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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侯景之乱(电影剧本)1 -- mingxia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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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侯景之乱(电影剧本)1

侯景之乱

人物表

侯景:东魏大将,后叛逃南梁

王伟:侯景部下谋士

侯子鉴:侯景部将

肖正德:南梁临贺王,肖衍侄儿

肖子玉:肖正德女儿

云儿:肖正德丫环

肖吴老夫人:肖正德母

肖衍:南梁武帝

肖纲:南梁太子,肖衍第三子

肖绎:南梁湘东王,肖纲弟

朱异:南梁中书令

东魏使节,南梁大臣,将军,卫兵若干

一,河南,侯景军营

朔风怒吼,黄沙漫漫。

军营的木栅栏寨墙后旌旗招展,鼓角齐鸣,杀声阵阵。东魏使节慕容绍宗面容冷峻,一手随意地拉着坐骑缰绳,一手紧握象征皇权的溜金符节,纵马信步穿过戒备森严的营门。在他身后除去几个随从官员外是大队的铁甲骑兵护卫。战马踏踢,尘埃遮天蔽日,隆隆的声响震颤着大地。

中军帐前点将台中央放着一把虎皮椅,东魏河南行台侯景头戴红缨战盔身着绣袍铠斜靠在椅上,轻蔑地盯着声势喧赫的来使。幕僚王伟和若干文吏将军环绕伺立在他的身后。侯景面色黝黑,虎目精光四射,身材不高但结实,右足偏短,走路微瘸,看上去就象一头狼。

东魏使节来到侯景面前没有下马。他神态威严,目空一切地缓缓抬起手中的符节。身后的一个黄门太监见状连忙展开一幅黄绢,高声唱喝:“河南行台侯景接旨。”

侯景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对着使节嘴角一咧皮笑肉不笑地:“慕容绍宗,高王死了吧?”

使节愕然:“将军专制河南十年,也不能太过份了。”

侯景摔手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恶狠狠地:“高王是英雄,他人在,侯景甘愿受驱使。他人若不在,我不能和鲜卑小儿共事。”

使节脸色大变,咆哮道:“大胆。”

侯景哈哈大笑,走到一个獐头鼠目却故做傲慢的梁朝将军面前,拍拍他的肩头对慕容绍宗道:“这位是吴老公派来的肖渊明将军。我侯景现在是南朝的河南王了。哈哈哈哈。”

慕容绍宗摔去头盔,散被长发,双手持节向北斗设誓:“侯景部下听着:尔等受高王厚恩理当图报,更兼各位妻儿老小俱在北方悬颈望归,岂能轻易投奔南蛮。若去逆归顺,捉拿叛贼侯景,高王保证各位官勋如旧。”

营内将士们大哗,纷纷拔刀舞剑,互相砍杀,场面顿时大乱。

解说:中国南北朝时期群雄对峙。公元五四七年,北朝东魏主高欢病故。大将侯景和世子高澄不和,举兵叛乱。兵败后仅率数百人投奔南朝。

二,片头字幕及演职员表

背景是一群衣纱褛烂的残兵败将在雨雪交加中狼狈逃命。

三,寿阳城外,小山岗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小山岗上蔓生的野草已经开始泛青,几只稀疏的灌木枝头发出了新芽,处处洋溢着江南早春的气息。侯景当先勒马登上山岗,身旁侯子鉴扬鞭指向远方道:“大王,前面就是寿阳城。我们已经到了梁朝的地界。”

透过淡兰色的薄雾,可以依稀看见天边的地平线上横亘着一座灰色的城池。城池上空凝聚着一团厚重的乌云。侯景欣喜若狂,哈哈大笑:“天不灭我,天不灭我呀。”在他身后的将士们立即欢呼起来。

四,寿阳城门外

寿阳城城门大开。梁朝寿阳太守临贺王肖正德带着幕僚们在城门外迎接侯景等人。肖正德年约五十,身材瘦削高大。拉长的马脸象条干瘪的丝瓜瓤。他独自一人站在城门外的远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捋着长髯,眯缝着眼睛若有所思。他的幕僚们群集蜷缩在城门洞内交头接耳,叽叽喳喳。个个唉声叹气,面露不解之色。

侯景来到近前下马,大大咧咧地问身边的谋士王伟:“这是肖衍老儿的宰相吧?”

王伟又好气又好笑:“宰相?宰相上边关来干什么?这是人家的寿阳太守。”

侯景的脚本已跨出,听到王伟的话又缩了回来。嘟囔道:“太守?我可是王爷。该他过来拜我。”

王伟急忙推了他一把:“王爷先将就些。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摆不了谱。何况人家也是个王爷。”

侯景万般无奈,勉强一步一瘸地走到肖正德面前,正要下跪脚下一趔差点摔倒。幸好肖正德及时伸手将他扶住。肖正德亲切地:“将军一路跋涉,辛苦了。”

侯景眼皮一翻:“辛苦?老子算是死里逃生。啐。”肖正德死鱼皮脸挤出了笑意。他没有说话只是对侯景做了个请的手势,侧身让开通向城门的道路。

五,寿阳城门内,大道

落日的余辉似流火在城头燃烧。凄疠的号角长鸣声中,侯景和肖正德并辔带领各自的随从队伍进入寿阳城内。侯景显得洋洋得意,肖正德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偶而用马鞭给侯景指点一下周围的方位。在大道两旁戒严的梁军士兵后面挤满了好奇观望的百姓。他们或站或蹲在沿街的店屋屋沿下呆望,或从楼台的窗户内向外探头探脑。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神色紧张地簇拥在街头巷口和茶馆酒楼门前打探情况。一个可怕的消息象野火般地传播全城:胡人进城了。

六,荒野,枯树,破庙

猩红的天空如同火烧,几颗惨白的星辰在诡异地闪动。寂静无人的荒原上只有一座残败的破庙和一棵硕大的枯树突兀在地平线外。一个白发巫师柱拐站在野地上仰望天空发出不祥的预言:“岁星犯界,东南就要血流成河了。”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刹那间天昏地暗,硕大的枯树被连根拔起。

七,寿阳城外,山腰凉亭

半山腰上一座小巧的凉亭点缀在浓绿茂密的翠木修竹丛中。肖正德女肖子玉婷立在亭内,一边随意的拨弄身边的坐琴琴弦,一边茫然若失地望着亭外的烟雨。站在她身后的丫环云儿调皮地指着山顶说:“小姐,凡事可不能半途而废哟。”

肖子玉转过头指指附近云雾飘渺的山顶笑答:“疯丫头,山上雾大风凉路又滑,不想早点回去?”

“哎呀小姐,几时变得腻腻歪歪了,上山不登顶,就是煞风景。”言毕云儿推搡着肖子玉出凉亭,踏上最后一段险峻而又荆棘丛生的山路。肖子玉回头示意:“琴。”

“管它呢,这半道上谁去碰它,快走快走,天快黑了。”

两人不顾山道崎岖路滑,连薅带爬抓着树枝藤条奋力向上攀登。

八,山顶

云儿憋红着脸翻上最后一道坎,回头把跟随的肖子玉拉上来。肖子玉刚要立起身,突然刮来的强劲的山风使她纤腰一闪险些摔倒。她人虽然稳住但头上的小帽却随风飘落悬崖下方,留下一头乌云般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从下方松柏林涛中缓缓升起的云烟漫上山顶,倾泄到层峦环抱的山谷中。在耀眼的金色阳光搅和下滚动,沸腾直到升华,然后顺着连绵起伏的山脊流向天边,把大地和天空的界线涂抹得干干净净。

云儿拍打掉裤腿上的泥土,对着云海兴奋地大喊大叫。肖子玉似乎没有听见。她站在悬崖边对着变幻莫测的出神:“恨不能做男儿身,”话未说完就被云儿打断:“唉呀呀,小姐,快别说这些没边际的话了。什么学祖狄闻鸡起舞北定中原。这中原还没平定呢,胡人倒昨儿个进了城。”

肖子玉嫣然笑道:“死丫头,就会扫兴。”

云儿认真地:“哎,小姐。我听说胡人吞腥咽膻,茹毛饮血,没有规矩,不讲礼仪。长得人样,实际都是些禽兽。”

肖子玉:“老人们倒是都这么说。”

云儿:“那老王爷干嘛不把他们圈在城外?”

肖子玉若有所思:“我也不懂爹怎么想。爹躲到边关是怕朝中流言中伤。他老人家做事向来含蓄。这次倒好,连圣旨都等不及。”

九,金陵,同泰寺,大门

寺门前一座大牌坊,牌坊上大写同泰寺三字。寺内法号声声,香烟缭绕,死气沉沉。

十,同泰寺,大雄宝殿前

“反啦反啦。这么大个事肖正德都敢先斩后奏,以后还不翻了天。”梁武帝肖衍怒气冲冲在大雄宝殿前的香鼎炉平台上来回踱步。他虽年过八十,但鹤颜童发,显得精神气十足。头上那顶金碧辉煌的皇冠配上精致的佛教袈裟虽有点不伦不类,但帝王的威严依旧。在他身后的几个老和尚双手和十,恭恭谨谨,台下侍立的大臣们更是个个小心翼翼,不敢随便开腔。

太子肖纲出列启奏:“临贺王辨称父皇已赐封侯景为河南王。他就算朝廷大臣了。”

肖衍:“糊涂。朕不过是乘人之危的权宜之计。岂能真把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当自己人。”

湘东王肖绎见状连忙站出来。肖纲悄悄抻抻他的衣角,低声嘱咐:“慎言。”

肖绎点点头,对肖衍道:“父皇,临贺王不待圣旨定夺擅自开城收容伪朝巨贼,居心叵测。切盼父皇深思。”

肖衍一楞,转对中书令朱异道:“朱爱卿,你不是常说正德好吗?”

朱异惶恐地:“陛下恕臣愚钝。只是近日臣才偶而听说临贺王在寿阳也不甚检点,似乎过于专断跋扈。”

肖衍厉言疾色:“拟旨,切责。”又缓和语气:“朕要他说清楚。”

十一,寿阳,临贺王府书房

墙上挂着一轴仿王右军的字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正德自勉。

肖正德背着手站在阴郁的书房中央,脸色阴沉,凝视着字幅一动不动。身旁的硬木书案上卷着一幅黄绢。侯景和王伟旋风般的走进来。侯景打着哈哈:“临贺王爷,今儿个又有啥见教?我可是随叫随到呀。”

肖正德身体依然没有动弹,只是语调平淡地:“桌上有新到的圣旨。”

侯景狐疑地过去拿起圣旨,王伟凑在他身后叽叽咕咕。看着看着侯景的脸色大变,恼怒地将圣旨撕成两半扔到地下:“肖衍老儿,我侯景还没有对不住你。”

肖正德这才转过身冲着蒙着细纱的窗户,手捋长须冷笑:“春秋笔法,这圣旨是冲我而不是冲您。”

侯景莫名其妙,王伟却微微颌首。肖正德阴恻恻地道:“很多人都劝我不要接纳大王,说大王是豺狼。”停顿,窗外射进的阳光使他的脸色看上去异常苍白。侯景正要发作却被王伟拉住。肖正德摇摇头,难得的笑了:“可是我不怕豺狼,怕狐狸。”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侯景。

侯景目瞪口呆。王伟在他耳边轻声道:“临贺王曾经被肖衍受为义子。按理也可以继承皇位。”

肖正德摆手打住王伟的话:“本王一向待人以诚。如今只想和侯王结拜为兄弟。”

王伟上前拱手道:“大王位居储贰,中被废黜,海内俱代为不平。侯王虽然愚顿,也愿效力。只是眼下这圣旨?”

肖正德鼻子哼了一声,鄙夷地:“我深知肖衍的为人,也了解他恩宠的那些权悻。”

十二,金陵,中书令府,佛堂

朱异坐在雕花太师椅上手捻一串红色玛瑙佛珠哈哈大笑:“过份了,太过份了。回去告诉临贺王爷:就说朱异和王爷都是为朝廷效力,凡事焉有不尽心的道理。”

使者仆伏在大堂地面不敢抬头。

十三,金陵,同泰寺,后花园

园中有一鱼池,几尾桔红色的金鱼在内游弋。肖衍在池边观鱼,朱异侍立在侧。肖衍:“正德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我国家固若金瓯,无一伤缺。今日忽然接纳巨贼,不易防范呀。”

朱异:“侯景是伪朝重臣,悉知对方虚实。陛下若有志恢复中原,这倒是个机会。”

肖衍:“侯景所上平北十策,爱卿读过了吗?”

朱异:“听说是他的谋士王伟执笔。”肖衍:“谋士不过给文章润色。那睥藐群雄的气势非侯景莫属呀。”

朱异:“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侯景虽然狡猾,手下不过几百人。何况临贺王是陛下的至亲。”

肖衍微笑:“哦,正德如此自信?”

朱异:“昔年他父亲因为懦弱兵败丧师,临贺王一向深以为耻。”

肖衍叹息道:“正德不易呀。”

肖纲和肖绎来到后园,拜见肖衍:“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肖衍挥手:“平身。”

两人站起。肖衍精神振奋对二王:“朕昨夜梦金甲真人授中原之地,未知主何祸福?”

