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幽诗、悠诗、仁诗 -- 九霄环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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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说得很好,但是有一点不认同

主体哲学不可能产生科学,这不过是一种经验。这是要看环境的。道分阴阳,主客分离不过是要做一个以阳观阴的转换。秦王统一天下铸金人,那才是科学在中国的死亡。而之前,不能说没有科学产生的因子。比如墨,朱还有名家等等。

我倾向于认为科学的发展是无数次社会实践的系统总结的结果,这和哲学观上的一元二元没有很大冲突。

当然这在学理上不值得争,不过在现实中却是有意义的--中国人为啥就不能搞好科学呢?排除文化基因论。

家园 一点说明、顺便贴点以前请教别人的讨论

我说的原话应该是“主体哲学不可能产生【现代】科学”,这个话其实有点绕,因为“科学”这个词的定义就很难办。假如我们仿照上面的句式同样来句“主体哲学可以产生【古代】科学”的话,那么“科学”这个词就必须有一个很清晰一致,中外同一标准的定义,但是这么做很难,所以其实“科学”在这里的定义是不精准的,是个比较粗略的概念,而且“主体哲学”这个也是我临时照着“客体”自己发明的词汇,是为了叙述的方便,真的要论述的话,可能必须有一个更好的表述才行。

现代科学的产生并没有一个明确时间表,但是我们如果按照标志性事件来划分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这么说,自从牛顿创立了他的三定律建立了经典物理学的世界观之后,现代科学就正式宣告了它的诞生。在他之前,都只能算作是现代科学的萌芽,这些萌芽,自然,中国的历史里面也有,但为何这些现代科学的萌芽不能在中国文化的背景里成长为现代科学的参天大树呢?我们一个便捷的方法就是通过考察牛顿的工作就可以明白。当然,还有其它的途径去了解这个原因,并通过这个过程,反过来认识中国文化的传统与中国人得思维。

上面还有一处需要辨明的,就是“科学”,这在中西的语境里绝对不可能完全一致,所以我们只能抓些核心的东西,核心的东西就是,对于科学而言,实效是最为核心的内容。所谓实效,大白话:实际效果。就是不问过程,只问结果,直接的说,就是管用不管用嘛。还不能一次管用,得一直管用,那就叫科学。所以中医是不是科学呢?以这个标准衡量,当然是科学。只不过得加个定语,可以叫做“古代科学”。类似的古代科学还有“经络”“针灸”等等,其实还有很多,只不过为了方便与西方科学概念相类比,这里举出来的都是有一定具体实相呈现的古代科学,因为它们的实证内容易被观察与理解。实际上还有很多纯粹精神内容的也很“科学”,但其实证通常也都是精神性的实现,无法或者非常难于作有效的个体之间的交流与求证,但它们也还是留下了些许证据,比如佛教里的“禅定”“涅槃”以及高僧大德们不朽的金身。说的玄了,就此打住,继续说我们容易理解的东西。

就继续说我前面帖子中涉及到的“地球是圆的”这个观念产生的历史吧。贴上以前我与朋友讨论这个的时候,朋友的一段清晰的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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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uzhide:

中国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地球是圆的”这个观念的?因为中国古代的许多天文学成就,其中一些至少是应当需要这个物理观念的支持吧?就算是天圆地方的说法,暂时忽略“地方”的哲学矛盾,仅仅靠“天圆”可以建立起数学上等效的计算模型,那么何以“地球是圆的”这个如此重要的观念竟然并没有在中国人的心灵里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呢?甚至于都感觉不到从古代到近现代之间的这种过渡。这种现象产生的关键之处在哪里呢?能否说说你的看法?还有比如是否可以认为“天圆”的数学计算模型其实预设了地球是圆的这个命题?

我个人的经验感受是假如没有牛顿力学建立的世界观的支撑,假如我是一个古代人,知道了地球是圆的这个可能性,那一定是很震撼的,因为想象一下,地球就漂浮于寰宇之中,那至少一定会由此而产生出一种宗教吧。设想那个时代,第一个智者如何来构建这个宇宙观,那是多么宏大的一件事,怎么会不留下一点痕迹呢?

yijun:

你的困惑主要是源于站在现代西方自然观的立场,而隔膜于中国古代的自然观,而正是在这个自然观下,你的困惑就自然消解。

这个自然观的一个相关经典,是屈原的天问,值得好好研读。

粗略而言,中国人过早进入了抽象的范畴,其一个可能的驱动因素是,这个人群在至少五千年前就已具有相当大的规模,这就使得当时的知识分子的自然观里,人以及人群的属性具有相当大的权重,这就使得中国人从来没做到过形成一个完全与人的属性无关,甚至一点都无需在人这里获得表达的,一个客体的概念。而在西方,无论是古西腊的多神与泛神的自然观氛围,还是后来基督教統治下的上帝自然观的氛围,要形成一个客体范畴都很自然:人被神超越,因而也可以被抹掉,从那个所谓客观的世界里。

今天我们已经知道,那样一个客体的概念,是现代科学发展的历史前提。而如果缺乏这个前提呢,中国人选择了另一条抽象之路径。

这条路径的作法是,对现象作抽象,而抽象出来的范畴必须能在人这里获得表达。所以,天地,阴阳,宇宙,纲纪,气质,...莫不必需在人这里也获得落脚点。

这个作法的后果就是,天地如鸡卵,这个想法老早也有,但既使大地如卵黄又如何?这并不必然令人产生是否会掉下去的震惊,逻辑的追求完全可以止步于一个抽象的无法判定能否实证的范畴。

通宝推:南方有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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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逻辑的追求完全可以止步于一个抽象的无法判定能否实证的范畴

这是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

问题是,意识中存在的紧张感,真有那么大的动力驱动意识自身的发展么?意识驱动意识本身?呵呵?

