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汉朝故实 -- 曹仲德
汉朝故实之一:“吾”和“朕”
我们知道,“朕”这个词本来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的自称,到了秦朝建立,这个词就有皇帝一人能用了,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张口闭口朕如何如何是电视剧和文学作品赋予汉朝皇帝的特有形象,这给人一种汉朝皇帝历来是妄自尊大的感觉,就好像一个局长三句不离“本局长如何如何”一样,纯粹就一暴发户形象
实际上从《汉书》的记载来看,汉朝皇帝在和臣子在私下谈话的时候,和普通人是没有多大区别的,他们并不怎么用“朕”这个自称,而多数用“吾”或者“我”,连君权思想最严重的汉武帝也不例外,比如他和田吩谈的话。田吩是丞相,开了一长串用人名单,时间久了,武帝就说“君除吏尽未?吾亦欲除吏”(你用人用完没有,我也想用几个人呢)。再比如汉武帝因为打仗搞得国库空虚,号召大家捐款,大家都没反应,只有一个养羊发了财的卜式跑出来响应号召,汉武帝很高兴,想封他当个小官,卜式推辞说,我不会当官,只能放羊,汉武帝回答说,“吾有羊在上林中,欲令子牧之”(我在上林苑中有羊,想让你来放牧)。
汉朝皇帝也用“朕”,但绝大多数是在公共的正式的场合,比如下诏书等等。但现在现在却是不管什么场合,总让他们开口朕闭口朕,这就有些变了味道。就好像汉朝皇帝本来平居都穿得很随便,只在公众场合为了显得正式些才穿西装,而现在是不管什么场合,总要安排他们一身名牌西服出场,搞得好像他们是一些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存折有几位数的暴发户一样。
汉朝皇帝里面刘邦是个老粗,和别人说话不高兴了,动不动就来个“乃翁”(相当于现在说“老子”),可见对别人是不讲礼数的;而对于别人对自己的礼数,也同样不讲究,后人送他一个“无可不可”的考语,就是说他的不讲究。他不但谈话用“吾”“我”,连诏书也往往这样说话,直到死前的诏书都还是“吾立为天子,帝有天下,十二年于今矣”云云。
刘邦是不讲究,而刘秀则是刻意谦逊,刘秀是太学生,对待大臣和家人很有点谦谦君子的风度,他的姐姐湖阳公主是怎么称呼刘秀呢,不是“皇上”,也不是“陛下”,而是直呼刘秀的字“文叔”。
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如果是接见诸侯王列侯或者丞相,皇帝应该离座起立,同时旁边侍从唱礼:“皇帝为诸侯王(列侯,丞相)起”,待对方行礼过后,才能落座,同时侍从唱礼“敬谢行礼”。如果是坐车在路上遇见他们,同样有类似的礼数,皇帝必须下车站立,接受对方行礼已毕,才能上车
如果是接见丞相以下,则皇帝不用起立,可以坐着受礼,御史大夫行礼毕,侍从唱礼为“谨谢行礼”
九卿,将军,地方郡守行礼毕则唱礼“谢行礼”。
只有二千石以下朝官,可以省略这个“谢”字,唱礼为“制曰:可”
所谓“制曰:可”是什么意思呢,制曰即皇帝说之意,“制曰:可”就是皇帝说头磕得可以了你起来吧。我们看到的电视剧都是这样,皇帝是主子,大臣是奴才,奴才的头磕得山响,主子只需要四平八稳坐着,抬抬眼皮,或者眼皮都懒得台:“你起来吧”
汉景帝四仰八叉躺席上,眼睛看着宫殿顶,御史大夫晁错进来,磕头。汉景帝一摆手:“你起来罢”,这是〈汉武大帝〉的一个镜头。
清宫剧中养成的观念误人哪
《后汉书》记载说,光武皇帝为提高刺举官吏的地位,使御史中丞与司隶校尉、尚书令朝会殿上时,“专席而坐”,京师号为三独坐。有人把它理解为满朝大臣都是站着,惟独这三人坐着。所以叫“三独坐”,这种看法是有问题的,因为直到宋朝之前宰相上朝都肯定是有座位的,所谓“三公坐而论道”就是说这回事,五代以来皇权衰微,宋初宰臣为了表示尊崇皇帝,谦让不坐,由此传为定制,从此宰相上朝就没了座位。
实际上这里的“三独坐”的意思是把这三人的坐席与其他朝臣分开以示特殊,大家都是两人共一席,他们则是专席而坐,并不是说大家都站着就他们有座位。
《后汉书 戴凭传》提供了一则汉朝大臣朝会的情景,“建武中正旦朝贺,帝令群臣能说经者,更相难诘。义有不通,辄夺席以益通者。凭遂重坐五十余席”
古代人对于尊者常常铺设几层的坐席,叫做“重席”,戴凭说经胜过对方,光武帝就把对方的坐席剥夺了,铺到戴凭坐席下,所谓“重坐五十余席”就是说最后他的坐席铺了五十多层。既然是群臣说经夺席,那么自然应该是每人都有席。
理解了这点才能理解为什么“剑履上殿”在汉朝是大臣的一种殊荣,因为大家在殿上都是席地而坐,所以上殿前必须脱鞋以保持地面清洁,只有有特殊功劳的大臣才能被允许穿鞋上殿。
如前所说,宋朝的时候宰相为了表示尊重皇帝,退让座位不坐,此后宰相朝会就没了座位,由此也可以推断,大概到宋朝之前,宰相之外其他大臣的座位已经没有了,所以这里只说宰相谦让不坐而不及其他。
汉昭帝的时候,丞相田千秋年老,皇帝特许田千秋直接坐小车上殿,田千秋不过一庸相罢了,尚且能享受如此待遇。而据说清朝的李鸿章曾经在朝廷大典的时候因为跪得太久,起来后站都站不稳,对比之下,不能不发一叹
赵翼的《廿二史札记》汉代部分有一条是“上书无忌讳”,他举了三个例子:
贾谊治安策说文帝“苟身亡事,畜乱宿祸,孰视而不定,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其中“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这话,言下之意说文帝将死在太后之先,太子未成人之时。
又谷永奏成帝曰:“?h配九世,百九十鹞?q,擂篦之主七,皆??承天道。至陛下??哙道况?j,蒺身妄行,峰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槿酸崴茫?守人功?I,如此赝不??哉。”
?⑾蜃喑傻垡嘣唬骸氨菹??槿俗??O,而令??祚移於外家,降?樵黼`,况不?樯恚?奈宗?R何!”
