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金明驿一 暴雨 -- 坚决要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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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金明驿十二 旧事

布幔慢慢的拉开,正中一个莫约三十多岁的白胖汉子斜靠在交椅里,面带浅笑,白皙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粮栈的何掌柜站在一旁待立。他站起身来,先抖了抖衣袖,然后满面春风的对宋楮揖礼道:“宋师兄,不想我师兄弟二人的首次相见竟是这种方式。”宋楮死死的盯着他,似要从他脸上看出甚么,脑海里却想起七年前自已回家探师,却发现师傅已死的情景来。

绍兴二十九年冬,宋楮那时还没有收折儿为徒,回乡去探望师傅。回到家来,却发现师傅的房宅换了主人。四下打听,才知师傅已过身了几月。师傅的丧事由一年青汉子料理,说是死于霍乱,尸体便火化埋了,之后那人便卖掉房宅回乡。宋楮问了师傅坟丘所在,买了果供祭拜,在坟上痛哭了一场。回来请四邻吃谢酒,席间巧言诘问师傅生前诸事,从一贫婆那得知师傅死前经常腹痛如绞,泻痢不止,身体每况愈下,几月都不曾出屋,只由那年青汉子照料,心下起疑:“师傅纵是身体再不好,如何不能托人写信于我。再说几月内连连腹泻,如是霍乱,那挨得几月之久。”宋楮便花了重金,将师傅住宅买回,将宅内翻个底朝天。在师傅去世的木床上发现几个用指甲刻出来的怪异图案:形状是一片细长的叶子,边上是一个心状的符号。黑漆的床头木栅格架,每个木格下方都有刻有一到两个。经宋楮多番考量试验,发现这些雷同的图案应都是躺在床上不能行动的师傅用手指甲画的,但不躺在床上便看不道。宋楮苦思不解这符号的意思,又细细的在其它房间翻找,终在书房的一册书内找到师傅写给自己的一封书信。信是用楮纸书写,从书边露出的一点纸角质地已经淡淡发黄,估计已写就很久,却一直没有交人托给自己。

“宋岑吾徒:

绍兴十三年,蘷州路曾有五十人合伙,共盗印钱引三十万贯之巨之假钱引案。适时为师是成都府名士,煮得好茶,识得本草,刻得好印章,又善仿各种字体。便给众盗绑了去,又以妻儿性命相胁,强逼入伙,造假钱引的印版、花押俱是出自我手。我不甘于为众盗所迫,私于印版留下暗记,致此事被宣司察获。五十人被张相君俱黥之,却只发遣于官司治币。

官军围捕众盗时,我匿于造楮纸碱池内一夜始得脱难,全身皮销肉损,几欲死去,幸遇你父救得性命。身体渐好,我回乡探望妻儿,得知被捕之盗众已供出我来,妻儿俱在张相君手里为质。我儿不久即病亡,妻经年不见我来,又为人所迫,伤儿夭亡,悬环而死。

我妻儿俱亡,孤身一人,本欲追于泉下。不想你父病重,将你托孤于我,不得已与你师徒相称。见你聪惠良善,遂与你立约,所学伪技不得作恶,才将平生所学传教于你。近年你在江湖上作得好些善事,心实慰之。

近日为人所难,遇一流亡少年相助得解。自语姓吴名乔,乃家中庶长子,为嫡弟所嫉,在官首告,污其居父丧而置异财,故在外逃亡。对为师颇是恭顺,心亦甚巧,这几月传他些本草、书画。他欲跟我学技,我已答应下月收他为徒,你若有空可回来相会。”

信纸下面补充了一句:“为师察这吴乔一心只以回乡报仇血恨为念,恐生祸端,欲只教些本草、茶艺、书画等技艺,你不须着急回来。”

(张相君即张浚,宣抚川西四路期间,宣抚司破获了这起巨大的假钱引案,搞笑的是一个官员赵开建议张浚把假钱引罪犯都变成合法的印钞工人,结果“浚称善,悉如开言”,看来古今对待高科技犯罪的做法都有相似之处。)

宋楮将书信仔细读完后,还是弄不清床上符号的意思,便想找到吴乔弄清师傅的死因。可再三察问,邻里都不知道这吴乔是何方人氏,只知道来此地已是一年,中等身材,人颇黑瘦。宋楮见再察不出线索,只得把这事收在心中,在各地行走时留心查访,不想在金明草市遇上的这个吴乔却是白胖圆脸。

“师兄、宋师兄!”宋楮回过神来,过了会才平静的道:“你就是师傅的关门弟子吴乔罢?师傅死的时候你在那里?”吴乔苦着脸道:“宋师兄误会,师傅是因得了霍乱,上吐下泻,我四处寻医延药,却最终不治才病故的,过身时我就在床前侍候。”又补充道:“我跟师傅学艺一年,只知有个厉害的师兄,却一直未得到师兄的行踪,故无法通知师兄回乡为师傅送终。料理完师傅的丧事后我便举目无亲,思乡情切,便回乡来。那知几年后家内又遭灾厄,嫡弟病亡,我苦撑家业,一直抽不出闲来去给师傅祭扫。宋师兄如何说是我害了师傅?”“哼,真的么?那你既已知我来,为何设伏擒我?”

吴乔又转了幅笑脸赔笑道:“不曾见过师兄面貌,虽看出些端虞,师兄又扮得似极粮商。当面点出,不是师兄还好;若是,师兄暴起发难,我那里留得住。故不敢大意,只能先行下策,终得师兄承认,冒犯师兄,吴乔在这与师兄道歉。”说完便揖了一个大礼。宋楮挥手拦了,说道:“道歉就罢了,你既然认我这师兄,那你现在还把我关着作甚,还不放我出去?”

吴乔与何掌柜耳语一阵,何掌柜对宋楮行个礼,便径直出去了。吴乔笑道:“把师兄放出来也是容易,只是师兄武功太好,又对我有些误会,若要发难,我须不是对手。”“哪你还在这假惺惺的作甚!”吴乔道:“不是不放,是欲先同师兄解释清楚,消了误会,再让师兄出来,小弟自当把酒赔罪。那时你我师兄弟二人携手,相帮互助,却好作得一番事业。”宋楮回身过去坐下,冷面道“那好,你把如何认得师傅,如何学艺,师傅又是如何过世的一一说来,我自会判断。”“那先谢谢师兄,且听我慢慢道来。”

九年前,那年我遇上一个美貌女子,她与我两人情投意合,只是当时我父孝未满,尚娶不得她。不久她家中逼她另嫁,我便在外置了座宅子,把她养在其中。我在家中是庶长子,冠礼后便主理着家中粮栈的生意。我那嫡出弟弟小我不少,年少无知,平日只与些浪荡子弟厮混,花用无度,常背着父亲来粮栈柜上支取银钱。我虽告诫多次,他俱不听从,也只得支与他。后来父亲知道,责打于我,又嘱我不得再支钱给他,他便恨上了我,总说我要谋夺家业。我在外置了座宅子这事不知怎的,给我那嫡出弟弟知道了,便有与他游乐的浮滑子弟挑唆于他,叫他到衙门里首告,说我不孝,居父丧而置异财,要断我的流罪。我确是触法在先,若是与他打起官司来,到衙门里往来拉锯使钱,只怕这吴家就是败家之厄。不得已,别离了那女子,孤身流亡在外,吃尽了人间甘苦。后遇上师傅遇无赖刁难,仗着年青胆壮,又会几下拳脚,上前打散了众无赖,背师傅回家。师傅见我逃亡在外,无处落脚,便留我住下,过几月又收入门墙,教我技艺。师傅病重,自诊是霍乱,要我出去躲避,不要管他,我那肯依。有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四处延医求药,床前尽孝,无奈师傅年老体弱,病入膏芒,医士也无力回天,勉强撑得几月便疫了。因是疫病,不得入土,我大哭一场,只得烧埋了师傅,又不知师兄所在,便回乡来。我那嫡出弟弟已当了家主,心得意满,又年长晓事,便不再迫我。见我日子过得辛苦,又将粮栈继续叫我经纪管理。可惜弟弟给酒色淘空了身子,不几年便死了,死前留书于我,叫我管理家业。我苦撑了家业,好生经营了这些年头,虽不说光耀吴家门楣,也总算对得起泉下的父亲与嫡弟。

吴乔说罢,红了眼睛,大哭起来,先哭了师傅,又哭父亲与嫡弟。宋楮在木牢内冷眼旁观,不发一语。等吴乔哭痛快了,才发言道:“你嫡弟死后就没有其它嫡出弟弟么?怎会留书给你管理家业?”吴乔抹了眼泪,说道:“有是有,只都不成事,是嫡弟见我回来这几年行止稳重,又善经营,终为家业计,才留书于我,命我管理家业。”

“哦,你这嫡弟怎么死的,如是酒色淘空身子,怎不把兄弟们都召到榻前,亲言交待,岂不更好?”

