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嫁给太监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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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哈哈!~~~~~
家园 上午的点心用过啦

下面老萨要开始继续讲夏奶奶啦

家园 萨苏讲故事,跑题也跑得这么帅。您要是不把题目改了,我还真没注意

原来都跑得这么远了。猛地一刹车,才发现还要重新拾一遍前面讲的啥

家园 萨先生这绝顶的好故事只埋在西西河里太浪费了呀

要是也能拍个电视剧什么的,让中国十亿观众也见识见识该多好呀.

家园 今天忙着写我家的一头肥猫,这一篇的续要晚些时候了

请兄弟们见谅

家园 嫁给太监 续8

对于夏大娘和夏大伯,我们这些晚辈或多或少都会对一个问题感到好奇,那就是夏大娘好好的怎么会嫁给个太监呢?而且看起来对夏大伯还挺好。这在我们这一代人看来,实在带有一点怪异的感觉。

好奇是好奇,除了不长眼的,没有人会去问这个问题,总能想象到这背后会有一些隐痛,对一位慈祥的长辈,有谁忍心去揭人家的疮疤呢。

可是世界上少不了不长眼的。

我们家这个不长眼的,就是萨。

上高中的时候萨一门心思琢磨着将来去当记者 ?C 谁知道现在记者的名声和诈骗犯越来越近乎呢? -- 守着夏大娘这样的“传奇”人物不访一访实在是心痒难挠,于是有一次春节吃完饭,终于找了个机会,和夏大娘聊天,把话题引到夏大伯身上,然后冷不丁的来一句:曾姥姥,您就没有想过不跟夏大伯过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么?

这问题挺幼稚的吧?可是我也想不出别的说法啊。问是问,心里挺紧张,老太太可别生气阿。

夏大娘的反应远不是我猜测的那样激烈,老太太抿抿头发,一边捡着一笸箩豆子,一边很平静的回答我:什么自己的幸福啊,你姥姥这辈子过的挺好的了,你夏大伯人好,可惜的是命短啊,没有着我伺候他,没享着福。你们现在的孩子没经过我们那个时候,我们那时候有棒子面窝窝头吃就是福。。。

老太太絮絮叨叨,话题又引到夏大伯身上 ?C 你知道么,你夏大伯可是靠得住的人呢。他当年在京津在江湖道也算一号人物,全靠他的仗义和武艺,京北二百里一说静海夏老公,不能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是威风八面。可惜啊,我到他快死了,才知道他那么大威风。

这样的话题,当时就让我忘了想问的事情,倒要问问夏大伯有怎样的威风。

夏大娘就讲,嗨,我是到萧华打天津前一年,才知道他在外头多威风啊。

1948年,大概是中国那么多年战乱中打得最大的一年了。那时候夏大伯身体不好,下半身已经不能动弹,北京的生意早已照顾不来,负责业务的是我外祖母的父亲李二爷,夏大伯呢,用现在说法就是“顾问”。这一年秋天,林彪的四野大军忽然入关,突破隆化承德一线打开了华北平原的大门。要说国民党守将傅作义也是一代名将,颇不少撒豆成兵,斩关夺隘的传奇,无奈他此时碰上的是打顺了手的林秃子,手下一百多万儿郎如狼似虎,哪里是凡人招架得住的?几个回合一打,东北大兵挑顶狗皮帽子就把傅总的大军赶得跟赛马似的。

平津震动。

这个时候,我曾外祖父看到形势不妙,就通知北平分号收拾生意,疏散人员,家属妇孺撤到天津总号。老爷子“盘踞”津门几十年,对战争总结出两条经验,第一,人要聚在一块儿,要不然打乱了找起来麻烦;第二,打仗的都奔北平那金銮殿去的,天津比北平安全 ?C 还好跑。这第一条算他说对了,第二条他可是没想到土八路拿天津开刀杀鸡儆猴,差点儿全家让萧华的炮弹包了饺子。

