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读三国有感随笔 -- 解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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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明白了
家园 我没想搔什么痒啊。

我确实就是在讲古代史,并没有讽古喻今的意思,我涉及了一点当代史,那是因为当代史资料相对充实,事件细节更为完整,我其实是以当代史辅助说明古代史的。

当然,古代史确实离生活远了点,我这个聊法,也谈不上能让人有所借镜。不过古代史本来就是常见的谈资,论坛上聊一聊,还是很有趣的。

家园 “将军”的演变是与客观现实密切相关的。

“将军”本义中所谓“军”,是有特定所指的,并非泛指部队。按周礼:“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当然,实际执行时未必如此教条,但显然要成一定规模的部队,才能称之为“军”。上古国小民贫,维持这样的常备军是很吃力的,所以才会有“小国一军”的现象,按12500人的标准,很多小国可能连一军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将军”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位置,很多时候甚至由国主亲自统帅这一军。按周礼记载,“军将皆命卿”,其中逻辑可以这样解释:将军并非显要职位,而是必须由已经有显要职位的人来担任,这与将军不常置的现实也是相关的。也只有这样地位的人,才谈得上“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才有必要“君命有所不受”,不是后世带个千八百人的将军所能比拟的。

而秦汉时国力虽然大大增强,有能力维持较大数量的常备军,但由于秦汉都是大一统王朝,用兵方向是比较单一的,所以将军仍然没有必要常置化。所谓“掌征伐背叛”,那当然是要有军事行动,才会有将军,而“征伐背叛”并不是常有的。一旦发生,选派的将领自然也有相当的社会地位,此时的“将军”,类似于加官,自然相对其本官更上层楼。

东南西北将军地位超过前后左右将军,则是与三国时期的军事现实相关。前后左右的设置,能够满足汉朝战争敌对方基本是匈奴,作战方向单一的情况。但三国时期,战争成为常态,而且多个方向皆是前线,这时候就分不出哪边是前了,相应的,东南西北将军作为各自战区首脑日见显要。但这个问题主要见于曹魏,蜀汉则仍然是前后左右高于东南西北。

至于谥号,文正为谥之极美的说法起于司马光,明清两朝文正确实是顶级谥号,这大概与风气逐步向重文轻武发展有关,但在宋朝,从得谥的人看,“文”字似乎比不上“忠”字。追谥本来是因人行迹,而定其谥号,而明清将谥号分门别类,厘定等级,将死者对号入座,有些失其本意了。

家园 韦昭是张温一党除了志林以外没有任何记载

历史研究中孤证不立是基本原则,陈寿三国志里无论是张温传还是韦昭传都没提到韦昭和张温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张温倒台后据说是他一党的韦昭的仕途并没有受到影响,还进入东宫辅佐太子,这怎么解释?是不是张温暨艳提拔的人都是他们的党羽?如果孙邵是孙权授意打击的,那为什么孙权死直到孙吴灭亡后这段历史还是没有翻过来,其他人没有相关回忆录?张温韦昭的阴影可以笼罩到裴松之时期?作为吴国丞相的孙邵的传记里头不仅没有提到他的罪名,也没有提到他的家庭情况,这个我看不出有什么党同伐异的避讳需要。

家园 两汉皇帝这类例行公事般加一个“孝”字的

是否能归之为复谥?感觉还是单谥啊。而且后世称呼他们的时候,好像也是自动忽略了那个“孝”字。

家园 读三国疑惑:廖立的罪过

廖立的罪过,其实主要体现在其言论上,大致分成三部分

軍當遠出,卿諸人好諦其事。

1 昔先(主)不取漢中,走與吳人爭南三郡,卒以三郡與吳人,徒勞役吏士,無益而還。既亡漢中,使夏侯淵、張郃深入於巴,幾喪一州。後至漢中,使關侯身死無孑遺,上庸覆敗,徒失一方。是羽怙恃勇名,作軍無法,直以意突耳,故前後數喪師眾也。

(以上是评价 先主刘备时期的战略失误,这个以后再谈)

2 如向朗、文恭,凡俗之人耳。恭作治中無綱紀;朗昔奉馬良兄弟,謂為聖人,今作長史,素能合道。中郎郭演長,從人者耳,不足與經大事,而作侍中。今弱世也,欲任此三人,為不然也。王連流俗,苟作掊克,使百姓疲弊,以致今日。

(这段是直接抨击诸葛亮的用人)