听得此问,吴乔眼光游移,欲言不语,良久才道:“实是家丑,不欲与外人言道。但是师兄动问,不敢不言。嫡弟乃是在与女人合欢时突然晕厥昏迷,接着抽搐不止,小半个时辰后便心衰而死,故来不及召众兄弟交待一二。”说罢又道:“师兄可还有疑问?若不再相疑于我,我便打开囚牢,请师兄出来,与师兄把酒赔罪。”

“师傅遗信说吴乔念念不忘报仇,怎的一回乡就兄友弟恭起来。他弟弟先是晕厥昏迷,抽搐不止,最后心衰而死,到像是中马上风脱阳而死的症状。师傅死前经常腹痛如绞,泻痢不止,若按他所说是霍乱,靠延医求药延的几月性命也似说得过去。那师傅床上那些叶子与心状符号又是何意?师傅是才智之士,既然把符号刻在背人处,断不会是个无用的记号。只怕师傅与他弟弟的死因另有别情,我先脱身出来,便好查访。”宋楮心里作着功夫,不知不觉点点头道:“确是我误会了师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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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揖手揖手,多谢多谢

不曾喝酒,只是被法律承认了有妻徒刑。

家园 【原创】金明驿十三 真相

“不敢当、不敢当。”吴乔揖礼堆笑,高叫道:“来人,速速开牢。”四名黑衣汉子走进牢来,开了木栅牢门,分立在牢门口。吴乔站在交椅边,作势喝道:“没长眼睛呀,快扶我师兄出来。”

两名黑衣汉子进牢一左一右扶了宋楮,另两人挎刀随在身后,吴乔在三尺外的一旁相陪,走出库房。这时天色灰蒙蒙的暗了下来,夕阳还迟迟的挂在西面远山顶上,淡淡的月亮已跳出来,斜映在晴明的天空上。吴乔转脸笑道:“师兄真是好武艺,那跑掉的小郎身手也非一般,他是师兄的徒弟么?师兄腿伤不便,可要我派人去寻他?”宋楮给两人架扶着,脑子里不断地旋转着师傅床头的那个符号。听吴乔问起,想起折儿给柳叶作衣服的原由来,随口答道:“正是我那不成气的徒儿,若非他行事不密,你也不会这么快发现我。”说罢这句,脸上表情却是一滞,脑袋里仿佛抓住些甚么,两腿只是下意识的随着黑衣汉子的脚步走动着。

吴乔见宋楮表情怪异,以为是在忧心徒儿,便道:“师兄不必担心,我一会便派人去寻找。只是师兄须写几封书信交我手下,才好取信于他。”一行人慢步而行,又来到粮栈后仓埋伏宋楮那个庭院。院内空旷而冷清,左侧院门已卸了铁链,用门栓从内关住。地上的血迹已用灰土掩了细细扫过,除在青砖上留下几团黑褐色的污渍外,仿佛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柳叶,柳叶,细长的叶子,师傅指的是柳叶么?那个心状符号又指甚么,柳叶心?不对,不是心。心还像甚么?桃?柳叶桃!柳叶桃!正是柳叶桃这种毒药!吴乔当是用少量的柳叶桃汁加在师傅水食里,致他每天腹痛腹泻,等师傅明白是他下毒害他时,早已病得卧床不起,任人摆布,所以只能在床头木架上勉力用指甲留下这个记号给我。”

宋楮猛的一下福灵心至,终于明了师傅遗下符号的含义,心底豁亮,继续推想到:“吴乔回乡后几年,先是一直隐忍不发,终寻得机会,设法使他嫡弟在与女人交合前服下大量柳叶桃树汁。这大量柳叶桃树汁中毒的症状正是先致人晕厥昏迷,抽搐不止,最后心衰而死。又用在师傅处学到的技艺伪造了嫡弟的书信,夺得吴家家主之位。师傅与他嫡弟十成是他用柳叶桃汁下毒害死,不然两人中毒症状怎能这般事事暗合。这吴乔好毒好深的心思,若不是师傅曾留下书信与暗记,只怕我也要被他骗过。”当下心中大恨,钢牙紧咬,青筋暴跳,斜眼向一旁狠狠盯去,恨不得用这怨毒的目光变作刀剑,立即将这吴乔砍作几截。幸是天黑昏暗,两边架扶的黑衣汉子不曾留意这宋楮已满面狰狞,几欲噬人。宋楮盯得几眼,定下神来,又在心中作开了计较。(柳叶桃即是夹竹桃的别称,全株剧毒,主要毒素在叶及茎皮内,轻量与过量中毒表现不同,轻量为头痛头晕、恶心呕吐、腹痛腹泻,过量很快出现昏迷抽搐,休克后死亡。)

“既是这般,他这番擒我骗我放我,又命这四人似扶似押,对我好生提防,定有阴谋,所谓的酒宴怕是又有狡计出售。若他们要我写信去寻折儿,就算我虚与委蛇拖得一时,这吴乔这般阴狠精明,折儿孤身在外,人生地不熟,迟早要落入他手,那时只怕更糟。只是我伤了腿,逃又逃得多远?”宋楮心内计较,便向院内瞥去,见得左侧大门未锁,心道:“看吴乔今日擒我的调遣,不似欲伤我性命。顾不得甚多,先逃出去再作计较。”

这一行人走到庭院中央,宋楮心道:“正是此时。”先是腿上吃不住力般把身子向下一沉,两名黑衣汉子本来紧贴着宋楮,各出一只手架在他腋下,见他要倒,连忙抢前一步来捉他臂膀,却是正中算计。宋楮趁机猛的双手屈臂横推,两个肘锤狠狠的打在两侧黑衣汉子的胁下,不等两人惨叫出声,便已脱出身来。右腿受伤用不得大力,左腿猛力一蹬,向前斜冲,不管那身后那两人已拔刀来砍,只向那吴乔扑去。

两名黑衣汉子的惨叫传来,吴乔侧头一看,宋师兄满面杀气,双手环抱,只向自已颈项扼来。吴乔脸上变色,口中惊叫:“师兄作甚?”慌忙抬起左手,护住头颈,足下不停,向右就闪。刚迈出一步,左手腕吃痛,已给宋楮扭住。宋楮因腿上受伤,慢了一线,只扭住了吴乔护颈的左手。只听刷刷的两声,却是后面两名黑衣汉子一左一右,双刀斫来,左刀砍向宋楮腰间,右刀砍向宋楮捉腕的右手。宋楮见刀势来得甚快,心道:“两个却是好手,我若放手,又无兵器,只怕再无取胜之机。”把心一横,不理砍来的双刀,紧扯住吴乔左腕,全身前压,向地下倒去。只见两道刀光闪过,右刀砍了个空,左刀却从宋楮下倒的身上削下一片肉来。同时听得咔的一声,宋楮将吴乔拽倒在地,两人已滚作一堆。咔的一声却是宋楮反扭着吴乔左腕,将他压倒在,这一下人倒手别竟折断了吴乔左手腕骨。吴乔痛得惨叫出来,右手胡乱挥拳向宋楮门面打去,那知右手腕又是一紧,又给宋楮左手箕张,一把叼住。两名黑衣汉子甚是刀快,见一刀砍空,又起一刀,飞快的砍向宋楮合身压着吴乔的背脊。宋楮听得脑后双刀破风之声,知道厉害,仗着艺高人胆大,双足绞了吴乔两腿,往左路一滚,把吴乔翻到上面来挡刀。刚才背脊着地,便接着一个头锤,撞向吴乔门面,波的一声,前额正顶中吴乔脸上人中处,先撞出一腔鼻血,再击飞两颗门牙,端的是红光四溅,胡胡涂涂的粘了宋楮一脸腥血。两黑衣汉正运力狠劈,那知吴乔被夹翻上来挡刀,差点两刀下去将吴乔砍作两截,连忙缩手,却是收刀不及,刀尖划过,在吴乔背侧又开了两个指长的血口。吴乔又着两下,更是惨叫连连,只是嘴里漏风,叫得怪异之极。

宋楮见吴乔已没了战力,左手握了他右腕,右手叉住颈项,大拇指微勾,抠在颈侧血脉处,大叫道:“停手,不然我挑开他颈项放血,大家同归于尽罢。”两黑衣汉子听了,投鼠忌器,便持刀不动。宋楮捏着吴乔颈项,转到他背后,爬起身来,脸上身上腿上全是鲜血,有吴乔溅的,也有自己头锤撞破的,身上中刀的,腿伤迸裂的,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晕。宋楮心道:“不可再耽搁,等栈内众人来援就走不得。”把吴乔挡在身前,退到侧门,左手反手拉开了门栓,才拨开半片门扇,就听到院内脚步声乱起。

这时粮栈内早听到了后仓院内的打斗与惨叫声,何掌柜带了十几个黑衣汉子携了兵器跑来。何掌柜见吴乔唇青脸白,满脸是血,半站半靠挂在宋楮身上,被人捏了颈脉,嘱咐众人不得妄动,上前叫道:“宋楮,你这小肚鸡肠之辈,吴员外既已赔罪又放你出来,你为何还下此狠手?”

