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第一次教练射击（二） -- 瀚海拾贝

今天的坦克，科学技术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基本能做到发现即击毁。我当乘员的年代，总是强调主观能动性，强调乘员军事技术，乘员的军事技术是通过反复苦练而得到提高。

比如更换火炮闩体击发装置，50公斤的闩体从火炮上拆下来，我用十几秒种就可以做一次分解结合，更换撞针。战时会不会遇到损坏撞针的故障，我无法预见，但是如果遇到这种故障，我能用十几秒钟排除故障，让坦克恢复战斗力。没有苦练加巧练，你想也不用想。今天，乘员是否进行这项训练，我不知道，估计是不用了，随着国家钢铁冶炼水平的提高，撞针的质量也会提高吧。

还有操作火炮画信封靶，一般人可能没听说过，是用笔画吗？当然不是，是在火炮的身管上装一枝彩笔，然后坦克射手操作火炮通过瞄准镜，在一张A4大小的白纸上画矩形和对角线，直线不超过标准线2mm斜线不超过标准线5mm。说实在的，很难，双手的配合和杂技有一拼。当时就是这样训练，有些训练方法很土，但是在实际操作中效果往往很大。据说，现在有坦克训练模拟器了，可以在模拟器上进行行进间、短停射击训练。

最后，我们还进行了合同训练。教练射击之前，我们还要和班长（教练射击时的车长）、驾驶员、二炮手（装填手）之间训练协同动作，如比口令的下达，手语辅助动作等等，以保证我们在近似实战状态下，车内信息沟通畅通。

总结经历，我认为虽然乘员个体素质重要，但协同训练更重要。实战环境下，坦克里发动机噪声很大，如果车内电台通信不畅，用语言交流绝无可能，加上气氛紧张，乘员一定会发懵，特别是炮长，瞄准镜里一片模糊，不知道东西南北，我见过很多紧张的浑身发抖，口令都忘记下达的炮长。一进射击线，全车都在等炮长的口令，短停或是减速，没有他的口令，全车就认为他还没有做好射击准备，于是坦克猛跑，装填手干坐着，几分钟就跑出了终止射击线，于是全车剃了个光头回来。如果有良好协同动作，车长一个手势，就可以把炮长从发懵的状态中拉回来，通过和炮长的手势交流可知道，目标还没有发现，全车协助他搜索目标，甚至命令驾驶员减速，以争取时间。

实弹射击中会遇到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只有经过，只有经过并认真总结，才能在下次再遇到情况时迅速予以排除。如果是战时，可能你的火炮就能先敌开火，你和你的战友就可能活下来，改变命运很多时候只是一瞬间。

离教练射击一天天临近了，终于某一天，一个初夏的日子，我们的坦克装载上了火车平板，学员上了闷罐车厢，开向战区某坦克靶场。

靶场有五公里正面和三十公里纵深无人烟，是个坦克专用靶场。我曾在以前的文章里介绍过，就不赘述了。

接着我们就进行了紧张的射击前准备。熟悉坦克，熟悉射击阵地等。

所谓教练射击，是枪代炮射击，因为用火炮射击成本太高，学员入门一般采用以枪代替火炮射击，主要是降低培训成本，降低保障难度。

枪是坦克同轴机枪，也称并列机枪。并列机枪有其弹道特性和刚性，稳定性和准确性比较好。在每次打靶前，都要对机枪校正，以保证和火炮同轴和精度。

日子越来越近了，前两天，我们开了班务会，讨论射击顺序时，大家一致让我第一个上车完成射击。

可能大家看我平时训练成绩好，也可能感觉我的心理素质不错，班长（车长）一锤定音，就你第一个。

于是，我又找到给我当二炮手和驾驶员的战友，进一步进行协同。

其实，我并不如战友们所对我的期待，我心里紧张的很，表面的平静也是装出来的。

炮长前期训练，坦克静止不动，谁知道坦克一发动起来是什么状况，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这一天终于来了。

在射击出发阵地前，学员列队，值班分队长整队，向教员报告：报告教员，学员第52分队一排列队完毕。应到36人，实到36人。请你指示！教员口令洪亮：课目教练射击练习一。然后教员指示方向射界，指示出发射击线、停止射击线。