统一和分裂的现实不安全感的权重如何?

近代史上除了西方,也是儒教文明圈掌握了可自我复制/发展的科学方法,伊斯兰文明为什么不行?按照思维套路来说,他们应该更接近西方才对,真主也是超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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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

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无处无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   

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耶?”   

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   

其人曰:“奈地坏何?”   

晓之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无处无块。若躇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   

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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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谈话的当天,天上掉下来流星,这个故事的结局又如何呢?

家园 拜托分段

那么好的文字,砖头般的砌成墙到底是可惜了。

家园 我不大了解伊斯兰文化

所以,你说的那个疑问,我无法确切的说是为什么。不过据我所了解的中国文化以及以古希腊文明为源头的西方文化而言,确实的是,那个客体的概念的确对于现代科学的产生至关重要,而这是中国文化里所没有的。

这里关键之处其实不是你说的那个故事里天上有没有流星掉下来,因为其实不需要流星掉下来,中国古代的文化里也并不缺乏客体的观念与思维,比如墨家,比如名家的初级的形式逻辑,但众所周知的原因,它们都没有机会成为主流,所以我们走了一条与西方完全不同的道路而已。且不论我们当时有没有机会走上像西方思想史类似的道路,只需要看,中西两种道路所发展出的不同结果。我以为,没有什么大不同的,因为主体哲学观的背景下,中国人创造了更为灿烂的文明,因为我们领先了几千年,而落后只有两百年,所以,你说如果我们也走上了西方类似的思想史道路,难道还会比第一更好?这恐怕只能是个未知数了。我觉得不必去比较两条道路谁比谁更强,这种比较意义不大。因为二者发展出的结果没有可比性,而且最重要的是,二者得出的结果对于今天的人类文明都具有极端重要的价值。只不过多数人只认识到了西方现代科学的价值,而忽略了中国文化传统的价值罢了。如果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把不同的文化比作不同的基因的话,那么地球上,通过自然进化发展而来的每一种基因都是宝贵的,因为你不知道将来它们中的某一个将会发挥如何不可替代的作用。其实正是基于这一温和的态度,我们对于中国文化自身的价值应当建立起牢不可摧的信心。

当然,我们还应该看到一点,不论是中国文化还是西方文化,他们所以能够先后引领世界潮流,还与这两种文化所涵盖的人口与地域以及时间跨度有关。显然的一个事实是,伊斯兰文明从这几点的指标上都不如上述两者,所以发展的慢是自然的。中国文化的灿烂辉煌是中国这块版图丰厚的自然与历史资源造就的,这也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另外,你对于中国文化传统中的文化生发机制有不太恰当的误解。中国文化是一种依赖体证知识的传统,所以,并不是依靠紧张感以及意念自身来驱动发展的,这么理解陷入局部里去了。我们文化的生发是依赖“实践”,这个“实践”有别于西方人得“科学实践”,我们中国人使用的是自己的身体,而西方科学是依靠对于物质工具的操作来进行实践。中国古代最常讲一句“知行合一”这里就是说的这种人身体上的实践,虽然这句话其实也可以用于西方科学的语境,不过其实践的内涵是有差别的。而且中国人讲了知行合一后还要加一个“天人合一”,就是为了使得自己的身体与精神这两个工具更为灵敏出色。我们中国的思想史常讲的是“内证”,就是要人不断的通过这种由外及内的身体实践与精神活动,不断提升个体的智慧,再由“超凡入圣”的个体,反观回去,直接关照自然的本质,宇宙的本质,而这个过程往往是属于神秘主义的,很难于做到如现代科学实验那样的可被记录,可被重复,也因此,中国的先哲圣贤们无法从形而上走向形而下,因为中间的瓶颈太窄了,能够超凡入圣之人太少,能够把通过直观关照的事物本质转化为文字留存者就更少。比如,你可以想象出来老子是如何写《道德经》的吗?如果你能想象的出来,那你也就能理解一只狗看人时候的心理活动了。事实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道德经》留存了下来,但老子思考《道德经》时的内心感受却永远的流逝了。这点就与西方科学完全不同,西方科学的活动与思想基本上还是可以复原的,如果你足够了解历史的细节的话。