肖纲吃惊地:“父皇莫非改变圣意要接纳侯景。”

肖绎讥讽地对朱异道:“朱大人又得了什么好处吧?”

朱异惶恐地低头,手指急速捻动红色玛瑙捻珠不敢吭声。肖衍愠怒地:“肖铎。”

肖绎下跪,断然地:“儿臣有一事不明,乞父皇指教。”

肖衍诧异地望着他。肖纲紧张地:“肖绎休得胡言。”

肖绎不理,继续道:“临贺王恣意妄为屡犯朝纲,父皇皆不以为然反而每次为其袒护开脱。这个中莫非有什么阴私?”

肖衍双肩一震,神色黯然背过身去。半晌才缓缓道:“朕以为诸王不宜在朝中相互攀援,扰乱朝政。你是湘东王,明儿还是离京就藩吧。”

肖纲忙下跪求情,但只喊了一声父皇便哽咽不知所云。肖衍摔手拂然而去,朱异亦步亦驱跟在他身后。

十四,采石,江边长亭

浩瀚大江,江鸥盘旋。一艘官船泊在岸边,船工们正在船上忙碌。长亭内肖纲摆酒为肖绎送行。他起身走到亭外长吟:“白浪乍起问渔船,长江风雨几时休。”

肖绎来到他身后,恭谨地举起手中酒樽:“难得兄长雅兴。弟再敬一樽。”

船老大从江边过来拱手禀报:“禀二位王爷,眼下顺风,座船可以启航。”

肖纲低头,潸然泪下:“贤弟这一去,为兄的又该到玄圃清谈老庄了。”

肖绎慷慨激昂地:“还请兄长多多保重。小弟人去荆襄,心在朝廷。若国家有变,兄在朝中坐领中枢,弟在外藩统兵勤王。内外呼应,上下齐心。天下不难一鼓荡平。”

肖纲转身抱住肖绎,激动地:“好兄弟,有见识。为兄的少的就是这股英雄豪气。”从腰间取下短剑递给肖绎:“临别之际,无物可赠。只有这把短剑是母后所遗。望贤弟睹物思人,永不忘我一奶同胞的恩情。”

肖绎跪在沙滩上,双手捧过短剑,嗓音嘶哑:“袍泽情深,弟誓不敢忘。”起身断然离去,直奔官船。

官船扬帆启锚,缓缓离开江岸,滑向江心。肖纲在岸边紧紧追赶,不忍遽离。官船渐行渐远,直到化为一个小白点融入天际,他还孤独地站在小山坡上盯视着远方。

十五,寿阳城外

侯景正率士卒操演兵马。侯景大声地:“今日围猎,不为猎物多少。要紧的是演练攻防变阵。”

王伟谄媚地:“大王真要为肖衍火中取栗呀?”

侯景冷笑:“肖衍老公拿我当三岁小儿,我看他才是返老还童了。”一夹胯下马喝道:“出发。”当先冲出队伍。铁骑象狂风横扫原野。

一名小校快马从前面赶回禀报:“大王,左边山头有人。”侯景勒马手搭凉篷向对山观望。

十六,山腰大道

肖子玉兴致勃勃,快马加鞭在山道上疾驰。云儿在后方呼喊追赶:“小姐慢点儿,云儿赶不上了。”

肖子玉只顾往前跑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岔口,一溜烟冲过去。云儿来到岔口停住马,生气地:“谁是疯丫头,走错道啦。”

见肖子玉已跑得无影无踪,她突然调皮地一笑,独自拨转马头走入岔口。肖子玉跑到一处密林夹道的绿荫深处发现云儿没有跟上,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她骂了几声死丫头忙往回走,这才看见了岔路口。

十七,山坡

漫山的迎春花怒放,大地一片金黄。肖子玉信马漫步在花丛中,高喊云儿,却只听到答应声看不到人。她跳下马东拨拉一棵树,西划开一条枝,正没好气的骂骂咧咧找寻,忽然看见云儿在山顶拨开黄花露出得意的笑脸。肖子玉咒了一声,提腿向山上奔去,两人你追我赶,嘻嘻哈哈,跑跑跳跳下了一个陡坡从山头到了谷底。

十八,青龙瀑

一彪飞瀑从断壁泄出,直下山涧,白雾升腾,雷声轰鸣。山崖上林木葱郁,翠鸟鸣嘀。涧水跳过青石,沿阶梯状的串珠碧潭层层漫溢,奔流至峡谷,激波荡浪,喷雪溅玉。

云儿一声呼哨,两匹白马从山后欢快奔来。肖子玉迫不及待跑到溪水边,蹲下身探手欲往潭中撩水洗脸。忽然看见对岸小树丛中蹦出一只野兔,机警地瞪大眼睛左右张望,涤乎一闪又不见踪影。她连忙卷起裤角脱去鞋袜赤足下水要过去,突见云儿在边上偷笑,又气哼哼地上岸揪住她要一起下水。云儿故意尖叫道:“春水寒如冰,云儿可不敢。”

肖子玉笑道:“死丫头,下来看冻死你不?”

“下就下,看谁怕谁。”云儿不服气地也脱下鞋袜,淌入水中。

两人小心翼翼踏着石磴前行。来到溪水中央,肖子玉偶然注意到自己润红的面庞倒印在水面,不禁望着她出神。急得云儿在后面大叫:“哎呀小姐,你就是塞过飞燕也不能在这儿梳妆呀。”肖子玉粉面笑靥,弯腰撩水要打云儿:“看你磨牙不。”却没站稳忙去抓她,云儿措手不及,两人一起落水,就势在水中打闹。

忽然肖子玉停住手,惶惑地望着四周的山头上。山头上立马站着一圈骑兵,只静静地望着她们。侯景在王伟等人陪同下来到崖边大笑道:“本以为围住一头狼,却不想猎到两只鹿。二位小姐真是出水荷花呀。”转头纵马顺山道上下来。云儿伸手护住肖子玉厉声喊道:“别过来,这是临贺王的千金。”侯景停住马:“哦,临贺王?我们还是结拜的兄弟哩。”肖子玉上岸牵过坐骑登上山岗,来到侯景面前抿唇一笑:“将军的铁骑可真威风,好歹是派上用场了。”侯景不答,王伟凑到他耳边说:“小姐是讥讽大王。”

侯景依旧好象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望着肖子玉和云儿离去的方向呆呆地发楞。半晌才突然问王伟:“你说什么来着?”却又不等王伟回话便快马加鞭追赶肖子玉。

十九,山道

肖子玉骑在马上,云儿拉着她的马辔头,两人说说笑笑往回走。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云儿猛一回头才惊讶地发现侯景已到了她们身边,她慌忙喊道:“小姐小心。”还没喊完就被侯景快马带起的气浪冲倒路旁。侯景没等肖子玉反映过来就拦腰将她抱过自己的马上,肖子玉在马上拼命挣扎不能得脱。侯景在马背上用力再加一鞭,枣红马几乎狂跳着绝尘而去。

二十,山口

侯景带着肖子玉疾驰到山口,突然勒马停下。一轮斜阳映衬在他们身后。肖子玉停止挣扎,双手紧拽住侯景胸前的护身符,一对水灵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侯景古铜色的粗糙面部,喃喃地:“胡人没有规矩。”侯景嘴角一咧:“再大的规矩也大不过情字。”肖子玉羞红了脸色,使劲拽断护身符的拉线问:“护身符?”侯景颌首微笑:“贱内亲手编织。”肖子玉:“她人呢?”侯景脸色阴沉下来:“连同七个儿子,满门抄斩。”肖子玉头歪到一旁轻声道:“共工怒而触不周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共工?”侯景初时不解,继而大致明白:“好气魄,也是大丈夫?”

“他不好。”

“也许是规矩不好,有怨气才会发怒。”

肖子玉突然焦躁地:“将军不要总愤世疾俗。大梁朝不是一个符号,他是多少人的依靠和寄托。将军是外来者,当然可以一眼看穿他的脆弱。但是覆巢之后呢?还不是一个新的巫师操纵一群新的木偶。”侯景依旧笑道:“_,好烈性的女子,好呛人的白干儿。难道就不会出一位新的红颜?”肖子玉噘嘴:“将军太粗卤。”

侯景仰天大笑,紧勒马缰,战马悬蹄腾空立地而起,在火红的落日背景下行成一个黑色的剪影。

二十一,寿阳,临贺王府,后门

肖子玉独自一骑飞马跑到门前,下马,撒缰,大步跨入门内。不管云儿在后面如何呼喊,紧追慢赶她只是不回头。门人们好奇地看着这俩人暗自发笑。

二十二,王府,肖子玉闺房

肖子玉走进小院,过穿堂直到闺房后门。一手紧握着侯景的护身符,一手扶住门框,半跨门坎,两眼呆呆地望着门外的平湖夜色,恰似玉树临风,袅袅依依。云儿跟进院内,焦急地连声叫着小姐。肖子玉只是不回答。

明月当空,彩云如絮,湖面上灯火点点,从远方飘来阵阵丝竹铉歌声。

一个小丫环款款而入,对肖子玉道万福:“小姐,今日老夫人寿诞。老夫人和王爷问小姐几时去?”肖子玉猛醒过来,理理额前散乱的青丝,平静地道:“回二老,子玉片刻就到。”

二十三,平湖,彩船

一条硕大的平底彩船漂在湖面,周围若干小船游弋环绕,灯火辉煌,管弦悠扬。肖正德母肖老夫人坐靠船尾的主座,肖正德站在她身后。船舱两侧各放着几张短桌,后面坐着寿阳的头面人物和他们的夫人。侯景和王伟坐在上首的位置。几个霞裳女子在中央舞蹈。少顷舞毕,众客人均敛声屏气尚在沉醉中,独侯景哈哈大笑。

“南朝的风都软。”他发现大家诧异地望着自己,嗨了声举樽道:“得罪。”

肖老夫人一手摩挲腰间悬挂的碧玉佩,含笑问:“将军习惯吗?”侯景正要回答,舱外仆人大喊:“公主到。”话音未落,肖子玉珠髻玉钗,荷衣粉裙,蛾眉秋波,飘然莲移步入船舱。云儿淡妆素裙低头紧随其后。肖子玉来到肖老夫人座前道万福:“老祖母福寿安康。”老夫人连忙将她拦入怀中:“小疯儿,成天没的乱跑。去,见过你父亲。”肖子玉又对肖正德施礼。肖正德酹须微笑,指着侯景道:“这就是你们担心念叨的胡人。”

肖子玉淡淡瞟了侯景一眼道:“子玉请代父亲为远客斟酒。”见肖正德,肖老夫人都含笑颌首,她接了丫环递过的羊脂白玉酒壶走到侯景桌前,施礼。侯景起身眨眨眼,对肖子玉举樽邪笑。肖子玉不理,低头为其斟满,说道:“将军初到南方水土未服。子玉不祝将军腾达,但愿将军平安。”侯景饮酒当间猛地被呛了一下,略微调侃地:“还要平安南朝,今儿可是汉胡同欢哪。”肖老夫人满脸乐开了花:“好个汉胡同欢。老身欣逢盛世,不亦乐乎。”一位官绅站起来大声道:“如此盛会岂能无乐。在下久闻公主负钟子期之绝技,何不乘此高朋满座之际献上一曲。也算不辜负今夜这明月清风。”

肖子玉迟疑片刻,对云儿道:“云儿,架琴。”

二十四,彩船船头

肖子玉端坐在琴前调了调音。舒展玉指,挑动琴弦,琴音如冷泉溢出。先是涓涓流水碾转于幽谷深涧之中,继而奔腾跳跃开朗于峡谷之外。时而流畅,时而蜿蜒,时而浪花飞溅,时而碧波荡漾。最后浩浩荡荡汇入江海,挟云裹雾,势不可当。或激雷电,或引暴雨,惊涛拍岸,巨浪滔天。琴音急切错杂,愈爬愈高,愈高愈险。突然“当”地一声,琴弦断裂,万籁俱静。

二十五,彩船舱内

众人尚在愕然。肖正德却豪兴大发,举樽大声道:“好。清风为明月所歌,琴弦为英雄所断。在座诸君必有英雄其中。来,为明日的真英雄,干。”一饮而尽。众人站起来你看我我看你,狐疑地随同干杯。独有侯景佯做醉态,坐在那里连酒樽都没有碰一下。船头肖子玉胡乱拨弄几根低音琴弦,坐琴发出一阵不和谐的杂音。

二十六,金陵,城门

城门口车辆行人川流不息,一遍太平景像。东魏使者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乘马车进入城门。

二十七,金陵城内,中书令府

东魏使者在府门前下车。

二十八,寿阳,临贺王府,书房

桌上摊开一幅宣纸,肖正德正在奋笔疾书。一奴仆入内报告:“王爷,传北朝议和使臣进京,先拜见了中书令朱大人。”肖正德没有回答,也没有停笔直到写完最后一字,然后手托下巴自我欣赏。条幅上写着:随心所欲。

通宝推:野芹,
家园 侯景之乱(电影剧本)2

仆人小心翼翼地:“王爷还要不要孝敬朱大人?”

