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读三国有感随笔 -- 解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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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不同意你的看法

如果蜀汉真的和南线丝绸之路有贸易往来,陈寿的三国志可能会遗漏,但常壉的《华阳国志》不会一点记录都没有,蜀汉灭亡后按理说这种边境贸易晋朝没有理由会断绝的。

家园 陈王这番话,我不完全赞同。

我赞同的,是极端确实要不得;我所不赞同的,是陈王对“合适”的判断。

我想说一些家事。

我祖父的几个子女,对我祖父都有些微词。他们看来,我祖父就是不太顾妻儿的人,当然不是为了自己爽,而是集体主义过了头。

我一位姑姑给我讲过一件事,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她当时不到十岁。我另一位年幼的小姑姑突发重症,我祖母刚生产,体弱难以行动,于是只好由她带妹妹去了医院。见了医生,医生说这是胡闹,你家大人呢?

我祖父的工作单位当时有电话,可以打电话找到他。然而我祖父接了电话,和我姑姑就说了两句话:第一,这件事你可以办,我在工作,不能去办私事;第二,这是工作电话,不要随便因私拨打。

我姑姑当时的惶急无助可以想见,此事给她留下了一生的负面记忆。

这很像有些宣传,但我讲这个故事,完全没有自夸自赞我祖父的意思。实际我认为他做的不对,他可以并应该请假的;如果这是制度不准他请假,要求他这样做,我一定控诉这不合理的制度。

但制度并没有这种要求,就我对祖父的了解,我也不觉得他是沽名钓誉。只能遥想是当时的社会风气,会让人愿意奉献更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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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同一个姑姑给我讲的,时间是七十年代。我祖父给她相中了一门亲事,男方根正苗红,在单位是劳动模范。但相亲之后,我姑姑不愿意,倒不是对人有什么意见,是嫌对方的家庭条件不好。我姑姑告诉我,到他家一看,十二平米住了六口人,上有父母,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

这里我要替我姑姑解释几句,她这个想法,不是简单的嫌贫爱富。当时她还是妙龄少女,嫁过去和三个小叔子挤在那样小的空间里,可想而知会有很多不便。我家当时也是六口人,我祖父母,三个姑姑,只有我父亲一个男孩,而我家的面积,有七十平米。

七十平米住六口人,按现在的标准无疑很挤,但当时则是极宽绰的居住条件。我父母结婚也在这所房子,直到二十一世纪我母亲还会调侃,这不是“红眼楼”嘛。“红眼楼”是说当时这栋楼的炙手可热,据说还在单位引起了纠纷。

说回我姑姑的事,我祖父是个很执拗的人,姑姑也多少遗传了这种执拗。姑姑不愿嫁,祖父不能强迫她嫁人,但是能阻挠她嫁给别人。最后祖父的人选还是成了我姑父,那时文革已经结束了。按当时的标准,姑姑已经是老姑娘了,但决定性因素是姑父分到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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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件事是我自己的。那是我刚刚出国读书的时候,在学校的华人聚会上,与一位同学来美探亲的妈妈攀谈了起来。因为我的姓(一个不算非常常见,也不算非常罕见的姓),她突然提到了我的祖父。原来她和我祖父是一个单位的,没有直接的工作接触,只是因为我祖父是单位的主要领导,所以她知道。她对我的祖父评价很好,当然可能是因为我也表明了身份,她难免会溢美一二,但是评价并不泛泛,听得出是确实留下了印象。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现在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我对祖父有些崇敬。其实之前我对祖父的感情并不这样,很大原因是因为这件事。我祖父当时已经不在世,离他退休的年份更是很久了。我在想,我有什么表现,能让并不亲密的人,多年后还能想到我?当时自问的答案是没有,而现在这是我的人生目标之一,也不知完成的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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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些事,难免有些感情涌上。杂七杂八的扯了这么多,主要是想说明这样几个问题:

主席时代利益分配并不是绝对平均,这一点陈王您应该知道。

主席时代的利益分配模式虽然不能说尽善尽美,但远不至于说不合适,这由新中国取得的社会建设成就可以证明。

主席时代,确实存在让人不满意的地方,改开也确实改善了其中一些。可我觉得更多是因为生产力的提高,而不是分配模式优化的结果。

归根结底,我觉得主席时代分配模式远远优胜于改开时代的一点,是对有集体主义精神的个人,集体有适当的回报。而改开之后,这种回报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从而利己成为了不可避免的选择。如此条件下,也只能如陈王所说,由个体和小团体进行竞争了。但我认为,就算不考虑竞争带来的消耗,竞争也不一定能带来最好的结果,还要看竞争的规则。改开的规则,我完全看不出比主席的规则合理在哪,主席对平等的追求,未必比小平同志对私利的追求更脱离人民群众。

