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Andrew Marr:当代英国简史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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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我觉得也不算矛盾

1945年到1961年整16年,足够让一支劲旅沦落下去了。

家园 (1)鲍肯的英国

在这一时期最能表现英国国民乐观情绪的人是一位出身伯明翰的犹太裔探险家之子。此人从小在妇女参政主义与激进主义的圈子里长大。他拍摄的电影之前我们已经提到过了,这位迈克尔.鲍肯(1)就是伊灵喜剧以及其他好几部卖座电影背后的制作人。他是那个年代的伟大诠释者,论起影响英国人对二十世纪中期自身形象的记忆,除了丘吉尔本人以外无人能与他比肩。在美国主宰全世界文化的时代,他下定决心要保持英国的特色,他对英国家庭的预见融合了艾德礼的高远志向与接下来托利执政时期的时不我待之感。如果当年核大战真的打了起来,那么鲍肯的作品大概会是年轻的BBC电视台最后播出的节目。*2*之所以要在他身上花时间是因为他的成败为我们理解这一时期的种种深层动荡与矛盾提供了一把钥匙或者一份指南。鲍肯的作品将英国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社会风貌中最为尖锐的因素提取出来并加以浓缩,今天我们再看这些电影,依然能呼吸到那个年代扑面而来的新鲜气息,似乎时光从来没有流逝过。

伊灵工作室今天依然保存完好。如果鲍肯还健在,那他一眼就能认出白漆刷的外墙与机库造型的摄影棚。今天它们依然繁忙,又一次成为了电影的生产场地。甚至连马路两边的酒吧都没有变,当年鲍肯麾下的剧作家与制片人就在这些酒吧里喝酒抽烟,规划展望,甚至大打出手。不过今天的伊灵已经不再是1931年工作室刚刚成立时伦敦西部无聊郊区的一部分,而是成了一个民族多元,时尚新潮的所在。伊灵工作室当年被人视为美国电影大潮面前的一座英国堡垒。自然,很难再找到比起伊灵工作室与好莱坞之间反差更大的事物了,好莱坞占地广大,灯火通明,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而伊灵工作室的外观更像一座中学。三十年代伊灵工作室曾经将十九世纪的音乐厅文化与新时代的电影艺术结合在一起,还请来了兰卡斯特的音乐剧明星乔治.方比(2)与格蕾西.菲尔兹(3)来主演通俗喜剧。鲍肯本人也在多家电影公司工作过,例如庚斯博罗制片厂(4)与高蒙影业公司(5)。他一直在与好莱坞的强大实力对抗,直至最终自己也经不住诱惑跑到好莱坞为止。他在好莱坞混得不算成功,与路易斯.梅尔的关系尤其差,后者曾将扬言愿意“砸上一百万美金”把鲍肯彻底废掉。据说鲍肯对此反唇相讥道如果自己打算礼尚往来根本用不着这么多钱。他愉快地离开了好莱坞,成为了伊灵工作室的领导,历经战时岁月以及新耶路撒冷时期,直到1955年为止,其掌权时间之长令任何政客都无法望其项背,而他对英国电影的热情也足以与任何政客对掌管国家的热情相比。

某种意义上,伊灵工作室就是当时英国的缩影。工作室有一位独断而神经质的领袖。在战时养成了强健而带有社会主义倾向的爱国主义影片风格(尽管丘吉尔对其中一部分战争电影总觉得不大放心,还曾尝试着以失败主义为名封杀掉其中几部)。1945年鲍肯和他的同事们都投票选了工党——用鲍肯的话来说就是“小小地革命了一把”——但是很快又积极通入到了反战后管制的活动当中。如同当时的英国一样,伊灵工作室也面临着资金不足的窘境,不得不采取自己动手缝缝补补(6)的方法来拍电影。伊灵工作室内部也存在着各种政治观点以及背景各异的移民,有殖民地的来客,有白俄,有半共产主义者,还有激进工会份子。但是工作室要求所有人的无条件忠诚,工资则十分有限。重大决策都是在公开会议上经讨论后作出的,散会后大家就一起到酒馆里喝个酩酊大醉。伊灵并没有十分明确的意识形态,如果非得总结一下的话,那大概就是公平、正派、强调小人物的重要性,还有敢于直面恶霸的勇气,不管这些恶霸是比万主义者还是一般的官僚。

在电影里,小店主与渔夫总能智胜白厅的官员与办事员,小男孩与老太太总能智胜犯罪团伙。这些电影的立场倾向毫不含糊:绝大部分伊灵电影里的正面主角都是工人阶级出身,而反派则一副上等人的做派。无论是战争片,惊悚片,心理剧,冒险片还是伊灵赖以成名的喜剧片,里面都根本见不到性与暴力的存在。到了六十年代末恐怖片与所谓的“性剥削电影”开始在英国走红时,鲍肯笔下带刺地写道:“如果说当年我所负责的电影当中缺乏性因素,那么万幸的是这点不足并没有造成重大或永久的损害,因为当前的电影已经把我们损失的光阴全部弥补回来了……生活中可远远不止只有性与暴力啊,比方说还有爱呢……”在鲍肯的年代,“爱”字还没有成为“做爱”的暗号。正如另一部非伊灵出品的电影《相见恨晚》(7)当中所说,战后英国的理想似乎是“沏茶而非做爱”。对生活苦恼轻描淡写的电影,在情节最高潮非得牙关紧咬保持沉默的电影,以及如小说家E.M.福斯特(8)所说,反映英国人“行动迅捷而感受迟缓”的神经系统的电影,这些影片很能反映当时这个国家以今天有多么不同。这与好莱坞的作风大相径庭,这些影片有意要以另一种方式来认识这个世界。用鲍肯的话来说就是将“真正的英国”介绍给全世界。他希望能通过电影向美国人、法国人以及俄国人展示一个“身为社会改革先锋的英国,一个挫败了社会不平等并主张公民权益的英国……”这一愿景的确十分宏伟,但是正如当时的英国一样,伊灵太虚弱,太缺乏资金,太过于即兴发挥,以致无法实现自己的志向。在四十年代及五十年代初期的创作高峰之后,伊灵就沦落到了拍摄自吹自擂的言情剧的地步,而与此同时世界则在继续前进。

(1) http://movie.douban.com/celebrity/1048404/

(2) http://movie.douban.com/celebrity/1087228/ http://people.mtime.com/1371017/

(3) http://people.mtime.com/1029336/

(4) 希区柯克曾与这家公司合作拍摄过《贵妇失踪案》,并借由此片走进好莱坞。外链出处 外链出处

(5) 这家制片公司曾与希区柯克有过多次合作,出品过《39级台阶》,《知道太多的人》等经典希氏电影。[URL=]http://en.wikipedia.org/wiki/Gaumont_British [/URL]

(6) 外链出处

(7) http://movie.douban.com/subject/1294364/

(8) http://baike.baidu.com/view/2146641.htm

*2* Matthew Sweet, Shepperton Babylon, Faber & Faber, 2005

通宝推:西瓜子,
家园 (2)斗室中的政治

斗室中的政治

丘吉尔重新上位之时已经七十有七,当年这个年龄所代表的衰老程度可远胜于今天。有一次他跟自己的秘书说他不知道英国还有没有比自己更老的首相,博览群书的秘书答曰确实有——威廉.尤尔特.格莱斯顿(1)。如同格莱斯顿一样,他也要一直当首相当到八十多岁(十九世纪的庄严老人(2)比二十世纪的庄严老小子还要多干几年,可能是因为前者从未指挥英国参加世界战争,而且也没有抽烟喝酒的习惯)。在艾德礼执政时期保守党早已大幅改组了自己的组织结构与政策,一般其他党派在经历了如此失利之后都做不到这一点或者不会这么做。他们就福利国家问题取得了党内一致,采取了比以往更为中间化的立场,而且很好地利用了配给制度下严苛而不乏荒诞的社会环境。在“来几年稳定可靠的治理”这一平淡无奇的口号之下,丘吉尔成立了一个由亲信与老伙计,不情愿的将军与商人组成的政府。这些人中最优秀的是他的战时同盟艾登,麦克米伦以及教育改革家拉博.巴特勒(3)。

五十年代的政治,至少是托利党内部的政治,和今天有着天壤之别。当年也有大鸣大放的选举办公室,也有野心勃勃想登上大臣宝座的年轻研究员,也有争权夺利与勾心斗角。但是当年的党派成员更多,后座议员比今天更加独立,地位比今天更高,不过也比今天更加懒惰。最重要的是,政府上层由一个很小的社会圈子组成,外界视线完全看不到这个小圈子的内部运作。丘吉尔将大把时间花在打牌与旅行上,主要出行手段是邮轮,而且和艾登与麦克米伦一样,他也对内阁讨论的概念施加了极大的压力,以致内阁成员怨声载道,辞职撂挑子之类的事件此起彼伏。当丘吉尔和他的财长巴特勒密谋拯救英镑时,各部大臣收到一份毫无通融余地的最后通牒,他们为此还爆发了激烈抗议。斯大林病亡后丘吉尔在大西洋上的一艘邮轮里向苏联发出了召开领导峰会的邀请,内阁对此大为光火并最终迫使丘吉尔做出了让步(4)。当艾登满腹怨气地抱怨丘吉尔又一次违背了自己行将退休的承诺时,其他的大臣则在抱怨自己对于进行中的国家大事一无所知。苏伊士运河事件期间艾登的各种筹划都在暗地里进行,所有重要大臣都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而麦克米伦则尤其擅长挑动大臣彼此作对,手法高超地避免着坦诚公开的内阁讨论。