肖正德不答,却突然放肆地狞笑。笑声阴森可怕,惨人。

二十九,太子永福宫,玄圃

香炉内烟雾缭绕。八卦坛上太子肖纲和众道士在单调沉闷的钟声伴和下讲道。肖纲面无表情地:“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试想世人碌碌却因何?无非是功名利禄。无是无非,无欲何求?”一名小宦官进园禀报:“乞禀殿下,圣上诏请殿下至同泰寺议政。”肖纲一动不动,继续道:“山木自寇,源泉自盗,”一侍从贴近他耳边低声提醒:“殿下,这是圣上第二次召见了。”肖纲冷笑:“礼节。不会第三次召见的。无欲何求,无欲则刚。父皇可以安心了。”

三十,寿阳城外,侯景兵营

侯景在王伟等人陪同下正在检阅队伍。王伟道:“高澄派人到金陵议和,肖衍有意静寇息民。如此一来将使大王何地自处?”侯景:“哼,老子不是肖衍老儿菜案上的肉。”王伟:“大王与其坐等结果,不如先试探一下。”凑到他耳边耳语,侯景大笑。

三十一,金陵,同泰寺,厢房

夜,肖衍正在秉烛阅览经文。一法师入内禀报:“老佛祖,北朝使臣有要事求见。”肖衍诧异地:“不是刚走了一拨儿吗?”示意法师带他进来。法师闪身,一使者持书入内叩见肖衍:“乞禀陛下,肖渊明将军有书信在此。”肖衍接过书信展开阅读,情绪渐渐激动,不禁读出声来:“帷幕寒冰,边土惨裂。不见孤烟不知苏武之苦,不听胡笳不明李陵之悲。渊明,苦了你。”马上提笔给高澄回信。

葡伏在地上的使者抬头,是侯子鉴。

三十二,寿阳城外,侯景营帐

肖衍的回信拿在王伟手中。王伟念道:“贞阳,就是肖渊明,贞阳旦至,侯景夕归。肖衍是要拿大王换肖渊明。”侯景啪桌而起:“我就知道吴老公薄心肠。”侯子鉴大声道:“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死,唯大王裁察。”王伟阴沉地:“大王还要看看肖正德。”正说着肖正德已掀开帘门进来,面有得色的拱手对侯景道:“愚兄唯贤弟马首是瞻。”

三十三,寿阳,临贺王府,堂屋

“清君侧?这是造反。”肖老夫人大发雷霆,痛骂儿子。肖正德站在屋中央一言不发。肖子玉紧紧抓着祖母,怯生生地望着父亲。云儿和其他丫环婆姨站在她们身后。肖老夫人指着肖正德的鼻子说道:“我问你,当今对你那点不好,他还对不住你这个奴才?”肖子玉劝道:“老祖母不要过于激动。父亲是一时想不开。”乞求地对父亲使眼色,肖正德却始终铁青着脸。肖老夫人号啕大哭:“他那里是一时的糊涂。他是铁了心的要做乱臣贼子。我那贤明的圣上哟,我这老脸还怎么见人。逆子呀。”转身朝后堂去,腰间的碧玉佩随身乱晃。众女眷跟在后面鱼贯而出,只留下肖正德一人呆在空荡荡的大厅中。

片刻,一个小丫环惊慌失措地从后堂跑来:“王爷不好啦,老夫人不行了。”肖正德惊诧地连忙向后堂奔去。

三十四,后堂

肖老夫人躺在床上,大气不出。肖子玉手里紧握着原在老夫人腰间的碧玉佩,和众人围在床前哭喊。见肖正德过来,都给他让开道。肖正德来到近前嘶哑着嗓音哭喊:“母亲,你醒醒,我不糊涂,不是糊涂呀。”老夫人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抓着肖正德的手直到咽气才松开。

肖子玉将手中的玉佩递给肖正德,怯生生地:“老祖母要父亲转交给圣上。”肖正德接过玉佩,凝视着它缓缓起身,然后狠命将其砸向地面。碧玉佩在地上摔成几块。肖子玉混身一哆嗦。云儿忙扶住她的肩头。

三十五,寿阳城外,侯景兵营

黄昏,太阳已经落山。校场内空无一人,只有一杆书有清君侧三个大字的大旗在悠长的号角声中无力地飘动。肖正德孤独地站在旗下,阴郁的眼中泪痕犹存。侯景悄然来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默默无言地同他站在一处。两人共同望着那面低垂的大旗。

三十六,金陵,同泰寺,大雄宝殿前

法号呜咽,经蟠飘荡。肖衍手持柳条,一副观世音打扮正在殿前平台上主持传经大法会。台上台下簇拥着若干大臣,宦官,法师和和尚。朱异手持红玛瑙捻珠饴然自得站在肖衍身后。

肖纲头戴战盔,手握短剑,全身甲胄带领众兵将入内,肖衍诧异地停住布道。肖纲对肖衍拱手:“侯景在寿阳举兵谋反。”肖衍大笑:“此何能为?我当摘柳苔捶之。正德呢?”肖纲:“肖正德勾结侯景,同为叛逆。”肖衍琅呛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到殿前摆放的法椅上。肖纲咄咄逼人:“乞父皇禀授剿贼方略。”肖衍有气无力地:“肖纲,是你指点江山的时候了。朕以内外诸军事一概付汝,望你便宜行事,好自为之。”肖纲轻蔑地望了老皇帝一眼转身面对群臣,决断地:“孤奉旨出留中书省,指挥内外诸军事。以尚书羊侃都督五城兵马使,戒严京师。湘东王肖绎为西道大都督,总领荆襄九郡诸军事,克日起兵勤王。王质水军速往采石接防,邵陵王肖伦持节督军,率采石大军赶赴寿阳会讨叛贼。”众将扎地一声领命。朱异慌忙劝道:“殿下,采石是京畿重地,大军不宜轻动。”肖纲对他冷笑道:“朱大人,侯景传檄清君侧说的可是你。”朱异瞪着眼竟不敢出声。肖纲继续:“我看你还是闭上嘴,留在父皇身边白衣效力吧。”说完大步下坛,扬长而去。群臣看看肖衍,又看看肖纲都有些不知所措。

三十七,寿阳通往金陵的小路

侯景和肖正德并辔率轻骑向金陵进发。肖正德嘟囔道:“寿阳城池坚固,易守难攻,贤弟不该轻易放弃。”侯景笑道:“咱们这是犯上做乱,若不乘朝廷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来日必为朝廷所困。城池虽坚也只有做瓮中之鳖。”侯子鉴率小队骑兵从前方回来:“二位大王,采石大军已动,正向寿阳前进。”侯景哈哈大笑。肖正德依然摇着头。

三十八,长江北岸

黎明前,侯景蹲在江边望着对岸。肖正德在旁边焦虑地来回走动。忽然有人喊道:“侯子鉴从南岸回来了。”话音未落只见侯子鉴拿着一树柳枝过来,肖正德忙迎上去,侯子鉴激动递上柳条:“江南的柳条,江南的柳条,看,王爷。”侯景面带微笑身体还是蹲着没动。

三十九,采石,长江江面

宽阔的江面上风平浪静,十几条小船顺风扬帆横渡长江。侯景和肖正德站在船头迎着江风得意洋洋。

四十,江南,田野

战事已毕,田野上散落着梁军的旌旗,刀枪和衣甲。一个吓傻了的士兵坐在地上狂叫:“铁甲骑兵,铁甲骑兵。”

四十一,金陵,同泰寺,大雄宝殿前

肖衍昏昏欲睡坐在平台的角落处,显得毫不起眼。朱异身穿普通百姓服装垂头丧气站在他身后。平台下方站着一众大臣,个个唯唯诺诺,呆头呆脑。只有肖纲显得精神亢奋独自在台上指手划脚。

探马甲入内报告:“禀殿下,采石大军移动,贼军乘虚渡江。”

探马乙入内报告:“禀殿下,贼军过江以后,官私蓄奴纷纷响应,数日内已拥众十万。”

探马丙入内报告:“禀殿下,贼军已到慈湖,前锋逼近朱雀门。”

探马丁入内报告:“禀殿下,采石大军仓促回援,误中贼计,全军覆灭。”

群臣大哗,齐唰唰的目光对准肖纲。

肖纲脸色大变,手足颤栗,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从采石大军移动到王质水军接防个中不过一天间隙,贼人如何知道?”转眼突然看见朱异,厉声喝道:“朱异。”朱异茫然抬起头痴呆地望着肖纲。肖纲走过去奸笑道:“朱大人,你不是常说临贺王好吗?”朱异顿时明白了肖纲的用意,惊慌地跪下:“殿下饶命,朱异冤枉哪。”肖纲不在理他,转对朝臣又恢复了从前的果决形象:“朱异奸佞骄贪,勾结匪人,祸乱朝廷,罪不容赦。来人,把犯人朱异拉下去打入死囚。着籍没全家为官奴,所有男丁到军中服苦役,所有妇女赏赐有功将士为妾。”

朱异爬在地上不知道该哀求谁,一会儿叫“殿下冤枉。”一会儿又叫“陛下你说句话呀。”几名兵士走过来象拉死猪一般将他拖下去,一路上惨叫声不绝。肖衍手捻佛珠,始终无动于衷。

一大臣对肖纲拱手道:“侯景伪称是清君侧。殿下不妨让老臣以劳军为名前去探探虚实。”肖纲随意挥挥手:“那你就去看看吧。”

四十二,慈湖

侯景和肖正德在路旁看着大军行进。王伟带着一名梁使前来。王伟:“二位大王,圣上派人前来抚慰劳军。”侯景觉得耳朵不对,大声问:“什么?吴老公疯了吗?”梁使上前拱手道:“圣上想知道王爷举兵究属何名?”侯景没好气地;“老子当然要做皇帝。”王伟连忙掩饰道:“实为奸佞乱政,故兴师清君侧。皇帝一语不过开开玩笑。”梁使笑道:“当然。天下神器唯有德者居之。”侯景挥舞马鞭道:“有德?什么是德?眼下是天下大乱,谁抢在先谁就做皇帝。凭力气凭本事,老子为何做不得?”肖正德洒脱的微笑打断:“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皇上肯屈尊抚慰臣下,我们也该派人看看他老人家。”侯景指着王伟道:“那好,你去。看吴老公有什么话说。”

四十三,金陵,同泰寺,大门

肖纲在群臣簇拥下出寺门。王伟和数名随从到来。王伟在马上拱手致意:“殿下,王伟请求面见圣上。”肖纲冷笑:“哼,来自贼军情伪难测,如何敢让你见圣上?”王伟朗声道:“王伟一介书生,岂能做刺客勾当?”肖纲气绥,缓和语气道:“尔等既然带甲入朝,还是用刀剑去说话吧。”王伟沉下脸:“殿下如何自不量力?”

肖纲凝望苍天对身边众臣说:“放弃金陵外城,退守石头城。在太极殿前设坛,祷告天地,举烽征军,闭城拒贼。”

四十四,石头城,城门

军民百姓携家带口纷纷涌向城内。肖衍乘车来到城门前,卫兵挥刀乱砍试图清道,人群中顿时鬼哭狼嚎。又一波逃难的人流冲过来,将卫士们冲散,肖衍的马车也被挤到路边,险些翻倒。肖衍下车面无表情地念叨:“罪过,罪过。”

四十五,同泰寺,大门

侯景,肖正德等人骑马一溜烟来到门前,彼此相视大笑。

四十六,钟山

侯景,肖正德和王伟等人在山顶俯览远处云雾缭绕依稀可辩的石头城。肖正德道:“听说这山中有位隐士,颇得肖衍敬重。肖衍屡屡劝他出山他都推辞不就。”王伟说:“王爷所说莫非是人称山中宰相的陶弘景,我在北朝也时有耳闻。”侯景说:“那我们看看他去。”肖正德说:“此人号称清高,贸然求见恐怕会委屈贤弟。”侯景说:“他敢。老子大老远来看他,他还穷酸?”王伟媚笑道:“那是,那是。”

四十七,钟山,陶弘景茅舍

茅舍前只有一个白首看门老妪坐屋外闭着眼晒太阳。肖正德引一行人来到门前。肖正德问老妪:“老人家,贞白先生今日在堂吗?”老妪眼都不睁只是嘴里呜噜呜噜。肖正德又大声道:“老人家,我们来看贞白陶先生。”老妪依然嘴里呜噜呜噜,肖正德凑近了听后才笑对侯景等人道:“老人说他现在住后山。”

四十八,后山

光秃秃的后山只有一座土坟,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书贞白先生墓。肖正德和侯景等人见状不禁笑起来。王伟转到墓碑后面叫道:“咦,这后面还刻着一首诗:夷甫任散诞,平叔善论空,岂悟朝阳殿,逐做单于宫。”侯景:“什么乱七八糟的。”肖正德道:“是说西晋的事儿。夷甫和平叔都是宰相,整天谈玄论道亡了国。”王伟摇头道:“我看象讥讽朝政。肖衍信佛,不也崇尚空谈吗?这还是肖衍所敬重的人呢。”肖正德笑对侯景道:“要把贤弟比着匈奴单于,这老头儿还有点先见之明。”侯景一只脚踏在碑石上望着满布山谷的云烟手摸下颌道:“南朝,阴,太阴,阴气太重。”