3 陛下即位之後,普增職號,立隨比為將軍,面語臣曰:『我何宜在諸將軍中!不表我為卿,上當在五校!』臣答:『將軍者,隨大比耳。至於卿者,正方亦未為卿也。且宜處五校。』自是之後,怏怏懷恨。

(这段是赤裸裸的要官)

至于:立奉先帝無忠孝之心,守長沙則開門就敵,領巴郡則有闇昧闟茸其事,隨大將軍則誹謗譏訶,侍梓宮則挾刃斷人頭於梓宮之側。有诸葛亮罗织罪名的嫌疑,且不论

问题是:由于史书记载的简单,廖立在这里表现的如同“白痴”(恕我说得严重了),他这抨击诸葛亮用人的言论,是直接对诸葛亮的直属下属说的(李邵-西曹掾;蒋琬-东曹掾)

诸葛亮作丞相、开府治事,又领益州牧,王连是第一任丞相府长史,王连死后,向朗接任;文恭是治中,是益州牧班子的首席辅佐人(华阳国志:丞相参军文恭,字仲宝。梓潼人也。);郭演长应该就是郭攸之,是诸葛亮推荐给后主的侍中,诸葛亮政府控制“宫中”的核心人物

然后.....廖立说他们都是俗人.....不能办事的,这个.....差不多要把整个诸葛亮的秘书团队掀翻了,然后他这话还是对另外两个秘书说得,找死么?

家园 是的,忘了提到

杨洪,就是从忠节将军,转越骑校尉

另外......似乎战时,各种军职的实际权力,真的因人而定,比如刘秀伐蜀时,来歙与盖延一路,来歙才是中郎将,而盖延是虎牙大将军;可是....来歙是朝廷使者,绝对的主帅....

(歙叱延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无以报国,故呼巨卿,欲相属以军事,而反效儿女涕泣乎!刃虽在身,不能勒兵斩公耶!” )

家园 所谓似是而非,大抵如此。

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

可为文王难为汉祖?应该是可为秦皇难为汉祖才对。

一词之差,忠奸立判。

所谓似是而非,大抵如此。

家园 对不起林兄。

我还得唱个反调。

林兄这个观点,我觉得还是失之于深文周纳了。说“为文王”,是指积蓄力量,留待后人,譬如曹操也说过“愿为周文王”。谯周要表达的显然是这个意思,这意思用“秦皇”是表达不出来的。

而且汉人谯周不用秦皇我觉得还可以有别的解释:秦皇在主席推崇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以内恐怕不是个被广泛接受的正面形象。

家园 确实是复谥。

有通字而已。比如明朝皇帝,谥号基本格式是m天n道abcdp文q武x仁y孝某皇帝(有少数变化和例外),这其中天道文武仁孝六字显然也不能省略嘛,而重点也是在最后的某字上。称呼的时候,一般不需要将这十七个字都说出来,某宗某皇帝就够了(当然现代对明朝皇帝一般是叫年号或庙号,用谥号指代的少)。

家园 青色水先生很多疑虑我也是赞同的。

单单以韦昭是张温一党来解释吴书中诸多疏漏,逻辑上缺失的确实太多,所以我说我也不是很认真的认为。但直接否定,我认为同样缺乏必要的证据,孤证确实相对说服力差些,但是直接下判断曰“孤证不立”,我觉得也失之武断。因为实际上很多史料都缺乏复数来源,如果单单因为缺乏印证就认为不可信,那大概能立住的也不很多。学术上我不好置喙,但我这种闲聊大概就要少很多谈资了。

但青色水先生这里的疑问,有一个我是不太赞同的,即韦昭继续辅佐太子证明他不是张温党。这个我给出了一点解释,我认为孙权打击张温是被迫之举,他并不反对张温暨艳的政治主张,甚至他本人就是这一行为的后台。这是有根据的,孙吴日后的吕壹校事一案乃至两宫之争前期孙权对鲁王党明显的偏袒,就是孙权这一政治路线的重演。从而韦昭如果真与张温有关系,或他赞同张温的政治主张,并不能作为孙权任用他的减分项。

目前可以明确判断的,三国志吴书中至少少记载了孙吴三个丞相,除了首相孙邵,还有诸葛恪(建康实录记诸葛恪曾为孙吴丞相,孙吴末任丞相张悌阵亡之前对要求一起逃走的诸葛靓说:“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作儿童时,便为卿家丞相所拔……”这个诸葛家的丞相,明显只能是诸葛恪。从而吴书很可能漏载)和某沇(国山碑文:“于是丞相沇、太尉璆、大司徒燮、大司空朝……这是非常过硬的一手证据,然而领衔三人史书皆无载,姓亦不可考,大司空是董朝,而三国志中却记载其为“兼司徒”。当然这事不能怪韦昭,其时韦昭已死,但薛莹、华覈两位吴国继任史官同样列名碑文,可见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当时的孙吴政要。丞相、太尉、大司徒史书失载,这两位国史却都青史留名了,这难道不说明点什么)。

这三位丞相,孙邵是青州北海人,诸葛恪是徐州琅琊人,某沇虽然姓氏无考,籍贯却是可以考一考的,沇字只有一个义项,就是河名,济水在温县以上叫沇水,从而某沇的籍贯大体可以猜出来了——都是北士,这是巧合吗?