宋楮喝道:“呸,这吴乔杀师灭弟,不过是个衣冠禽兽,又是甚么员外。”何掌柜道:“哼,人在你手,你怎说不行。”又上面一步叫道:“快放了吴员外,饶你不死。”宋楮笑道:“用不着你饶,要死也要拉这吴乔陪葬。”说罢,不与他等啰嗦拖延,扯了吴乔就退出门去。

刚出得门来,就听左右两边破风之声,偏头看去,左边一名黑衣汉子持了竹枪向他刺来,右边的竹枪却是刺向吴乔。宋楮讶道:“难不成这吴乔不是首领,还是早有埋伏?”心里虽惊,手却不慢,把吴乔住怀内一拉,左手松了吴乔右腕,挥击出去欲格。

竹枪还未刺到,枪头一抬一压,宋楮才发现刺来的并不是竹枪,而一个装在竹枪里的绳套。只觉得左手腕一紧,已给绳套箍住,黑衣汉子正握着竹枪猛夺,右边的竹枪一抖,又向宋楮头颈套来。宋楮只得又松了扼在宋乔脖上的右手,向后退开。右手奋力一拳,打在套住左手的竹枪上,把竹枪前段打得粉碎。左臂猛拉,任散成竹丝的枪头刺在肩头,欺步上前,右手铁掌嘭的砍在左边黑衣汉丢枪后退的前身锁骨上。宋楮见不中要害,紧接着手刀后收,屈弯右臂,变出一个肘锤,抢过一步,挥肘直击,撞在黑衣汉右胸。打得黑衣汉胸口发闷,吐出口血来,后退的脚步已是不稳,几个倾斜欲倒般的后退,终是没稳不住重心,倒在地上。

宋楮连环三击,放倒一个,转头看来。右边的竹枪绳套逼自已放了吴乔,见机斜扫横拉,套住了吴乔断腕的左手,把他扯了过去。那吴乔本就身受重伤,只勉力维持着神智,给这绳套拉着断腕,猛拉猛拽,骤然惨叫一声,冷汗四迸,晕了过去。门里抢出的几名黑衣汉见吴乔死了过去,忙围着吴乔,掐脉的掐脉,试息的试息,只分出两人持刀防御。宋楮见失了人质,借着众黑衣汉察看吴乔晕死的时机,硬迈着迸血长流的瘸腿,跑到墙边厩舍爬上头壮驴,扯断笼索,在驴腚的用凤眼小拳猛击一下,壮驴痛叫一声,驮着宋楮,向远处树林跑去。黑衣汉中拿弩的几个又张弩来射,宋楮紧伏着驴背,听见左右弩箭嗖嗖飞过,壮驴惨叫一声,跑得越发快了。

蹄声得得跑得甚急,不多时便跑了一两里地,壮驴忽的长嘶一声,倒在地上,把宋楮摔将下来。见那青驴口吐血沫,弹几下脚,身上抽搐一阵,就死了。宋楮这才发现逃走时驴臀中了一弩,壮驴给自己逼跑得太急,后腿前后运动时把中箭创口撑得老大,驴血沿着后腿流了一路,青驴才跑得一两里便流干血死掉了。宋楮勉力爬起身来向前挪步,回头看去,见身后火把连成一线,已追了上来。宋楮长叹道:“休矣,说不得我宋楮要命决此地!”却听前头一声牛鸣,有两人喊道:“师傅(员外),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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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做牛车休想逃掉,看兄台怎么编排
家园 【原创】金明驿十四 惊牛

太阳已掉进了山里,淡淡的月光散将了下来。夜虫们在金明草市外旷野里抓住深秋傍晚的美好时光,拼命的鸣叫着,在这虫儿们最后的一段欢乐中不时的混入几声蛙鸣。草丛那头连起了一条火光,夜虫与青蛙们安静了下来,十几名黑衣汉子抿着嘴,提着雪亮的刀剑,背挎弓弩,擎着火把,散成一个扇面搜索着前进。为首几个不时的蹲下来察看星星点点滴落在地上的血迹,一人小声道:“血滴越来越小了,中箭的青驴已跑不了多久,那家伙伤了腿,该在前面树林里。”站起身来向后高声招呼:“那家伙就在前面树林里,大家把细些,员外有交待,一定要捉活的,谁弄死了他谁来填命。”等众人应了,便带头匆匆追去。

宋楮听有人叫喊,靠扶着一颗小树,侧耳仔细分辨,等他们又叫了几声,心里又惊又喜:“似是折儿与井根。”对着声音来处挪去,口中束声轻道:“折儿,我在这,你勿再大叫,有人追来。”前面树丛里跑过一个人来,青衣白绩,灰头土脸,不是折儿又是谁。

折儿转过一颗松树,猛的见到宋楮,扑过来合身抱住,眼里流泪道:“师傅,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了。”宋楮抚抚他背脊,强笑道:“你师傅命大得很,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你这小子快些松开我,我快立不稳了。”折儿忙松了手,借着蒙蒙的月光,才发现宋楮身上脸上全是黑红的血污,活脱脱一个地府爬出来的恶鬼模样,脸中涌出奇奇怪怪的表情,担心的问道:“师傅,你是不是已经死了变作鬼魂,知道我来救你,怕徒儿出事,特来警告于我?”“我呸,你个混帐小子,师傅不死也要给你咒死。”扭过脸懒得理他,靠着小树坐下,先自直身开胯处撕出几根布条,又瞪着折儿骂道:“楞甚么,快帮我扯把干净的嫩草来。”“啊?哦!师傅真的没死就好,嘻嘻,马上去。”折儿便慌慌张张的去了。

“哞。”树丛里出现了一头黄牛的身影,前面一人背着一捆绳索,拼命扯着牛鼻绳,快步走来,隔着还有几丈就叫道:“前面可是陈员外?”这人却是那日来金明草市与宋楮师徒两人同路的贩竹器汉子井根。宋楮答道:“是我,是井根么,怎的和折儿在一起?你先安抚住牛儿,别让它鸣叫。”井根点点头,把牛鼻绳松了些,慢慢的走过来。折儿寻了一把干净的嫩草来,跑到牛儿前就要喂牛。宋楮轻叫道:“蠢货,把草拿过来,谁叫你喂牛!”折儿吐吐舌,捧了草跑过来,宋楮抢过嫩草就一把全塞到嘴里。折儿啊了一声,就要去夺,头上却着了一个暴栗。宋楮把嫩草在口里嚼碎,吐在手上,分作两半,分别把身上与腿上迸开的伤口堵了,折儿才明白过来,与井根两人赶忙帮宋楮用布条把伤处裹好,又扶着宋楮站起身来。

井根看看了宋楮身上,问道:“员外怎的伤成这个模样?”宋楮却不答他,望了望树丛外越来越近的点点火光,才对二人轻声问道:“折儿、井根,你们可是准备去救我?”折儿答道:“正是想去搭救师傅。我当时跳墙出来,心忧着师傅,根本就没跑远,马上绕到粮栈的另一边,悄悄爬上一颗大树,躲在树上偷看后院来着,一直看到他们把你押进一间库房才溜走。然后……”宋楮扬手止住折儿的发言,轻声道:“你我的事以后再说。我是强行闯出来的,林外的火光即是吴家的人打着火把追拿我,我们先离开这里。”

两人点了点头,井根牵了那头叫花腚的牛儿过来,说道:“员外伤了腿,我扶你上去用牛儿驮着你走吧。”宋楮回头望去,见火把星星闪闪,似已进到了树丛里来,对井根说道:“不行,牛儿走得太慢,走不得一阵只怕他们就追来了。”井根与折儿也回身看了看,井根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折儿听到宋楮这般说,看着林边的火把,又看看牛儿,发起楞来。宋楮想了想,对井根拱手道:“井兄弟,多谢你来救我,再求你一事,就怕对你有些风险。”井根道:“员外只管说,井根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胆小怕事的小人。”宋楮对井根揖礼长谢,井根慌忙架住,口里叫道:“员外但说无妨,不须客套。”宋楮才道:“请井兄弟你牵了牛儿先走,我带折儿找地方先躲起来。”井根听到这句,两腮一鼓便要作色,宋楮抬手止了,接着道:“你到了林外便大声高叫,引得他们过去,到时你只作在林边放牛,吴家人不知你我关系,又急于搜拿我,定不与你为难,我和折儿好趁机溜走。”井根点头答道:“好,我这就去。”说罢,拉着牛绳就要前行,折儿跑过来拉住井根叫道:“井大哥且慢,我有话说。”

折儿转头对宋楮道:“这树林不大,师傅你腿上又有伤,就算是井大哥能引开他们,我们能趁机逃走,而我搀着你走又得走得多远。等他们发现上当掉头来搜,只怕很快就要给发现追上。况且万一井大哥高叫,他们只派几个人过去,其它人继续在树林里搜索,不但井大哥有风险,我们俩也跑不掉。我到是有个办法,只是……”说到这,折儿脸上浮起似不忍心的表情,转过头去,爱怜的看着在一边默默而立的牛儿。