赵翼在后面感慨说:这样狂悖没有忌讳的话,普通人都会难堪无法忍受,而这三个皇帝受之不加谴责惩处,“可谓盛德矣”。
赵翼处在清代文网密织的年代,连平日写书作文,都要小心翼翼,恐怕触及忌讳,更何况是写给皇帝看的奏章,对汉代上书的这种通脱风气自然是不太理解的,他说能接受如此“狂悖”的话可谓“盛德”,实际上这样的“盛德”在汉代真可谓举不胜举,根本就不是稀罕物,连汉代最昏庸的皇帝之一汉桓帝都有不少,比如窦武(“陛下自即位以来,未有善政”),再比如和杨赐(“陛下自即位以来,未有胜政”)
汉代上书最严厉的一次也出现在汉桓帝时,来自京师三百里外的白马县令李云用露布(不加封的奏章,宣示众人之意)质问皇帝:帝者,谛也,是帝欲不谛乎(皇帝,就是要谛听下民意见的,这个皇帝难道想不听了么?言下之意是说那你还当什么皇帝)。最终在汉桓帝的坚持下李云被处死,但三公杨赐等人的反复上书营救还是表现了汉代是不太讲究忌讳的。这事放明清的话,十个脑袋被砍掉也不敢有谁敢出来帮着说句话吧。
东方朔谋求进用,给汉武帝上书比较有意思,中间说:我十三学文,诗书读了二十二万言;十六学剑,兵书又读了二十二万言,总共读书四十四万言。现在年已二十二,身长九尺,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酱紫的话,总可以做天子的大臣了吧。
这也是很引起赵翼感慨的事,他说这人“狂肆自举”如此,放后代,岂不因为“妄诞”被治罪。
他的言论,多半我都是当笑话看的.
要说以本朝度他朝,这是谁难以完全避免的,这个系列后面还要谈王夫之对西汉儒学的一个议论,不过可能争议会比较大,很多人可能接受不了,先不忙发上来
我不记得看哪本书说的了,太祖与赵普原先是很随便的关系,登基后,赵普仍然不当一回事,太祖有时很不舒服,就在一次接见赵普时,把他的座位拿掉了。赵普也就明白了太祖的心思。从此,宰相就只好站着了。
宋朝以前,宰相、大臣可以和皇帝对坐议事。宋太祖一次上朝,宰相范质等仍然坐着。宋太祖说:“我眼花,你们把文书拿近来让我看。” 范质等起身递文书。回到原处,发现座位已被移走。从此,宰相、大臣只能站着跟皇帝说话了。还有那些开国功臣们上朝时有交头接耳的坏毛病,于是宋太祖叫他们戴那种硬绑绑的如直尺过肩的直脚幞头,从服饰上来规矩节制旧时的哥儿们。
尤其是那个“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通鉴上可是说千秋“虽无学术”。。“逾于前后诸公”,莫非。。。
和他同时代的人对他有个评价,因为比较有代表性,被班固拿出来作了列传第六十六的史论,大意是说:田丞相处在伊尹吕尚的位置上,如轴处轮中一样重要,却括囊不言,容身而去,这个人哪!这个人!
在他之前的公孙贺刘屈*被砍了头,在他之后的杨敞蔡义则纯粹是霍光的传声筒,所谓“居位自称逾于前后诸公”,这是好听的说法,说难听点就是苟合取容而已。
我在马植杰的三国史里看到
“ 曹魏时,随着君主专制的加强,监察官的作用日益衰退。一次当大会,殿中御史(侍御史)簪白笔侧陛而坐,明帝问此何官主何事?辛毗曰:“此谓御史,旧时簪笔以奏不法,何当如今者,直备位,但?颈识?!”,说明监察官是趋于没落了。”
平时这些细节都注意不到的,就是马老先生尚写文言文,有些还是看不懂。
周昌: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不奉诏
呵呵,当个笑话说把。
偶很喜欢,曹兄继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