其实这做派一点也不罕见,陈寿在蜀书里一样漏载了一大票东州重臣,一笔“失其行迹,故不为传”就轻轻带过了,而蜀书十二中却不厌其烦地记载了一大群益州籍贯的腐儒,事无巨细,靡不必载,譬如我引那篇谯周的策论是在三国志中全文照抄的——对这票文人的“史品”,我确实没有您那样的信心。

家园 好问题。

容我针对环宇先生的第二点来回答,第一点同样姑且不论,三四两点都是诸葛亮的言论,暂时也不做考虑,第二点是廖立自己的言论,我们来细分析一下。

廖立攻击的这四个人,如环宇先生所说,都是诸葛亮的主要助手。向朗是时任丞相长史,诸葛亮幕僚之首;文恭是时任益州治中,益州政务的负责人;郭攸之是侍中,内朝重臣;王连其时已死,从廖立攻击他“苟作掊克,使百姓疲弊”来看,应该不是攻击其做丞相长史的政绩,而是王连担任司盐校尉,“较盐铁之利,利入甚多,有裨国用”的事。

诸葛亮其时的职务,是丞相录尚书事领司隶校尉领益州牧。司隶校尉于蜀汉是个空职,因为蜀汉并不实际控制司隶地区,诸葛亮此职是继任张飞的,很可能很快卸任了。但其他三个职务都是有实际意义的:诸葛亮以丞相名义掌握蜀汉军权,以录尚书事名义掌握蜀汉官僚系统,以益州牧名义掌握蜀汉民政,此外,内朝的侍中也由诸葛亮选拔安插。廖立攻击的这几个人,如环宇先生所说,分别是诸葛亮丞相班子、益州牧班子、内朝班子的负责人,廖立为何如此猖狂进攻?“自谓才名宜为诸葛亮之贰”,求权心切,鬼迷心窍了。为何没有攻击官僚系统?因为已经攻击过了,当时尚书台常务负责人尚书令是李严,刘备托孤大臣,从诸葛亮的回答看,廖立向诸葛亮要官的时候应该已经在这方面有过暗示,知难而退了,这次进一步攻击,大概是想在其他方向谋个职司。

环宇先生讲廖立攻击的是诸葛亮秘书班子,有些不确。考虑到诸葛亮是蜀汉实际上的皇帝,诸葛亮这个“秘书班子”极为庞杂,首要人物都有相当高级的本官,实际负责的是全面事务。不如换句话说,廖立攻击的就是蜀汉军务、民政、内朝的常务领导。

可以举个例子,如果我对环宇先生当面攻击您所在团队办事不力,那我这个人大概确实有点白痴;但如果我对环宇先生批评您的领导尸位素餐(很可能还辅以明示暗示环宇先生您也应该更进一步,这类内容在结案陈词中必然会被隐去),那么也算是一种可能情况了,尤其是我和您私交不错的情况下。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知道廖立和李邵、蒋琬乃至诸葛亮的关系不错呢?没有确切证据,但有个可能性可资参考,这个可能性是年龄。时年是建兴三年(公元225年)诸葛亮南征之前,诸葛亮当时四十五岁;廖立攻击的人里面,向朗活到了延熙十年(公元247年),去世前“年逾八十,犹手自校书”,倒推至南征时,向朗至少已经年届花甲;王连是向朗前任,以常理揆度,即使比向朗年轻,也不会太多;文恭、郭攸之史书记载不多,但从任命情况看,均当在诸葛亮之前去世,此二人比诸葛亮年长也是很有可能的;考虑费观,“少严二十余岁”,费观于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参李严军,与李严一起投降刘备。费观再怎么年轻有为,做参军至少也得弱冠之年,从而可推知李严在南征时也是五旬开外奔六旬去的人了。可以看出,诸葛亮的主要助手,都比诸葛亮年长不少,这其中的意味是不言而喻的:诸葛亮的接班人显然不会在这些人里产生,廖立想要“为诸葛亮之贰”,不只是揽权,还有更进一步卡位的意思在里面。

