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摇摆的人性 -- 淮夷
上周去宁波见一个企业。企业家是一个摇摆不定的人,深夜一点钟才谈好的交易条款,翌日又变卦了,于是只得打道回府。
也有点小小的收获,就是往返路上读了一本相当搞怪的书《Elephants on Acid》。
此书出版于2007年,作者是加州大学的Alex Boese,以研究科学史出名。此书主题是认知科学方面的一些离奇实验,这些实验涉及梦游、洗脑、精神控制、厕所行为、等等。实验对象则包括婴儿、死人、病人、大象、猩猩。
如果你的口味够重,不妨找来读一下。
书中一个有趣的话题是关于人性善恶的实验,这话题本身并无一个标准答案。性善vs性恶之争,从孟子荀子各执一词开始,往往流于玄谈,说来说去总像是循环论证。我更欣赏近代科学的视野,例如用进化论和博弈论的模型去解析人性善恶问题。而本书的社会实验和它们揭示的现象,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尝试。
这些社会实验中,最有名的当属1971年的斯坦福监狱实验。
该实验的设计者是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教授Zimbardo。他设计了一个角色扮演实验,并招募了24名男性志愿者。他们都是身心健康的大学生,没有犯罪记录。教授把他们随机分到两组,一组扮囚犯,一组扮狱警。
这实验最大的特色在其逼真性。囚犯组学生被真正的警车拘捕,载到斯坦福一栋教学楼。此楼的办公室被改成临时监狱,学生囚犯被脱掉衣服,喷上清洗剂,换上囚服和脚镣。学生狱警则身穿制服,戴着墨镜,冷眼旁观。
最初几个小时相安无事。狱警们不知道该做些啥,他们得到的指示只是,第一不能放跑囚犯,第二不能对囚犯施加身体暴力。囚犯们也很轻松,大家都觉得不过是一场游戏。
没过多久,狱警开始进入角色,掌权的感觉来了,谁也挡不住。半夜两点钟,狱警强迫囚犯起床,靠墙站好,进行点数。第二天囚犯开始反抗,嚷嚷道“这只是一场游戏,不是真的监狱!”
狱警们继续加大镇压力度。他们用灭火器作武器,对囚犯进行随机性的裸体搜身,强迫囚犯做操,拴着囚犯上厕所,而且把不服的囚犯关到禁闭房。囚犯也很快顺应了他们新环境和新身份,学会低眉顺眼了。
监狱实验原计划进行两周,结果才弄到第6天,因为情势失控,只得紧急关闭了。
Zimbardo教授后来写了一本很出名的书,叫《The Lucifer Effect》(路西法效应),回顾他当年进行斯坦福监狱实验的详细过程。我在港岛一家书店遇到这本书,厚达600页,而作者的结论用一句话即可总结:社会角色的变化足以在短期内让一个人迷失他的本性。
以监狱实验为例,原本安分守己的大学生,几天之内就进化成了变态狱警,每日折磨囚犯为乐。若这个实验揭示的现象具备普遍性,那么人们也许不应对美军在伊拉克战后的大量虐囚丑闻感到惊讶了------ 在某些环境中,人人都有恶魔的潜力。
监狱实验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扮演囚徒的学生们,面对狱警的暴力表现出的顺从。
这种顺从心理恰恰是一些历史悲剧得以发生的根源之一。对此,美国社会学家也创设出许多巧妙的实验,予以研究。
其中最知名的是耶鲁大学在1960年代搞的电击实验。该实验的设计者是社会学家Stanley Milgram。他的另一个成果是波士顿寄信实验,并从中验证了“小世界”现象。
Milgram征募了一些普通人做为实验者,譬如邮局职员、工人、销售员、教师。这些人代表着正常的美国公民。实验者被领入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两个人,都是Milgram事先安排的托儿。一个托儿扮演学生,另一个托儿扮演管理员。
实验的设置是这样:实验者给学生念出一串指令,让学生完成。如果学生做错了,管理员要求实验者按一下按钮,对学生进行电击,以示惩罚。错误次数增加,电击力度相应增大。
扮演学生的托儿,故意答错问题,于是实验者开始按照指令对托儿进行电击。
开始的时候,电压75伏,托儿发出Ugh的一声。随着答错的增多,电击伏特数越来越大。电击升到120伏,托儿痛苦的喊“疼死了!”。电击继续升到150伏,托儿发出惨叫,要求立刻停止实验,放他出去。
托儿的惨叫其实是装的,只是实验者并不知晓。这实验的目的,是测试实验者是否顺从管理员的指令,对托儿进行不停的电击,直到把托儿电死为止。
实验者是不停的按下去,300伏,400伏,直到最大的450伏?还是发挥人性之光,主动要求停止实验?