这些年里绝大多数关键性的政治时刻都发生在只能容纳几个人的小屋里,屋内之人全都彼此熟络。如同莎剧一般,群戏也经常上演——反艾登集会,奥尔德玛斯顿游行,种族暴乱以及工会为了下一次罢工而进行的大规模集会。但是要说起日常权力运行,这些场面就没什么影响力了。取而代之的是麦克米伦在丘吉尔的第二任首相任期行将结束时对他的一次访问。老头子摆出一副经典的唐宁街10号造型坐在床上,头顶一只绿色虎皮鹦鹉。“鸟笼子就放在床上(鸟就是从里面跑出来的),他手拿一根雪茄,身边放着一杯掺苏打水的威士忌——小鸟还在里面呷了一小口。床边坐着波特尔小姐——他正在口述。”*3*

十八个月之后,唐宁街10号将会举行一场十分温馨的私宴,宴会将要因为艾登收到苏伊士运河即将被埃及政府收归国有的消息而横遭打断,在场的一名客人,伊拉克首相努里.赛义德(5),建议他即刻对纳赛尔进行最严厉的打击。这位客人很快就会成为艾登失败政策的牺牲品。巴格达的暴徒们将会在他还没咽气时扯出他的肠子,把他拴在他自己座驾的后保险杠上,在街头把他活活拖死。再然后,一干大臣们将会被萨利斯伯里勋爵(6)挨个私下询问,谁更适合当下一任首相,“是拉布还是郝罗德?”。他们都选择了麦克米伦。时任党务秘书的爱德华.希斯(7)不得不亲自去告诉巴特勒这个不幸的消息:尽管几乎每一家报纸都认为他是下一任首相,但是它们全都错了。两人在骑兵近卫军司令部一座灯火通明的房间里见了面:“我一进门他的脸上就流露出了熟悉而又亲切的微笑……这一打击实在太过猛烈,我实在无法缓和。‘我很遗憾,拉博,’我说,‘是哈罗德。’他的表情就像遭了雷劈一样。”*4* 之后麦克米伦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请希斯吃饭,以期重整政府。他们不得不从一大堆记者当中挤过去——当年的唐宁街完全对公众开放——有一个记者还把希斯绊了一跤。他跌跌撞撞地爬进汽车,然后汽车就飞也似的逃离了白厅前往麦克米伦常去的特福俱乐部(8)。俱乐部的另一位成员也在那里,手拿晚报坐在吧台旁边,看到他之后礼貌地问他最近有没有比较上相的照片。麦克米伦哀叹道,没有。客人说了声抱歉。正当他与希斯走向餐厅享受牡蛎与牛排时,这位仁兄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顺便说一句——祝贺您当选。”*5*

很久之后麦克米伦也决定自己到了退休的时候。当时他小便十分痛苦,因此误以为自己得了癌症。镜头一转,到了另一间小房间:他坐在医院病床上,身穿浅蓝睡衣,丝质衬衫与羊毛衫(不过头上没有鸟),建议女王任命亚历克.道格拉斯.休姆(9)来顶替他。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当时的政治生活都是在上层托利成员内部进行的。自然,工党内部也并不缺乏各种小团体,从威尔逊执政期间唐宁街上疑神疑鬼的帮派,到1994年布莱尔与布朗在伊斯灵顿的格兰尼塔饭店达成的臭名昭著的交易(10)。但是这些都无法与丘吉尔和麦克米伦时期自成一体的小世界相提并论。如果他们不是在下院或者圣詹姆斯的绅士俱乐部里一起用餐——麦克米伦是五个俱乐部的会员——那就是在一起打松鸡或者在法国南部的农庄聚会。有人说塞满了门生故旧与亲戚朋友的丘吉尔政府很不常见。不过在麦克米伦的全男性内阁里,16个人中只有两个人没上公立学校,其他人中伊顿子弟占了绝大多数。令人吃惊的是,成为首相几个月后,麦克米伦就为自己组建了一个85人的政府,其中35人(包括7名内阁成员)与他有姻亲关系。*6*

当然,外人也不是没有,例如威廉.鲍威尔(11),希斯以及日后的玛格丽特.撒切尔。曾经担任军士长,还干过建筑承包商的欧内斯特.马普尔斯(12)也是个白手起家之人,他为英国第一条高速公路的修建做出了贡献。他们在政府里面大多感到手足无措,似乎自己并不属于五十年代保守党等级系统内部的官员阶级。托利党政府的这一社会构成特征是他们的弱点之一并最终令他们威信扫地。通婚贵族的小圈子是这个国家的传统统治形式,以至于统治阶级应对危机的第一反应就是大事化小。他们的行事原则似乎是只要背着仆人、子女以及选民,不管做什么都无所谓。这将最终导致他们的垮台。在即将到来的讽刺大潮中,上等人的统治将要遭到无情的攻击。所有在暗地里进行的权力争斗都将公之于众,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性丑闻与间谍丑闻将会使公众相信旧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已经开始腐烂。正如九十年代初新工党将会把梅杰政府嘲讽至死一样,旧工党也会和《侦探报》与剧作家携手将最后的贵族政府打发上路。

(1) 外链出处

(2) 这是格莱斯顿的绰号之一(Grand Old Man)。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Rab_Butler

(4) 按照《冷战百科全书》外链出处 的说法,丘吉尔向艾森豪威尔提出召开峰会的建议并遭到拒绝,因此峰会才没能进行。

(5) http://baike.baidu.com/view/1061141.htm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Robert_Gascoyne-Cecil,_5th_Marquess_of_Salisbury

(7) http://baike.baidu.com/view/2707016.htm

(8) 外链出处

(9) http://zh.wikipedia.org/zh-cn/%E4%BA%9E%E6%AD%B7%E5%85%8B%C2%B7%E9%81%93%E6%A0%BC%E6%8B%89%E6%96%AF-%E4%BC%91%E5%A7%86

(10) http://en.wikipedia.org/wiki/Blair%E2%80%93Brown_deal

(11) 外链出处

(12) http://en.wikipedia.org/wiki/Ernest_Marples

*3* The Macmillan Daries: The Cabinet Years 1950-1957, Macmillan, 2000

*4* Edward Heath, The Course of My Life, Hodder & Stoughton, 1998

*5* Ibid

*6* Dominic Sandbrook, Never Had It So Good, Little Brown, 2005

家园 (3)晚年的丘吉尔

晚年的丘吉尔

当丘吉尔于1951年重返政坛之时,这一切都尚未发生。在经历了6年前那场粉碎性的失败之后,旧秩序重建自身的速度之快令许多人都始料未及。而且旧秩序的“旧”字也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如果要评选当时健在的最伟大的英国人,丘吉尔可谓当之无愧。但是时间现在已经不在他这边了。他的最后一任首相任期开始两年之后,有一天他正在唐宁街十号给一群来访的意大利人发表演讲——酷爱历史的丘吉尔对这群意大利听众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当年驻扎在英格兰的罗马兵团——说着说着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他得了中风。人们赶紧把他抬到床上。不过第二天他就强支病体前往议会主持会议,尽管在会上没说几句话。但是他的病情恶化程度如此之快,医生们都以为他肯定挺不过这一关。他的左臂已经失去了控制,说话含糊不清,而且根本站不起来。底下人赶紧把他送回了查特韦尔大宅。两个月后,他居然康复了。这是个令人称奇的故事,表现了丘吉尔惊人的意志力与毅力,他不仅从死亡的边缘一路挣扎着爬了回来,而且在发病几个月之后就在托利党的一次会议上发表了讲话,又参加了下院的例行质询。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时全国上下都不知道这件事。含糊其辞的小道消息自然难免,但是首相的病情得到了严格的保密,只有寥寥几名圈内人士知道详情。最终还是丘吉尔本人把这件事捅了出来,这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三年,因此也就不大要紧了。

中风之前以及之后,各位大臣们都觉得这头老狮子实在是令人窝火。无论是在演讲中还是在谈话时,他都不缺乏灵光闪现的时刻。但是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座会说话的纪念碑,时刻提醒着人们他曾经有多么伟大,而且一开口就没完。其他内阁成员的回忆录里提到他的时候经常冠以“老迈”、“昏愦”、“日薄西山”之类的形容词,所有关于他的记述都充满了爱恨交加的感情:有时他话说到一半就会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有时甚至就连外国领导人——比如杜鲁门总统——也对他长篇大论的讲话风格表示厌倦。但是最生气,最受伤以及最沮丧的还是艾登本人,他总觉得在托利党上层等待了整整十年之后,现在再怎么说也该轮到他来掌权了。但是首相十分恋栈。丘吉尔无数次向艾登许诺自己马上就要回家养老,但就是死活不走。他会一次又一次对大臣们进行洗牌,把艾登打发到不合适的岗位,与他唇枪舌剑一番之后再把他的希望高高举起又一把摔碎在地。