井根急道:“折小哥,你有甚么好法子,快点说吧,他们就要追过来了!”折儿红了眼睛,过来给井根躬身大楫,哑声道:“井大哥,我这办法恐怕会要了牛儿的性命。但我师傅是世上少有大善人,帮过天下许多的苦难百姓,专与欺负穷苦人的恶人作对头。这回受了重伤,还请井大哥救我师傅一救。”井根一手架起折儿,一手抓鬓道:“我知道员外是大好人,你快说罢。”折儿这才起身肃容道:“我想用带来的绳索在牛腹在紧缠几圈,我俩在牛背上一前一后捉着绳子夹扶着师傅,师傅也抓紧了绳子。再惊了牛,让它驮着我们狂奔,这样吴家就追不上我们了。”

宋楮与井根听折儿说罢,都轻笑起来,宋楮只轻骂了声:“胡闹!”井根抚着牛背笑道:“折小哥,牛儿哪是想惊就惊的,再说惊了的牛儿又不是马,只会瞎跑乱叫,你这个法子实是不成。”

折儿仍然一脸严肃的道:“若我有办法惊牛,又能让牛儿不瞎跑乱叫呢?”见两人惊奇,顿了顿快言道:“只要在牛尾上点火,牛儿吃痛又怕火,肯定受惊。我们先捆住牛嘴,它便叫不出声来。牛惊后要控制它,只需点根长火把,想要牛儿向左就把火把放在牛头右侧,牛儿畏火,自会偏头左行。只是我们两人在牛背上架着师傅,牛儿负重太多,只怕我等逃出性命,这牛儿怕会累死。”

井根听罢折儿的法子,脸上没了笑容,手上爱抚的摸着牛儿头顶上的软毛,又拍了拍牛儿正在长膘的背脊,对牛耳爱怜的念叨几句,抬头吐了口狠气,转脸对折儿说道:“就照你说的作罢。”说罢,从身上解下绳索来,把绳头从牛腹下穿过,对折儿喊道:“过来帮手呀,发甚么楞!”折儿忙过去帮扯了绳索,宋楮迈着瘸脚过来对井根拱手道:“井兄弟,我无得甚言,只得先谢过井兄弟救命之恩。”井根不回头,眼里含泪,手上不停,口中只道:“员外不必谢我,但愿折小哥的法子能成,不要白费了花腚这条性命。”

青黛色的树林在夜风的吹拂中轻轻的摇着头,淡白色的月光从树枝的空隙中穿过,模糊而朦胧照在树下的灌木丛上。树林里响起阵阵栖栖索索的声音,几支火把从林里透出来,一只麻栗色的夜枭孤独的立在一棵楝树的横枝上,看着下面火光里黑色的身影。有人小声喊道:“大家停步,前面树边似有团黑色的物事,二人持火把跟我过去察看,其它人持弩原地不动。”二支相距五尺的火把一左一右慢慢的前行,手中银亮的腰刀在身前轻轻的上下晃动着。走到了树边,火把矮了下去。一人站起身来,大声叫道:“青驴死在这儿,大家仔细,后面各人再散开些,跟我速追。”话音才落,前面不远处的树林里腾的燃起两团火焰,传来一声怪诞而压抑的悲鸣,两团火焰忽忽的飞速向林外冲去,闪烁几下,就被树林隐去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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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又是一个酷热的艳阳天。这时已是日上三杆,金明驿黑色的漆门依然紧闭着,门外黄土的驿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道边树上的秋蝉不知疲惫的嘶鸣着,传来一阵阵让人心烦意燥的知了知了声。

驿门嘎吱一下,开了条门缝,刘七儿黑黝的脸孔从里面探了出来,左右向四周望了望,走了出来,沿着驿站的院墙左右走了一圈,又回到了门前,轻轻的推开漆门,站在门首左边重重的咳了一声。门里走出一个背包袱的年青汉子,转身对门里行礼道:“员外勿送,我这便回家去。”门里寒喧几声,他便转身上路,沿着驿道向北径直去了。

刘七儿走进门里,掩住漆门并上栓栓住,说道:“员外,天气甚热,还是快进屋内休息罢。”接着便过来搀扶瘸着腿来给井根送行的宋楮。宋楮左腋下靠着折儿,柳叶跟在身后,给刘七儿搀住右臂,一行人将宋楮扶进厨舍方桌边杌子上坐了。刘七儿挠了挠头,双手放在桌上,轻声问道:“陈员外,昨日去市内买粮受伤的因由能否告知与我,我也好为员外担些干系。”宋楮拈须不语,良久才道:“正要择机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相告,只是刘驿官知道了此事只怕会为我等担上不少干系,到时恐会害了刘驿官。”刘七儿低头思虑一会,抬首说道:“陈员外已借住我驿三次,就算有甚么干系,我也早担上了,还请如实相告才好。”宋楮望了望身边的柳叶,摸着柳叶头和颜悦的道:“柳叶,你去厅堂里玩耍,我跟刘驿官及你折儿哥哥有话说。”柳叶乖巧的点点头,走了出去。

宋楮站起身来,对刘七儿拱手为礼道:“刘驿官几次好心收留,我等却给你添了许多麻烦。这事甚是要紧,刘驿官听后若要驱赶,我等自当马上离开。”刘七儿直立起来,说道:“陈员外且坐,是甚么要紧事,我怎会驱赶你们?”宋楮邀刘七儿一同坐了,对折儿道:“折儿,昨日之事你来说罢。”折儿端个竹杌也到桌边坐下,便将昨天情形一一道来。

折儿先从第一日去金明草市路上帮助井根说起,然后到市内找吴家粮栈买粮交付了定钱,再讲道第二日粮栈后仓中伏,陈员外被擒,自己只身逃脱。这时折儿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又继续说道:“当时我跳下墙来,并没跑远,马上绕到粮栈左侧,爬上一颗大树,躲在树上一直偷看,看到吴家强人把员外押进一间库房才悄悄的下树溜走。我不敢进金明草市,欲从河边拐回驿道回驿,再设法救人,不想在河边柳林附近遇到井大哥。井大哥见我哭泣,问了原由,便仗义要助我救人。等到了酉时众客商取了衣服散伙,井大哥去市内买捆绳索,牵了牛儿,弃了车子,准备和我夜间到吴家粮栈救人,不想却在粮栈不远的树林里遇上了已经脱身的员外。这时吴家已有人追来,不得已,用火烧牛尾的法子惊牛,我们三人骑着惊牛狂奔,驱牛上了驿道,跑了五六里地,井大哥的牛儿终于累得脱力,伏倒在地。井大哥大哭一场,为了掩盖行踪,又与我合力把累得快死的牛儿推拉到一个土坑里,用沙土活活掩埋了……”折儿红着眼睛,对宋楮噎道:“员外,我出这方法真是太过恶毒。花腚为救我们,给烧得全身是伤,累得不能动弹,还给我们活埋了。”

宋楮长叹一声,说不出话来。刘七儿开解道:“原是这般,我说井根这小哥昨夜进驿时怎的表情如此苦闷。牛儿便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怪不得他如此伤心。不过牛儿救了几个性命,员外又给了井根不少银钱相谢,他回家后再买过耕牛,以后好好待它也就是了。”宋楮苦笑道:“我岂不知,不过终是残害了一个生灵,就是再多的银钱补赎,也是作了一番孽,教人不得心安。”刘七儿对折儿道:“然后就是你们三人躲进驿来,只是怎的到了快天明才到?”折儿正垂头伤心,不曾回答,宋楮答道:“牛儿死后,不敢沿着驿道行走。判别了大概方向,只在野地里寻小路前行,走了二个时辰,天色渐明,才回到驿里。”

“那吴家虽横行乡里,多为不法,但为何要伏杀员外,难道是想谋财害命?”刘七儿摸摸下巴,奇怪的问道。

宋楮在肚里转了转心思,方才苦笑着道:“刘驿官,却是我先有事瞒你,我须不姓陈,乃是姓宋,在外行走不用本姓乃是为小心计,那吴家的家主吴乔是我不曾见过面的同门师弟。不知怎的买粮的时候他认出我来,这吴乔下毒杀师灭弟,心中有鬼。先是设伏擒我,又装好人来套我言语,反不知被我根据些许疑点推出真相,假意上当,趁其不备,打翻几个,逃了出来。他们一路紧追,若不是遇上折儿与井根,只怕我已丢了性命。”宋楮停了停又对刘七儿拱手道:“吴乔定知我已知晓他杀人之事,定不会放过我,定会设法搜拿我等二人。我们躲在驿内若给吴家发现,就会给刘驿官惹上天大的麻烦,所以还请刘驿官早下决断,我等也好携柳叶趁早离开。”