四十九,石头城内

城墙根儿下死囚犯们在凶恶监工的皮鞭下抬运土石。他们个个面色灰白,形容枯槁,仿佛只剩下最后一点筋骨。在这些不时有人倒下的人群中已看不到朱异的身影。只有几颗散落的红色玛瑙珠子在地上的烂泥浆中时隐时现。

突然,四下里金鼓齐鸣,号角震天。肖纲在黄罗伞下步步沿石台阶登上旌旗招展的城头,在他周围是前呼后拥的将士们。肖纲在城楼逗留片刻,又顺胸墙继续巡视,所到之处士兵们纷纷高举兵刃,齐呼万岁。

城外大雾弥漫不见人影,只听到进军号角中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五十,石头城外,侯景军帐

侯景,肖正德和王伟等人正在帐内商议军情。侯子鉴满面血污进来报告:“大王,石头城城墙坚固,我军数次进攻均被打退,损失惨重。”侯景一拳砸在桌上恨恨地:“筑长围,困死他们。”

五十一,横江,湘东王军营

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书湘东王三个大字。

江面上战船帆墙林立,陆地上车马轴轳相接。湘东王肖绎意气风发一马当先率众将士驰入军营大门,直奔中军大帐。一个守门的军士躲避不及竟被快马撞倒。

五十二,中军大帐内

肖绎跨进帐中,两排将士同时起身,拱手道:“殿下千岁。”肖绎随意摆摆手,两眼望着帐顶,目不斜视,走到主帅位后傲然地说:“而今两宫危迫,滑寇滔天。此诚朝廷危急存亡之秋,也是忠义之士奋起忘身之时。绎虽不才,愿与诸君共勉同赴国难扫除叛逆重拾天阙。”

众将士齐声道:“愿为朝廷竭忠效力。”

肖绎:“好,陈将军,你速率一军前往寿阳,断贼退路。”

“尊令。”陈将军出列接令。

肖绎:“柳赵二将军。”

两人应声站出。

肖绎:“明日分左右两翼向青塘进发,某要亲率大军从中央直捣金陵。”

柳赵二将:“尊令。”

肖绎豪迈地:“今我数十万健儿龙腾虎跃。以此泰山压顶之势击贼,何贼不灭?大丈夫立不世之功,此其时也。”

五十三,青塘

早晨,大雾中肖绎率军向青塘前进。树林中的小路上人喊马嘶,数步之外不见人影。副将从后面赶来见肖绎:“殿下不可孤军深入,左右柳赵二将军没有跟上来。”肖绎大惊:“速速派人催促两位将军。”迟疑,语气犹豫地:“前军继续,”话未说完只听前哨一阵惊呼:“贼军。贼军到了。”还没等肖绎反应过来侯景军已渗入梁军队伍中,四下里砍杀开来。浓雾中不分敌我只有一个个黑影在晃动,还有沉闷的砍折声伴着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肖绎拔出腰间宝剑一面高喊:“冲呀,杀呀,为国尽忠。”声音在空旷的树林中显得十分孤单。突然一只流矢飞来射中肖绎左眼,他嚎叫一声翻身落马。

五十四,横江,湘东王军营

湘东王的大旗无力地垂搭在高大的旗杆上。

中军帐中主帅位上空无一人。帐下众将士面色惶恐,议论纷纷。“唉呀,三千人哪。”“这侯景真不可小瞧。”“厉害,难怪人说北人善战。”“会不会是妖术。”“是呀,先前连声响都没有。”

肖绎面复白纱在随从的扶持下从帐后走出,站到主帅座位后。众将士连忙归位,肃静。肖绎压抑着愤怒:“柳赵二将军何在?”无人回答。肖绎暴躁地大喝:“柳赵二将军。”一老将出列:“禀报殿下柳将军说他今日身体欠佳,不便前来。请殿下鉴谅。”另一位将军也站出来说:“赵将军说他的部下粮草未备,不能随殿下出征,请殿下包涵。”肖绎大怒:“胡说,军法官何在?”老将忙劝:“殿下息怒。柳赵二将军久历戎机手握重兵,连圣上都要让他们三分。何况今日中外音信断绝,殿下从那儿去弄圣旨。”

肖绎咽住,愤怒得只能以拳击桌连呼苍天。鲜血从蒙眼的白布中汩汩渗出。

五十五,寿阳城门

寿阳城城门大开,城内的官绅百姓兴高彩烈迎接陈将军的队伍进城。

五十六,城内,临贺王府大门

黄昏,两支队伍手持兵刃从街两头跑步过来汇集在王府门前,然后齐声大喝冲进府内。王府内顿时鬼哭狼嚎。

五十七,肖子玉闺房

肖子玉正在屋中收拾东西。云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快逃吧,官军冲进来了。”肖子玉拿过小包袱牵着云儿从闺房后门跑上临湖小路。她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进屋,急得云儿在门外跺脚。肖子玉冲到橱柜前拉开抽屉,打开一个小盒。盒中丝绒布上躺着老夫人留下的那块碧玉佩,已被重新粘住。她用绸布包好玉佩塞入怀中。然后急步出门,和云儿一起沿小路跑到墙跟的草丛中,小心地拔开草丛找到一处隐蔽的洞穴。云儿急忙钻出去。肖子玉回头留恋了最后一眼王府。但见四面人影惊慌乱跑,哭爹叫娘。湖面上那只硕大的彩船陡然升起一股冲天大火。整个王府很快就被滚滚浓烟所吞没。

五十八,王府墙外

王府院外环着一条小路。横过小路不远是大片快要成熟的稻田。一队士兵手持火把从小路上巡行过去。肖子玉和云儿从墙根儿的蒿草丛中站起身,镇静地穿过小路向田野走去。离她们不远有一家小酒馆,若干男女正在门前的空地上闲聊。他们看见两人从墙根儿冒出都有些意外。半晌一个中年胖女人突然朝过去的士兵们大喊:“嘿,当兵的,贼人家眷,从王府里跑出来的,下地了。”士兵们急忙掉头,肖子玉和云儿撒开脚步飞也似地逃进稻田中。士兵们在后面大呼小叫,紧紧追赶。

五十九,野地

肖子玉和云儿深一脚浅一脚在稻田中飞跑,不料田地尽头竟是一条宽宽的河面。欲待回头只见身后火光点点,追兵渐进。云儿慌张地:“小姐,这可怎么办呀。”肖子玉急中生智,抓过云儿手中的包袱连同自己的一块儿扔进河中,然后拉着云儿沿水边湿地往上游反向跑了几步,回头重又钻入稻田,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不一会儿士兵们脚步踢沓从她们身边的田埂上跑过去,只听他们在河边叫喊:“咦,人呢。那去了?”“河面上有包袱。跳水啦,她们跳水啦。”一个小头目的声音传来:“快往下游追,那儿有渡口。”脚步声渐渐去远。肖子玉和云儿才松了口气。

六十,坟地

肖子玉站在肖老夫人的墓前,死盯着摊在手中的碧玉佩,不哭也不说话。云儿站在离她不远处轻轻地连声催促。午后的太阳晒得四周焦黄,不时刮起的怪风夹带着沙石击打在碑石上,一只乌鸦刮地一声从她们头上略过。

六十一,渡口

灰朦朦的夜色中一只小船离开渡口驶向对岸。肖子玉和云儿一副农妇打扮埋头在船上的人群中。

六十二,石头城外

不远处石头城城头旌旗破烂,城墙烟熏火缭,城下尸体枕籍。围城军队军营的鹿角,壕沟和木栅栏后士兵们正警惕地监视城头动静。侯景沿途巡视,一会儿在抛石机前停下,亲手放上一块巨石,一会儿操作连弩发射数枚松脂火箭。不多时他登上一座土石高台,肖正德正在那里观察。侯景走到他身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子玉,哦,寿阳家眷有下落吗?”肖正德没有回答。

这时侯子鉴飞马跑来,汗流夹背地:“大王,我部明日就断粮了。”侯景烦躁地:“派人去抢。”侯子鉴:“方圆百里,无论什么只要能吃,统统都被一抢而空。京畿一带升米万钱。”侯景对肖正德道:“正德兄,这江南号称鱼米之乡,怎么会弄不到吃的?”肖正德阴沉地冷笑:“咱们不好过,难道这城里的人就好过?我看他们还能支持几天。”

六十三,石头城内

城墙根儿下没有人活动的迹象。倒在地上的已分不清谁是囚犯谁是监工。百姓和官绅,将军和士兵全都变成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几只硕大的老鼠在死人堆里大摇大摆的自由出没。从墙根儿顺石头台阶向城楼上去然后沿胸墙前行,到处是濒临倒毙的饥饿士兵,他们中还有一两个柱着长枪挣扎着要站起来,然而更多的人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从胸墙向外看依旧是大雾弥漫不见人影,只听到进军号角中阵阵整齐的脚步声。

六十四,石头城内,宫城城头

暮色黄昏,天色阴郁,肖衍独自一人呆呆站在城头茫然若失。肖纲身形憔悴,精疲力竭的上来禀报:“父皇,臣儿已经尽力。”肖衍苦笑:“朕既得天下又失天下,有何遗恨?想不到数十年苦心经营的完美王朝却如此脆弱。太平盛世,朕只看见祥云瑞符,看不到国弊民疲。朕以为衣冠人物尽在江南,殊不知北国英雄早已是今非昔比。真可谓世上千年而不明汉魏。”言毕潸然泪下。

六十五,石头城外,侯景中军大帐

侯景在帐内搓手揉拳,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紧张。王伟进帐通报:“临贺王到。”话音未落肖正德已春风得意的进入帐内:“侯贤弟,时辰已到,该咱们做臣下的给圣上抖抖威风了。”侯景干脆地:“好,立即出发。”从桌后快步转出,不料大腿部撞在桌子角上,疼得他捂着腿弯下腰。王伟忙过去扶着他:“大王小心。”侯景抬头笑对肖正德:“肖兄见笑了。”肖正德手捋长髯又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六十六,石头城内,宫中太极殿

宫门层层开启,太极殿内只有肖衍和肖纲两人。肖衍合目垂首斜靠在龙椅上,肖纲站在他身边,怒目面对殿门。

侯景,肖正德等人率大队铁甲士兵跨进殿内,径直来到肖衍面前。肖纲低沉地:“二王诣阙朝圣请行君臣大礼。”侯景肖正德稍微犹豫,还是双双跪倒殿阶前叩首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肖衍没有睁眼:“侯爱卿戎马操劳,辛苦了。”侯景不敢抬头:“臣孤身投奔陛下,陛下待臣有误。”肖衍微笑,错开话题:“爱卿贵庚?”侯景没听懂,转头对王伟做询问状。王伟忙代侯景回答:“侯王虚岁四十有五。”肖衍又问:“原籍?”侯景还是不懂,王伟又代答:“侯王是朔州人。”肖衍:“族考?”侯景完全懵了。还是王伟代答:“侯王当初不过在漠北牧羊。”肖衍:“卿举兵之时,拥众几何?”侯景:“不过千人。”肖衍:“渡江之初?”侯景:“大致十万。”肖衍:“而今呢?”侯景:“率土之内,莫非己有。”肖衍无奈:“爱卿挺而走险成就大业,不知今后有何打算?”侯景:“挟天子号令诸侯,别人做得,臣也能做。”肖衍中气不足地:“朕素以仁信治天下,当初并无意背卿。”侯景干脆地:“受人主宰不如主宰他人。”肖衍微微讥刺:“卿欲以霸道经营天下,其能久乎?”侯景:“生死有命,成败在天。”肖衍:“朕为蝉,卿为螳螂,谁是黄雀?”肖正德:“臣等本无意功名,但求陛下整顿朝政,肃清奸佞。”肖衍稍有迟疑:“正德,老夫人尚好?”肖正德:“臣母已不幸遽逝。”肖衍一楞,两滴老泪溢出眼角,喃喃道:“吴姑真烈性女子,终不肯负朕。”肖正德:“臣临阕涕泣,不知所云。”肖衍伤感地:“诗经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正德,日后还有得哭呢。”侯景讥讽地:“陛下早念叨念叨大臣?也不至于有今天。”

肖衍无言以对,站起身长叹:“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身体一歪,摔倒在龙椅上。肖纲上前扶住,急切地呼唤:“父皇,父皇。”侯景不耐,起身退出大殿。肖正德回头望望,没有跟随离去。

六十七,太极殿外

侯景出大殿殿门,快步下汉白玉台阶,边走边嘟囔:“加派卫兵,给我把这爷俩看紧些。”转头对王伟道:“王伟,你说真有真龙天子吗?老子血里火里也见过些世面,怎么今儿个见肖衍老儿会发怵?”王伟:“大王过虑了。现在该我们说话,轮不到他们。”侯景使劲用脚跺跺地面:“是吗?怎么我踏着这地皮发软。”

一个骑兵从宫外进来,到侯景面前翻身下马禀报:“大王,临贺王爷的千金有下落了。”

六十八,通往金陵的大路

大路一侧旁山,山上林木葱郁。泉水从长满青苔的岩石缝隙中渗出,爬过错杂缠绕的灌木根藤,汇聚成潺潺细流从无数状若蚯蚓的沟壑中滚落到路旁的小渠中。大路的另一侧视野相对开阔,从行驶的马车车窗向外瞧但见成片的树林,稻田,水塘毗邻相连,间或有几座农家小院点缀其中。

然而恬静的田园风光被四处残留的战争痕迹破坏无遗。散落的白骨,新起的坟头。路旁的小渠中倒着一两具死尸,树林中横亘着烧焦的原木,农家小院徒剩下断壁残垣,稻田荒芜,淤泥中还陷着一乘断了轴的战车。

午后,肖子玉和云儿坐着一辆马车沿大路往金陵去。云儿显得有些兴奋,不住地从车窗向外看,肖子玉则精力不济在车内闭目打盹。云儿问车夫:“老人家,这是那儿了?”车夫答道:“板桥,前面就是金山。”云儿:“金山?那不快到观象台了吗?”车夫:“姑娘好记性。”云儿忙摇醒肖子玉:“小姐快到观象台了,还记得从前我们住金陵时来过这儿。”肖子玉懵懵地探头向外看,正好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坐在路边乞讨。她恶心的赶快缩回头。

六十九,半山腰

黄昏,马车在半山腰停下,车夫下车喝口水道:“二位小姐下车走走吧。老马不得劲儿,喘口气才能走。”云儿服侍肖子玉下车,问车夫:“老人家,这儿就是观象台吧?”车夫:“从小道再往上走一小段儿。”云儿对肖子玉:“听人说看天象可以知道祸福,小姐我们也去看看。”车夫笑道:“姑娘说笑了。这世道算命还用看天象吗?”