如果这两个人不是当时英国权力最大的人,如果这一过程不是这么残酷,那上述的一切看上去几乎有点滑稽。丘吉尔越来越怀疑艾登究竟是不是干首相的料,因此喋喋不休地教育他要和美国人保持一致,对他的意见嗤之以鼻,还跟自己的朋友抱怨说他不认为“安东尼能干这一行”。当其他手段都不管用时,丘吉尔一如既往地讲起了笑话。当一位大臣的父亲去世时,丘吉尔接见了一个前来劝说他下台的代表团,他以忧郁的语气提到了死者:“他太年轻了,今年才九十出头呢。”*7* 高龄与疾病也是托利政府的主题之一,就像艾德礼政府晚期那样。艾登有胆管炎的毛病,一次不成功的手术进一步恶化了病情。到了五十年代中期他终于成功上位的时候,他的体力已经基本耗尽了。麦克米伦后来说他好比一匹为了1938年赛马会而训练出来的赛马,结果却被人在起跑马厩里一直关到1955年。那么丘吉尔为什么死活不走人呢?毫无疑问,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撒不开手。但是这并不是全部答案,丘吉尔还有一个更为高尚的动机。

丘吉尔的一生都与战争结缘。他出身于军人世家,从小就受到战争故事与纪念品的耳濡目染。他曾在苏丹打过仗,还作为战地记者参加了布尔战争,遭到俘虏并成功逃脱。一战期间他成为了极富争议的海军大臣,之后又去法国当了一名上校。战后作为作战部长,他竭力扼杀布尔什维克革命,并发动了一场彻底失败的西线战争来支持白军与列宁为敌。他作为英国战时领袖最为伟大的岁月无疑是在二战期间抗击法西斯。许多批评他的人,从牢记他曾派遣坦克镇压罢工的社会主义者到一心只想过小日子的英国本土主义者,都攻击他是个天生的战争贩子。因此很有趣的一点在于,他毕生的最后一战就是为了避免核战争。无论是出于年龄带来的智慧,还是作为世界级政治家所特有的虚荣,总之丘吉尔成为了反战分子的领袖。他的演讲词中回荡着关于未来灾难的阴暗警告。早在1950年竞选当中,他就在爱丁堡的一次讲话里首次使用了“峰会”这个词来号召西方各国领袖与俄国和谈。氢弹的问世进一步加强了世界范围内的恐慌情绪,丘吉尔(以及中国人)都曾十分担心美国会用核武器来攻击位于朝鲜的中国军队。

他此刻正置身于一个崭新的世界。他理解核武器的威胁,但理解的方式又极为传统。1951年他刚刚重新成为首相就忧心忡忡地命人就俄国空降兵可能在伦敦降落的战略性地点整理一份报告,还让人评估不同种类的核打击可能给英国带来怎样的伤亡。总之,丘吉尔认为如果核威慑是真实的,那么英国的威慑力越大越好。1951年12月,他批准了英国第一次核试验,地点是澳大利亚的蒙蒂贝洛岛。熬过战争,又在拆船大潮当中幸存下来的普利姆号驱逐舰,被英国第一颗原子弹蒸发得一点不剩。然后在1954年,他又无可奈何地批准了对于氢弹的研制,他认为这是“保持顶级玩家身份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对内阁说,“如果美国人真想发动一场先发制人的战争,我们是不可能保持中立的……我们必须尽一切努力来避免有可能削弱英国对于美国影响力的行为。”*8* 要想让美国听得进自己的意见,英国自己也必须入局成为一名玩家。“无法回避的事实是,除非我们拥有热核武器,否则就将失去在国际事务当中的地位。”这番言论听上去有些歇斯底里,但是对于丘吉尔来说这却是精心计算之后的举动,因为他的真实目的是促使资本主义西方世界与马克思主义东方世界达成新一轮和约。

伦敦与华盛顿在核武器问题上一直意见相左。美国人曾断然拒绝兴国人分享自己的核机密。到了五十年代早期,英国受到的威胁越来越大。由于苏联的飞机此时还飞不到美国,因此英国的美军基地与皇家空军基地势必成为第一批遭受苏联核打击的目标。对于伤亡人数的可能估计令白厅上下冷汗淋漓。但是对于美国人来说,核战争依然是发生在国外的事情。斯大林的死亡在丘吉尔眼中成了与莫斯科重叙旧谊的绝好机会。尽管他积极反共的立场从未动摇,但是他还是担心现任美国总统,他当年的战友艾森豪威尔在反俄的立场上过于死板。丘吉尔认为“艾克”的脑子不够用,无法理解核武器作为最新军事技术之外的巨大意义。这是两种认知角度之间的不同。艾森豪威尔相信核武器只是常规武器的延伸,很快也将成为另一种常规武器,因此他与国务卿杜勒斯对丘吉尔的言论很有看法,认为他晚节不保,蜕变成了一个绥靖主义者;不过丘吉尔在谈到东西方关系时的确经常使用“缓和”与“谅解”之类的词语。丘吉尔一次又一次游说艾森豪威尔,希望他能理解超级大国峰会的好处,还希望能独身一人亲自前往莫斯科——当时美国人踏上苏联领土根本无法想象。杜勒斯对此敌意十足,丘吉尔也毫不客气地称他为“那个混蛋”。口是心非的艾森豪威尔刚刚松口说可以考虑在中立国与苏联进行接触,操之过急的丘吉尔就火速向莫斯科发去了邀请,这一手使得内阁立刻就炸开了锅,而丘吉尔的构想也最终破灭了。在所有大国领袖当中,当时只有他真心希望促成和平,其他人都在忙着研发下一代核武器,他们的思路更像军人而不是政治家。早在美苏和解前20年丘吉尔就提出了这方面的呼吁。当然,这一切都很可能有着更为自私的动机,他很可能想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再取得一次了不起的个人成就。但是就眼界与远见来说,一位八旬老翁能做到这一步也的确难能可贵。

丘吉尔的其他海外事务说出来就没这么好听了。他知道大英帝国行将就木,尽管他以年轻的伊丽莎白女皇以及即将到来的新伊丽莎白时代为题写了很多富有神秘气息的散文。如果真正的冲突来源是苏联及其盟国,那么英国其他的后帝国时期承诺价值几何呢?难民正不断涌入巴勒斯坦试图定居,犹太恐怖分子正在这里杀害英军士兵,控制此地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希腊王室民怨鼎沸,共产主义叛乱一触即发,完全仰仗两头受气的英国从中支撑,这样做是否值得?很快,英国也将在埃及与伊朗遇到类似的问题。一份十分有趣的备忘录揭示了白厅的小算盘,当时美国人刚刚加大了核竞赛的赌注,试爆了第一颗氢弹,这份备忘录记录了高级官员与内阁委员会的通话。内阁的文件对于英国的位置十分坦率:“显然战后我们的所作所为超过了自身实力的极限——于此同时我们刚刚勉强逃过一场经济危机。”

在欧洲问题上丘吉尔一向喜欢作惊人之语。他曾在1940年战局最为黑暗的时候建议合并英法两国的公民身份。战后他也并不反对西欧的政治一体化,尽管他认为大英帝国不能成为欧洲大家庭的完全成员。丘吉尔重新掌权之后最迫切的问题之一就是英国是否应当参与早期西欧政治一体化的进程。1950年时,摇摇欲坠的工党政府没怎么考虑就否决了这一想法。当法国外长罗贝尔.舒曼(1)宣布要与西德分享煤铁主权,用工业努力将两个旧日仇敌团结起来时,他等于是给英国下了一道最后通牒。艾德礼当时不在国内,贝文则早已病入膏肓,他毫不夸张地形容自己此时已经“半截入土”。只剩下了赫伯特.莫里森管事,他必须给出一个迅速的答复。当时他正在剧场里看戏,报信人在伦敦考文花园的常春藤餐馆找到了他。在一间堆满椅子的储藏室里面,莫里森听取了这个将在未来发展成欧盟的计划。*9* 他想了一会儿,摇头说道:“这样不行,我们不能这么干,达勒姆的矿工绝对不会容忍这种事。”对于许多旁观的托利党来说,这是灾难性的失策。麦克米伦此时正身在斯特拉斯堡,住在贝文刚刚搬出去的饭店房间里,他认为这是个灾难性的决定。他后来对选民称这是“英国的黑色一周”,社会主义者治下隔绝于欧洲之外的英国将为自己的失策付出“惨重的代价”。*10* 因此人们大多认为托利治下的英国将会改弦更张。