刘七儿盯着宋楮道:“员外说的可是实情?”宋楮道:“却是实情。”便把如何推测吴乔杀师灭弟的情由讲了一遍,只隐去了师傅信内关于造假钱引的内容。刘七儿听罢,跳起身来,叫道:“他嫡弟死时我已在驿内当差,当时听宿在驿内的县衙差役、仵作所言案情,情状正与员外说得一般无二。不想这吴乔是这般人面兽心之徒,杀师灭弟,天理难容!”当下便信了宋楮,接着激动的道:“宋员外只在驿内养伤,那井小哥受过员外些许恩慧尚知报答,我刘七儿也不是污了良心的人。吴家若是来人,自有我去应付。”

宋楮与折儿起身连连相谢,刘七儿不受,只道:“我刘七儿只是学员外作些善事罢,有甚好谢的。员外你们这些时日在驿内好好休息养伤,不要露面,若有甚么差遣只叫我去办。”

天上堆着一卷卷青白相间色的云朵,不时把强烈的阳光遮住,金明驿的青瓦房舍又躲进了云彩的阴影里,驿里的空气却是闷热非常,这时已是宋楮躲在金明驿养伤的第三天下午。

金明驿后庭院里的野草焉焉的,倒伏在地上,左侧的花丛也低着头,只有右侧的几件松树一动不动的傲立着青翠的松针。右后侧的厢房大开着窗户,却没有一丝风送进来。

“员外,裹伤的布条恐都汗湿了,我帮你擦洗一下换过罢。”一身新衣的柳叶托着一陶盆凉水,盆边挂着条湿漉漉的毛巾,胸前的环绶和肩头的几根布条轻轻的摆荡着,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宋楮斜靠在床头假寐,手里蒲扇正缓缓的扇着凉。这几日柳叶每天都呆在宋楮房里,除了擦身由折儿负责外,其它倒茶递水、打扇擦汗、换药洗创这些照料工作都由她一人包圆了。宋楮让她休息一下都不肯,只得由她,却是越发的喜欢这个小女娃,常常爱怜的与柳叶笑闹,讲些故事,其乐融融,心情大好之下身上的伤似很快的好了起来,看得折儿吃醋,也不时过来打闹一番。

宋楮睁开眼睛,见是柳叶神色凝重的双手端盆,红乎乎的小脸上沁着汗珠,衣袖上似乎湿了一块,脸上微笑起来,打趣道:“这盆水是不是从你折儿哥哥手上抢过来的呀?”柳叶嘻嘻的笑,说道:“折儿哥哥手重得很,那会这些细致活,还是我来比较好。”折儿在门后叫道:“胡说,我手轻得很,以前都是我照顾员外的。”柳叶笑道:“那你端个水盆还用那么大的力气,我抢都抢不过。”折儿叫屈道:“我不拿紧些不是给你抢了。后来怕你哭鼻子,才把陶盆给你,竟然不先谢我,还说我手重。”接着便跟了进来,用圆眼瞪着柳叶,气哼哼的坐在窗前。

柳叶回了折儿一个白眼,把陶盆放到床头桌边,鼓着腮努力的拧干毛巾,先轻手轻脚的帮宋楮裹伤布条拆开,将伤口边的汗水擦去,再把干爽的布条重新包好。又拧了一把毛巾,对折儿笑道:“谢谢折儿哥哥刚才相让,要不我也帮你擦下汗罢。”便作势要向折儿脸上抹去。若是平时,折儿真是求之不得,如今当着宋楮,脸上有些害臊,忙夺过毛巾,在脸上胡乱的擦,惹得宋楮又快活的大笑起来。

“哎,来了,是谁呀。”刘七儿的招呼告警声大声的传了过来,听口气像是驿外有人叫门。宋楮挺身站起来,对折儿道:“你快收拾一下这间房,把用过的用具都掩饰一下,然后马上去刘驿官给我们准备的柴房草堆里躲避。”折儿早站了起来,说道:“员外先去,我马上就来。”宋楮便去拉柳叶,柳叶却道:“我也帮折儿哥哥收拾,这样快一些。”宋楮见房里凌乱,点点头,一瘸一拐的快步走去柴房。

柴房的草堆已给刘七儿掏空,又用木棍架起,里面还算宽敞。宋楮低头坐在草堆内,用一大捆绑在一起的柴草堵了洞口。一会洞口草堆移开一个小口,折儿爬了起来,宋楮问道:“柳叶呢,怎么没进来?”折儿轻声道:“柳叶与我收拾完房间,想起自己房内的衣服还堆在床上未叠,便跑去藏衣服去了,马上就来。”宋楮担着心,却听到院内刘七儿高叫:“原是唐喜兄弟呀,怎的带这些个兄弟来驿内探我,还拿甚么酒肉。”一人高声笑道:“以前在驿内多蒙刘大哥关照,我去吴家作事后少来探望刘大哥。今日得闲,与几个作拦头的兄弟来陪刘大哥喝顿酒。”接着,院内便传来众人阵阵笑语喧闹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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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作者获得通宝一枚。

交了十一朵花,才出一枚通宝。

楼主要努力啊~~

家园 赫!鬼呀~

这章结尾很有神探狄仁杰(钱雁秋版)的风格呢,不过通篇看下来倒有三分高罗佩版的味道。

坐坑底,等填坑~

话说每章最后的“免必肯顶牛”是什么意思?

家园 兔必肯顶牛是土鳖扛铁牛的变音版

这段时间忙结婚的事,后面的章节口水太多,干货太少,实在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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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金明驿十六 女衣

唐喜三十上下年纪,是个中等身材的瘦条汉子。因吴大户赏识,跟着作了一阵的拦头,原来焦黄的瘦脸上已鼓起了些肥肉,笑将起来,两颊上便泛出红活的光彩。“刘大哥作得一手好菜,兄弟几个今日叨光尝尝刘大哥的手艺。”他手指上勾着一条尺余长的青鳞鲤鱼,仿佛拎着一大串银锭般在身前挥舞,春风得意的与刘七儿大声谈笑。刘七儿接过鲤鱼,口里称赞:“这鱼甚是新鲜,正好焖个红烧鱼块。”

几人跟着刘七儿到厅堂里坐下,唐喜撩开衣服,扯着衣襟哗哗的扇凉,叫道:“刘大哥,大家口渴得紧,劳烦给我们兄弟几个拿碗水来。”刘七儿应声去了。一个拦头打扮的汉子半站起身子,在唐喜耳边道:“唐喜,驿内只有刘七一个人么?”唐喜微微点头,小声说道:“一会分两人跟着刘七哥去厨房帮忙,看住他,我带你们在驿内悄悄的搜寻。大家切不可冒失,这毕竟是官驿。东主传下吩咐,不得将此事让公人知道。”众人小声答道:“不敢。”拦头打扮的汉子嘻笑了声:“吴东主这次可是发了狠,只要谁活拿到伤他的歹人,许下的赏钱可够我半辈子的工钱。”另一人跟着笑道:“正是,听说吴东主这次把附近几十里所有路上的税棚全悄悄设了卡,又把拦头和家丁都调派出来寻找。据说这伤人歹徒是吴东主在外结识的仇家,师徒两人假作买粮的豪商,诱东主来商议时暴起发难,下手极狠,田管事和吴东主都给他打断了几根骨头。好在东主命大福大,歹人也给护院打成重伤。我看我等不须与他博命,只要能寻到他、困住他,就是首功。”“东主怎的吩咐不能让公人知道?”有人插话道。“你懂个屁!公人若是知晓了,等捉住仇家,就得送到县衙,不过治个伤人之罪。万一过几年又来寻仇,总不能防一辈子罢!依我看,东主是想活拿住歹人,自己慢慢摆治够了再送县里治罪。”几人正交头接耳,窃窃不休,唐喜听到刘七儿熟悉的脚步声,干咳一下,抢先叫道:“刘大哥辛苦。”刘七儿托着几个陶碗,手拎一壶散茶过来,众人停下来也笑着道:“多谢刘大哥。”

粗糙的陶碗在桌上一字摆开,褐色的茶汤从壶嘴里倒出一条水线,倾在碗里旋转出轻盈的水沫,又纷纷爆开,接着便咕嘟咕嘟的滚进各人干渴的咽喉。唐喜“哎”的一声,舒服的吐了口长气,指了桌前两个人对刘七儿道:“刘大哥,这两个兄弟帮你去厨房打个下手,我与其它兄弟各拾掇条长凳,到后院廊下纳凉去。”

刘七儿似不为人察觉的皱了皱眉,笑道:“那敢要这两位兄弟打下手,我一人操持便可。”唐喜等人断然不肯,刘七儿不好推却,心底下忖道:“宋员外住的房间已收拾好,只要他们不进柴房应可无事。”笑着应了,却只安排二人去前院井里打水洗肉破鱼,自已守在厨房里添柴烧水。