廖立还真有这个资本,他是少年得志,“先主领荆州牧,辟为从事,年未三十,擢为长沙太守”。刘备于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领荆州牧,满打满算,廖立不过与诸葛亮年纪相仿,很可能要年轻些。

蒋琬“弱冠与外弟泉陵刘敏俱知名”,大概比廖立还能年轻点,但宦途相对就要后进不少了,廖立在刘备入蜀之前就是太守,蒋琬刘备定蜀之后才当上县令。李邵年龄未知,但仕宦比蒋琬还要差一步:蒋琬是以荆州书佐随刘备入蜀,李邵则是刘备定蜀后才当上益州书佐。代沟这种东西,古代也是有的,廖立与这两个人年龄差不多,大概自我感觉和那些老头子相比,年轻人关系更亲密些;同时廖立在他们面前也有资格摆一摆老革命的架子,可能因此就口无遮拦了。同时从史料记载看,廖立和诸葛亮的私交很可能是不错的,只不过他误读了蜀汉的发展态势和诸葛亮的基本政策。诸葛亮以臣位行君事,举措失宜必然招讥,因此非常小心谨慎,一切以和谐为要,“乱群”是亟需打击的重大罪行,廖立就撞到这个枪口上了。

让我猜测的话,如果廖立能够隐忍一些,不以激进的方式去谋求权位,他仕途发展可能会相当不错。但诸葛亮早已属意蒋琬,以廖立的脾气恐怕终究不会甘于屈居蒋琬之下,因此他早晚是要完的。当然,这属于没有什么过硬根据的猜测了。

通宝推:老老狐狸,
家园 如果张温暨艳是孙权的打手

那么孙权死后乃至东吴灭亡后孙邵完全可以翻案,吕壹下课以后一片的黑化。张温暨艳两个死人的影响力能够穿越百年,以至于裴松之时期仍然只有那么点材料?

家园 军号有一个从军职向军衔转变的过程。

譬如西汉,大部队出动的时候,真是前将军先锋,后将军合后,左将军居左,右将军居右的,杂号将军里,贰师将军就真的是去打贰师城,骁骑将军虽然记载不详细,但我相信其所部也真的是精锐骑兵。这时候军号代表的是军职,没有军衔的意思,譬如贰师将军名不见经传,皇帝说这仗贰师将军指挥,那就是贰师将军指挥。

来歙实际统率了三个大将军:征西大将军冯异、建威大将军耿弇、虎牙大将军盖延,将军以下就勿论了。冯、耿、盖等人之前都曾单独领兵进行军事行动,可以推知其本部兵当有一定数量;而来歙之前主要是担任使者来往于隗嚣处进行外交活动,这次军事行动以他为主帅,是因为他是西北方面的专家,但可以猜测其本部兵不会很多,甚至之前根本没有。这时的军号就有些军衔的意思了,大将军部兵多,中郎将部兵少,当然,这和现代军衔含义不一样。中郎将乃至校尉统率将军的事并不算罕见,三国时期也有。譬如诸葛亮曾以军师中郎将率牙门将军赵云入蜀,其原因大概也是本部兵少的问题。

家园 材料少的问题我也有我的解释嘛。

蜀汉东州士人材料也少,不见得和陈寿都有什么仇,只是陈寿作为益州人,对他们天然的抵触而已。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孙吴,孙吴政坛势力复杂,但史笔基本掌握在江东本地人手里,他们有什么义务和动力去给孙邵翻案呢?如果孙邵本人家族未做努力(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这实际很可能),那么材料少基本跑不掉了。

张温和吕壹最大的区别,是打击对象不同,张温首要打击的是淮泗北士,因此江南史笔对他笔下留情了;吕壹打击的是江南大族,因此倒台后必然被抹黑。但其背后逻辑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孙权打击大族的棍子,之所以时而打击淮泗,时而打击江东,那是因为时势的变化而导致孙权决断不同。江东大族和孙权不和,就一定会同情淮泗士人?当然,稍微有点水平的斗争总是要又拉又打的,历史逻辑不会简单的给出是或否的答案,但是我觉得说宏观上的“同情”,乃至要在史书里代为伸张一下,那大概是不会有的。

而且归根结底,您要是想说我这个说法站不住脚呢,我现在就可承认其中推测不少,并无十分稳固的逻辑联系,就此鸣金了。但您要是想说我这个说法一定不对呢,我觉得您这质疑欠缺点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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