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阅读习惯 -- Elusa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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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阅读习惯

想起这个是因为今天又要读书了,那种需要详详细细尽可能不丢字拉字的读。捧着手里这本硬皮65年出版的书,毫无例外的脑子又想到了别的地方。我是怎么开始读书的。

首先感谢我父母,他们对下一代的教育之关注是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想能超过去的。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学认字,不过好像在五岁上小学之前认识了将近一千个汉字(这个具体的统计方法要问我妈,反正她是这么跟老师说的)。不过我还是能很清楚地记得进学校之前自己如何的喜欢读书(其实还是我妈说的,她在更年期的时候特别喜欢重复一些很久远的事情,因为是孤证,所以姑且当事实了)。那时候父母都在上班,我白天会被送到父亲所在单位的幼儿园,从事一些与其他小朋友打闹,相互欺负,到老师那告黑状,哇哇大哭博取同情的工作。等我父母下班我把接回家,他们开始张罗晚饭的时候,我就从床底下抽出小书箱,跨坐在上头,从屁股底下一本一本往外抽小儿书看。小书箱是父亲巧手的同事帮着给做的,5块木板,开着天窗,钉子都弯到木板上,防止扎到我的屁股。那里头装着现在保守估计几百本的小儿书,在那个经济比较紧张的时期,这个投资对我们家来说怎么也算上ipod了。我妈说我那时候特听话,别的小朋友都在外头喊喊杀杀,摔破裤子,我就老老实实的一直坐在箱子上头,享受屁股底下的精神粮食,直到被饭香或者我父母给叫到桌子旁边。这应该算是我阅读的开始。那小书箱到现在还在我们家阳台上,不过里边放的是改锥锤子之类的,在完成了启迪智力的任务之后,它又为我们家的体力工作做出了卓越的贡献。那些小儿书在经历多次搬家的流失后残存下来几十本,被线捆成一摞摞,塞在了书架下的柜子里。念大学的时候我偶尔又翻起这些小儿书,顿时大惊失色,居然是梁羽生的萍踪侠影,难道我在蒙昧时期就遭受了武侠小说的毒害,难怪流毒至今。

之后在小学跟初中,最深刻的阅读体验就是上课偷偷看小说。我们都知道中国的老师是敏感而且自尊的,他们无法容忍学生在听课的时候把眼睛放在除他们的身体和黑板之外的地方,虽然他们也知道每堂课的部分时间对部分学生来说意义略小于睡觉,但还是不可以承受尊严被亵渎的危险,我就这样经历了无数次被发现,没收书,下课去老师办公室,接着去班主任办公室,发还书或者从家长的手里间接发还书的过程。当然了,在这样一个复杂漫长的过程里,一些小小的批评,罚站以及身体惩戒(这个来源于父母)是免不了的。好像那时候读的主要是小说,偶尔有少量杂志和报纸(我在90年教师节被胖胖的几何老师当堂撕毁了一张中国体育报,直到许多年后他见到我还能记起,说是他那年教师节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其中琼瑶小说的全部,当时武侠小说的大部分,一些席慕容和汪国真的诗歌集都是重复阅读了无数遍。当时有一本叫做血色青春的小说被我们奉为经典,深深为其中粗俗的底层生活和装狠的语言所倾倒,几个月前我在亦凡书库发现了它的连载,一种深切的温馨立刻涌上心头。在这样艰苦环境的中后期也慢慢训练出了一些良好的躲避抓捕的技巧,不过依然无法完全避免人赃并获的场面。这使我在以后的人生里充分的遵纪守法,并且完全信奉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好猎手这句名人名言。