嘶的一声爆响,白花花的肥肉片子被烧得红热的铁锅烫得卷起身来,一个劲儿的汩汩吐油,厨房里弥漫开浓腻的肉香。刘七儿心不在蔫的挥着锅铲,把吐油的肥肉用力摁了摁,又翻炒几下。刚才拿柴草时,宋员外小声告诉他柳叶没有躲进来,心里一沉,只想着炒完这个菜便去后院看看,好歹把唐喜他们支到前院里来。

这时日头向西边歪斜了些,驿里的空气似乎凉快起来,几个拦头跟着唐喜已小心的检查完了左边的驿舍,来到右边一间房前。唐喜看看了门扇,回头笑道:“这间房是我以前在驿里作驿子时住的,你们可别给我瞎摸啊。”一个拦头打趣道:“正要到房里寻些唐大哥当年偷女人遗下的物事,好带携我们也沾些花运。”唐喜笑骂道:“呸,你这狗嘴,我那阵是个穷得精光乱响的驿子,还偷个屁女人。”众人喧笑着进到房里。

房间似乎不久前有人住过,蓝碎花的被子方方正正的叠在木床正中,防虫的幔帐用两根麻线勒作两束,捆在床头尾两根竹竿上,地面上洒扫得干干净净。有人问唐喜道:“唐喜,你离驿这么久了,怎的这房间如何干净,还有床上还铺着被盖。”唐喜随便想了想,便道:“我既离了驿,这间卧房被改作客舍也是正常。刘七又是勤快人,该是天天打扫,所以干净罢。”见众人称是,又道:“房里没甚么奇怪之处,走罢。”便把众人打发出去。唐喜留恋的看了眼房里,刚抬步要走,看到鼓鼓囊囊的被子折缝里有一丝与被面颜色极不协调的鲜绿,又停了下来。走到床前,从被缝里摸去,手感又顺又滑,好像摸到块丝绸。“难道是七哥在驿里偷养了个女人?”把那片衣料再扯出些来看,似是一件花绫的女人抹胸,忙又塞了回去。“不想七哥真在驿里养着个女人,还瞒着我作甚。既然他不想人知,我先帮他遮掩一二,日后再慢慢问他。”

“唐喜,你在床上摸甚么哩。”一个拦头见唐喜没出来,又回来招呼。见到唐喜神色奇怪,跑过来笑道:“莫非你真的藏着些当年偷女人的物事,这被子边是甚么?”唐喜嘴上答道:“哪有甚么物事?”斜眼一看,原来那件抹胸自己只塞进去了一大半,还有一小截露在被外。那拦头趁着唐喜分神,伸手一扯,把抹胸抢到手里,叫道:“还真有女人物事,还是件喷香的小肚兜儿。”说罢,拿着抹胸顾作陶醉般放在鼻子下大力的嗅了几下。

门外几人听得声来,都涌进房来,围着拿抹胸的拦头哄笑。那拦头得意洋洋,索性抓着被角一抖,从被子里倒出一堆花花绿绿的女人衣服来。唐喜看了眼拦头手上的花绫抹胸,从床上拿起几件女衣来看,喝道:“吵甚么,这些都是女衣都是娃娃的衣服。”众人静下来,也靠到床边来看。唐喜去夺拦头手上抹胸,那知这拦头正尴尬得紧,手上忘了松劲,嗤啦一声,抹胸给扯破一条大口。唐喜顾不得这多,把破衣扔到衣堆里,带头在房间里搜寻起来。一个拦头撩开床单,趴下身去察看床下,惊叫道:“在这里!”伸手从床下揪出一个全身灰扑扑的女娃来。

这全身土灰的女娃正是柳叶,她回房刚把衣服藏在被子里,见唐喜众拦头进了厅堂,知道他们是吴家人,不敢出去,匆忙躲到床下,不料给唐喜等人搜了出来。柳叶在床底抹了一脸灰土,低着头不说话,给众拦头围在当中,唐喜上前问道:“娃娃,你是刘七儿的亲戚么?怎的躲在床下?”

“你们在干甚么?”刘七儿系着油渍麻花的围裙,手拎着菜铲,脸上挂怒,出现在门口。“不在后院纳凉,作甚跑到客舍里来欺负这女娃娃?”

唐喜上前讪讪的道:“刘大哥,兄弟们开我玩笑,说我原来在房间里藏过女人,捉弄我时不小心把这娃娃的衣物翻出来弄坏,实是对不起。”又扯过女娃,递到刘七儿身边,问道:“刘大哥,这娃儿是你亲戚么?怎的在床下躲猫猫,害得我们好找?”

刘七儿不理他,蹲下身来,单手揽了柳叶,在柳叶耳边道:“千万别乱说话。”柳叶咬咬牙,紧绷着脸,转头瞪了房内众拦头一眼,假作害怕,又把头埋在刘七儿怀里。

“大家都在这作甚哩?刘七,菜我们都择好了,你还不回去,厨房的锅都要烧穿喽!”两个帮忙的拦头听到喧哗,也跑了过来。

唐喜又带着众人过来赔笑道歉,刘七儿知道不好闹僵,起身笑道:“你们也甚是胡闹,这娃儿是我一个亲戚的娃儿,他去城里几天,将她暂时寄放在我这。这娃儿胆小,见你们进来,以为是来了官差,躲在房里,我一时也没想起这层,不想和大家闹场误会。”又对着柳叶道:“这几位都是这位唐大叔的朋友,快给他们见礼。”柳叶嗯了一声,却把脸躲在刘七儿的怀里不动。众人都笑了笑,唐喜说道:“侄女怪我们也是应该,下个集日我一定买些好衣料给侄女作赔。”刘七儿道:“值得甚么,不过是件娃娃衣裳,坏了就坏了。肉菜都作好了,我去厨房炒个素菜,众兄弟先到厅里喝酒罢。”众拦头互相拉扯着,向厅堂走去,一个后面跑来的小眼黄面拦头回身盯了刘七儿身边满面尘土的柳叶一眼,跟着出去了。

天色微暗,厅堂里已掌起了灯。几盏灯火似乎受到了这一阵阵吆五喝六的喝酒行令声的激荡,在桌上不断的跳动着,将桌边众人的身影、手影、箸影交错驳杂的丢在厅壁上。刘七儿吩咐柳叶守在厨房烧火,在桌上相陪。唐喜今日没寻到吴东主要搜拿的歹人,反而在刘七儿这丢了面子,甚是不安,给刘七儿与众人多敬了几碗酒,喝得几轮便已酣然而卧,醉伏在桌上扯呼。

柳叶守在灶边,白净的小脸已洗去了尘土,正捧着一个粗陶碗在小口的吃饭。肉菜在拦头发现自己之前都端上桌去了,现在只能就着锅里留下的素芹下饭。“折儿与员外只怕也饿了罢。”她停下箸,侧耳听了听厅内的喧闹,又跑到门边数了数人数。见众人一个不少都在厅内喝酒,悄悄的走到柴堆边,轻轻的叫道:“折儿哥哥,你们在么?我是柳叶,他们都在厅里喝酒,柴房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柴草堆先静了一下,过了一小会从里面传出嗦嗦的扒草声,一张白皙的圆脸从扒出的一个小洞里显露出来。折儿警惕的问道:“你给他们发现啦?怎的没有抓你?”柳叶答道:“他们好像都是吴家在外收税的拦头,不是家里的家丁,都不认识我。刘大哥编个谎说我是寄在驿里的亲戚,就把他们都哄过了。”

“哦,真是万幸。不过柳叶你终是露了行迹,恐怕也只瞒得一时,我们须得尽早离开。”回答的人却是宋楮。

柳叶回头望了望背后,又问道:“员外,折儿哥哥,你们肚子饿不饿?”折儿轻笑道:“谢谢叶儿妹妹关心。员外说不饿,我却饿得很,我又听到员外肚子咕咕的叫,所以员外是骗人的。”又抽了抽鼻子,似乎在寻找空气中残留的肉香,说道:“刘大哥炒菜真是好香,我在里面光是闻味,肚子又饿,真是难过得紧。”柳叶露出贝齿浅笑道:“我这就给员外与你盛碗饭来,只是肉菜都端到厅里去了,厨房里只有些素芹下饭。”折儿遗憾的做个鬼脸:“闻了半天肉香,到头来还是要吃斋!”柳叶向前凑了凑,回答道:“那我给你去桌上夹些肉菜,反正他们也认不出我。”“不可,就你贪嘴。柳叶你弄个白饭团,塞进来给折儿垫饥就行。勿再与我们说话,等他们走了再来通报。”宋楮在柴草堆里似凿了折儿一个暴粟,轻声喝道。折儿对柳叶吐吐舌,把头缩了回去,草堆颤动几下,又恢复了原状。

柳叶望着手上两个饭团,想着折儿脸上怪怪的遗憾表情,脸上渗出浅浅的笑意。“要是在饭团里夹上一大块肉,折儿哥哥与员外吃了定会好生开心。”站起身来,把两个饭团放在饭笼里,在柜里取个碗,走到前厅去。