夏大伯两口子本来可以留在北平,无奈夏大娘是我六舅的保姆,这小家伙死也不离开夏大娘,耗了一阵子以后夏大伯心一软,说留在北京也不安全,都走吧。

等他们真要走的时候,天津和北平之间的火车已经不通了。几十口子人收拾细软上了大车,开始往天津走。

那时,“共军”纪律森严,并不可怕,也还顾不上注意他们。国民党的乱兵到处都是,三五成群,但除了有伤兵强行搭车,似乎也没有过分的骚扰。夏大娘说傅作义在西直门外设了大刀队,对乘乱抢劫的乱兵杀无赦,大概有点儿效果。傅作义应该是国民党中比较有能力的将领了,可惜的是他碰上的是林彪。那个时候的林彪如果算猫,国民党的将军不论好坏,统统是耗子,傅作义也不例外。

既生瑜,何生亮?

真正对他们下手的,是土匪。

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江湖好汉,多半是地方的地痞流氓,纠集起来,劫掠过路的难民。中国老百姓苦,碰到兵祸只有跑,有点儿什么好东西只好带在身上,所以,乘乱劫掠是中国任何灾难中绝不缺少的情节。直到1976年唐山地震依然如此,据说第一批到达的解放军救灾部队,受命见到乘灾打劫的匪徒可以开枪击毙,我的一个舅舅曾亲眼见一个被打死的盗贼,两臂上密排排带了几十块手表,都是从垂死的人手上摘下来的。

北平分号撤出来的眷属,和其他逃难的人间杂在一起,成了一个几十辆大车的车队。走到杨村,正上坡呢,坡顶一声枪响,前面的车子忽然停下,一伙土匪鼓噪着从路两边扑了上来,或拉马,或抢包裹,难民们顿时炸了窝。夏大娘的车比较靠后,她从车帘缝里往外看,只见大人喊孩子哭,有人被打伤了,满脸是血。从前面乱纷纷的向后跑来。

就听到夏大伯说话了 ?C 扶我起来。 -- 他本来躺在车里跟着走的。

这时候,从前面下来两个土匪,每人手里都挎一只土造枪,叼着烟卷,一边吆喝着,一边朝夏大伯他们这辆车走来。

就在土匪走到离车三五步的地方,只听啪的一声,左边土匪嘴边的烟卷忽然不翼而飞。

两个土匪一愣,就在这时候,又是啪的一声,右边土匪手指夹的烟卷,也脱手而出。

这时,两个土匪才意识到有人在袭击他们,哎呀一声,一面后退,一面摘下枪来。

车门帘一挑,夏大伯在车里坐得笔直,一手玩着长长的皮鞭,一手扶着烟袋,眯缝着眼睛看两个土匪。

夏大伯的鞭子玩的出神入化,平时就揣在袖筒里。有一回夏大娘在洗衣服,夏大伯走进门来,说,别动。

啪,鞭子一甩。

夏大娘问:你吓唬我干什么?

夏大伯说:晤,你头上落了个马蜂。。。

两个土匪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动手。夏太监说话了:叫你们大爷来,就说静海夏老公夏一跳在这儿等他。

两个土匪不到一盏茶功夫,周围的土匪都停止了动作,开始看着这辆车。这时候就有个脸上有大紫疤的汉子,腰里掖了手炮,从前面走来,见了夏太监,先是一愣,立刻恭敬的扔了马鞭子,惶恐道:哎呀老公公,布几道系您亚(不知道是您啊),多包涵,多包涵。然后左腿屈,右腿立,身子向下一伏,右手袖子啪的打在地上,尘土四溅,然后站起来,左腿立,右腿曲,同样身子一伏,左手袖子啪的打在地上。夏太监左手按按右肩,右手按按左肩。