这样做的理由十分充足。大英帝国正在土崩瓦解,英美关系因为原子弹问题以及巴勒斯坦与希腊的争端遭到了严重破坏。有这么一会儿,托利党也想过更换胯下的坐骑,加入年轻的欧洲俱乐部。不过丘吉尔没这个打算。当加入欧洲共同防御体系的机会摆在面前时他嗤之以鼻,令麦克米伦以及许多年轻托利党员倍感失望。他对参与欧洲事务毫无兴趣,他是最后一个帝国主义者,相比他劝说意大利、比利时与法国组成反共同盟的呼吁,他为了“英语民族”而发表的演说更能打动人心。华盛顿在他的世界里远比巴黎乃至于布鲁塞尔重要。他希望召开关于氢弹的峰会,希望在世界舞台上拥有一席之地,不想与几个蜗居在角落里、惨遭战火洗劫过的地区性国家有太多瓜葛。刚刚安顿下艾登的外交部对于与欧洲纠缠过深也持反对态度——这也不奇怪,与遍及世界各地的华丽使馆相比,钢铁协议不过是蜗角之争而已。但是丘吉尔在欧洲问题上的决策方式依然令他的当代人忧心忡忡。这些问题从未在内阁得到认真讨论,更像是拍脑袋式的决定,从来未曾公布,从未经过商榷。他的决策方式和常春藤饭店里发生的情节没有本质区别。或许就像核武器问题一样,此时还不到做出决定性举动的时候。但是丘吉尔最后一任政府无疑给人以大失所望的感觉。世界正在飞速改变,新的领袖纷纷登台,而英国却似乎被无休止的返场谢幕纠缠住了手脚。

(1) http://baike.baidu.com/view/1133079.htm

*7* D. R. Thorpe, Eden: The Life and Time of Anthony Eden, First Earl of Avon, 1897-1977, Chatto & Windus, 2003

*8* Quoted in Peter Hennessy, The Secret State, Penguin, 2002

*9* Hugo Young, This Blessed Plot, Macmillan, 1998

*10* Alistair Horne, Macmillan, vol. 1, Macmillan, 1988

家园 (4)罢工与钱:英镑无恙……

罢工与钱:英镑无恙……

五十年代的保守党很因为遵守艾德礼共识而受报纸的攻击,报纸称他们眼看着国家经济不断恶化而无所作为。造成这一点的原因很多。1951年丘吉尔在竞选时就曾信誓旦旦地承诺要保卫新生的福利国家,也常常以渴望的语气谈到自己想像战时一样成立和平时期的联合政府,上一次有人这么说还是在1945年。他对自由党满怀热情,还和他们谈过要帮他们引入比例投票制度,尽管这一想法立刻就遭到了保守党等级制度的破坏。他对阶级斗争大加责难,还特意指派了立场温和的律师沃尔特.蒙克顿(1)来处理工会与劳工问题。但是当时英国确实差一点就会经历一场撒切尔级别的社会动荡,一场提前三十年发生的英国革命。这件事发生在1952年,就在丘吉尔的眼皮底下。他年轻的财长拉博.巴特勒提议将英镑与布雷顿森林会议上获得认可的固定汇率制度进行切割。这一计划的代号是ROBOT。计划细节极为复杂,因为还有许多国家以英镑为储备货币,它们全都指望着英国。但是计划的实质却十分简单。英镑比美元将部分浮动,或者大幅下跌,从而给英国国内奋力挣扎的出口企业助一臂之力。政府将无法继续承担长期以来的责任,海外驻军基地,以及刚刚成立的福利国家。大规模住宅项目将不得不搁浅,失业率一开始也将上升。但是另一方面,财政储备的流失与周期性国际收支差额危机也将成为过去。(?)不像战后的西德,英国将会获得重新开始的机会。进口额将会下降,出口额将会上升,英镑将在世界范围内重获自由,未来的慢性衰退也将得到避免。这基本上就是一场由自由市场经济发动的政变,政变后果庞杂,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惹恼了美国人。历史学家彼得.亨尼斯将其与苏伊士危机相提并论。“ROBOT是一群心力交瘁的聪明人在耗尽了所有的谨慎与替代选项之后做出的绝望而冒险的反应。”*11*

ROBOT在当时从未得到过披露,但是依然在政府内部引发了一场少见的关于原则问题的争论,并最终遭到了来自两方面的否定,一面是时任外交大臣的艾登,另一面丘吉尔本人对这一做法可能导致的国内动荡也十分不安。如果此时掌权的是一位意志坚定、精力旺盛、决心改革的首相,那这件事兴许能成。但是对于一位依靠党内共识赢得选举的老人来说这样的要求无疑是太高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类似的极端想法还会在政府上层一再出现。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届政府在国内事务上都依靠自动导航仪来领路。在日后的批评家眼里,这届政府没能合理应对工会势力的增长。工会成员的数量已经创下了记录,工会领袖往往在少年时就辍学务工,挖煤开车卸船,一步步成为工会组织者。五十年代时他们依然记得1926年的全国大罢工。工党废除反工会法案的行为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工人们对于大萧条时期的苦涩记忆,也让他们组织罢工的行为获得了强大的免罪牌。

这些国家级的工会领袖,例如亚瑟.迪金(2)与萨姆.沃森(3),大多十分爱国,政治上偏保守,支持研制核武器与北约,在工党内斗当中也往往与左派作对。他们很可以与走中间路线的托利大臣达成交易。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天主教徒而不是共产党员。不过他们最大的优势还是经济形势。极高的就业率,消费者对商品的迫切需求,以及相对较高的企业利润空间意味着对于技术工人无休止的需求。企业很容易就能将高工资带来的成本增加转嫁出去。说到因为罢工而损失的工作天数,英国的表现在五十年代也相当不错,许多经济增长速度更快的国家在这一点上都赶不上英国。巴特勒坦诚自己没有工资政策,只有“沃尔特与工会领导的友谊”。有一次蒙克顿与丘吉尔与工会达成交易以制止公交司机“十分烦人”的圣诞节罢工,事情解决后首相在半夜给巴特勒打电话报喜。最后是按照什么条件谈妥的?财长大人紧张地问道。丘吉尔答道,“他们的条件,老伙计!我们不想害你睡不好觉。”*12*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与工会作对呢?这样做的难度本来就十分逆天。在一个国家集权式的经济体当中,大臣们与公共部门工会的势力走得极其贴近。以日后的标准,当时直接受雇于国家的产业工人数量大得惊人——仅仅在交通、煤矿与发电行业就有170万人。一次又一次,从铁路到发电站,从公交司机到煤矿矿工,蒙克顿和他的继任者都采用了收买的办法。大臣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例如,麦克米伦在1955年7月的日记中谈到一次铁路罢工的解决,这次罢工给经济造成了“十分严重的损害”。他宽慰自己,这些人罢工后的实际所得并不比他们罢工之前能够得到的多多少,而且“这可能将会带来通货紧缩效应,从而终止近一两年里开始冒头的工资与物价之间跷跷板式的上下波动现象”。1958年,已经成为首相的他在面对又一场交通行业罢工时采取了强硬的立场,如果是丘吉尔来处理一个电话就就解决了。不过麦克米伦对这种事情从来就算不得认真,而且这时的工会也已经发生了转变,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打交道了。

几十年来的工会合并与地方协议造就了一头头体态臃肿的怪物,它们的势力范围早已不再以工厂或行业为界。一家工厂里往往有好几家工会相互竞争、彼此提防的工会。这导致了工人代表的势力增长,这些人一般更年轻,更好斗,在战争期间他们的长辈都上了前线,工会内部的权力真空就被他们填补上了。他们能为工人争取到比国家标准更优越的待遇。到了五十年代中期他们的人数已经增加到了上万人。有人悲叹道现在英国的工人代表比军人还多。东一枪西一炮的零散罢工比全面罢工更为常见,也为生产带来了更多干扰与不确定因素。与此同时,随着老人们逐渐淡出,越来越多的左翼分子开始悄无声息的上位。比方说弗兰克.卡赞斯(4),他以前是诺丁汉郡的矿工与卡车司机,丘吉尔执政时他开的是货运卡车,苏伊士危机期间他成为了交通及同业工会的领袖,工会内部超过50万成员都投了他的票。他是麦克米伦在1958年的头号大敌,继任保守党政府的眼中钉,他组织过汽车行业罢工,公交行业罢工,还有其他好几场罢工,最后才在1964年被哈罗德.威尔逊吸收进工党政府。曾几何时他是最声名远扬或者臭名昭著的“工人老大哥”,不过他的表兄弟还有不少。

如果说罢工只是托利执政年间晴朗天空上的一朵乌云,那通货膨胀就是另一朵。通货膨胀一直与五十年代如影随形,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恶化,但还没有恶化到危机的程度,尽管众多老年人都依靠年金与储蓄为生,通货膨胀还是影响到了大量中产阶级家庭的生活。问题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但解决起来就费事了,尤其是在ROBOT之类的激进手段遭到否决之后。英国已经在出口方面拼尽了全力,但是国内对于制造业进口产品的需求根本就是个无底洞。英国的海外投资早已捉襟见肘,也无法通过生产质量上乘、价格低廉的产品来换取足够外汇,从而为英国人提供他们想要的生活。在别的时候,这一差距很容易就能通过“隐形收入”得到弥补——即银行业、保险业与海运业带来的收入,英国在这些领域依然处于世界前列。五六十年代的英国本来也可以如法炮制,可惜此时的英国把这笔钱中的绝大部分花在了海外驻军上面。换句话说,不断衰弱的英国经济通过莱茵河畔英军的巨额日常花销极大地补贴了快速成长的西德。