远处，标示方向射界的红旗猎猎。我脑子里一片隆隆然，别的都没听见。

我们四个乘员在坦克后列队，分队长手里小红旗举起来。

准备战斗！车长口令简短有力。我按照规定的线路，跑步，跃起，三步登车，进入车内。

扣上工作帽，戴上手套，固定座椅靠背，测试方向高低机，调整瞄准镜等，十几项工作，我按照事先的准备，一项一项进行。

这时耳机里传来车长的口令：

驾驶员！

驾驶员好！

二炮手！

二炮手好！

炮长！

炮长好！

同时，我感觉血一下子涌上头顶，有点晕，手脚冰凉。

接着，光线暗了下来，车长扣上了车门。

01射击准备好。完了。

车长向指挥所报告。

01待命。

随后耳机传来只有电流的沙沙声。

气氛静的让人发闷。

我透过潜望镜向外看，射界的红旗，远方蒸腾的空气，目标能在哪儿？

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我打破了沉默。

驾驶员每前进50米做一下减速；二炮手注意帮助搜索目标。

驾驶员明白！

二炮手明白！

又没了动静。

车长拍一下我的肩，我回过头，看见了他的笑脸。

别紧张！

明白！

我自己也笑了。

这只是教练射击呢，如果上战场上，还不把自己吓趴下啊。

这么一想，紧张就逐渐消退了。

耳机传来指挥所的命令。

01前进。

01明白！

驾驶员发动！

同时，隆的一声，坦克发动起来。

坦克冲击向前。

进入射击线！

驾驶员报告全车。我迅速转动火炮电传，将炮口指向右射界，然后由右向左搜索目标。紧张又回来了，我的手都在颤抖。

没发现目标！由左向右搜索，还是没发现！

前进100米！

驾驶员报告。

没有发现目标！我大吼道。

汗水流到嘴里，咸渍渍的。

正前方，800米，正面坦克！这是二炮手的报告。

明白！

我终于看到了目标，在蒸腾空气中，像一只漂浮的船。我判定一下目标距离，伸手装定标尺。

驾驶员短停！

明白。

装弹好。这是二炮手报告。

停车，迅速瞄准，击发。曳光弹拖着尾焰飞向目标。

命中目标。车长喊到。

前进！

我紧张的根本看不清弹着点和目标的关系，随即就下达了短停的口令。

只要进入射击线，全车都要无条件为炮长服务。

前进不到20米，车就进行了短停。

减标尺，击发。

靠近弹！

标尺减多了，没有命中目标。弹药分配，正面坦克靶两发。

右前方运动坦克！

看到目标！

装弹好！

侧向运动目标比较难打，在训练中也是难点，不但要有提前量，还要随时修正距离。

对这个目标是停顿间射击，时间相对宽裕，我按照要求，发射了三发。

返回，下车。外面的太阳好亮，空气真好。

我一个人跑向指挥所，那里有高倍率的炮队镜，教员将对我的射击情况进行详细讲评。

教员拿出如对折A4纸大小的两张靶纸，一张是正面坦克，一张是侧面运动坦克。

把你看到的弹着点标在区域里。

我一一作了标示。

你射击时短停时间和总时间符合要求，每一个火炮目标命中一发，成绩良好。你应该加强弹着点和目标位置的观察，确保正确判定命中情况，作为下一发修正的基础。

我拿了那两张纸和成绩单，跑步回到待机地域。

怎么样？战友们围上来。

我有点迷糊，看不清弹着点和目标的位置，射击修正不好。第一个上车回来，并没有给大家带回期待的成绩。

紧张吧？有人问我。

太紧张了。车一发动，有些晕。我如实回答。

很多年以后，我清理自己的书籍等资料时，看到一本绿色塑料皮的日记本，那是上世纪70年代流行的式样。打开它，是我服役期间的军事训练笔记。

两张已然泛黄的靶纸工整贴在首页，后面是训练心得。

这是我第一次教练射击心得笔记。

往后翻，依次记录我第一年的若干次教练射击成绩和心得。它是我某个阶段成长的历史。

看着它，三十多年前的生活浮现在眼前，于是就有了上述的文字。

我甚至想，人的每个第一次都很珍贵，只是由于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我们甚至来不及回味，就将一页一页翻过。有一些经历我们有记录，有一些我们没有记录，看看那些有图表，有文字的记录，就像看到我人生中的步履，有的时候走的平稳，有的时候走的踉跄，不管怎样，并不妨碍我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