照夏大娘的说法,夏大伯是“在帮”的,而且辈分很高,这个帮是哪个,就无从知道,只是夏大娘说他们那时候帮不叫做帮,而叫做“山”,似乎还很有绿林道的遗风。地方上的地痞流氓也往往“在帮”,那就是拜有地位的黑道人物为师,给自己撑腰了。后来夏大伯讲,杨村这地界儿“在帮”的很多,这伙子土匪都是本地口音,肯定有和自己能讲上辈分的,所以他才敢出手揽事。没想到这伙土匪的“大爷”就是在帮的,夏大伯于他的师傅曾有过命的帮助。夏大伯和紫疤大爷是按照帮里的规矩行礼。

此后的事情,夏大娘就搞不懂了,因为两个人说的话全然让人无法明白,大体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一类,那叫黑话,夏大娘不是杨子荣,当然不能明白。只觉得那紫疤大爷语气相当恭敬,似乎不会打起来了。

不等她松口气,却又听那紫疤大爷的口气急切起来,夏太监则不紧不慢,而且话越来越少,气氛又开始紧张。

说到僵处,紫疤大爷忽然大吼一声,从腰间拔出一口尖刀。

不等夏大娘害怕,紫疤大爷翻腕一刀,刺在了自己的左臂上,一个透明窟窿,鲜血迸出。

这是干什么?夏大娘一瞬间想起夏大伯所说的那些天津混混儿好勇斗狠的故事,心里一惊。

夏太监连眉毛也没有抬,一言不发,如老僧入定。

紫疤大爷一翻腕子,又是一刀刺在自己左臂,同样一个透明窟窿。

夏太监依然默不作声。

紫疤大爷手微微发颤,略微犹豫,终于又是大吼一声,第三次把刀刺在了手臂之上。这人也真硬气,又是一个对穿,竟忍着疼,一言不发。

这时候,夏太监忽然二目挣开,缓缓道:绿水长流。

紫疤大爷长出一口气,头上黄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哈哈笑道:青山不改。

右手把左手一抱,喝一声 ?C 走。

土匪们呼啦啦随着他蜂拥而去,留下一片黄尘和呆若木鸡的百姓。

这时候,夏太监向后便倒,周围的人忍不住惊叫起来。

夏大娘说,那是因为我撑不住啦,你夏大伯的腿早就不能动了,根本坐不住,那是我在后头撑着他阿,这土匪一走,他那个大个子,加上吓,我可也就撑不住了。

事后,夏大娘问夏大伯为什么那紫疤大爷用刀刺自己的胳膊?夏大伯淡然道:那叫“三刀六洞”,是他跟我赔不是的规矩。我也就饶了他。不然让他师傅知道,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故事听得挺好,萨满意而去,回头一想,想问的还是没有收获。

以后和萨娘谈起,才知道家里对夏大伯的评价是机智深沉。夏大娘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文革的时候,汪东兴家的司机保姆等等都有一段出中南海,到部队农场劳动。其间当然少不了人人过关。到夏大娘的时候,关于夏大伯的问题虽然组织上早有结论,但给群众一个交待是跑不了的。这个事情很为难,你说他是好人吧,人家要骂他封建狗腿子,你是和群众对立,你说他是坏人吧,自己也要陷进去拔不出来,何况夏大娘也是绝不肯说他的坏话。

论到夏大娘发言,一开口就淌下泪来,说夏大伯这个人糊涂啊。他一辈子受苦,一辈子也没明白过来,到死还抱着封建迷信的毒害。他总是和我说,自己这辈子五体不全,那是上辈子造孽造的,是命不好,这辈子不造孽了,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他不知道这是阶级压迫阿。。。

这样一番检讨以后,把战士们的阶级感情都勾起来了,贫苦人受苦受到无立锥之地就够苦的了吧,这夏大伯还要苦,苦到连自己的身体都被残害了。于是大家义愤填膺,纷纷诅咒“万恶的旧社会”,喊口号,还挺激动。也没有人再说夏大爷是什么狗腿子了。