国际贸易差额之所以造成如此窘境是因为英镑一直处于压力之下。周期性的英镑贬值总会将当时在位的政客打击得体无完肤,——尽管人们普遍认为1949年工党实行的贬值为接下来托利治下的好光景开了个好头。在英镑区(不仅仅是除加拿大以外的英联邦地区,还有许多其他国家,如斯堪地纳维亚诸国与葡萄牙之类的传统贸易伙伴)维持英国的力量意味着英镑保值成为了关乎国家尊严与政治风向的大题目。在托利执政时期,这成为了另一个遭到搁置的问题。究竟应该捍卫英镑以及英国在国际上的自我认知还是放手让英镑贬值来帮助出口企业呢?最终落到实处的政策美其名曰 “松紧交替”,先是财政政策骤然收紧,然后就是一脚油门。政府试图赶在不得不刹闸减速来应对通货膨胀之前开辟一段新的增长期。直到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为止,英国国内关于英镑贬值的争论将一直进行下去。对于当时的政客来说,这就好比试图解开一个过于复杂的魔方,相互勾结的组件实在是太多了。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Walter_Monckton,_1st_Viscount_Monckton_of_Brenchley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Arthur_Deakin

(3)[URL=] http://en.wikipedia.org/wiki/Sam_Watson_(trade_unionist)[/URL]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Frank_Cousins

*11* Peter Hennessy, Having It So Good, Allen Lane, 2006

*12* R. A. Butler, The Art of Possible, quoted in Hennessy, ibid

家园 无论人们喜欢他与否,邱吉尔都堪称为一位伟大的政治家

以致于21世纪的当代英国,无处都能看到Churchill的印记,比如这头经常出现在广告中的胖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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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家园 推一把

老兄应当坚持将这个坑填了。

家园 这章翻译的精彩

言语太尖酸了,约翰牛和扬基佬-------------

家园 【讨论】NHS一点个人的体验和了解

NHS的口碑确实不怎么样,但是我个人的一些经验却是非常非常正面的。 我个人来讲,来英国十多年了,曾经在6家不同的Surgery注册过,而且在全英格兰最大的六家医院中的两家看过3次急诊,两次是陪我朋友,一次是自己喝多了酒精中毒。还有就是因为做研究的关系,曾经对这两家医院的财务状况和管理做一些一手的调研。

我个人的直接体验是非常正面的 (可能是我非常幸运),三次急诊全部是50分钟内解决了。两次急诊的病因其实不是很好确认的 (我喝多那次太明显了不算)。 但是,两个坐急诊的印度医生全部在10分钟之内准确确定了病因,药到病除不过夜,还给了两个三明治吃。还有就是两个孕妇朋友,从头到尾,从确认怀孕开始,一年之内所有费用全部免费,包括牙医和7镑5的处方费。医生和护士的态度非常专业,能很耐心的解释。 后来在和英国朋友和一些从其他国家来的朋友交流后,我发现通常抱怨NHS的都是英国本地的人。几乎所有从其他国家来的朋友,都对NHS赞不绝口。印象很深的是,09年回国发烧,去了武汉同济医院。我的经历简直是,‘生不如死’,等的时间绝对超过了4个小时,排队排不到。排到了,医生一句话,‘去化验’,就让我又等了2个小时,最后开的药还是不对,医生太忙了。后来还是在医院碰到了熟人,10分钟找了个老教授解决了。

后来有机会到这两家医院做调研,从他们内部的一些主要的制度和管理体系来讲,我个人的感觉是,NHS应该是世界上的最好的公立医疗系统。当然,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钱’, 预算缺口很大。政府不是不想让NHS私有化,而是没有任何一个党派能够承担NHS私有化所带来的政治冲击。同时,英国的一些证据表明私人的管理方式和经验并不能够很好转移到对NHS的管理。 因此,NHS的改革只能是渐进似的,以提高效率为主的公共部门的改革。

家园 献花

好文,献花!

家园 我不大懂经济学,哪位能解释一下这段话?

但是另一方面,财政储备的流失与周期性国际收支差额危机也将成为过去。英镑将在世界范围内重获自由,未来的慢性衰退也将得到避免。

家园 大概是让英镑从美元那松开

英国佬的想法是:如果较大幅度贬值,可以扩大出口,减少进口,财政储备增加,国际收支开始变成顺差,然后继续正反馈,解决布雷顿森林体系初期美元对英国的不利影响------

问题是美国当时正如日中天,美元作为货币霸主是不可更改的,而且英国的复苏还急需美国帮助,所以这个计划在经济理论上可以考虑,在政治上是自杀---------

家园 (5)大清洗

时间是1954年3月下午,地点是温彻斯特城堡外面。这座宏伟的中世纪建筑最出名的地方在于里面摆放着伪造的亚瑟王圆桌——这件文物是14世纪为了取悦亨利八世而制作出来的。充当了整整一天的法庭之后,现在这座建筑终于又沉静了下来。有罪判决与刑期早已公布。犯人们关押在城堡的地下室里,一辆老式劳斯莱斯等着将他们送往监狱。刚刚结束的审判占据了好几天的报纸头条,有人担心一旦犯人来到户外将会引发一场骚乱。犯人当中有一位年轻的世袭贵族爱德华.约翰.巴灵顿.道格拉斯-斯考特-蒙太古,头衔是波利欧的蒙太古勋爵(1);一位《每日邮报》记者名叫彼得.王尔布拉德(2);还有一位农场主迈克尔.皮特-瑞维斯(3)。蒙太古被判处12个月有期徒刑,剩下两位都是一年半。他们的罪行是阴谋引诱两名年轻的皇家空军军人进行不检点行为——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同性恋行为。

五十年代的英国经历了一场针对同性恋行为的大清洗,报纸煽风点火,政客与官员推波助澜。报纸上充斥着淫荡而夸大的故事:香槟驱动的狂野群交派对,童子军的腐化,还有最糟糕的一点,就是有人居然与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胡搞。因此当三名人犯终于重见天日的时候,很多人都担心他们会遭到温彻斯特附近良善居民的愤怒围攻。的确,城堡外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劈砍下来的雨伞,空中挥舞的拳头,怒斥与咒骂一样不少。但是这一切的目标都是搭乘控方证人的车辆。当等待已久的妇女们终于见到三位人犯的时候,围观群众的情绪立刻为之一变。根据王尔布拉德自己日后的记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他们喊得不是辱骂的词句,而是在给我们打气。人们努力向前挤,想拍拍我们的肩膀与后背,还叫我们‘保持微笑’。车门关上以后他们还在跟着车子前进,隔着车窗跟我们讲话,对我们竖起大拇指,还不住的鼓掌。”*13*很久以后,当王尔布拉德终于刑满释放回到家里的时候,他发现邻居和同事们也显示出了同样的理解与支持。英国人民常常会有出人意料的表现。

男性之间的同性行为长久以来一直是非法勾当,但是很少遭到指控,前提是参与者只在私下行事,而且不牵扯未成年人。二战期间同性恋行为增长甚大,但是战后官方的态度却急遽扭转,战争开始前一年共有320起“低俗不检点行为”——当时对男性同性恋行为的称呼——遭到起诉,到了1952年这一数字骤然跃升至1626起。同一期间对鸡奸罪与猥亵罪的指控从822起一路攀升到了3000起。从今天的视角看来这些数字可能不算太大,但是恐惧与威胁带来的影响远不是数字能够概括的,简而言之,从1938年到1955年,警方确知的同性犯罪行为数量上升了850%。有几个人对此要承担责任。最早开始发动打击的是赫伯特.莫里森,但是力度最大的几年还是五十年代保守党上台时期。大清洗的领导者是纽伦堡审判中的一名预审员,丘吉尔的内政大臣大卫.麦克斯韦尔.费弗爵士(4)。他的副手是公检主管西奥博德.马修(5),此人经常在法院审判“兔爷”的时候前去旁听。此外还有一位名叫约翰.诺特-鲍尔(6)的伦敦警察局警监,此人的职业抱负就是要将伦敦城里所有的“腌臜角落”扫荡一空。很有几家报纸支持他们的行动,这些报纸经常向读者揭露娘娘腔们的私密世界,还向三观坚定的读者们传授“辨识基佬”的秘诀。人们尤其热衷于从军队中根除鸡奸,忧心忡忡的白厅还专门就皇家空军内部的女同性恋问题进行过调查。女同性恋倒不是犯罪,据说是因为当年维多利亚女王拒绝相信这种现象的存在,但是在军队里这依然是严重违纪行为。