到了高中,功课虽然紧了,但是阅读的覆盖却比以前要广,那时候也跟赶集一样开始去劳动人民文化宫的书市,在那里买了很多好象不该是我这个年纪的人看的书,还记得的有程海的感谢命运,尤里西斯,赖特的抓间谍者,菲尔比的回忆录,纳粹三巨头的回忆录,朱可夫回忆录,笑林广记,中国三十年代各流派诗歌大全,还有一套新世纪文丛,里头包含了洪峰马原格非苏童莫言张抗抗等等几乎所有当代重要作家的作品,这套文丛还使我找到了一个叫孙甘露的上海人,虽然他现在不出名,作品也不多,但是是我看中国人写的小说的偶像,一直到现在。当时好像是钱钟书刚刚出版管锥编,我早就听说过这本书,在书摊上发现了想翻开来看看,第一页就彻底把我阅读下去的信心给击毁了,自此不敢再看。高中时候的读书习惯基本上沿袭了初中,不过有了新的优良条件。我在自己的屋里可以在写字台中间的大抽屉里放本打开的书,平时伪装学习的时候就拉开抽屉低头看,一有风吹草动肚子一挺,外面就干干净净。其实那时候家里对看闲书管得还比较严,不过这个抽屉好像从来没被发现过,是真没发现,还是怕影响了我学习的情绪,我也不确定,不过还是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父母,让我仍然喜欢读书。

之后是大学,学校的图书馆藏书颇丰,并且资金雄厚,无论旧书新书,上架速度非常之快。所以我也养成了三不五时到图书馆狩猎的习惯。要讲起那时候的阅读条件,真是难得。在老馆的时候外面树荫环绕,墙上爬满爬山虎,软木地板走路无声,高大古意盎然的桌椅,那时候拿本书或者靠窗,或者静坐阅读,实在是人生的快事。后来转移到新馆,照明好多了,屋里光线充足,赭黄色的宽桌长条排开,也是读书的好去处。更妙的是在社科书区的中间有个天井,十几平米的地方铺上交叉的小道,有几块假山石,还种着树木花草,阳光不刺眼的时候在这找个角落坐下慢慢看书,还有凉风送爽,恐怕是花钱也买不来的享受。在这样充满诱惑力的环境里,我这种意志薄弱的人惭愧的丢弃了一个工科学生的本分,不追求人类实现物质生活进步的宏伟目标,反而沉浸在头脑自身产生的虚幻逻辑和景象中,最终既浪费了国家花在造就一个工程技术人员身上的巨额投资,也没能成为给人民文化生活浇粪的老农,庸常至此,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大学时候就已经有了很好的网络条件,不过那时候网上能读得东西太少,自己英语太差,多数也就是在学校的bbs里转圈,那时候觉得经常把手写的字能变成印刷体,无论是打在纸上还是显示在屏幕上的人都是偶像一般,不过很快也有了新词来描述这种行为,叫做灌水。在互联网时代的阅读条件可以说彻底退回了解放前,标准配置是一台电脑,一个有着肮脏表面的电脑桌,烟和火机放在显示器一侧,一个纸杯放在另一侧,奢侈的话还有另一个纸杯放在烟的那侧,两个纸杯千万不可搞混,否则必有生命之忧,至于椅子,我好像就从来没坐过一把舒服的电脑椅,无论贵贱,三个小时之后必然如夹棍施刑于腰,看来精神与物质的作用在什么时代都是不失效的。这么若干年下来,在网上看过的文章,无论长短,已经无法计数,涵盖也广了许多,就不赘言了,好在这里也都是喜欢在网上读东西的人,想必也有戚戚焉吧。

今天是一时兴起,打了这么多字,浪费了本该读书的宝贵时间。这个好发言的习惯,就算是读书的原罪吧。下面,还是要唤起对S.A Tobias先生的尊敬,读他在65年就给04年的我带来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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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写得真好!也引起了我很多回忆

想起当初自己在大学图书馆里,一边心不在焉的翻台湾的那些繁体字杂志,一边等着看那本已经被翻的皱皱巴巴的“电影双周刊”(其实主要是看里面的照片)。

家园 说来惭愧

经过高中3年填鸭似地“被动努力”学习,等到了大学,我就如同放羊似地,天天变着法到处玩。除了考试前看书,我一般都不去图书馆的。

白白地浪费了大学的时光!