也有人问过夏大娘怎么和夏大伯走到一块儿,夏大娘的回答是受苦人和受苦人,就走到一块儿了呗。

不知道是不是实话,反正是无懈可击。萨娘感叹

我想萨娘感叹是有理由的,这个高考数学满分的家伙自己可没有这种智力。当年运动兴起,萨娘还革命激情万丈呢,带着同学去三条石找老工人揭发萨曾外祖父的“剥削历史”。老工人们来的很多,一语却道破天机 ?C “十二小姐(萨娘大排行排十二)长这么大啦,可得看看。” 可是等弄明白了十二小姐要“大义灭亲”,大伙儿就支支吾吾了,末末了,有个老工人告诉萨娘:“孙四爷对下人,还是很好的。”

碰了一鼻子灰,两面不是人。从政治智慧上说,萨娘比夏大娘差的不止一个档次。

但是萨娘说,夏大娘说过她嫁给夏大伯的事情的,她之所以说这个事儿,还和你有一点儿关系呢。

哦?这次轮到老萨发呆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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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说书先生哦,好听好听。我奶奶讲故事也有一套。

内容多是因果报应。。。不孝顺如何云云。。。真聪明哦。奶奶不识字,但是懂很多。

家园 这个好像听到过的。。。

有没有移花接木啊。。。不新鲜。。

家园 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会和老萨有关系,快说快说。
家园 嫁给太监 续9

如果如萨娘所说,这件事情还真的和我有些许的关系。

我的父亲有兄弟三人,三叔性豪,少年万里,属于泰山崩于前而不觉的性子,二叔相反,这位后来橡胶第二总厂的总工程师是好学生,好工程师,待人敦厚,心思细腻,但是有一点心窄。

二叔好学,他的专业是化工,但很下功夫于外语,英语,日语都可以流利的和国外人员对话,这在当时的中国并不多见。文革兴起的时候,却因为外语好遭到批判,这种事情我们在文革的荒唐纪录里俯拾皆是,今天往往被当作笑话来看。可是放在自己的家人身上,那种残酷就让我连一丝幽默也无法感受。不容辩解的人身攻击,不久斗争升级到二叔上大学也是罪过 ?C “凭什么就你能上大学呢?”二叔忍不住分辨,当时就被打,把他的一边眼镜片打碎了,玻璃碎片嵌在脸上,流着血,就这样回了家。

当时我的父亲,祖父也无一幸免的挨斗,祖父经历多,能够熬忍,父亲的单位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比较他的老师们自己境遇还好。但是二叔却无法忍受了,一方面是性格的原因,一方面工厂里很少几个知识分子,到处是挑动起来的敌意,让人发疯。

晚上,一天水米没打牙的二叔避开家人,没让人知道,悄悄的进了家,那时候我们全家都住在一个院子。因为各家当时只有萨一个小孩子,萨爹萨娘又不常在家,便把萨放在小后屋的一个躺车上,夜里祖母带着睡觉。二叔那些天每到被斗,回来总是到小后屋,把襁褓里的萨抱一抱,他把我抱一抱,说就觉得心里感到一点儿希望,感到一点儿人生的甜味,心里能好过一点。

这一天晚上他也是悄悄的进了家,没有到我祖母那边去,到小后屋来,看看别人不在,只有萨躺在小车里。二叔后来说他进门就把我抱起来,脸贴脸的痛哭了一场,然后把手表摘下来,塞在萨的小枕头下面,一咬牙,到后院找了一根绳子,上吊了。

这个时候,萨忽然就惊天动地的哭起来。有人说小孩儿是有感应的,也许那时候的我感到了危险或者恐惧,所以大哭起来。这一点至今我也相信,只是长大之后这种感应就不再相干。

当时萨的祖母,正在和来访的曾姥姥在另一间屋说话,忽然就听见萨惊天动地的号哭。据说萨小的时候比较体贴大人,放下就睡,很少哭闹,因此这样哭法两个老人都觉得有些不对,赶紧跑来哄,萨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安静下来。这时候祖母就看见二叔的表了。