Milgram起初的估计是,1000个实验者里最多只有1个人会一直顺从的按下去,一直按到最高450伏。
实验证明,他大大的低估了人类对权力的服从心理。高达2/3的实验参与者根据要求一直按到顶。实际上,按到330伏电压,托儿已经 躺倒地上,失去意识。 而450伏电击足以让一个人挂了。
值得注意的是,实验参与者只是普通的美国人,并非征募来的变态杀手。给他们指令的管理员,也不过是一个区区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即便如此,这些普通人“看起来”很愿意伤害甚至弄死一个无辜的人,这仅仅因为,管理员告诉他们需要这样做。
Milgram由此得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推论,他写道(大意):“如果今天在美国出现了类似纳粹德国那样的死亡集中营,那么在任何一个中等规模的美国城镇,都能轻易找到一大批为集中营工作的人员。”
受到Milgram电击实验的启发,1972年心理学家Charles Sheridan和Richard King也设计了一个虐狗实验,考察人类的本性。
这实验类似Milgram的设置,只不过被电击的是一条小狗。小狗要按照灯光指示站到指定位置,如果站错队,就要被电击一次。每次电击,电压增加15伏特。
与Milgram的托儿故意惨叫和装死不同,小狗真的被电击,以确保真实性。
最初,被电到的小狗发出吠叫,随着电击伏特增大,它开始上下跳动,发出凄惨的哀叫。
虐狗实验测试了26个实验者,结果20个人依指令持续升到最大电击,直到把狗电死完事。虐狗实验证实了Milgram实验揭示的2/3法则也许是普遍 是有效的。
还有一个老鼠实验,其实是比前面两个电击实验更早的。1924年,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的Carney Landis征募了20个实验者。Landis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活的小白鼠。Landis要求实验者一手捏着白鼠,另一手拿刀子,活活的切掉小鼠的脑袋。
这实验搞的超级血腥,不过,75%的人还是顺从要求执行了斩鼠动作,尽管他们并不情愿。
不管是斯坦福监狱实验揭示的魔性、抑或电击/虐狗/老鼠实验揭示的服从性,你或许都可以为人性之光做一辩解:以上诸多实验都是在一个特殊环境下做的,人们要么掌握强权,要么顺从强权。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伤害,也许只是受到特殊环境诱导,并非人类的本性使然。
这听来也有合理因素。不过,下面的实验给予一个人完全的选择自由,你觉得他会怎样做?
这个实验于1968年由哥伦比亚大学的John Darley 和Bibb Latane所创设。他们把实验者编成一个6人小组。其中,有一个是雇好的托儿,真正的受测者是5位。
6个人分别坐在6个房间,彼此通过耳机通话。实验的设置是让每个人轮流发言,介绍自己的情况。托儿介绍自己道“我是XXX。我容易得癫痫。”
这种轮番发言持续了几轮之后,托儿忽然在耳机里说“有人来帮我一下吗在?我很不舒服,好像癫痫病突然犯了!”
受试者的第一反应是:噢,天哪。这个人需要帮助!
继而他们开始犹豫: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找管理员?别的实验参与者也听到了吧?他们会行动吗?