家园 有时间玩多好啊!我现在还后悔大学玩得太少呢
家园 上大学的时候,肯看书的人可真不多

那时候刚刚搞活经济,人人想着做个家教阿,找个兼职阿捞点零花钱;或者泡个美眉,找个帅哥享受一下青春了;要么就是沉迷于武侠,游戏和扑克中;最好的刻苦用功拿点奖学金的。但是肯看杂七杂八的书的人可是真少。

我也看过一段时间的武侠,也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宗教,也打一点扑克,但是也就是玩玩,并不是太在意。更多的时间是泡在图书馆里看东西。从小说和杂志开始看起,渐渐地对历史,军事开始感兴趣;然后是人文和哲学,最后是心理和宗教。说来惭愧,我学习并不积极主动,每学期混个三等奖学金给家中交差了事。也不羡慕别人挣的零花钱,就是喜欢看点东西。唯一的遗憾就是能够说得上话来的人真少,想跟别人谈谈什么历史和军事还有人,哲学和人文就找不到知音了,更不用说心理和宗教了。一开口,别人看我都像是看怪物。当时我们的同学都叫我和另外两个人叫大仙,认为我们是不吃人间烟火的,好像什么事情也不太放在心上。

那个时候,除了考试前几天,图书馆里是静悄悄的没有几个人的。我一个个的阅览室和书库看下来,里面大半的老师都认识我了,你想阿,那么大的一间屋,无数空荡荡的桌椅板凳,飘着让人沉静的书的味道,就两个人在里面,一个是老师,一个就是我。天天见阿见得,不出一个星期就认识了,可惜只是脸熟,没讲过话,也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就这么寂寞的看啊看得,一直看了四年。

不过人少也有好处,我看了四年的书,除了杂七杂八的看了不少东西以外,最大收获就是从图书馆捡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就是我现在的爱人了。真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了。其实过程很简单,我去一个阅览室看书,看到两个星期多的时候吧,有一天,有人推门推不开,(那些们都太陈旧了,好多就是凑合着用的),我就好心去给人开了一下。进来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冲我嫣然一笑算是谢谢了。一看认识,是班上的一个同学,号称班花的那个。然后我们就天天见了。一下了课,我们两个就去那个阅览室,久而久之的就经常一起走,一起谈天了。然后是各种的流言蜚语,终于成就了我们两个。

看书,也是缘分吧。

家园 大学里,图书馆的情侣最多了

女孩喜欢去图书馆上自习,真是奇怪了,我觉得那里味道很不好,而且容易打磕睡,去图书馆需要早早起来占座,特别是期末的时候,但为了爱情故,啥都可以抛。

才子配佳人,水风兄也是有福之人呀。

家园 印象中海天兄这类感叹不少,但很少自己主动"挖坑"啊?

不妨多主动发些贴子介绍介绍自己的文韬武略嘛!

家园 惭愧啊,会努力多写的

这个周末正好试试。

只是念本科时根本没什末“文韬武略”,“呆头呆脑”的教训倒不少

家园 《血色青春》?王山的那四本么?

偶好像是上初三的时候看到的。。。当时觉得很厉害――应该是那本《天祭》,然后上了高二好像才把四本看齐的说。。。

后来看到王朔就不觉得怎么样了――像一些热血漫画一样,就图个热闹。

附,王山简介

1953年8月31日出生于浙江金华。

1968年初中毕业后先后在山西省雁北乡村务农、大同煤矿井下采煤及军中服役。

1977年后在北京历任文化事业单位职员、科长、处长、副院长。

1985年在职攻读教育学硕士学位。

1991年后专业从事文学创作。

1995年后在国内外多个研究机构供职,专题研究中国社会文化问题。

另,那会还有一个谣言。。。说王山是王朔的一个笔名――某些D版书上就是这么印的。

家园 :)很类似,不过我小时候看书被抓起来的机会不多
家园 是啊是啊,自习室里总是虫子成双对,

粘粘糊糊的让人烦。但是阅览室里就很少见。因为人少,有些家伙太过分了,就会被老师轰出去。所以他们也不大去。除了我和几个少数特别的家伙,没有人成天累月的蹲在一个阅览室里看书的。后来我毕业以后,据说学校里嫌阅览室利用率太低,就都改成自习室了,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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