七十,观象台

肖子玉和云儿登上平坦的观象台。暮色渐浓,繁星满天,几颗流星划过湛兰的夜空。云儿指着西方天际的一颗耀眼星辰道:“长庚星。”肖子玉虔诚地:“好像是。太白老人天天看着我们,谁好谁坏他都有数。”

两位姑娘站在山顶指指点点,好象夹在在虚无的天空和凝重的大地之间,看上去显得如此单薄如此渺小。

七十一,金陵,临贺王府(原中书令府),大门

马车辘辘来到王府门前停下,几个老嫫嫫和丫环过来服侍肖子玉和云儿下车,正好肖正德送侯景从府内出来。侯景和肖子玉相互一楞,注视着对方但都没有答话。肖子玉款款走到父亲面前道了一个万福,肖正德伸手扶住女儿仔细端详:“没伤,没伤着就好啊。”几滴老泪流下。

七十二,长江江面

夜,一叶孤舟漂浮在江面,若行若止。

肖绎蒙着眼躺在船舱中,满脸通红发着高烧。他碾转反侧,烦躁不安,突然象听到什么,坐起大叫道:“谁在击鼓?谁在击鼓?”见身边侍立的两个小童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其所云,便起身一把掀开船舱的窗户向外张望。窗外除了波涛拍击船帮的声响更无别物。肖绎失望地坐回床上,两眼发呆望着舱顶片刻,示意小童,小童给他被上衣服,戴好肖纲所赠佩剑,扶着他一步一挪走出舱外,站立船头。淡谈的薄云如游移的精灵在月光下隐约透出紫红色的光晕,远方山色如黛,逶迤起伏于一线水波之上。江心鳞光闪动,洄浪旋转,船行中流,清风拂面。肖绎放开小童,拔出短剑,剑尖遥指苍穹。突然一个大浪轰然击在船头,肖绎站立不住,单膝跪倒,以剑柱立船板支撑身体,哽咽道:“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哪。”

七十三,金陵,临贺王府,书房

书房内桌椅纸笔书籍摆放得还有些凌乱,显然正在清理之中。肖正德站在屋中央,一手背在身后用手卷起墙上的字幅凝视着壁龛。壁龛内摆放着一顶小巧精致的皇冠。仆人进来报告:“侯丞相派人前来,要见王爷。”肖正德慢慢放下字幅遮住壁龛向外走去。字幅上写着:随心所欲。

七十四,临贺王府,内院曲廊

肖子玉和云儿快步沿曲廊向客厅走。边走云儿边唠叨:“哎呀,小姐快去看看吧,晚了兴许来不及了。这么大个事老爷也该早和小姐商量商量。终不成就把自己女儿胡乱许人的道理。”两人来到客厅侧门,隔着门帘向内张望。

七十五,客厅

桌上红红绿绿放着一大堆娉礼。王伟恭敬地站在边上,肖正德捋须含笑道:“侯王的意思小王领了。只是小女自幼受老母宠爱,性子未免有些执拗,不好办啊。”这时肖子玉突然走进来。肖正德和王伟都吃惊地看着她。肖子玉对父亲施礼道:“父亲不必担忧女儿心事。妇道人不敢说尽忠朝廷但不能不孝顺父母。”又对尚在愕然中的王伟道:“请转告侯王,就说子玉不敢忘记前约。”说完立即退出客厅,留下肖正德,王伟和云儿各自在那里目瞪口呆。

七十六,石头城宫中,太极殿

肖纲扶着颤巍巍的老皇帝向床头去。侯子鉴跪在地上呈上奏折:“侯丞相请陛下赐封平乱功臣。”肖衍喘息答:“侯丞相?呸,谁封的?狗脚丞相。”侯子鉴也不反驳,继续道:“陛下可封丞相为宇宙大将军。”肖衍讥笑道:“将军还有叫宇宙的吗?笑话。”侯子鉴只象没听见:“谢陛下恩准。”收起奏折竟大摇大摆的起身离去了。

肖衍挪到床边,指着喉咙对肖纲道:“朕口中干苦,那里有蜜桔?”肖纲对殿外大喊:“侍卫,快去取蜜桔。”跑进来的侍卫一听,嘻皮笑脸地:“殿下别想美事了,眼下京师的人都快饿死光了,哪儿去找桔子。”肖衍用手指着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你,你。”说不出话。侍卫一溜烟地退了出去。肖纲用衣袖揉揉眼角,肖衍看见道:“哭有何用?若社稷有灵,终当克复。还是读读你的庄子吧。”弯腰剧烈咳嗽,吐出一大口鲜血。

七十七,同泰寺,大门

门里门外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侯景从寺内向大门走来,部下纷纷前来道贺。一个满脸横肉的将军大叫道:“大王快做皇帝吧,我们哥几个都指着圣上封侯呢。”侯景笑骂道:“小子还嫌不快活,图这个虚名。”将军赖皮地:“嗨,谁没个脸面呢。”

这时门外鼓乐齐鸣。肖正德骑高头大马在前护送,新娘乘八人大轿过来,云儿跟在轿旁。肖子玉掀帘对云儿悄声道:“云儿,玉佩还在吗?”云儿点点头。肖子玉叮咛道:“记住瞅空往宫里去。”云儿努嘴示意大轿已经到了同泰寺门前。肖子玉忙缩回头,用手扶扶胸前的护身符,不安地望着轿前方。前方司仪喊道:“新人下轿。”鞭炮霹雳叭拉响起来。

家园 侯景之乱(电影剧本)3

七十八,石头城宫城,太极殿前

一辆马车驶进黑漆漆的宫城内,停在太极殿前。云儿和两个提着灯笼的小丫环下车来到殿前汉白玉台阶下。云儿抬头望见犹如虎口般的大殿,犹豫片毅然刻登上台阶。

七十九,太极殿内

肖衍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只见进气不见出气。被单和床头到处是红色或褐色的血污。肖纲站在床头急切地呼唤:“父皇,父皇。”不见对方反应,他慌张地急步到殿门口,两个卫兵持枪拦住去路。肖纲怒喝道:“速传太医。”卫兵甲冷冰冰地:“殿下将就些吧,今儿咱大王的好日子,太医们都上同泰寺祝贺去了。”卫兵乙嘻皮笑脸地:“别着急,老人家年纪大了,吐点子血还能败火。”肖纲怒气填胸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儿来到殿门口,两个卫兵忙上前拦住:“侯王有谕,任何人不得入内。”云儿左右开弓打了卫兵乙俩耳光,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卫兵这才看见小丫环所提的灯笼上写着一个斗大的侯字,连忙让开。云儿示意小丫环留在殿外,自己入内,先给肖纲请安。肖纲扭头走开。云儿也不在意,径直走到肖衍的床前,看了看病人然后回到殿门口,语气平稳地:“速传太医。”卫兵乙犹豫地:“这,”云儿柳眉倒竖厉声道:“你耳朵聋了吗?”卫兵慌忙地:“是,速传太医,姑,奶奶。”

云儿回身到殿内,肖纲端来一张椅子道:“姑娘请坐。”云儿还礼:“谢殿下恩典。”肖纲问:“姑娘是侯府的?”云儿恭敬地欲起身回答,却被肖纲按在椅上。云儿:“是丫环,服侍临贺王爷的千金。”肖纲有些不信:“丫环有这么大气派?敢问姑娘芳名。”云儿回说:“云儿。”肖纲:“姑娘深夜到此何事?”云儿从胸前掏出玉佩递给肖纲:“我们老夫人临终前让交给陛下。”肖纲接过玉佩玩味了一会儿递还给云儿道:“是情还是义?可惜破了。”

肖衍在床头一阵猛咳,然后颤巍巍地仰起身。云儿和肖纲忙过去扶住他。肖衍抬手指着窗外,两眼发直,满嘴白沫咿呀叫唤,好半天才突然大呼“荷,荷。”两声。一口鲜血喷出,他颓然倒下再也没有动静。云儿先小声地呼唤了两声“陛下。”发现没有反应忙扑过去使劲摇晃肖衍的身体,连声大呼:“陛下,陛下,你不能去,你得睁眼看看呀,这玉佩我怎么交代呀。”

太医低头入内,上前探探肖衍的脉息,然后对云儿摇摇头。云儿扑到肖衍身上痛哭起来。太医退下。

肖纲转身对着窗外的黑夜朗朗地:“中兴六年,梁王自采石渡江。京师百姓夹道焚香,人人以手加额,庆幸全生。东昏旧臣列队于朱雀门外奉表相迎,中书令等朝廷重臣纷纷劝进,梁王谦辞曰:‘衍何德何能,敢问鼎大位。’”云儿呀异地站起来望着肖纲,肖纲回头苦笑道:“一个故事,一段过时的风流。”云儿厉声道:“殿下灰心了吗?”肖纲仰天叹道:“时乎?命也。”云儿正色地:“殿下错了。大梁朝的庙虽然倒了,但砖瓦土石还在。殿下既然生在帝王家就说不得退步。就是死也要死撑住最后一根大梁。何况现在妾应该称呼殿下为陛下了。”对肖纲行大礼。肖纲木然的眼光转回窗外,东方已经发白。

八十,同泰寺,后房

肖子玉头上被着红布独自坐在床前。窗外不时传来阵阵斗酒喧哗声。不一会儿侯景在众人簇拥下来到房门口,接着被人使劲推进房内,关上房门。侯景满脸醉意,喜气洋洋地来到肖子玉面前,揭开红布,突见肖子玉手握一把剪刀对着她自己的喉咙,吓得手足失措,酒也醒了。肖子玉亢声道:“将军且慢,听妾一言。子玉和将军有约,子玉和大梁朝有节。将军若忠于王事,妾愿与将军永世白头。将军若要篡逆,子玉情义不能两全,只有今日拼将一死。”侯景愤怒得手脚颤栗,浑身哆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猛地看见房中摆放着一盆吊兰,走上前去一把掀翻在地,使劲用脚践踏,骂道:“是谁把这盆花放这儿的?我恨这些精巧玩意儿,只会顺着人长,没筋没骨,叫什么气节?大梁朝,大梁朝,我砸,我踩,我踩死你个大梁朝。呸。”吐口唾沫转身出房。“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肖子玉闹个没趣,默默地放下剪刀,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八十一,坟地

侯景独自骑马在野地狂奔,直冲进一座坟地,勒马站住。眼前烟雾缭绕,一只乌鸦独立在一块墓碑上,和他相对而视。他张弓搭箭向乌鸦射去,乌鸦哇地一声腾空飞去,留下侯景在原地发呆。

八十二,同泰寺

云儿的马车驶入寺内,进中门后但见道路两旁桌椅凌乱,杯盘狼籍,文官武将们个个醉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马车在大雄宝殿前停下,云儿下车,只见肖正德独自清醒地站在平台上对着殿门捋须沉思。云儿在平台下半跪施礼:“王爷。”肖正德回头斜瞟着她问:“祖龙园寂了?”云儿眼圈还有泪痕,点点头。肖正德无言地垂下头,身体依旧对着殿门。黑洞洞的殿门内如来坐像泛着点点金光。云儿:“王爷还有什么吩咐?”肖正德似未听见,喉咙呜噜呜噜,想说什么却又哽住说不出来,最后朝云儿摆摆手,云儿起身离开。