攻击同性恋行为无疑有助于促进报纸的销售,并且也迎合了众多政客与神职人员的偏见,但是问题并非如此单纯。五十年代早期人们对共产主义、颠覆与间谍活动的恐惧达到了顶峰。原子弹间谍克劳斯.法赫斯(7)在1950年暴露身份之时已经给英国情报系统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破坏。1951年,两名著名克格勃间谍盖.伯吉斯(8)与唐纳德.麦林恩(9)成功叛逃到了苏联。尽管这一事件的细节直到1955年才公之于众,英国政府依然受到了来自美国的巨大压力,美国人要求英国在打击颠覆网络方面下狠手。英国国内很少对此加以正式讨论,但是许多国外记者都得到了消息。1953年10月,《悉尼每日电讯》的记者报道称,苏格兰场一名叫做E.A.科尔的高级警官在华盛顿与FBI进行了三个月的磋商,“美方强烈建议英方将所有占据重要政府职位的同性恋者全部撤换掉,因为他们的安全性太差。”随着诺特-鲍尔走马上任,“这一计划的内容也大为扩展,成为了针对一切丑恶现象的战争……”因此道德问题就这样与国家安全纠缠在了一起。这一观点的具体思路如下:同性恋者不得不过双重生活,因此极易受敲诈,他有自己的私密小圈子,他的道德感更为脆弱,因此从本质上来说同性恋者就是各种不安全因素的集合体。伯吉斯等人的性生活的确秘不示人,而且时刻伪装的生活方式与对于一个隐秘而重要的小圈子的归属感都和他们的间谍身份天衣无缝地对接在了一起。敲诈的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蒙太古案件几年之后,一名叫做约翰.瓦塞尔的海军部书记员在一个男同性交聚会上被克格勃偷拍了下来,后来人们发现他也是个间谍。瓦塞尔花钱大手大脚到了令人起疑的地步,但从没人问他的钱从哪里来。于是人们又一次怀疑是否存在一个规模更为庞大的同性恋间谍网,这次连各位大臣也牵扯了进来。

官方逻辑的缺口在于男同性恋之所以容易受到敲诈并生活诡秘恰恰正是因为对他们不利的法律得到了如此积极而严苛的执行。有的人依靠自信心来挺过这一关。工党议员汤姆.德里伯格(10)就是其中之一,他曾经将下院的厕所作为自己与其他众多政客以及议会工作人员分桃而食的欢场,他的求欢对象中甚至包括麦克米伦的同事兼他妻子的情夫布斯比勋爵(11)。不过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例如保守党议员伊安.哈维(12)就因为在海德公园与一名士兵有染的罪名而进了监狱。还有1953年在切尔西遭到逮捕的演员约翰.吉尔古德也是这方面的例证。戏剧界存在着一个范围极大,几乎半公开的同性恋圈子——亚历克.吉尼斯(13)在1946年就曾因“纠缠他人”而遭到罚款,不过他用得是假名——《远大前程》里的赫伯特.珀科特——从而躲过了报纸的轰炸。此外诸如休.波芒特与诺尔.考沃德等人根本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性取向。但是对于生活在声名加持的戏剧以及政治圈子以外的同性恋者来说,这一轮迫害的确令人胆战心惊。

蒙太古在一次由华盛顿授意的警方行动中遭到了逮捕。作为一名地位颇高的世袭贵族,他的人脉极其发达。当年他在驻扎在巴勒斯坦的掷弹兵近卫团服役的时候经历过犹太恐怖分子最猛烈的攻击,还曾与国王王后以及未来的伊丽莎白女王在非正式场合共进晚餐。他在广告界也颇有建树,协助发行了主旋律基调的系列漫画《鹰》(14)——这一漫画是一位来自北部地区名叫马库斯.莫里斯的教区牧师策划出来的,蒙太古日后回忆道,这位牧师有着“与神职人员十分不相称的嗜好,特别喜欢看舞女跳舞。”。此外蒙太古还在波利欧成立了全国闻名的汽车博物馆,协助创立了英国遗产委员会并结了两次婚。不过他是个双性恋,早在伊顿公学里就有人怀疑过这一点,在近卫团里则得到了证实。在伦敦的一次军官聚会上,一位年轻的海军士兵还为上级们奉献了一支脱衣舞,此人就是后来的爵士乐大师、英国国宝乔治.梅利(15)。但是蒙太古一直坚称自己从未试图染指他的罪名中提到的两名童子军少年。这次无罪释放之后,他又卷入了后来的王尔布拉德案件当中。控方为了对付他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具体手段包括伪造护照上的入境记录来破坏他的不在场证明,非法窃听电话,不申请搜查令就擅自搜查民宅,还对两名皇家空军施加巨大压力让他们指证自己的“社交上层”,从而为自己免除多年牢狱之灾,证人后来承认,自己的证词都是控方教的。

王尔布拉德对于指控的反应极不寻常,他毫无愧疚地公开承认了自己的同性恋取向,或者按当时的话来说,承认自己“生性颠倒”,并且坚称自己有权得到尊重。他的话与今天的自由主义言论还相差甚远,但是依然传达了清晰而富有尊严的信息:“和那些安装了义眼或者遭受唇裂的人相比,我对自己的情况并不比他们更感到自豪。同样,和色盲症患者或者左撇子相比,我对自己的情况也不比他们更感到耻辱。”他指出蒙太古勋爵曾经为国家上过战场,与他一同遭受指控的皮特-瑞维斯也有参军的经历。至于王尔布拉德本人,尽管他驾驶飞机的技术十分拙劣,也曾经以气象学家的身份加入皇家空军并在非洲服役。他们这些人都是爱国的中上层上流社会人物,除去性取向这唯一的因素之外,他们与剑桥的间谍毫无相通之处。由于同性恋的分布遍及整个社会,上游社会自然也不能免俗。1954年沃芬顿勋爵(16)成立的著名委员会专门研究过同性恋立法问题,委员会会长是一位前任高中与大学校长,会员包括托利政客,女童子军官员,一名法官以及其他多位此类人士。沃芬顿后来发现自己的儿子也是同性恋时给他写信,让他不要碍事,而且“别用这么多化妆品”。不过委员会研究了王尔布拉德案件以及其他大量此类案件并进行了为期三年的不公开听证会之后,还是于1957年提请修改法律,将发生在年满21周岁男性之间、在私密场合进行的同性恋行为合法化。

此时国家的情绪似乎早已发生了变化。人们感到当年对付蒙太古以及其他人的手段既不公平也不光明正大。英国民众对于政府干涉的反感当年曾经与诸多其他因素一起搞垮了艾德礼政府,现在这一思潮又将注意力转向了私人领域。王尔布拉德出狱后发现自己在伊斯灵顿的工人阶级邻居们都十分友好,蒙太古从威克菲尔德监狱获释后也得到了相似的待遇。当然,并非走到哪里人们都如此友好。蒙太古有一次去伦敦西区当时最时尚的蜜拉贝尔饭店吃午饭,据他回忆,“我旁边有一两桌食客对我很反感。气氛变得十分别扭起来,因为他们故意以我能听到的音量在一旁交头接耳,存心要让我难堪。” 正在此时,恰好也在这里用餐的反对党领袖休.盖斯克介入了进来。“他在一旁将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过了一会儿,他放下餐巾走到我们这一桌旁边,‘您能回来我真高兴,’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我既吃惊又感激,赶紧一把握住,这样一来周围还有其他想法的人全都不说话了。”*14* 对于同性恋者的敌意从未彻底消除过,直到今天也是如此,但是通常所说的“放纵六十年代”早在托利政府五十年代后半期公众对此类案件的反应中就已经开始成形了。议会目前还持不同意见。在议会关于同性恋法律改革进行的第一次辩论中,内政大臣麦克斯韦尔.费弗宣称他不相信英国能容忍这一改变。如果当时他也在蜜拉贝尔饭店,或者几年前亲自到温切斯特城堡门口看一看,他也许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过时了。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Edward_Douglas-Scott-Montagu,_3rd_Baron_Montagu_of_Beaulieu 外链出处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Peter_Wildeblood 外链出处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Michael_Pitt-Rivers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David_Maxwell_Fyfe,_1st_Earl_of_Kilmuir

(5) 外链出处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Nott-Bower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Klaus_Fuchs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Guy_Burgess

(9) 外链出处

(10) http://en.wikipedia.org/wiki/Tom_Driberg

(11) http://en.wikipedia.org/wiki/Lord_Boothby

(12) 外链出处

(13) 《阿拉伯的劳伦斯》主演,《星球大战》第一部中欧比旺的扮演者[URL=]http://baike.baidu.com/view/2519408.htm [/URL]

(14) 外链出处

(15) http://en.wikipedia.org/wiki/George_Melly

(16)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Federick_Wolfenden

*13* Peter Wildeblood, Against the Law, Weidenfield & Nicolson, 1956

*14* Lord Montagu of Beaulieu, Wheels Within Wheels: An Unconventional Life, Weidenfield & Nicolson, 2000

