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饥荒岁月里的记忆 -- 老光

饥荒岁月里的记忆

一．“吃饭不要钱”

1958年的夏天，毛主席巡视大江南北。走到河南新乡的七里营，说了一句话：人民公社好！ 于是，全国刮起了一阵风，处处盛开公社花。

那年，我十岁。我所在的河洑小镇则划属于常德县的红旗人民公社。

红旗人民公社于当年的九月成立。

还依稀记得，红旗人民公社成立大会的会埸，设在河洑镇下游两公里处的李码子桥堤外的河滩上。

从人民公社成立的热闹埸面上，便可看出它“一大，二公”的特性来。

用当时的话说，人民公社的建立，不仅超过土地改革，而且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中国农村最伟大的一件喜事！

国人素来爱热闹。寻常百姓家有个婚丧嫁娶的红白喜事，也大张旗鼓地整酒请客放鞭炮。更何况这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最伟大的事儿呢，

所以，开成立大会的那天，凡属公社所辖范围的青壮年都来齐了！那时候，红旗公社所管的范围大得不得了！相当于后来的一个区。61年整风整社，调整，巩固，充实，提高时，红旗人民公社被分成了五个小公社。

参加成立大会的人那天，来了好几万青壮年。会埸上人山人海，黑压压一大片，满河滩挤的都是人。堤上堤下，红旗招展，锣鼓家什闹喧天。我长到十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大埸面。

那时候的鞭炮不多，但是，时兴放铳，十里八乡来了几百杆的铳。当台上的社长宣布：红旗人民公社成立了！台底下几百杆铳齐放，刹那间震得地动山摇，那声威真的是惊天动地，场面雄伟壮观很。直到如今，仍留有极深刻的印象。

我还记得，也是在这个会上，宣布了毛主席将辞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一职，他推荐刘少奇接替担任国家主席。会埸上还散发了大红的“号外”，“号外”上便印了这消息。

要晓得这“号外”能够保存下来，留到如今便成了“文物”，值钱得老鼻子的话，无论如何，我那天就不会把它丢了。

公社一成立，镇上能动的人员，都被公社安排到社属的轧花厂，养猪场等单位去了。

那时，我妈就被分配到轧花厂。

轧花厂的厂部设在夹街寺。妈工作的地方在李码子桥，李码子桥是个分厂。这厂房原先是个徐姓地主的产业，土改后分给了贫下中农。公社成立后，一平二调，一大二公，便把这儿作为厂房，原先的住户被安排到另外的地方了。

轧花厂把原来住户分隔开的木板壁统统拆掉，就变成了宽敞的厂房。

当年电力稀罕，带动轧花机的动力靠的是锅驼机。这锅驼机发动时要好多的人一齐使劲拉绳子，带动飞轮才能启动动。锅驼机启动后，再带动很长很长的一根轴杆。这轴杆安在地下面挖成的地槽里头，沿着地槽两边安装有二十多台老式的轧花机。每台机子的飞轮上有根皮带连接到地轴上面。轧花机想停下来，就得用手拿根铁棒把皮带别下来。干这事挺危险的，有一回，一个女工别皮带时不小心把头发卷了进去，险滴滴丢了性命。

李码子桥在河洑镇的下游，两地相距不到五里。

我那时正在河洑镇完小读三年级。好在路程不远，天天跑通学，何况班上有很多同学也是那一带的，所以，每天来来去去，也不寂寞。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刮风下雨。

吃饭的问题好办。公社成立后，到处设立有公共食堂，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嘛！吃饭便不要钱了。这事儿在中国的确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遭！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那时，你只要有饭票，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中午我在镇上的食堂里吃，早晚则在轧花厂的食堂里吃。

刚开始的时候，公共食堂还办得不赖，八个人一桌，四菜一汤，隔那么一晌，还杀头把猪，打打牙祭，改善一下生活。可时间一长，经得几吃呢？老辈人说得好：坐吃山空。像这种吃法，纵然是座金山银山，也会吃垮的沙？

一群群的男女老少穷吃恶吃，吃来吃去，这公共食堂就像害了拖累病的人，一天天瘦下去，最后，被拖得只有出气，没得进气了。

进入1959 年，食堂的病症越来越沉。原先八个人坐一桌的安排，取消了，四菜一汤也开不出啦。敞开肚皮吃饭取消了，所有人都要排队，按秩序凭票打饭。菜呢，也就是很少的一份小菜，再搭上点干菜，因为没有油，这菜入了锅用水一煮，漆黑，漆黑，像猪食。

最难以为继的是缺烧柴，那么多的公共食堂，因为不要钱，人人可以吃，于是，路上不断人，灶里不熄火，日日夜夜不停地烧，像个化钱炉，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该要烧多少东西？

没得法嘛！人总不能吃生的沙！先把家家户户的桌椅板凳搬来烧，桌椅板凳烧完，就拆柜子打床烧，柜子床板没有了，那就砍树作柴火。周围的大树砍得精光哒，又怎么办？反正活人不会被尿憋死的！俗话说得好嘛：有柴无米，烧破锅底！有米无柴，煮出饭来！只要有米，还愁煮饭不熟！拆屋烧！反正进入共产主义了，还有么得你的！我的！都是公家的！先扯住耳朵救住鼻子再说。

于是，好多的房子就这样被拆掉，几斧子劈得稀烂，变成了柴火，化成了灰。

• 饥荒岁月系列连载之一到三十的连接在这里
• 西河文萃第26期 2009年9月13日 中
• 西河文萃7月16日至9月11日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