八十三,同泰寺,后房

东方已经大亮。肖子玉仍然端坐在床前,两眼无神看着地面,剪刀已经落到床下。云儿进来,先四处张望然后对肖子玉道:“小姐,我见到圣上和太子了。”肖子玉似未听见,起身走到门前,依着门框气馁地:“不要问我,我只是妇道人家,什么也不对,什么也做不了。男儿的信念是他们活在世上的支撑,碰不得,伤不得。”云儿沉默了,她紧紧握着那块碧玉平静地对肖子玉说:“小姐,云儿告退。”不等对方回答已从肖子玉身边离开。

八十四,金陵城外,兵营

夜。连绵的营帐内篝火点点,侯景的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喝酒吃肉,说唱笑闹,相扑舞蹈,一派平和景像。侯景左右手各抱一个妖冶女子坐在一堆篝火旁同部下们胡孱。一个部下晃着狗熊一般的步子和另一个轻佻的女子对舞,其余的男女坐在边上拍掌大笑。两个妖冶女子不停地给侯景灌酒,侯景已喝得半醉。他强睁着眼睛望着两个模糊的人影在变幻的火舌后面跳跃扭曲,分开合拢,头不住往下耷拉。突然他周围的闹声停下,两个舞蹈者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知趣的悄悄离开,剩下侯景一人楞怔的望着篝火对面。火星毕剥的静谧篝火后面是肖子玉。她面容冷峻身形俏丽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侯景打个嗝说了半句:“大梁朝”眨眨眼睛却发现肖子玉已转身象精灵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几个士兵和女子的身影在篝火前跳跃。

八十五,大江岸边

肖子玉亭立在江堤上,鬓发和衣裙随风飘动。侯景慢慢来到她身后却自惭形骸不敢上前。

几个士兵和女子的身影在篝火前跳跃。

肖子玉转头对他嫣然一笑甩袖再往前沿江堤猛跑。侯景被撩得火起,三步并两步赶上将她摁倒,嘴唇对着嘴唇刚想说什么却被肖子玉伸出一根手指封住。

几个士兵和女子的身影在篝火前跳跃。

黑暗中但闻江声浩荡,依稀可见也只是鬼影般的江瓯道道乱飞。

八十六,石头城门

一辆马车驶过金陵的街道,进入石头城城门。云儿独自坐在马车内。

八十七,太极殿

肖纲正在题壁自序:有梁正士兰陵肖世缵,立身行道,始终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何况三光,数至于此,命也如何。

忽然他看见云儿端着一盘酒食站在旁边,面色嗔怒,指点墙头苦笑着问:“得意之作,还行吧?”云儿一气之下把手中盘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转身走到殿门前,掏出手绢搽拭眼泪。肖纲愣愣望着壁上题词,慢慢用笔将其涂抹掉。

八十八,钟山

雨后钟山,绿叶滴水,草苔湿滑,侯景和肖子玉带着士兵们穿行在密林中狩猎。一只灰毛野兔突跳出林木间,张着机警的大眼左右顾盼。侯景张弓搭箭瞄准野兔,不料身边的肖子玉用手轻碰他的肘部,侯景一箭射歪,却正中一棵大树。肖子玉以袖抿嘴,格格直笑,侯景垂头丧气,回头看看士兵,士兵举起手中猎物,只有一只小山鸡。

八十九,太极殿

云儿匆匆走进殿内,发现肖纲正用头猛击床角,冲上前上去制止,先扶他坐下,细心察看他头上伤。肖纲顺从得象个孩子,他依隈在云儿怀中痛苦的抽泣。云儿给他包扎好伤口又服侍他躺下,拿过一本道德经坐在床下给他诵读。

九十,湖上

湖面上一只彩船上盛宴未散,侯景的部下和家眷们在舱内却不知所措,因为主人侯景和肖子玉不见人影。

芦苇荡边停着一叶轻舟,侯景拉着肖子玉悄悄上岸,躲藏在芦苇丛中。当东方露出一抹朝霞,侯景突然起身对红日大喊,成千上万只野鸭从芦苇丛中扑腾惊飞。霞光将肖子玉的脸蛋映得通红,她喃喃地:“人说做人要做冬天的太阳,不做夏天的日头。我看只有黎明的太阳才真正暖人。”侯景憨厚地笑道:“还是放不下你的大梁朝,怕我做一把野火把她烧个干干净净。”肖子玉嘟嘴转头一边。侯景猛地扑上去,把肖子玉压在身下。

九十一,金陵城外,田野

春天,田野荒芜。金陵城内的百姓面带菜色出城挖掘草根,剥取树皮,他们有的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衫,有的裹着肮脏的绫罗绸缎,景况十分凄凉。一行商队从远方的大路向城门而去。

九十二,金陵城门

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进城出城。士兵在城门口仔细搜查过往人等。肖绎骑着马行商打扮来到门口,几个随从很快用银子打点了守城士兵,顺利进入城内。他们来到城内的一家世袭贵族大宅门前,看看左右无人然后上前叩门。大门吱呀开了道缝让进这群人。

九十三,同泰寺,后花园

肖子玉腆着肚子,在丫环(不是云儿)扶侍下在花园中散步。侯景进来,肖子玉头扭到一边。侯景讨好地笑道:“公主还能动弹,但不知能不能出门见见陛下。”

九十四,太极殿

黄昏,侯景和肖子玉携手进入殿内。侯景首先注意到站在肖纲身后的云儿,问肖子玉:“这不是云儿吗?”肖子玉也有些意外,楞怔地不知如何回答。肖纲坐在御床前问:“爱卿何事到此?”肖子玉上前欠身道:“今夜中秋。丞相不敢自专,特请陛下驾幸西洲赏月。”肖纲扭头征询地看看云儿,云儿轻轻点头。

九十五,太极殿前

肖纲走出殿外,强烈的阳光使他眼睛一花,不禁抬手遮挡。长期的监禁使他看上去脸色青灰,头发花白。他在云儿搀扶下步下台阶,略带艰难的登上辇车。侍立周围的旧时宦官,侍卫见状无不低头垂泪。辇车当先向宫门外驶去。侯景和肖子玉和其他人乘车随行,车队两侧是手持兵刃的铁甲骑兵。

九十六,西洲行宫

漆黑的夜幕没有月亮,只有天际边笼罩着一圈诡异的白光。肖纲,侯景等人进入行宫,大殿前坐等两旁的官员起身迎驾。一边是当朝新贵个个趾高气扬,另一边的梁朝旧臣则大多显得垂头丧气。肖纲伸手握住一个颤巍巍的老臣肩头和他寒暄几句,老臣哽咽地答:“老臣已是秋风落叶,还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保重龙体,保重。”梁朝旧臣纷纷跪倒,肖纲却不敢看他们,唏嘘无言,离开老臣走到大殿前。侯景跟上和他并排坐下南面群臣。肖子玉坐在侯景身边,云儿立在肖纲身后。群臣叩首参拜,山呼万岁。肖纲问肖子玉:“公主,临贺王呢?”肖子玉:“妾父日前受了风寒。”肖纲:“哦,真是天道无常呀。”肖子玉愧疚地低头,肖纲转对侯景:“侯丞相,开始吧。”侯景威风地举樽:“奏乐。”

笙篁齐鸣,一队士兵扮胡人挥舞短刀上前献舞。肖纲闻声生感,不觉泪下。侯景举樽道:“陛下失态了。”肖纲用衣袖拭眼角,掩饰地说:“唉,朕自小就迎风流泪。”侯景半开玩笑道:“哪可得当心,据说这叫阴虚。”

少顷舞毕,云儿突然朗声唱喝:“中秋之夜,陛下请丞相下场舞剑助兴,共庆良宵。”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云儿身上。云儿手持扶尘,昂首挺立在肖纲身后。惨白的地光中她看上去就象一尊青色石雕。王伟坐在下方无法起身提醒侯景,只得嗫嚅地:“此非鸿门宴,何必舞刀弄棒。还是君臣说笑说笑为好。”侯景拍手大笑:“好个厉害丫头,老子可不怕献丑。只是独舞太寂寞,问陛下敢不敢起座对练?”肖纲犹豫着没有回答,侯景又激道:“这可是真正的龙虎斗啊。哈哈哈哈。”王伟明白侯景的意思,阴阳怪气地对肖纲:“陛下,还是叫君臣同乐吧。”肖纲脸红脖子粗,猛地站起,忿忿地:“好个龙虎斗,好个君臣同乐,长剑侍候。”下方侯景的新贵们哗然喊叫:“对,君臣同乐,胡汉同欢,王爷下场和他比试比试。”梁朝旧臣纷纷摇头叹气。云儿忙低声劝阻肖纲道:“陛下勿忘君臣之礼。”肖纲大饮一杯,佯醉道:“上天有眼,何必时时拘泥君臣。”对肖子玉邪笑:“公主,你看呢?”肖子玉起立欠身,竭力回避肖纲鄙夷的目光:“只要陛下尽兴,何必多问妇人。”

两人来到场边试剑。王伟凑到侯景耳边担忧地:“肖纲有些犯邪,大王小心。”侯景哼了一声端起架式。肖纲手抿剑锋,一笔红线跳上剑身血槽,他舔了舔指尖的鲜血,冷冷一笑:“来吧,丞相。”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侯景初时尚不在意,肖纲却恨不得一口吞了对方。在袅袅的轻烟衬托下,他们对峙片刻,然后各自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你劈我砍,左右穿刺,只见寒光闪闪,双方身影越转越快,在周围摇拽的烛光下形同鬼魅。看客们初时还有几声欢呼,继而全部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突然“格当”一声两人各自退到场边,手中均持半截断剑。侯景臂上衣袖破开,肖纲面部一道血痕,双方均喘息未定。肖纲弃剑上前抱住侯景:“朕思念丞相”侯景惊魂未定:“陛下若不念叨臣,臣也不至于如此。”两人紧紧拥抱涕泣不止。

众大臣松了一口气。肖子玉却痛苦地蹙眉扶着肚子欲起身,云儿见状连忙上前照应。

九十七,同泰寺,后房

一个婴儿嗷嗷出世。接生婆欣喜地对精疲力尽的肖子玉说:“恭喜夫人,是个男孩。”肖子玉抱着婴儿慈祥地端详。侯景手忙脚乱的进来,一脚踢翻了地上的水盆。他走到肖子玉身旁,肖子玉把孩子递过去,侯景却不敢接:“我以前总在外边,从没见过这么小的,不会扭着他的胳膊吧。”肖子玉佯做生气一把将孩子塞到他怀里,侯景顿时狼狈不堪:“呀,他不喜欢我,要哭。尿,尿,他还会尿。”

九十八,金陵城外,法场

一块巨大的石棰悬在半空,石棰上沾满了血迹。石棰周围尸积如山,白骨遍地。侯景率人飞马从法场边驰过。片刻他又转回,来到石捶木架前,挥剑砍断粗大的系绳,石捶重重砸在下方的石凹中。侯景把手中长剑送回剑鞘,拍拍手哈哈大笑。

九十九,太极殿内

肖纲独自坐在床前自斟自饮,貌似乐不可支。云儿带一面蒙葛巾的男子到殿门前。她轻声对卫兵道:“太医。”卫兵放行让两人进去。

男子来到肖纲面前取下葛巾激动地轻轻喊了一声:“兄长。”原来是肖绎。肖纲放下酒樽,怔怔地望着肖绎半晌没反应过来。但等他一明白对方是谁,立即满脸放光上前紧紧抱住肖绎,好象要把他夹碎。他热泪盈眶,声音哽咽:“贤弟,贤弟。为兄的苦啊。”云儿在一边垂泪。肖绎:“兄长不要担心,这天要变,这天就要变过来了。”肖纲放开肖绎,询问地注视着他。肖绎猛然跪下行叩见大礼:“臣湘东王肖绎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肖纲忙扶住他道:“兄弟不必如此。”肖绎不敢抬头继续道:“乞禀陛下,臣在京师多方联络,已聚合数千忠义之士,只待时机一到揭竿而起,共图大梁朝中兴。”肖纲:“好兄弟,好兄弟,有能耐。有要为兄的做什么?”肖绎:“请圣上亲笔赐诏,付臣讨贼重任,号令各路豪杰。”肖纲连说好好却找不到纸笔,云儿哗地一声从身上撕下一条裙角递给他。肖纲感激地接过来摊在桌上,用手咬破手指,略一思索在裙布上但书讨贼两个大字。然后落款:太清永福世子行皇帝位纲亲笔。递给肖绎道:“此处龙潭虎穴,贤弟不可久留。”肖绎将诏书珍藏怀中,再叩一个头:“圣上,不,兄长保重。”起身和云儿欲离开。