家园 (6)间谍:汤姆与盖在莫斯科

与几位莫斯科来客的断背取向相比,上层社会的人脉交错为英国间谍网提供了更为有效的掩护。剑桥五人组的故事详情在这里就不多做赘述了,这段情节放在“三十年代反法西斯主义者的分裂”那一章里更为合适。这个故事如今早已家喻户晓:一群叛逆的公立学校少年不知怎么的居然认为与希特勒和贫困开战意味着要向斯大林治下嗜血的俄国效忠,然后他们不知怎么的就在二战前期以及期间渗透了英国的情报与外交系统。这些人的父亲们是外交官、海军军官、英国国教牧师以及内阁大臣,他们的成长环境要多传统有多传统,要多爱国有多爱国。即使在东窗事发之后他们在骨子里依然是英国人。他们当中的一位,盖.伯吉斯,在与唐纳德.麦林恩一起戏剧性地叛逃到俄国之后几年,工党议员兼记者汤姆.德里伯格(1)曾经造访过他。(那次叛逃过程的确惊心动魄,麦林恩的家就坐落于丘吉尔的乡间别墅旁边,他怀孕的妻子正在家里烹制火腿做晚餐的时候,伯吉斯冲进家门,两人火速赶往南汉普顿乘上了前往圣马诺的晚间渡轮)。在莫斯科,德里伯格在一家饭店门前见到了伯吉斯,“他气色不错,高加索的阳光把他晒得黝黑。” 伯吉斯说他在这里的主要工作就是翻译并说服俄国人出版E. M. 福斯特的小说。回到自己的公寓里,伯吉斯在钢琴上随手弹奏了一首伊顿赛艇队的队歌,并且骄傲地向记者展示自己的西装上依然绣着当年的徽章。“伊顿的汤姆布朗先生,高街,裁缝”(2)*15*。这位叛逃者将病逝于莫斯科,尽管稍有遗憾,但是全无悔意。另外两名叛徒,女王画像检察官安东尼.勃朗特爵士(3)与经济学家约翰.坎克洛斯(4),在私下悔罪之后就安然度过了余生,未曾遭到曝光或惩罚。

这帮人的重要性很大吗?的确。这些英国叛徒帮助苏联提前好几年获得了核武器。他们向斯大林的秘密警察提供了大量情报,直接导致了几十名英国及其他西方国家特工命丧克格勃之手。在金.菲尔比的事例(5)中,他们还制止了一次美国人在阿尔巴尼亚发动起义的计划,使得这个不幸的国家在暴政蹂躏下不得解脱。他们的故事多多少少遭到了美化,这一现象的推手主要是战前剑桥的各种学生组织,在一部分英国当权者无所作为时他们挺身而出反抗纳粹的行为也很富有理想主义精神。电影与无数书籍对他们的行为加以浪漫渲染,其中有些作品就出自间谍自己之手。但是他们的间谍行为所造成的后果既危险又龌龊。此外他们也算不上最成功的间谍——许多不如他们光彩照人的角色,比如阿兰.诺.梅(6),比他们更为重要。要说造成损失最大的还得算荷兰出生的艾伦.布雷克(7),他在20岁那年逃出被占领的荷兰,之后加入了皇家海军,又被军情六处招募,然后在朝鲜当了俘虏。他日后说,美军轰炸后朝鲜村庄的惨状深深震撼了他,于是他将英国控制的400余名在德国活动的间谍姓名交给了俄国人,其中大多数人的命运可想而知。有人说他被洗脑了。布雷克于1962年被捕并获得了42年的刑期,这是英国法庭作出的刑期最长的判决。自然,他并不是伊顿出身,没有什么人脉,也就没有朋友为他通风打点(8)。

英国与间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他西方国家也遭遇过战后的间谍丑闻,尤其是美国与西德。但是没有哪个地方像英国一样与苏联间谍纠缠得如此难解难分。阶级与性自然是答案的一部分,但是还有另一层不便明说的主题——英国的反美情绪。菲尔比终其一生都一口咬定自己是一名爱国者,而自己的祖国站错了队。另一名与他在同一所剑桥学院同时就读的学生(尽管两人从不认识)是艾诺.鲍威尔(9),他在几年之后也得出了大致相同的结论。反美这个大题目很能够让左右翼爱国人士走到一起。华盛顿一直在警告伦敦情报泄露与出现叛徒的可能性,但是即便来自俄国的叛逃者给军情五处带来了关于麦林恩与菲尔比的情报,这些报告也没有得到重视。要不然还有数量更多、地位更高的叛徒在为他们打掩护(菲尔比在军情五处的地位已经很高了),否则这一安全战线上的惨重失败只能归因于英国人自己的妄自尊大。

一旦真的发现了叛徒,通常的做法也是不做声张,以免惹恼英国当时极其仰赖的美国情报机构,因为政客们有责任解释或无法解释尚未暴露的第三、第四甚至第五人不断增加的疑点与最终叛逃。1955年时任外交大臣的麦克米伦就曾经极力压制过以下观点:菲尔比是俄国间谍并且在4年之前曾给伯吉斯与麦林恩通风报信(这两条都说中了)。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叛徒纷纷落网,麦克米伦得到了来自军情五处主管罗杰.霍里斯(10)的消息,他兴奋地告诉麦克米伦自己的组织抓住了约翰.瓦塞尔。麦克米伦闻听此言不由一脸苦相。霍里斯问他是不是不高兴,麦克米伦答道,“不,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如果我的猎场看守打死了一只狐狸,他不会把死狐狸挂到猎狐犬饲养员的客厅里,而是会挖个坑埋掉。”这时的麦克米伦已经荣升首相,他哀叹道一场公开审判将不可避免,国安部门将会成为众矢之的,“下院将会吵成一锅粥,说不定连政府都会垮台。你们他妈的究竟干嘛要‘抓’他?”更担心报纸炒作的麦克米伦抓了两个记者做替罪羊,因为他们拒绝透露自己关于瓦塞尔案件的消息来源。人们自然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上层阶级玩的障眼法,目的无非是自家丑事不可外扬。

(1) http://en.wikipedia.org/wiki/Tom_Driberg

(2) Tom Brown是伊顿公学的校服专营店,自1784年就开始承接这一业务,至今依然在最初原址营业。外链出处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Anthony_Blunt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Cairncross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Kim_Philby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Alan_Nunn_May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George_Blake

(8) 此人于1966年成功越狱并投奔苏联,至今依然健在。2007年85岁生日时还被普京亲自授予友谊勋章。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Enoch_Powell

(10) http://en.wikipedia.org/wiki/Roger_Hollis

*15* Tom Drilberg, Guy Burgess, Weidenfield & Nicolson, 1956

家园 (7)公共笑声

如果让人定义战后的英国幽默,人们大多会想到《笨拙》杂志上那些彬彬有礼、一丝不苟的漫画家,他们笔下由交叉影线组成的世界从威斯敏斯特扩展到英格兰中部,甚至还一直延伸到更为偏远的苏格兰高地,不过在此之间的事物就很少涉及了。他们可能会提到印着荤段子的明信片与海滩上过度下垂的胖咪咪与不慎走光的小弟弟。报纸上有些相当蹩脚的漫画连载,电台里播放着《那人又来了》(1)之类的超现实风格节目,夫兰达斯与史旺(2)热情洋溢的演出,乔治.弗姆比(3)的电影与伊灵喜剧流淌着温暖的乐观主义。三十年代晚期到四十年代中期的世界实在是过得相当艰苦,也很难听到开怀大笑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当时的英国还有音乐厅。甚至到了五十年代音乐剧的演出依然十分流行,歌词中往往夹带着若干根小刺。维多利亚时代以及爱德华时代是音乐厅的黄金时期,当年英国曾涌现过上百名轰动一时的双人戏剧,歌手,喜剧演员,闹剧演员,小丑以及杂技演员,但是其中基本上没几个人留下过影像或录音资料,尽管半个多世纪以来他们一直是最主要的大众娱乐方式。这是一股十分强大的文化,观众们想看到技艺精湛、身强力壮,能歌善舞还会讲笑话的演员,也就是最早的“综艺表演”。在今天的圣诞节哑剧以及夏日海滩秀当中依然可以多少领略到当年的欢乐,尽管和当年艳丽到俗气的表演风格相比这只是一道苍白的影子而已。战后的音乐厅很快就被BBC后来居上,英国最后一代在海滨与地方剧场磨练出来的艺人们纷纷走到了镜头前面。布鲁斯.福塞斯(4),吉米.塔巴克(5),肯.多德(6),埃里克.莫堪布(7),阿尼.维斯(8)还有他们的竞争对手们都是音乐厅的最后一批产物,没有当年音乐厅对歌舞全能的喜剧演员的严格要求,就没有这些人后来的成功。从这个角度来说,音乐厅对二十世纪英国文化特质与风气的影响丝毫不亚于摇滚乐,只不过在公关层面不如后者成功罢了。

在表象之下,新式的喜剧也已经站没站相、走没走相地来到了话筒、镜头与脚灯之前。如果某人想写当代史要了解某个时代,只需问一个问题:这个时期什么能令人发笑?对此时的英国来说,答案是一系列广播与电视节目,以及节目里的经典台词,东拉西扯的逻辑,还有日渐三俗的段子。新派英国戏剧强硬的风格有两个来源。其一是战时及战后许多人在军队中遇到的糗事。另一个源头则是私立寄宿制学校。世界上还没有哪个民主国家曾经为了一场战争而进行过占人口总比例如此之高的征兵活动。也没有哪个国家将本国精英的子女如此大批量地送进充满古怪规矩的寄宿学校。这两个板上钉钉的事实本身就很能引人发笑了。这两点意味着拉长的马脸,怪里怪气的鼻音,能把正常人逼成神经病的车轱辘话——总之,这两点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培养出了一批全世界个性最烂、口才最好的人物。英国文化当中最具典型性与活力的特点就是所谓的通俗超现实主义,这里的超现实主义与先锋派实验电影或绘画无关,而是由马克斯.沃尔(9),《狗腿子》节目(10)以及后来的巨蟒剧团。