如果一定要做个对比,其实中国人探究事物本质使用的是人体这个宇宙间最为精妙的工具,而西方科学是人通过驾驭外部物质世界来理解宇宙奥秘。只是方式不同罢了,而且中国人的理解方式比西方科学更直接。当然,我这个叙述同样跟前面一样,很粗糙的哈,为了在这么短的篇幅内尽可能的说明,我也没更好的方法。

因此,中国人能发明发现让西方科学惊愕的东西,原因无非就是事实上人体这个工具比科学本身都高级,更比迄今为止科学所发明的任何一种仪器都要复杂与高明,中国人发明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都毫不奇怪,这个文化就是一个训练超人的文化。

通宝推:再闻鸡起舞,diamond,
家园 不好意思哈

我这个毛病被人家批评过不止一次了,来兴致了都是一气儿写就,常常忘记分段的事,我修改下,顺便把补充内容也合并上去,方便看。

家园 你这位朋友的发言,非常锋利。

按他的思考继续推衍,就必然要问,未来科学,或能够真正引领人类走出地球,所需要的哲学指引是什么?

家园 嗬嗬,谢谢老兄写了这么多

不过,我无非是在说一个很老套的说法罢了:物质决定意识。

我始终认为,科学的发展,思维方式上的不同不是决定性的。城邦,战争,扩张,殖民,分裂,这些我们看着好像是负面的东西,对思想的促进作用。汤因比曾经论述过希腊-罗马的历史,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大致是说希腊的纷争是文化的繁盛期,形成一个统一的帝国反而是到了文化的晚期,罗马相对希腊,文化上的创建并不是很多,虽然事功煌煌--不同的是,希腊-罗马社会坍塌后西方就没有形成过一个统一的国家,中国相反。他们有一个“二阶”进化的过程--这是我的脑补。我认为这是西方文化大发展的天时。但绝不是说我希望现在的中国分裂,因为很明显,现在是全球竞争的时代。我不过是认为文明这个东西就象是把孙悟空放到八卦炉里烧,要么就是死了,无声无息,要能够活过来,就是火眼金睛了。呵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看好我们。

至于体证那一段,我想我不能想象老子写道德经的场景,同样我也不能想象爱因斯坦发现相对论的场景。这同样是共通的,因为存在一种东西叫灵感,对人类文明最重要时刻的灵感,我觉得我都象只狗。厚积薄发,以力证道,这些都是长寿的有生命力的文明共通的东西,我觉得不必要想象得那么奇妙。我们身上的神秘主义还是很重的,呵呵。

另外再看了一遍原文,再说一句,不必要对死了的东西那么悲伤,除了儒家我们还有道家,墨家,法家。道家是总纲,大争之世,秦国是法墨合体的,最后却被儒家摘了胜利果实。。。呵呵。

家园 唯君子能坦言“无知”,所以我读“无知的”,是敬重啊
家园 :)

嗯,同意你说的,不必要对死了的东西悲伤。其实也不是悲伤了,是找不到替代它的东西,另起炉灶新弄个太困难了,还不晓得要经过多少年的磨合才可以,所以我一直寄希望于儒家的现代改良,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家园 你的眼光也很犀利啊

你看得很准,这位朋友确实是非常的锋利,关于你说的问题,我这位朋友确实写过一个关于哲学方向系列的文字,但是他没写完就扔下了,一直就那么扔下放了好几年吧,我在想要不要贴过来,最好的当然是他自己贴了,但是好像他曾经说过铁手把他的ID给封过,他好像也就不发言了,只是看看,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来这里看不了,好像他当时来这主要的兴趣就是为了看忙总提供的材料,据说忙总也不来了,估计他也就不怎么来看了吧。

我刚才在他的日志的草稿本里找了一下,看样子还是没写完,而且还在随时修改,你如果有兴趣可以自己看下了:http://krsna.lamost.org/engine/node/988

家园 看了你对朋友的回答,

我倒有个感觉,中国人从来不跟自己较劲,客观解释不了,就把它抽象化。

家园 你暗暗预设了一个前提,就是天和人是对立的。

这样去批评西学,是批评不到点子上的,因为你自己的思维就是西学思维。

约翰。麦奎利的《基督教神学原理》,里面的上帝已经是超越性的了。你说的上帝超越性,没有脱出西学范畴。

从你的论述中,看不出西学已死,而是看到西学的方法正在发生作用。

其实在我看来西学不会死,也用不着死,中学能融会它而不被它所束缚,也就可以了。

家园 提个小小的不同意见

文中提到:"...因为当时没有人能制约皇权,唯一能够降伏制约人心之“恶”的就是宗教了..."

其实在中华文明的体系内,皇权是有制约的,平时是官僚集团,终极制约是“两个人”。

后半句说“唯一”和“制约”恐怕也不欠妥,顶着宗教神圣外衣的“恶”恐怕不少,不用举例了吧,呵呵。

家园 中华文化在某种意义上过于关注主体,忽视对客体探究

中华文化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人身上,对客观世界近满足于“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虽然也能取得可观的工程成果,却始终缺少一种对绝对终极理性的追求。

通过近代的痛苦接触,我们从西方文明中学到了不可或缺的这一课。期望两种文化的融合能产生更超越的文明,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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