前厅里两个酒量宏些的拦头正互相拼着酒,牛皮都吹上了瓦面。刘七儿和与唐喜都不在席上,估计是刘七儿安置醉倒的唐喜进房睡觉去了。一个不怎么喝酒的拦头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忽然感觉背后有人扯他的衣服,回头一看,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可爱女娃。“这位大叔,帮我夹两大块肉吃。”柳叶举着碗,尖着清亮的童音说道。这拦头笑呵呵,夹了一大块肉放到柳叶碗里,逗趣道:“先谢谢我,我便再夹一块更大更好的给你。”柳叶甜甜的笑着大声道:“谢谢这位好心的大叔给我肉吃。”这拦头听她谢得又糯又甜,甚是开心,在桌上戳了几大块精肉都放在柳叶碗里。柳叶又点头谢了,满心欢喜便要回厨房往饭团里夹肉。

“站住,这个娃娃,你站住。”一个小眼睛、黄面皮的拦头叫道。柳叶回过身来,疑惑的问他道:“这位大叔是叫我么?”黄面拦头猛盯了几眼,直接走了过来,一把揪住柳叶的环髻。柳叶哎啊痛叫一声,给他扯得仰起面来。黄面拦头在灯下瞪着一双鼠眼,目光来回在柳叶脸上扫来扫去。刘七儿安顿好唐喜,走到厅前,见到如此,忙过来扯,口气微带着怒意道:“这位兄弟揪娃娃头发作甚?若是她有得罪处,自有我来教训,还轮不着你出手,快快松开。”其余拦头也俱丢了杯箸,过来相劝。

黄面拦头却不放手,两支鼠眼放着狠光,偏头盯着刘七儿说道:“刘七,这个女娃真是你亲戚么?”刘七儿见他死揪着柳叶发髻,柳叶舍不得丢碗,用一只手护着发根,脸上是一付又委屈又倔强表情,只忍着不哭。刘七儿心痛万分,怒叫道:“不是我亲戚难道是你娘?欺负个女娃算甚么本事,你快放手,不然老子捶死你。”黄面拦头冷笑几声,对过来劝架的众拦头叫道:“这刘七只怕是在编谎胡说,这女娃乃是几月前从吴家跑掉的秦家女娃。”又对柳叶说道:“你不识得我,我却与你家邻村居住,你娘死的时候我还去你家给你取过物事,早就识得你。吴家好心收养你,你为何却偷了吴家的银钱逃跑?”

刘七儿心中叫糟,强辩道:“胡说,这女娃是我亲戚寄养在我这,是甚么秦家女娃。”黄面拦头鼻子里轻哼一下,问刘七儿道:“那这女娃是你甚么亲戚寄养在这,家住那里,他爹叫甚么,娘又是那里人?”刘七儿一下语塞,还不及说话,黄面拦头又道:“讲不出了吧,只怕是你贪心这女娃在吴家偷的贼脏,故而收留她在驿里。”几个拦头听了,也狐疑的望着刘七儿,围了上来。

“不关刘大叔的事。”柳叶紧咬了咬下唇,带着哭腔叫道:“是我跑到驿里骗刘大叔说我是孤女,刘大叔可怜我才收留的我。”“哼,这下你肯承认了罢。兄弟们!跟我押这女娃去吴家领赏。”黄面拦头劈手夺过柳叶手里的碗,顺手丢到桌上,提了桌边铁钎,点着刘七儿喊道:“刘七,你好生看顾唐喜,真要是你收脏,你也跑不脱。”几个拦头舍了刘七儿,拿了家伙,歪歪倒倒的跟在黄面拦头背后,小心的献着殷勤,巴望能多分几个赏钱。众拦头簇拥着黄面拦头与柳叶,走出驿门,向金明草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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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金明驿十七 夜审

黑暗填满了整个房间,后院湫湫的虫鸣从半开的窗格里钻进来,与房里声如巨雷般的阵阵鼾响交织在一起,吵闹得整个金明驿都失去了夜间的宁静。房门轻轻给人推开,一盏灯光照了进来,冲淡了房里浓浓的黑暗,将黄黑的木板墙壁涂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唐喜斜躺在床上,眼皮似感觉到光线的温度,颤动了几下,鼾声暂停一伙,又继续哏哏的响起来。

一个不熟悉的脚步声走进房来,把油灯给放在了房内桌上,停了一下,走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唐喜的鼾声。一会,前厅传来一阵桌椅板凳乱响的落座声,跟着有人说话,似乎是刘七儿的嗓音。“宋干办,吴家人都走了。留下的这个唐喜不是恶人,你们勿要为难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刘七儿的脚步音在前厅门槛嗑了下,就渐行渐远。

一个尖嗓子的声音道:“干办,这吴乔真是胆大包天。相公派我等十余人秘密来这金明草市,调查吴家兄弟首告庶兄吴乔杀害嫡弟一案。兄弟们在四乡打探多时,才不过捕风捉影得到些消息,他竟敢设计打伤提刑司属员,还敢封锁道路,搜拿我等,实在是罪大恶极。”另一个浑厚的中年人声音传来:“甚么叫捕风捉影得些消息,我已有九成把握,这吴乔嫡弟定是给吴乔设计服下大量柳叶桃汁中毒,心衰而死。只是人都死好些年了,现在找不出详细的证据来治他的罪罢。”又有人冷哼一声,嘶声说道:“就算拿不到吴乔杀人的铁证,我们只须把他买扑税务后私养拦头,借收税之名横征暴敛,为祸乡里的不法行为作成文书,回禀提举相公,就制得他徒流之罪。”“正是。”“好计。”“妙极。”似有几人接着赞同到。那尖嗓音奸笑道:“吴乔如此恶行无良,又设伏打伤干办,可恶之极。我到有个法子灭这厮的门,既为干办出气,又显我提刑司众好汉的手段,不知列位可有兴趣。”这个声音说完便停了下来,厅里良久没有了响动。

“快快讲来!”“吊甚么胃口!”“再不讲干办生气了。”“哥哥我给你倒碗水润嗓子,你就讲罢。”“你这滑头奸吏是不是要我笞你一顿才说?”似有三五人轮番叫道,有喊的、有叫的、有央求的、更有出言威胁的。那个尖嗓子的声音笑得更奸诈了,清了清嗓子说道:“吴乔养着这么多拦头、书手,都是手持铁钎,打伤干办的吴家家丁又有刀弩。干办何不干脆将上禀文书写成这吴乔私蓄武器兵士,意欲造反。干办又有伤在身,我等俱是人证,不由得相公不信。到时大军合围,吴乔全家自是杀个干干净净,吴家参加过搜拿我等的家丁、拦手也都成了贼寇,一样没得好果子吃。这般可消得干办胸中恶气?”

“好狠毒的心思!”唐喜惊得从床上弹起来,冷汗直冒,酒意醒了大半。“原来吴家打伤,又要我们搜拿的竟然是路里提刑司下来查案的公人,还骗我们说是两个以前的仇家。甚么两个人,这前厅起码就有三五个,听口气在外察访的公人更多。这群公人看样子已在四乡密访多时,又是吴家兄弟内讧首告,这吴乔估计是要完蛋。要是那干办真以造反之名书禀提刑司,万一兴起大狱,吴乔不是甚么良善倒还罢了,这金明草市附近十里八乡的只怕就是一场大劫,自己给吴家作拦头更是池鱼之殃,弄不好要丢了性命。”

唐喜坐在床边惶惶无计,前厅里那个浑厚声音的干办沉吟道:“似作得太过,终是下策,容我再三思之。我先去审下房内那个拦头唐喜,若能审出些吴乔杀人的证据,却是最好。”那个尖嗓音道:“干办且去审问,我等在隔壁房旁听,以免都露了行藏。”“甚好。”就听到前厅起身推凳声、脚步声、持械声纷乱响起,有人直朝着自己房间走来。唐喜连忙躺下打鼾装睡,心里只在计较如何招供方能脱罪。

又是那个不熟悉的脚步声来到房里,在灯前交椅坐下,连叫了几声:“唐喜,快醒醒!”听声音该是刚才那个干办。唐喜战战兢兢的死撑着腰杆爬将起来,揉揉惺忪的两眼,看到一个团脸黑须的中年汉子坐在桌边,脸上不怒自威,恶狠狠的盯着自己,边上站着一个青衣小郎。

那干办见唐喜起身,开言道:“勿惊,吾乃是路里提刑司宋干办,有事要问你。这是路提刑司给我的告身文书。”从手上拿边一张绫纸,交给那个青衣小郎道:“拿给他看。”青衣小郎拿了文书,在唐喜眼前抖了抖。唐喜虽斗大的字不识得一担,只勉强认出个刑字,但作过八九年驿子,见过不少官差公文。见这告身文书用印、用纸、用墨、用字俱与往日所见官文相符,再加上刚才偷听到公人众多,先入为主,那敢再有疑惑。忙从床上跳下,伏在地上,与那干办磕头见礼。