既然改开政策在小平同志死后还能不断深化,凭什么主席的政策就得人亡政息呢?我同意主席的政策难以一成不变,也不应该一成不变。但是主席一走就变天,这个责任我不觉得应该主席负,而应该由极度利己的小平同志来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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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什么是合适的利益分享梯度,其实我也不知道

要允许尝试,多方尝试。

主席在开国初年,利益分享梯度对当时的社会发展基本是符合的,也带来了高速发展,但发展后符合度就下降了,人民的激励不足,特别是个别精英觉得激励不足。主席对多方尝试做得不够是肯定的。当然,像小平这样自己的孩子几万亿资产的,肯定更有问题。中国走得过分偏右的确是小平的责任。我在河里写了一篇小文,西河激辩功与罪,陈王三叹邓小平,很多人说我太偏激了,但我一点不推卸,那就是我的态度。

在这一正一反当中,合适的路线范围就出现了。薄,习都有可能找到比毛、邓更适宜今天社会的利益分享梯度,这是我对今天的习有信心的地方,毕竟他身历两个时代,比我们更有资格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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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您这个理由我看不太明白啊。

华阳国志比之三国志详实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地理和蜀地人物的事迹上。我并不感觉华阳国志对货殖有特别关注,您何以认为华阳国志应该有这方面记录呢?

晋朝的势力一直没有进入南中,蜀汉灭亡之后到李特李雄时代,镇守南中的都是是蜀汉旧臣。他们就算还在搞边贸,恐怕也是闷声发财,我看不出告知远在洛阳的晋朝廷对他们有任何好处。更何况政权更迭,加之中原很快就乱了起来,政府组织的贸易很可能就是停了。

家园 这个锅shopping当然得背

不过他的身板背不住

严格的讲,我觉得最根本的原因是主席的理想对人的要求太高,当时的中国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上都远远没有做好准备。主席人亡政息么?我看不尽然。shopping最大的责任是当时中国有右转的需求,但是要不要那么右?要不要分封各个铁帽子王,要不要彻底断了社会主义的传承?我看这个锅必须shopping来背。就像河友七天说的,不能因为shopping最后镇压了8*8避免了东欧剧变这个更加悲惨的结局就把他捧上他,8*8明明是以shopping为首的统治阶级胡整才造成的,没有人民生活质量的大幅降低会出这档子事儿么?

家园 欢迎尝试。

但改开框架下的问题是不尝试。小平曰不搞运动,江曰闷声发大财那是最好的,胡曰不折腾,习曰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看来一脉相承。薄倒是试图讲分蛋糕的问题,下场大家都看到了。

主席的分配政策,且不说合适不合适,至少它是个政策。小平同志的分配政策,那就是先到先得,力大多得。这说是政策也可以,但野生动物争食也采用了极为类似的政策。领导人总得有点领导作用,靠野蛮竞争的丛林法则,要领导干吗呢。

陈王讲激励,这又是我不能同意陈王的地方。主席时代何尝没有激励?我家的例子,可以证明一般人有激励。至于精英,拿科学家做例子,普遍认识里主席时代科学家的忘我奉献程度远比现在要高吧。靠的不是激励,难道是用枪顶着他们干的?倘提起激励就是物质激励,庸俗了点,只能靠物质来激励,工作水平低了点。至于个别的精英不满意,在精英里都个别了,还要政策照顾到,有点不讲理了。

再说,改开的物质激励,不好说起到了什么作用。固然,即使是改开后,为国家民族做贡献,仍然能得到回报,不是说这方面回报没有了。但是同水平的回报,通过一些别的途径,甚至是不那么光明正大的途径,也能得到,没准还能得到更多。这叫什么激励?举个极端例子,八十年代一度社会舆论盛传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小平同志不是想要激励群众都去卖茶叶蛋吧。

小平同志的后任领导人们,多少都在把他的错误往回拉,但都是修修补补,我没觉得哪一任触及灵魂了,习大大目前也不例外。当然,兹事体大,不可轻举妄动这道理我懂,我并不因习大大还没有做而觉得如何如之何。其实习大大就算直到最后都没做,我也未必就认为他是坏人,修修补补,也是贡献。

但归根结底,没做就是没做,这个事实得正视。既然习大大还没做,我就只能认为他还在改开框架里面,什么时候做了,我什么时候再改变认识也不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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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问题你翻翻三国志蜀书

吴国和魏国都有外国商人假借使臣的名义晋见的记录,为什么蜀国就没有?商路畅通这不是一件常事么?再资料不够刘禅还活着的时候当事人很多都还在呢。

家园 没有不奇怪啊。

又国不置史,注记无官,是以行事多遗,灾异靡书——这不陈寿自己说的么。

家园 没有史官不代表外国商人不会在成都出现

这些也会被遗漏?刘禅执政40多年,难道这些商人都是透明人?