托儿继续发出求助的呻吟。受试者变得更加犹豫了:拖了这么久,应该别人早就出去帮忙了。我现在再出去就显得太迟,太丢脸了,弄不好还给别人添乱。
这个实验测试的是当一个人群面对紧急情况时,人群中的个体是否站出来帮忙,还是无所作为,任由事件展开。结果38%的受试者展现出令人惊讶的沉默应对。他们的内心也许对求救的声音是不安的,不过他们最终并未走出自己房间,施以援手。那些站出来帮忙的人,他们做出行动的时间也非常迟缓。
哥伦比亚大学这个实验,揭示了著名的“Bystander Effect”(旁观者效应)。这个效应的意思是说, 紧急情况下,旁观人群的数量越多,某一个人站出来进行援助的可能性就越小。
(这情景大概人人都遇到过吧)
社会学家给这个效应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责任分散。作为集体的一份子,一个人最可能的反应是望一望他的四周,心想“肯定有别的人会帮忙”。没有人直接负责,后果就是,没有人采取任何行动。
旁观者效应可以用来解释很多新闻事件。在美国最有名的一个例子就是Genovese谋杀案。1964年,28岁的女孩Genovese于凌晨3点回到她在纽约的公寓,寓所楼下被一个持刀者奸杀。这起暴行持续了半个小时,期间,楼上邻居陆续点亮灯,走到窗前查看楼下的惨剧。纽约报纸的报道说,有38个目击证人,但没有一个人给受害人提供帮助。
中国类似的例子是广东小悦悦事件,十几个路人无一施救。我记得那时有很多媒体的文章,以各种角度分析国人的冷漠,是由于中国人信仰缺失?抑或转型期社会价值观的扭曲?抑或因为中国没有对见死不救立法?各自都有道理,不过我觉得“旁观者效应”也许是更有效的解答。
回顾前面的诸多实验,你看得到人性在善恶之间的摇摆。我想这些实验的关键点,并不在于纠结人之初究竟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而在于它们揭示出,一个人从天使变成魔鬼的过程,远比你想象的更容易。
就像白居易的那首诗: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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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善vs性恶之争,看穿了真的很初级很幼稚。
先小人后君子,则从善如登;先君子后小人,则从恶如崩。
被应用于解释纳粹行为去了。
话说回来,西方的这些社会科学实验做得很有意思,发现了许多人类社会的行为特征及其心理因素。在这些领域还是值得好好做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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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社会性的,成人行为的善恶也是由其社会经历(包括教育)塑成的。人之初的生物本能来说无所谓性善或恶罢,婴儿要提高生存的概率,一个是要引起关注,二是要讨喜,其他没有了。
文中的实验设计和实验数据的解读很显然带有“社会学家”的印记。既然接受测试的人员知道这是一个实验和游戏,他们的行为和反应都是在这个前提或潜意识下产生的:自己的行为不会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不可控的伤害,或者自己作为实验的客体不需要/不可能对实验造成的伤害负责。弱约束条件的行为,可能造成的后果当然要强。不讨论集中营或与战争相关的暴行,大家玩电脑游戏时怎么操作的?
用旁观者效应来解释一些社会行为,从最低限度上来讲缺乏严密性。每个人干涉的几率是小了,但所有人都不干涉的几率如何变化?假设单人干涉的几率是p,n人每人干涉的几率是p/n,那么n人干涉的几率是1-(1-p/n)^n. 从这个简单的假设来看随着n的增大干涉的几率是随n递减的。但是这条曲线收敛的很快, p=1的话收敛于大约0.6,p=0.5收敛于0.39, p=0.1收敛于0.095. 这个数据在我看来是这么解释的:如果一群人表现的象王八蛋,那么里面每个人都是王八蛋。
假如我的至爱亲朋落水,而我就在岸上,面对船老大的反应,我会怎么办?这是我看到这条新闻后的一个问题。
很显然,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跳到船上,制服船老大,逼着他开船去找。
看着那些大学生的表现,没法儿说....
老话说的好,事急从权,事急无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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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作者获得通宝一枚。
作者,声望:4;铢钱:20。你,乐善:4;铢钱:-32。本帖花:4
以群体而论则自有规律。
人之初,性本恶,这是自私基因的作用,一旦社会性的因素介入,就不一定了;而对于一群人而言则没有之初,则是文化的传承。一切文化都是以传承为目的的,只要能让人类永久延续的文化就一定是好文化。凡是不利已人类传承的,就一定是恶。正是基于这一点,才有所谓“正气长存”。所谓割肉饲鹰,一定是虚伪的东东。
所以一人之初性本恶,众人之初性本善。
《路西法效应》讲的就是这个,作者就是那个实验的组织者菲利普津巴多
当足够多的人相信了谣言以后,对哪个被造谣的人的仇恨煽动起来了,群体仇恨效应就出来了。人群的在集体攻击一个对象以后,至于最后真相已经没有人去关心了。
人群具有盲从的特征,你的算式中考虑这一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