那干办也不叫他起来,和声问道:“你可是唐喜,现在吴乔家作拦头??”唐喜点头应了。“你去吴家作拦头是甚么时候?”“不过几月。”那干办又沉声问道:“那吴乔嫡弟之死你可知道些甚么?”唐喜不敢乱答,垂头想了一会,答道:“那时我还在驿内作驿子,只听人传言他嫡弟与一个曾赶出门嫁人的滕妾又重拾旧好,日夜贪欢,不久因纵欲心衰而死。”

“哦,你也只是听人传言。”那干办侧头沉思,仿佛自言自语的小声说了句:“看来你也不知道甚么有价值的东西,总不成真要出下策才治得这祸害。”脸上阴晴不定,似在肚内不停的权衡计较。

唐喜听得“下策”两字,瞅这干办脸色,心里着急,猛的想起一件事来,赶忙抬首叫道:“宋干办,我有一件关于吴乔的要情上禀。”那干办扬眉瞠目,两眼圆睁,身体猛的向前倾靠过来,对唐喜喝问道:“是何要情,快讲!”唐喜胆怯的舔舔唇,说出一件秘事来。

几月前,我那时还在驿里作驿子。当时这驿站日渐萧条,刘七儿有手好厨艺,常有人请去帮厨,过得还行。我无有甚么手艺本事,过日甚苦。吴乔那厮见我见事殷勤,会服待人,常安排些客商到驿里打尖下榻,给我赚些钱花用。

有一回,吴乔知刘七儿出去帮厨几日,在第二日带了一个容貌甚美的女人来驿里歇宿。事后他嘱咐我,只要刘七儿不在驿内,就通报于他,他便带着那个女人来驿里住宿。他二人总是天色入黑才来,直接进房,很少出来。第二天天未大亮,女子就先走了,吴乔等天明后才离驿。我见过几次那美貌女子,她总是愁容满面,似不情愿般,房里时常有哀怨、哭泣与争吵声。那女子除了跟吴乔来驿,从未单独来过。

但在三个月前的一日正午,吴乔来驿与前日安置在驿里的客商商谈,有人来驿敲门。我开门一看,却是那美貌女子,只问吴乔可在。我虽然惊异,但不知就里,便点头放她入内。不久,与吴乔谈事的客商背了包袱出来,给了我几百文钱,告诉我吴乔吩咐我在前院等候,径直走了。

我在前院等得无聊,躺在廊下交椅上迷糊。忽然听到后院那女子大声哭叫道:“你这人面兽心的禽兽!”接着惨叫声传来,我惊得跳起来。跑到后院,见吴乔铁青着脸站在后院,那女子倒在从后廊下庭院的石阶上,额上磕破个大口,血汩汩的流。我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忙过来救人。那女子死掐着我的手,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口里只淡淡的说了声:“叶儿,幸好我没叫你认这个爹爹。”就断了气。

这女子死了还紧捏着我手不放,唬得我手软脚麻。吴乔过来扯脱了,又脱外衣盖了尸体。告诉我这女子用奸情来勒索他巨额钱财,两人争吵撕打起来,那女子用头顶他,误撞在石阶上碰死。央求我勿要说出他俩的奸情,只教说是因索役钱争吵,女子气不过自己碰死。又许了我不少钱财,更让我去他家作收税的栏头……

说到这里,唐喜抬头瞅了瞅那干办的脸色,见那干办板着个铁面,脸上无半分表情。唐喜抽自己两个嘴巴,又重重的磕个响头,大声叫道:“我当然是不肯的,只要去报官。吴乔苦苦哀求,说与那女子有些情义,先办丧事,若女子家人吵闹,但凭我去报官,我见他心诚,心软许了他。吴乔葬了那女子,后来听说又收养了那女子的女儿,那女子的家人也不见来吴家吵闹,我便淡了此心。干办若要治吴乔那贼厮鸟的罪,我愿作人证。”

那干办盯着唐喜,反而笑了起来,侧头对边上记录的小郎道:“都可曾记好?若记好,拿去给他签字画押。”小郎点头答道:“都记下了。”拿去给唐喜画押。唐喜跪直身子,两手抖抖索索的握着墨笔,赔着十二分小心问道:“宋干办,我若画押作证,能脱罪否?”那干办抚须大笑道:“若是因此破案,你是功臣,有赏无罪。”唐喜窃喜,手也不抖了,谢过那干办,画了押。那干办接过文书,放在桌上,叫唐喜站起身来,却又把面皮一沉。

“唐喜,你作得甚好,只是光靠这些书证还扳不倒吴乔,我还得再察访些铁证方定得吴乔之罪。我等是提刑司派下来秘密查案,不能留你在身边,你先回去继续作拦头,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若是你走漏风声,与吴乔同罪。到需要你时,自会有公人去找你。若有甚么新线索或是困难,可到草市码头附近找一个姓涂的船家,也可去南头村找一个姓崔的木匠,他们都是提刑司的密探。你现在就离驿回家,出驿之前不许左顾右盼,明白没有。”那干办威声赫赫的吩咐下来。

唐喜听得心惊肉跳。“原来真是下来这么多的公人秘密调查吴家,还好我招供得快,险些不知不觉吃了吴家的挂落。”当下点头不迭,也不敢再言,直着脖颈,恨不得眯着两眼快步的窜出驿门,慌慌张张向家里跑去。

清凉的夜风穿过淡黄的月光,吹拂在金明驿后院的石阶上,这个在几月前送掉那名美貌女子性命的现场显得更加冰冷而诡异。后廊上的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光,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走到台阶边。一个小个子身影笑道:“员外真是好口技、好心机,唬得那唐喜甚么都讲了出来。”“嗯啊,宋先生真是神乎其技,我在隔壁房听了还真以为有三五人在前厅内讲话。”“呵呵,雕虫小技罢了,我们还是先察验一下这里。”宋楮抚须笑了笑,交口夸赞的两人乃是折儿与刘七。三人将石阶仔细的寻看了一回,折儿道:“员外,那女子死了这么久了,台阶上根本找不到甚么。”宋楮嗯了一声,说道:“走罢,我们回房再去分析一下那份供状。”

三人回到驿舍里,刘七儿道:“这等费脑筋的活我帮不上甚忙。现在已是丑时,员外与折小哥还要用功费神,我去厨房烧些茶汤,煮些宵夜过来。”不等两人推辞,自行告辞去了。折儿坐在床上,两手把着床沿,凝神皱眉的道:“现在就算将吴乔通奸并可能杀人的书证拿去告官,只怕一时也救不了叶儿妹妹回来。要是这段时间叶儿妹妹又被卖去远方,等扳倒吴乔再去寻找她,恐怕更是难上加难。可惜我们在吴乔地盘上势单力薄,又不能用这份书证去与他作交易,换回叶儿妹妹。”宋楮答道:“正是,的确很怵头。”折儿接着分析:“若按唐喜所说,吴乔该是将秦传福派了远役,然后用威胁手段霸占了柳叶的母亲。因为家里与集市人多眼杂,故而收买了唐喜,总在驿内行奸。可怜柳叶她母亲只能丢下孩儿,却给吴乔这畜生如此糟蹋。那日可能是受辱太甚,气极之下一头撞向吴乔。吴乔或是闪躲,或是故意,结果导致柳叶母亲触阶而死。”

宋楮赞许的点点头,说道:“推断得有些道理。只是吴乔为何如此恨秦家。如果只是为霸占柳叶的母亲,她母亲死后,吴乔没必要假装收养柳叶,再将她卖掉,作得如此之绝。除非他能肯定秦传福出役到广南西路便再也回不来。莫不成是假借出役,其实早已把这秦传福害了?这吴乔到底与秦家有甚么深仇大恨呢?”折儿便不再言语,倒在床上苦着脸冥思起来。

宋楮想了阵,又捧起那份供状在灯下细细的读。忽的眉心一皱,没头没脑的问折儿:“你是否问过柳叶的年纪生辰?”折儿坐起来,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神色,扭捏着答道:“曾经偷偷问过,叶儿妹妹说霜降前一天就是她生日。我当时笑她是个还未满八岁的娃娃,比我小太多。她急了,讲道据她母亲说,她其实是绍兴二十八年七月十六日生的,现在已经虚龄九岁,不比我小多少。嘻嘻。”“哦,虚龄九岁,绍兴二十八年七月生,也就是到如今已是八岁零两个月,再加十个月的孕期——那不就是九年前!”

兔必肯顶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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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口里只淡淡的说了声:“叶儿,幸好我没叫你认这个爹爹。”

杀妻卖女~~~

唔,再三看了下,总觉得吴和柳如娘的距离没有写清楚,以至第一次看我还诧异了下,怎么吴卖得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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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这个是个包袱

下节柳叶一家与吴乔一家的关系就将部分浮出水面。其实看过这一节后发挥点想象就应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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