“狗腿子”这个名字来自《大力水手》,最早使用这个词的人似乎是斯派克.米利根(11)。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米利根在贝克斯希尔当炮兵,为了与战友们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发明了许多孩子气的游戏。他是工人阶级出身,他的父亲是爱尔兰人,他年轻时曾与另一名叫做查理.卓别林的男孩一起在音乐厅演出过,后来这个孩子出国了,演出也就不了了之。然后他就和他父亲一样加入了军队。斯派克生在印度,长在缅甸,他的童年时光十分幸福,直到他父亲因为战前国防开支削减而失去了军队里的工作不得不举家返回英国为止。回国后他们住在伦敦的卡特福德。从小没受过正经教育的米利根先是找了一份书记员的工作,结果因为偷香烟被人发现而遭到解雇。后来他自学了小号,还曾涉足政治——加入了青年共产党,还有人说他也曾与奥斯瓦尔德.莫斯利(12)的黒衫军眉来眼去。然后他在1939年收到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封措辞狡猾的书信,邀请我参加二战。”*16* 服役生涯令米利根既害怕又无聊,但也正是这段经历造就了日后的他。

成千上万名士兵很快就发现,对于死亡的恐惧,沉闷的军规,愚蠢的军官以及战争机器的无能都在召唤着一种更加大鸣大放、扒皮入骨的幽默,而不是后方常见的温吞水。米利根被派遣到北非当了一名信号兵,在那里他未能免俗地遭到炮击,痛失战友,自己也负伤住院。在此期间他一直在编排各种笑话;爱排遣无聊。他所在的部队北上打到意大利之后,他在一次部队自行组织的文艺活动中见到了另一名上台演出的炮兵,也就是哈里.瑟康布(13),一位斯旺西推销员的儿子。他和米利根一样在战前也当过书记员。两人很快就开始了合作,他们是当时众多军队喜剧演员与音乐家当中的一员,这些人退伍之后将会令全英国忍俊不禁(迪克.埃默里(14),班尼.黑尔,弗兰基.霍华德(15)以及汤米.库帕(16)都是其中翘楚)。与此同时在印度,一名年轻的半犹太裔模仿演员彼得.塞勒斯(17)正忙着模仿锡克教的军官以及皇家空军的指挥官。最后凑齐这个四人组合的是迈克尔.本汀(18),一位伊顿出身的情报官兼演员。这个四人组合是英国五十年代超现实喜剧界最有影响力的组合,也是至今为止最重要的喜剧组合。这四个人几乎都与音乐厅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塞勒斯的母亲与祖父曾经是歌手与舞者,瑟康布的家庭也在音乐厅文化中浸淫已久。但是改造人的从军生涯使他们全都对自己的表演风格进行了改进。

《狗腿子》并不明确涉及党派政治或者传统政治,但是依然极具颠覆性。米利根对这个节目的评价是“反官僚……它的出发点就是一个人冲着当权者呼喊乱叫。”*17* 当权者是《狗腿子》中最常出现的反面角色,米利根说这是要“给人们一个机会,将我父亲——以及小时候的我——一见到就得喊‘大人’的那帮家伙们好好收拾一番。例如格瑞泰普.塞恩(19),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恶棍,他们骗老太太结婚来诈取钱财,他们不过是一帮手里有枪的懦夫而已。”他的一名制片人彼得.艾顿后来也说:“我们试图削弱现行社会秩序,我们反对英联邦,反对帝国,反对官僚,反对军队。” 米利根、瑟康布、塞勒斯与本汀复员后就踏入了四十年代的配给制社会,因此不难理解他们拿来开涮的靶子主要是不走脑子的爱国主义与官方大鸣大放式的宣传。年长的听众们往往被他们的节目吓得张口结舌,但是上百万人很快就开始模仿节目中可笑的腔调,骇人的双关语以及毫无意义的废话。米利根一直拿自己的工人阶级出身来说事,还通过话筒支持核裁军运动。他的喜剧就是为了扎人而存在的,但是《狗腿子》也不缺乏温馨,因而多少缓和了一下扎人的效果。要不然的话,爱丁堡公爵与威尔士亲王也不会成为这个节目的忠实听众。

(1) 外链出处

(2)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A4%AB%E8%98%AD%E9%81%94%E6%96%AF%E8%88%87%E5%8F%B2%E6%97%BA 外链出处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George_Formby 外链出处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Bruce_Forsyth 外链出处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Jimmy_Tarbuck 外链出处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Ken_Dodd 外链出处

(7) http://en.wikipedia.org/wiki/Eric_Morecambe 外链出处

(8) http://en.wikipedia.org/wiki/Ernie_Wise [URL=]http://www.google.co.uk/search?hl=en&rlz=1I7DKUK_en&q=ernie+wise&bav=on.2,or.r_gc.r_pw.&biw=855&bih=526&wrapid=tlif130900869288110&um=1&ie=UTF-8&tbm=isch&source=og&sa=N&tab=wi [/URL]

(9) http://en.wikipedia.org/wiki/Max_Wall [URL=]http://www.google.co.uk/search?q=max+wall&hl=en&rlz=1I7DKUK_en&prmd=ivnso&tbm=isch&tbo=u&source=univ&sa=X&ei=Ve4FTqnqGMnImAWhwfzmDQ&ved=0CC0QsAQ&biw=851&bih=513 [/URL]

(10) http://en.wikipedia.org/wiki/The_Goon_Show [URL=]http://www.google.co.uk/search?hl=en&rlz=1I7DKUK_en&q=The+Goon+Show&bav=on.2,or.r_gc.r_pw.&biw=851&bih=513&wrapid=tlif130901199115310&um=1&ie=UTF-8&tbm=isch&source=og&sa=N&tab=wi [/URL]

(11) http://en.wikipedia.org/wiki/Spike_Milligan [URL=]http://www.google.co.uk/search?hl=en&pq=spike+miligan&xhr=t&q=spike+milligan&cp=0&rlz=1I7DKUK_en&bav=on.2,or.r_gc.r_pw.&biw=851&bih=513&wrapid=tlif130901308110710&um=1&ie=UTF-8&tbm=isch&source=og&sa=N&tab=wi [/URL]

(12) http://en.wikipedia.org/wiki/Oswald_Mosley [URL=]http://www.google.co.uk/search?q=oswald+mosley&rlz=1I7DKUK_en&oe=UTF-8&um=1&ie=UTF-8&tbm=isch&source=og&sa=N&hl=en&tab=wi&biw=894&bih=550 [/URL]

(13) http://en.wikipedia.org/wiki/Harry_Secombe [URL=]http://www.google.co.uk/search?um=1&hl=en&rlz=1I7DKUK_en&tbm=isch&sa=X&ei=BmwGTuuOIan0mAXBsdi_DQ&ved=0CDcQBSgA&q=harry+secombe&spell=1&biw=819&bih=504 [/URL]

(14) http://en.wikipedia.org/wiki/Dick_Emery [URL=]http://www.google.co.uk/search?q=dick+emery&rlz=1I7DKUK_en&oe=UTF-8&um=1&ie=UTF-8&tbm=isch&source=og&sa=N&hl=en&tab=wi&biw=894&bih=550 [/URL]

(15) http://en.wikipedia.org/wiki/Frankie_Howerd [URL=]http://www.google.co.uk/search?hl=en&xhr=t&q=frankie+howerd&cp=14&rlz=1R2DKUK_en&bav=on.2,or.r_gc.r_pw.&biw=894&bih=550&wrapid=tljp1309044740393016&um=1&ie=UTF-8&tbm=isch&source=og&sa=N&tab=wi [/URL]

(16) http://en.wikipedia.org/wiki/Tommy_Cooper [URL=]http://www.google.co.uk/search?hl=en&biw=894&bih=550&q=tommy+cooper&rlz=1R2DKUK_en&bav=on.2,or.r_gc.r_pw.&wrapid=tlif130904488130810&um=1&ie=UTF-8&tbm=isch&source=og&sa=N&tab=wi [/URL]

(17) http://en.wikipedia.org/wiki/Peter_Sellers [URL=]http://www.google.co.uk/search?q=peter+sellers&rlz=1I7DKUK_en&oe=UTF-8&um=1&ie=UTF-8&tbm=isch&source=og&sa=N&hl=en&tab=wi&biw=894&bih=550 [/URL]

(18) http://en.wikipedia.org/wiki/Michael_Bentine [URL=]http://www.google.co.uk/search?hl=en&pq=peter+sellers&xhr=t&q=michael+bentine&cp=12&rlz=1I7DKUK_en&bav=on.2,or.r_gc.r_pw.&biw=894&bih=550&wrapid=tlif130904546933410&um=1&ie=UTF-8&tbm=isch&source=og&sa=N&tab=wi [/URL]

(19) 外链出处

*16* Spike Milligan, Adolf Hitler: My Part in His Underfall, Michael Joseph, 1971; Penguin, 1973

*17* Humphrey Carpenter 于1957年一次采访中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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