肖纲突问云儿:“云儿,那块玉还在吗?”云儿从怀中掏出碧玉佩递上,肖纲接过郑重地将其系在云儿腰间。云儿感动地:“谢圣主隆恩,妾万死不能报答。”肖绎见状热泪盈眶。

一百,东南,某小县

几个满脸横肉的兵卒气势汹汹闯进县衙,下马手持马鞭直奔公堂,边走边嚷:“县太爷在那里?”县衙内一群大汉围坐一处摆酒畅饮,正在商议什么大事。听到士兵嚷嚷,坐在中间的大汉端起酒碗冷笑道:“鄙人在此,有何贵干。”倒霉的兵卒这才注意到气氛不对,中气不足地答:“朝,朝廷征用军粮,”连连后退。大汉哈哈大笑:“朝廷,是侯景的伪朝吧。”另一条大汉大叫:“杀死胡人。”所有的人都操起家伙向士兵扑来。士兵们妈地一声尖叫着向外逃命,一个人不小心摔倒在台阶上哀叫道:“饶命呀,我不是胡人,我祖宗十八代都在江南啦。”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暴乱的人群杀死。

一百零一,东南,田埂小路

传令兵快马加鞭向金陵赶。

一百零二,金陵,同泰寺

肖子玉坐在凉亭中修补琴弦。侯景在荷花盛开的塘湖边逗玩小王子。他一会儿教他学步,一会儿举起他向上抛,逗得王子格格笑。肖子玉心疼地过去抢过王子嗔怪地:“也没见这么做父亲的。”侯景无奈,只好用手势继续逗弄小孩。这时王伟和几个大将进来,肖子玉连忙回避。侯景问:“什么事儿?”王伟答:“东南暴动,董将军轻敌进剿,兵败被杀。”侯景:“告诉临贺王了吗?”王伟:“王爷又病倒了。”侯景眉头一扬:“真的?”王伟:“我看蹊硗。”侯景挥挥手:“不管他,还是老夫亲自出马。”

一百零三,同泰寺,大门

肖子玉和小王子在门前送侯景。侯景抱着小王子亲了又亲,最后无奈才交给肖子玉,肖子玉把那件护身符重新挂回侯景的脖子上。侯景飞快地在她脖子上吻了一下,上马和随从们奔向远处。肖子玉一手搭凉篷一手牵着小王子,面带忧虑地望着侯景远去的方向。起风了,天空土黄色的积云正在翻滚集结。

一百零四,金陵城内,某世家大院

电光闪闪,暴雨如注。在一间昏暗的大屋中,一群鬼魂般的旧贵族仿佛从地下钻了出来,聚在那里诡秘的小声议论。肖绎手持肖纲的圣旨进来,走到中央展开,压低嗓音喝道:“奉旨讨贼。”众人一起跪下顶礼膜拜:“臣等敢不竭忠尽力继之以死。”一名衣衫破烂的将军扑到肖铎脚下,手捧圣旨哭泣道:“圣旨,圣旨,我总算活着看见圣旨了。”肖绎厌恶地:“柳将军,你不是身体一向欠佳嘛。”柳将军叩头如捣蒜:“殿下恕臣万死之罪。臣如今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只要殿下容臣讨贼,臣愿做猪,做狗,任凭殿下驱使。”肖绎弯腰扶起柳将军亲切地:“柳将军见外了。将军是朝廷重臣,凡事还多有仰仗。”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一名卫兵满脸鲜血,步履蹒跚进来报告,话还没说就倒在了血泊中。屋内的人纷纷拔剑,只见几个黑衣人身被蓑衣手持长剑先冲进来,随后是笑容满面的肖正德。他奸笑道:“好一群达官贵人,我不是到阴曹地府了吧。豁,还搞到了一张圣旨。”

肖绎手握肖纲所赠短剑,两眼喷火,咬牙切齿地蹦出三个字:“肖正德。”柳将军拔出长剑冲上去大叫道:“肖正德,我和你不共戴天。”却被肖正德身边的卫兵放翻扔到一边。肖正德鄙夷地看看柳将军,随便地对肖绎:“何必呢。好歹我们还姓一个肖字。”肖绎哼了一声:“你也配提肖字。”肖正德:“算了吧,凡事不可太认真。肖衍不也是夺了肖家的位嘛。”肖绎:“说吧,你今天想干什么?”肖正德欲走近肖绎,众贵族拔剑拦住去路。肖正德死鱼眼珠转了转,满不在乎地拨开穿旧贵族们的剑阵走过去,冰冷地:“和。”肖绎意外地:“和?”肖正德:“阿哈,所谓和久必分,分久必和,本王来此就为了这个和字。”肖绎:“什么和?怎么个和?你我形同死敌,毫无共通之处。”肖正德红着眼:“要共通之处?简单:你我都想做皇帝,想要的都是真正的随心所欲。所以才有一个共同的障碍。”肖绎冷笑:“别忘了他可是你的结拜兄弟和亲家驸马。”肖正德回到原处,阴险地:“道义?道义是赢家才配谈论的规矩,你我还早。”肖绎倒吸一口凉气:“好,好你个肖正德。大彻,大悟。既然无所谓羞耻,也就无所谓后果。今日结盟,共除侯景。明日翻脸,可别怪我肖绎无情。”

肖正德轻蔑地低声自言:“黄口小儿。”

一百零五,东南某地,侯景军营

午夜,侯景军营内游骑来回驱驰,士兵们顾不得休息还在挖沟立栅,设置鹿角障碍。周围山林中不时击鼓,不时鸣角,喊杀声此起彼伏。气氛十分紧张。侯景和几个部下巡哨营垒后踏着泥泞返回中军大帐。路上一个将军骂道:“这算什么打仗。光听见声响不见人影。”侯景皱着眉头道:“要咬紧牙关。只要打下吴郡就有办法。”侯子鉴道:“吴郡城墙高,护城河水又深,一时半会儿很难拿下。”说着几个人进入大帐内。王伟在帐内见他们进来,递给侯景一卷急报:“金陵来的八百里加急,正要给你送去。”侯景狐疑地接过一看,顿时火冒三丈,恶狠狠地:“这群杀不绝的旧贵族。”

一百零六,金陵,同泰寺,后院月门

云儿慌慌张张奔出房门,刚到月门边正好看见肖子玉带着小王子在丫环们的陪伴下进门。她叫了一声“夫人”连忙垂首站立一旁对肖子玉施礼。肖子玉笑道:“云儿,这早晚总不见你人,忙什么呢?”云儿惶然不知如何回答。小王子呀呀地:“姐,黄花。”云儿不明白,肖子玉解释道:“上次迎春花开我带他去后山玩,念叨起我们以前的事儿。不想他就记住了。”云儿激动地抱起小王子,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小额头问:“说,谁是黄花?快。”小王子抬起小手指指云儿咧嘴笑了。云儿抱着他使劲地亲吻他的脸蛋。肖子玉伸手接过小王子对云儿道:“快忙去吧。早点回来。”云儿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流出,半晌才对已经背过身向堂屋走去的肖子玉点点头。紧接着她急促地叫了声:“小姐。”肖子玉诧异地回头。云儿胸膛不住地起伏道:“还记得从前的话:凡事不可半途而废。”肖子玉笑了:“这丫头,玩话也当真,想什么呢?”云儿没有答话,只是极其郑重地对肖子玉欠身施礼,然后转身飞快地离开。留下肖子玉呆呆地在月门旁发楞。

一百零七,金陵城内,街道

云儿驾车在城内大道上狂奔。老车夫坐在她身边连声叫喊:“姑娘慢点,姑娘慢点。”云儿就当没听见。路旁的行人纷纷躲避,愕然望着从身边飞快掠过的红颜少女,吓得直吐舌头。

一百零八,太极殿前

夜幕降临。空旷的殿前空地上只有云儿一人独自站在那里。她犹豫地步上一级台阶,停住,又上一步,再停住,终于下定决心加快速度向大殿走去。

一百零九,金陵城内

某世家大院斑驳的朱漆大门悄悄开启,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先探出头四处张望张望,然后揶着怀中的兵器装扮得若无其事地出门到小巷中。小巷中前后已有不少装扮相似的人零零落落同时向路口走。进到大路上只见人们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高举手中兵器,狂呼乱喊,兴奋异常。肖正德骑在马上随着人流向前走,他眯缝着眼睛手捋胡须显得悠悠自在。肖绎站在路口对着周围环绕的人们指指点点,唾沫横飞。

汹涌的人群势不可挡向前冲。

人群冲向监狱,打开大门放出囚徒。

人群冲向兵营,士兵们欢呼着开门拥抱暴动的民众。

人群冲向城门,城门启动,城外的响应民众呐喊着涌入城内。

一百一十,玄武门

柳将军率大队民众来到门前,守城的士兵乖乖地全部缴械。柳将军大喊:“快开城门,快开城门。”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欢呼的人群却突然鸦雀无声,个个瞪着眼睛看着门外。

城门外明亮的月光辉影下黑压压排着一队整齐的铁甲骑兵。骑兵启动向拥挤的人群冲锋。霎时城门前鬼哭狼嚎,人们尖叫着扭头向后狂跑,好象是决堤的海潮。柳将军站在路中央试图阻止民众崩溃却被铁骑踏倒。

一百一十一,城内道路

肖正德正在得意洋洋。突然发现四周的人群象炸了锅,个个如没头的苍蝇乱蹿。他情知不对,赶忙翻身下马混在人流中逃命。

一百一十二,另一座城门

惊惶失措的人们向城外狂逃。肖绎站在城门边挣扎着要往城里走,他的卫士则使劲把他向城外拖。肖绎哭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走,不走。我死也要死在城里。”但这已由不得他自己,潮水般的人群裹挟着他和他的卫士们一眨眼就冲出城外。只有他腰间悬挂的肖纲赠剑被挤落在地面无人理睬。

一百一十三,太极殿内

肖纲和云儿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殿内东张西望,坐立不安。王伟带几个铁甲士兵进殿,肖纲的脸顿时变成了死灰。

王伟命令士兵:“把丫环带走。”两个士兵上前将云儿反剪双手摁在地上。云儿惨叫一声:“陛下”说不出话来。肖纲突然明白,扑到王伟脚下哀求:“求求你,饶了她吧。都是我的错,她是丫环,什么也不知道。要杀就杀我吧。”王伟扭头走开低声说道:“陛下,还是道个别吧。”肖纲楞楞地望着王伟。王伟背过身看着墙壁。

肖纲明白一切都完了,他茫然地跪行到云儿面前,不知如何开口。云儿流着泪凄惋地:“陛下。”肖纲猛醒,双手紧抓住云儿肩头摇拽着道:“云儿,叫我名字。”云儿哽咽地又一声:“陛下,妾今后不能来了。”肖纲几乎怒喝道:“别叫我陛下,叫名字,叫我肖纲。”云儿强挤出一个字:“纲。”

肖纲近乎发狂地:“大声点儿,不要害怕,让所有的人都听到。难道我们担惊受怕这日日夜夜就为了一个冰冷的神器。大梁朝早就死啦,我们却死抱住过时的梦不放。世上没有神圣,也没有万岁。如果失败者不能生存,那么胜利者也不会永恒。只有真正的心心相印才不会死,只有真正的儿女情才会成为世间永远的渔樵闲话。”然后抱着云儿狂吻。

王伟不忍说了一声:“带走。”自己先走出殿外。士兵们大喝一声拖着云儿跟随离开。大殿外传来云儿最后一声绝望的叫喊:“肖纲。”肖纲紧抓云儿的双手只留下两块衣襟,还有那块破碎的玉佩。他泪已流尽,呆呆地跪在原地盯着玉佩一动不动。

一百一十四,同泰寺,后院月门

侯景怒气冲冲带士兵往后堂来。肖子玉鬓角散乱,衣带不振带领丫环和下人们拦在门口。她压住内心的慌乱,故做殷勤的迎上前:“王爷回来了,妾已命人略备薄酒接风。”侯景不答,粗暴地推开肖子玉大步向后堂去,丫环下人们吓得纷纷闪避。

一百一十五,后堂

侯景大步跨进房中,眼前的景像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肖正德赤着脚,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口吐白沫坐在堂屋正中央的一张木椅上,头上还戴一顶极不合适的小皇冠。他嘴里叽哩咕噜,含糊不清地反复说:“随心所欲,只有朕才能真正随心所欲。”见到侯景等人进来好象条件反射:“爱卿平身。”侯景厌恶地:“你也算是一世枭雄,可惜总想利用别人,终究是一事无成。”命令士兵:“勒死他。”回身抬腿却发现鞋上沾着一幅揉烂的字,依稀可见随心所欲四字,连忙用力将其摔掉。

一百一十六,后堂前

侯景出门下台阶。肖子玉发疯似地奔过来,抓着他的衣襟喊道:“饶了他,你饶他吧,他废了。”见侯景无反应更使劲撕打:“你把他怎么啦?说呀,你还我父亲,你杀了他,你还我呀。”晕厥在地上。侯景两眼望着天空,双拳紧攥大声地:“朕,圣旨下。因肖正德图谋造反特赐其自尽。把皇后肖子玉打入冷宫。”说完大步向月门走去。众人初时楞住,继而突然明白,连忙俯身跪拜高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百一十七,野外小路

泥泞的小路上人们筋疲力尽地向前走。肖绎在卫兵们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前方一个士兵突然倒下,他身边的人却不予理睬继续走。肖绎挣脱卫兵搀扶,上去扶起倒下的士兵,扛着他的身体咬着牙向前迈步,两脚在泥浆中一步一晃悠。士兵感激地:“好人,别管我了。我就等死啦。”肖绎喝道:“胡说,前面就是大路。撑住就是希望。”