知子莫如母。祖母后来说过这件事,说是看到那块表的时候,心就象被什么揪了一下,顿时整个人就软了。只顾用手指着表,半天只能用别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重复: -- 这是老二的表,这是老二的表。。。

曾姥姥是何许人也,经过的事情多了,她对我家的情况比较了解,马上就明白事情不对,立刻喊将起来,大家赶紧来找二叔是否回家了,一推开后院门,就看见他吊在那里。。。

把二叔救下来,因为抢救及时,嗓子里还有气。那时候不敢声张,怕人家要说你“畏罪自杀”,赶紧把东院的老中医龙振怀请来,用针灸的办法,总算把二叔救了过来。

二叔醒过来,看见一屋子的人围着自己,愣了一下,便开始号啕大哭,说我就是今天不死,他们也饶不了我哦。

一个平时斯文乃至有点儿羞怯的成年人,痛彻心肺的号啕大哭。

大家都跟着流泪。

这时候曾姥姥就突然上前,抱住我二叔的头,一边哭一边说你这傻孩子,哪儿那样容易就走上绝路了呢?你曾姥姥当年被你夏大伯买去,也寻过死呢。要是当时死了,你小茹子姐姐指靠谁去?

这样儿,才知道夏大娘当年是被夏大伯买去的。

夏大娘当时讲了一些,后来和当了作家的六舅也说过一些,综合起来,大概可以勾勒出两个人走到一起的经过来。

夏大娘也是天津静海县的人,死后也是埋在静海。静海地方很苦,盐碱地,收不到多少庄稼,一碗菜糊糊粥,加一撮盐,一年四季老百姓有这个吃,就算是生活不错。夏大娘说小时候不知道肉什么味。

地主也穷,据说她们村里有个地主的女儿跟卖布的小贩跑了,因为地主舍不得给她买新衣服。挑担小贩上的衣服能有什么好货色呢?地主吝啬可以理解,但是真没钱恐怕也是理由之一。偏偏夏大娘家里人口多,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她父亲没办法,到天津卫找活作,钱没有挣到,却不知怎么的和人学会了抽鸦片,抽鸦片当然不能干活,只好回到村里。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到夏大娘虚岁十二的时候,年景荒旱,夏大娘的一个弟弟病饿而死。

没办法,夏大娘的父母只好走最后一条路,把孩子卖了。剩下一个儿子舍不得,女儿还太小,最大的夏大娘也只有十二岁,夏大娘的妈妈找到邻居的一个人贩子,让他帮帮忙把夏大娘卖了。

当时的人贩子和现在不同,是合法的,而且常常是乡里乡亲,这个罪恶的买卖当时倒有积德的说法,因为如果不能把孩子卖出去,大人孩子往往只有死路一条。也许卖出去的孩子将来还能有比较好的生活呢。“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是朱夫子的梦呓 ?C 让他象静海的老百姓那样饿上几年再说吧。写到此处不禁有些感叹,这样不顾一切的把孩子生下来,让他/她只能象虫豸一样的半饥饿的生活,如此父母,应该怎样评价呢?

那中人就是夏大娘家的邻居,他有些为难,说孩子太小了,谁会买呢?夏大娘的妈一咬牙,说随便什么价钱,孩子有口饭吃就成。卖了给你七成。那时候卖孩子中人可以抽到五成,给七成,就是不打着卖钱,是要给孩子找个出路。夏大娘的爸爸虽然抽大烟,还有一分良心,对那中人说 ?C 卖给谁都行,就是不兴把孩子卖到行院阿。

行院就是妓院。

那个中人就把夏大娘卖给了夏大伯。

夏大伯怎么会想到买人呢?