家园 我感觉我们存在很大的认识差异。

外国商人在成都出现,我觉得并不是多么重大的事。别说陈寿表示了蜀汉“行事多遗”,就算是直接忽略,我也不觉得奇怪。

比如行事不多遗的孙吴那边吧:

孙权黄武五年,有大秦贾人字秦论来到交趾,交趾太守吴邈遣送诣权。权问方土谣俗,论具以事对。时诸葛恪讨丹阳,获黝、歙短人,论见之曰:“大秦希见此人。”权以男女各十人,差吏会稽刘咸送论,咸于道物故,论乃径还本国。

这应该是您看重的外国友人来访记录了,但这段记载并不是三国志里的,而是出自梁书诸夷传。三国志里为何不写呢?忽略了呗,不然您有什么高见?

还有,历史经验表明,政府主导的贸易,一般在指定的通商口岸进行,而不是首都。

家园 那至少也是记录了啊

蜀国的记录连这些后面的史书都没有写,非要脑补出一个来不更离谱?吴国这些记录又是怎么被后人知道的?难道粱朝没有统治过四川?

家园 令祖父的做法,完全是极左,应该批判

我对令祖父没有成见,完全就事论事

引用:“我另一位年幼的小姑姑突发重症,我祖母刚生产,体弱难以行动,于是只好由她带妹妹去了医院。... 然而我祖父接了电话,和我姑姑就说了两句话:第一,这件事你可以办,我在工作,不能去办私事;第二,这是工作电话,不要随便因私拨打。”

什么是工作?为人民服务就是工作。难道自己家人不是同胞,自家小孩不是国家的珍贵资产?工作有轻重缓急,如果真的十万火急,没有同事可以帮忙,那也罢了,个人作出牺牲了,否则看护重症的小孩,有何不可?

人家重症进医院,哪里是“随便”拨打工作电话,那是心急火燎好吧?

再问一句,如果是国家干部,主持当地工作,有群众小孩重症,家里没有大人,找政府求援,难道国家干部不闻不问?我们的传统就是要关心群众生活嘛。

令祖父的做法,属于极左。我不敢说他沽名钓誉,但是潜意识里,未必没有爱惜羽毛的想法。

通宝推:独草,
家园 老兄,就事论事不是这样的吧。

我并不是要自吹家世,我也提到了,家人对他的作风普遍有非议,但主要不是因为这种事。其实这种作风给我家庭带来过远比这大的创伤,来龙去脉就不足为外人道哉了。

单说这件事,我也认为有不妥(澄清一点,我小姑姑当时症状来势凶猛,但并不是需要住院的大病,我大姑姑最后还是成功完成了带她看病的任务),可不至于说上纲上线说是极左。就是个工作作风问题,何干左右呢?我也就事论事的说,动不动就要戴帽子,打棍子,才是极左吧?

其实要单是为自己家的事,我也就不和您争辩了,但我觉得这同时是对那个年代的认识问题。那个年代不是人人都这样不顾家,但这样的人不少。而太顾家的人,在单位是会被非议的,尤其是领导干部。

实事求是的说,我祖父的水平,比之我打过交道的一些国企领导(级别还往往没他高),我看来挺多方面比不上人家。但是我祖父在单位的人望,这一点我敢说我工作后没见过比得上的。我认为这个情况推而广之,对两个时代做差不多的判断,也是基本准确的。毕竟,随着新中国国力增强,人民素质提高,很正常。而主席时代党和干部的威信远远高于现在,也是普遍的认识吧。

这种作风,可以为开展工作提供很多方便,这是一个事实;当然不是因此就不可批评,其中确实也有很多不妥之处。我甚至有些认为,这是水平不足以解决问题时的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但是做宏观判断,我认为这种作风,总体上是好的,是正确的。

所以说,指出这种作风的缺陷,认为还应该提高,我认为是一种有益的意见;但借由其缺陷,否定这种作风,判定它是错的,我看这才反而错了。

扣一下我前面帖子的主题,因不精致而否定,这是很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惯用伎俩。我不是说您,我就是讲这么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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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陈寿写作魏吴志的时候是有参考的。

魏吴各有自己记载,这是个常识吧。而蜀汉方面,陈寿自己说注记无官,行事多遗啊。

现在三国原始记载基本都散佚了,但梁书写作的时候,魏吴记载很可能还存在。因此车轱辘话又说回来了,归根结底,还是蜀汉原始材料就缺乏的事。

还是那句话,青色水先生您如果想说我这个论证不够坚实呢,我承认,可以鸣金收兵了;但您要是说我这个想法肯定不成立,我觉得是您缺乏坚实的材料来支持判断。

顺带一提,我觉得您对立论、驳论、证实、证伪的论据要求,都有点怪怪的。

家园 对私利的防微杜渐、极度自律,关极左什么事?

70后就多半无法体会那个时代的精神特征了。

自发的自我奉献、自发的集体主义、自发的比学赶帮,是那个时代的鲜明特征。有不近人情、不合理的地方,也有人钻空子,但社会大潮流是积极向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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