一百一十八,大路

十字路口。一块路牌标着荆州二字,指向通往荆州的大路。大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他们背着简单的行囊,扶老携幼坚持向一个方向走。老人倒下了,儿女在路边默默地注视片刻又上路了。妻子倒下了,丈夫擦干眼泪接过孩子又往前走。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犹豫。所有的人都怀着一点希望向着荆州,向着最后的战场。

肖绎搀着士兵走出狭窄的小道,看见眼前的场面激动地:“民心,这就是民心。”

一百一十九,石头城,城门外

城门外一块巨大的石棰悬在半空,石棰上沾满了血迹。石棰周围尸积如山,白骨遍地。侯景乘黄罗伞盖的帝王车辇从死人堆中间冲进城门。

一百二十,太极殿

在两边群臣的拜舞中,侯景头戴金碧辉煌的皇冠,身被绣龙皇袍,手持金节缓步等登上汉白玉台阶,进入太极殿内,坐上龙椅。群臣在下行三叩九拜之礼。

拜见万毕,王伟出列道:“请陛下赐封开国功臣。”侯景毫无兴趣地:“唉,你,哦,爱卿就看着办吧。谁功劳大谁的官大。”王伟放低声音又道:“陛下请立七庙。”侯景懵了问:“什么?”王伟再放低嗓音:“天子要祭祀祖宗七代。请问陛下祖宗名字。”侯景笑道:“我,哦,朕那里记得前世的事儿,只知道祖爷叫乙羽周,老爹名侯标。不过他们都死在朔州,那能跑这么远来打牙祭。”群臣忍俊不禁,轰然大笑,又连忙压住声音。王伟黯然退下。

侯子鉴奏道:“伪湘东王肖绎逃到荆州举兵谋反。”侯景威严地:“大军讨伐。”侯子鉴:“陛下初登帝位,应该先巩固根基。大军不宜远征。”侯景站起以节仗击地喊叫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朕是皇帝,他们就是叛逆。讨伐,朕要御驾亲征。”

一百二十一,九江城外,江面大船

夜,侯景坐在船头望着远方黑黝黝的城头。突然一道火光从城头蹿出。侯子鉴高兴地指着火光方向道:“九江拿下来了。”侯景只简单蹦出两个字地:“屠城。”

一百二十二,荆州城外,湘东王中军大帐

大帐内湘东王肖绎站在桌后,背对部下将士以手扶额望着帐顶一言不发。部下将士大眼瞪小眼,噤若寒蝉。

一百二十三,夏口城外,山顶

夜,侯景等人站在山顶望着下边城池所在方向。一股火焰从城头飞起。侯子鉴兴奋地:“夏口拿下了。”侯景还是两个字:“屠城。”侯子鉴劝道:“陛下不可杀人太过有伤元气。”侯景恨恨地:“子鉴,江南不是你我的地盘。不杀不足以立威。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让天下人都不敢怀有二心。”

一百二十四,荆州城外,湘东王中军大帐

大帐内湘东王背对部下将士以手扶额望着帐顶似站立不住。部下道:“夏口失陷,徐文盛丧师,侯景来势凶猛,殿下是不是避一下?”肖绎慢慢转身,黑着脸扫视了一眼部下,部下连忙低头。他不说一句话步履沉重走出帐外。

一百二十五,湘东王军营

大帐外压地银山排列着整齐的军阵,全部士兵素盔银甲,一色的白色旌旗。点将台边一个卫兵,肖绎在前面路上救起的士兵突然跪倒在肖绎面 前。肖绎弯腰扶起对方,默默和他拥抱片刻,然后挺直胸膛一步一沉从侧面登上点将台。点将台上设着祭坛,祭坛中央摆着肖纲的灵牌,上书大行简文皇帝讳纲的字样。肖绎含泪走到祭坛前恭谨地带领全军向灵位祭拜,行三跪九叩大礼。

礼毕,肖绎走到前台向士兵们慷慨激昂地:“大梁朝的兄弟们,三年了。三年来我们干了些什么?我们卑躬屈膝象狗一样的摇尾乞怜,我们背信弃义靠出卖去邀功领赏。我们得意于无耻,侥幸于下贱,把世间崇尚的所有正义和道德抛诸脑后。然而豺狼是不会仁慈的,他们掠夺我们的家园,践踏我们的宗庙,奸淫我们的妻女,屠戮我们的父老,还想把我们斩尽杀绝。我们懦弱,我们胆怯,我们能躲就躲,能逃就逃。试问天下之大还容我们躲到何时?逃往何方?铁蹄身后,难道我们永远不敢回头面对死亡?为了神圣的江山社稷,为了死去的至爱亲友,也为了我们自己的活命,我们只有脚不旋踵以牙还牙。用残暴扑灭残暴,用屠刀对准屠刀,用鲜血从绝望中涤荡出一条生路。”

台下士兵雅雀无声,只有旌旗猎猎翻动的声音。

一百二十六,巴陵,战场一

乌云翻滚,暴雨将临。侯景骑马站在高阜观看对方阵营。侯子鉴道:“大雨将临,吴军军容严整,我军师老兵疲,陛下不可轻进。”侯景轻视地:“吴儿懦弱,骑兵一冲就跨,擂鼓。”

金鼓冬冬惊天动地,号角呜咽夺人魂魄。侯景的黑色铁骑呐喊着满山遍野向对面山头冲过去。刚到山顶只见无数支白色的梁军队伍象道道钢水倾泄到侯景军头上。黑色的骑兵队伍霎时间土崩瓦解,被白色的钢水熔化。

侯景看着自己铁骑兵的最后痉挛,默默低下了头。

一百二十七,巴陵,战场二

大雨滂沱。侯景军的残兵败将们在风雨中逃命。一些人倒在泥浆中爬不起来,只好回头向敌人哀求。梁军象山一样压过来,将求饶的士兵毫不留情地杀死。

一百二十八,金陵,同泰寺,冷宫

黑漆漆的房门缓缓开启。清冷的月光照到了屋内。肖子玉一人坐在椅上,鬓角不整面色苍白低头看着地面。侯景走进来冷冷地说:“梁军已在采石上岸,大梁朝就要死灰复燃了。”肖子玉不理只低声地说:“还我孩子,孩子。”侯景闪身一旁,小王子带着甜甜的笑脸,挥舞小手,一步一蹶朝肖子玉走来。他脖子上晃荡着侯景的护身符,嘴里咿呀叫着妈妈。肖子玉先不相信,随即两眼发出光彩伸出手去一把抱起孩子,泣不成声。小王子不明白,笑着用小手指给母亲擦拭眼泪。肖子玉更加伤心,泪如泉涌。侯景看见这一切惭愧地转过身往门外挪步。

肖子玉突然意识到侯景就要离开,叫了一声:“等等”起身追赶两步,侯景回过身,两人四目相对,好象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出口。末了侯景沙哑着嗓音道:“胡人不会说话,你要怎样才知道我的心哪。”肖子玉再也忍不住,抱着孩子扑到侯景怀中,哭泣着撒娇,用肩头狠狠撞击侯景的胸膛。侯景紧紧抱住娘儿俩任凭肖子玉怎样撕打死也不松手。

一百二十九,同泰寺,大门一

肖子玉怀抱熟睡的小王子坐在马车上,夹杂在长长的逃难队伍中。侯景勒马立在她的马车近旁,最后一眼望着同泰寺大门前的牌坊,百感交集。同泰寺内先是卷起几道白烟,接着是黑烟滚滚,凶猛的火苗腾空而起。

一百三十,同泰寺,大门二

火光早已熄灭,同泰寺只剩下断壁残垣。肖绎头顶皇冠和手下的文臣武将勒马站在烟火熏黑的大门牌坊前。肖绎矜持地:“荒唐,一切都要复原。”这时从不远处传来阵阵吵闹声。所有人都有些诧异地掉头看过去。

一百三十一,同泰寺外不远处

士兵们正在捆绑王伟。王伟挣扎着叫喊:“我是王伟,带我去见湘东王。”一个士兵用马粪塞住他的嘴骂道:“还王伟,你再乱嚷我就叫你变成狗尾。”

一百三十二,同泰寺,大门

一个士兵葡伏在地向肖铎禀报。肖绎沉吟道:“王伟?他可是个人才呐。”一个文臣上前道:“王伟日前为侯景做有讨贼檄文,词意甚佳。”肖绎:“哦,都说些什么来着?”文臣道:“其中的一句是: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肖绎羞怒地:“什么?”文臣慌答道:“嗯,这都是贼子王伟所说。意思是陛下只有一只眼不配做皇帝。”肖绎大怒:“把贼臣王伟拉下去砍啦。”放马就要离开。

禀报的士兵忙说:“王伟说先帝没有死,还在城内狱中。”取出一块碧玉佩递给肖铎。肖绎犹豫了一下,慢慢接过拿在手上看了看,随便扔到地上,一言不发催马离去。一个武将甩了报信士兵一鞭,骂道:“混蛋,难道你不知道陛下已经登基了吗?”

肖绎朝马后狠抽一鞭,战马腾地向前冲去。正在路边行进的士兵躲闪不及竟被撞翻两个。肖绎头也不回只顾向前飞奔,在他身旁是一支不开阻挡的的胜利大军。

一百三十三,野外,侯景部众营地

夜,侯景部众男女老少个个叫苦连天,哀声叹气。在山林间设营歇息。侯景肖子玉和小王子睡在大帐中。

黑暗中一支完全由乡民组成的杂牌军手拿锄头斧头摸进营内。顿时四下里火光冲天,喊叫声和惨叫声连成一片。侯景从梦中惊醒,拔出剑扶着肖子玉向帐外跑。刚到门口就见一条大汉连人带斧劈头盖脑冲进帐,侯景一闪身让过,侧面一剑将大汉放翻。大汉横亘亘一条倒在他们刚才休息之处,吓得小王子大哭起来。侯景跑出帐外牵过战马,先把肖子玉扶上马然后自己跳上去。不想肖子玉手一松手把小王子掉落地面。后方一个汉子骑马手舞半边大铡刀哇哇叫喊着杀来。幸亏侯子鉴赶到,从地上抱起孩子快速递给侯景。侯景只喊了声:“子鉴”就见大铡刀落到了侯子鉴的头上。侯景顾不得伤心赶快飞马逃走。

一百三十四,荒野,破庙中

破庙在寒风凛冽中颤栗。一间四面透风,屋角结满蛛网小屋里,肖子玉和小王子躺在吱呀叫唤的木床上枕着侯景的大腿熟睡。一个士兵抱着旧绵被蹑手蹑脚进来。侯景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他轻声,接过棉被轻轻垫在肖子玉头下,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双腿慢慢退出房门。

一百三十五,破庙外

侯景出来回身虚掩住庙门。仆从牵过马来,他接过马缰却始终不肯上马,依旧望着庙门不忍离开。随他逃难的的人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离去上路,他还是站在原地不动,直到队伍走光了才恋恋不舍地带着马跟上去。

寂静无人的荒原上只有一座残败的破庙和一棵硕大的枯树突兀在地平线外。一个白发巫师柱拐站在枯树下看着侯景他们从破庙中出来向天边走去,最后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他扔掉拐杖,缓缓伸出双手仰望天空,天空中的猩红色渐渐消退恢复成宝石般的湛兰。

一百三十六,偏僻山庄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照着偏僻山区的小村庄。村头有十多个孩子聚在一块儿玩耍。村内一户农家小院中,肖子玉穿着农家粗布衣裳坐在屋檐下,吃力地蹬踩着笨重的织布机。一个小男孩脖子上晃荡着侯景的护身符从村头跑进来说:“娘,渴。”肖子玉头也不抬地:“缸里水满着,自己舀。”小男孩应了声找个矮凳垫在脚下爬上去,揭开缸盖用葫芦瓢挖了一海,咕咚咕咚几口,放下瓢抹抹嘴对他妈说:“娘,隔壁二狗他爸从京城回来了。他爸说天下太平了。”见肖子玉嗯了一声。男孩继续说:“他爸还说前几年出了个混世魔王,搅得天下大乱。后来费老大劲才把他捉住,送京师砍了头。尸体还在法场摆了好多天,好多人还吃了他的肉呢。”肖子玉平淡地:“玩去吧。”小男孩答应一声又欢快地跑出门外。肖子玉面无表情动作依旧,只有到她身边仔细看才能发现她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水。

村头孩子们正在跳绳,他们唱着口诀计数:“一,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笑闹声不断。

全剧终

家园 嘿嘿,以前的习作,也不知道该不该发这儿,见笑了。
家园 楼主你那个父亲的革命还更新吗,很好看啊。
家园 翘首以盼你更新《父亲的革命》
家园 复公鲨和股市兄:当然要继续写,感谢河友支持。

全书计划分四部,第一部抗战,还差四到五章。约十万字。第二部解放战争,第三部,文革前十七年,第四部文革到七八年左右。每部约二十到三十万字。以后的章节都会先发在西西河,因为各位网友的支持。不过,我只能业余时间写,水平有限,打字速度也慢,又不想随便糊弄,所以还请各位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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