因为他想娶妻成家。

夏大伯以后很多次都对夏大娘说自己当时是造孽。清朝后期,太监娶妻并不算新鲜事,大太监出宫以后,往往也效仿常人娶亲,当然,对女方来说,这根本就是守活寡。因为生理上的缺陷,太监心理上多变态,对“妻妾”往往极尽摧残,《茶馆》里面的庞太监就是一例,历史上大太监小德张几次“娶妻”,都被他虐待致死。所以不可能有谁真愿意把女儿嫁给太监。但是,有钱的太监往往买穷人家的女儿充当自己的妻妾,在当时的太监里面,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夏大伯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但是,他也最终作了这样的事情。其主要原因大概是寂寞。他的家里似乎还有亲戚,可是因为他从宫中出来没有发财,所以没有人认他。夏大伯明白自己的身份,几次委屈巴结,除了被骗去钱以外,没有得到一丝亲情的回报,他也就死了心。夏大娘说他至死也不和自己的亲戚往来。

刚刚出宫的时候,见到周围太监娶亲,夏大伯还会和人家劝劝,说你们这不是害人家一辈子么?说是说,听得很少。他自己当时生活无着,也没有这个念头。

随着开始做买卖,夏大伯的生活安定下来,手里也有了些钱,也许,这时候,他也开始期望着象常人一样的亲情吧。夏大伯后来和夏大娘说过,他本来想过,将来认个孩子作后代,谁成想,弄到了这个地步。

那是一年中秋节,他和几个太监朋友在饭店喝酒,有个太监还带着“太太”,-- 当然那是有钱的太监,表面上,他的那个“太太”对他也很不错。喝到半酣,夏大伯恭维那太监也有了个家,或许是对了时节,自己也就不自觉地带了感慨。那太监本来还怕夏太监再说教他,察言观色,便上了心,说老夏你别眼红,三条腿的马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容易么?要不我也给你找一个?

夏大伯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说:哎,那得多少钱啊,我可没你富裕。

那太监说你的底儿我还不知道,有两百块大洋我帮你了。

哦,只要两百块阿?夏大伯借着酒性来了兴趣。那太监为了证明不是吹牛,就叫人找了个中人来,一说,正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两百块大洋 ?C 就是夏大娘,那中人为了好卖,把她的年龄多说了两岁。

夏大伯本来也没有太认真,及至听说夏大娘是静海县人,就不禁心动了,啊,老乡阿,便道:好啊,如果就是两百块,那过两天咱们商量商量。

那太监听了,就笑,说老夏你还商量什么?你堂堂六品顶戴也该有个家了吧?钱我给你垫着,今天就抬轿走人吧。几个太监都跟着起哄,夏大伯被他们说的心眼活泛,喝得又比较多了,高高兴兴的就点了头。夏大伯说他那时候确实是喝多了,所以连夏大娘都没有见就已经答应下来。看那太监数了钱给中人,吩咐把人带来,别的太监们便纷纷上来给夏大伯敬酒贺喜,夏大伯稀里糊涂觉得自己也要有个家了,心里高兴,听着奉承话便忍不住多喝几杯。一直喝到天旋地转,他都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家。

一觉睡到中夜,醒来,忽然看见自己床上多了一个人。夏一跳真的吓了一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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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这个阿朱 :) 应该不会,这个是我们自己家的箱子底儿
家园 沉甸甸的。
家园 不顾一切地生孩子也是那个时候的观念和环境造成,不可苛责

那时和现在又不同,现在要讲孩子的人权,那时的观念,无后才是不负责任。况且孩子养下来能不能成活也很成问题,当然要多养,穷人家死亡率高,又缺劳动力,更要多生。加上那时根本没有什么娱乐,当然孩子会生得多。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得好,穷有什么办法,人穷百事皆哀。

家园 难说。箱底压久了,就吸收了各种气息自个儿长大了也说不定。

我还以为您会说:那可巧了,说不定是一个舵,一个堂的弟兄呢。。。

家园 also, that's no way to stop that.

how those poor family to avoid have children? No s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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