岁的本地项目经理也没少挨批评（这种情况下都是关起门来的）。一年风吹雨淋下来，用衡阳老顾问的话来描述，就是项目“走出泥潭，开始上坡”。在公司纪委书记第二次带工作组来时，俺发言：这是俺们在香港自己控制住工程。
国企事难料，项目开始上坡，香港公司头儿被勒令一周内撤回，总部对项目前景彻底丧失信心。大老板赶到香港宣布人事变动的会上，情绪略显失控地声讨：“工作是为公司做的，不是为某个人做的”，说得俺们都成了丈二和尚。事后方知，大老板单独找H君谈话，指示其继续承担起项目来，H君答：香港头儿回，我也回。
项目的重任最后是交予总部的一位年轻俊才来负责。H君在最快的时间内离开香港返回总部，同天走的是一年前抱着先来看看再说却一干就是一年的衡阳老顾问。其后几个月，与H君共事的同事陆续以各种理由往回撤，工地食堂厨师也已家里孩子要读书为由返南京了。
“项目工作有问题，都是安排技术主管领导带队来督办；若是行政领导来督办，往往是项目班子出问题了”，衡阳老顾问在第一次工作组走后如是说。老顾问四十余年的工作经验着实令人佩服，只是俺眼里确实没看出项目班子问题在哪里来。
[后话]
师兄H君是俺到目前为止所遇到过的最适合做工程的读书人，读书人形象与尘土飞扬、机器轰鸣的施工现场是很难联系在一起的，更不用说要适应并管理现场施工人员（国内多称“民工”）。师兄H君行为方式上正直爽快、简单粗暴、不容半点错误，虽可能是性格使然，但放在施工现场恰恰适用；思维方式上细致缜密、大局观强，可能与早年在设计院总图室的工作经历有关，放在头绪繁多、变化多多的施工管理层面上也正好般配。
要说缺点，可能不喝酒算一个（烟抽得极凶），不拍领导PP算最大缺点，不光如此，遇到原则事和领导瞪眼拍桌子也是常有事。正应了从公司前辈那里听过的一句的经验之谈：“优点越大的人，缺点也越大”。
对俺来说，和师兄一起共事，已算是人生快事，十多年前球场上痛痛快快踢球、痛痛快快挨骂感觉没多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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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没啥捷径，坐火箭升上去的年轻人，大多难以服众。如果继续留在领导身边也就罢了，真下工地，谁鸟他啊，迟早要吃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