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经历的改开前后的农村生活 -- 老实农民
所有内容都是我本人的亲见或亲友讲述,是否具有代表性各位自行判断。希望就事论事,恳请各位不要随意解读,不要使用打脸之类攻击性语言,我也没有想要说服任何人。
我没有仔细规划,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如果我没提到或者你认为不够详细,而你想了解,我会尽我所知回答。
分田到户之前的情况
我生活的自然村人口200多人,划分为两个生产队。我家乡所在区域地理上属于浅丘陵,田地大部分是水田,有少量旱地, 主要种植的农作物有:水稻,小麦,黄豆,棉花。生产队还有公共菜地,有若干鱼塘,生产队会放养鱼类,各家有小块自留地。还种一些其他副食,比如荸荠。
工分制度:按劳动能力,每个劳动力有额定工分,我记得满额是10工分。所有对集体经济有贡献的生产活动都有额定工分,比如包养一头耕牛,每年有工分。我小时候还捡过牛粪,也可以换工分。我父亲是当地卫生所的集体编制员工,除农忙外不参加农业劳动,所以每年还需要用现金兑换工分。
粮食分配:每年年终按各家工分总数分粮食,油料。平时有困难可以向生产队预支。
水利设施:池塘,大小沟渠。池塘是主要蓄水设施,每年冬季集体会组织挖塘泥,要不然会逐渐淤积,蓄水能力下降。还有一套重要的水利设施就是大型水库引水系统,解放后,我们家乡逐渐建设了一套从水库一直到农田的引水系统。生产队每年农闲是还要出劳力去建设维护大型水库,工地比较远,生产队安排住宿和饮食,个人自带铺盖。
村级基础管理人员,我记得有: 队长,副队长,妇女队长,会计,记分员,还有管水员,所有人员要参加农业劳动,有些额外工分补贴。
每年耕地可以种植两季水稻(早晚稻),或一季中稻 + 一季小麦,稻田一般过几年种一次黄豆,应该是为了保持土地肥力,有时候也种紫云英作为绿肥。
新鲜蔬菜主要是几个来源:1. 集体菜地收获 2. 自留地 3. 集市上买。 每家都自己养猪,一般一年一头,一部分好像要上交到供销社,生产队可以得到一些收入。过年宰杀后可以上交一部分到生产队换取工分,一部分自己消费。
公粮: 每年生产需要需要上交公粮,我们村附近有粮站,粮站建在附近的一个小火车站,公粮通过火车运出。
粮食消费方面,除了父母亲提到的三年困难时期,主食(大米,小麦)供应没出现问题,家里人口多粮食消耗大的会掺杂部分粗粮,比如红薯,胡萝卜。吃面粉有时候会掺杂麦麸。
肥料:农家肥(人畜粪便),化肥。从我记忆中,化肥(氮肥)的使用是逐年增加的,大部分来自本县的化肥厂,还见过日本尿素,我记忆深刻的是日本化肥看起来纯净的多,包装袋要精致的多。农药使用也是逐渐增加的,我对农药的印象不好,杀死了很多青蛙,每年都有农民不注意防护中毒,死亡的也有。
农业机械:我是亲见我们村逐渐添置农业机械的,刚开始是柴油机驱动的脱谷机和抽水机,后来有了手扶拖拉机。
通电: 这个是七十年代中期的事了,我们村跟临近村合伙搭设了从附近集镇到村附近的供电线路,让后进入各家各户。当时农户唯一的用电设施就是电灯,每家按电灯的数目分摊电费。生产队也购置了马达,抽水机等等。
卫生保健:每个大队有几个赤脚医生,附近集镇有基层卫生所(我父亲在那里上班),一般社员头疼脑热的就靠赤脚医生和当地卫生所,处置不了了就送去更高一级医疗机构(县,省医院)。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儿童免疫,每个儿童都登记在案,按要求做免疫(牛痘,小儿麻痹糖丸),这个是我父亲负责的,我见过他的儿童免疫名册,有详细记录。
前面我讲过,我们家乡农业用水来源一个是水塘,土改前池塘是私有的,一般是以家庭或家族来划分,小时候父亲有时会告诉我从前某池塘是我家的。土改以后开挖了一些新的(我记得有一口塘叫新塘,就属于这一类),还有很多扩大了,挖深了,这都是集体化后才做到的。
我们家乡春季多雨,夏季炎热,这时候光靠池塘的储水就不够了,这时候就要从大型水库买水(我们叫打水)。水库离我们村挺远,我从来都没去过。从水库到我们村是一套渠道系统,还需要用提灌站来提高水位,从源头分几级,从我们村几公里以外的有个二级站。从二级站到我们村的渠道要经过很多其他生产队,中间有很多放水分叉/缺口向各个生产队供水,每个买了水的生产队在放水前要去开关各个分叉/缺口来保证水能流到自己队的池塘或田地,而且还得派人沿路巡视照看,以免渠水路过的生产队扒开缺口偷水。因为我们村供水有保障,70年代我们家乡可以说是旱涝保收,而且干旱年有水的话粮食产量更高,因为光照充足,水稻生长旺盛,授粉不受干扰,谷子颗粒更饱满。水稻扬花灌浆期间其实最怕阴雨天气,一个是授粉不足,还有就是容易倒伏,会影响收成。而且阴雨天气也不好收割。
首先就是池塘的分配问题,池塘的数目是有限的,所以必须农户公用的,而且因为每家都是肥田/瘦田搭配,每家分到的田地都不是连片的,变成每家还要从不同池塘引水,不跟池塘直接邻接的耕地要放水往往就得通过别人家的责任田。每年因为放水的问题发生冲突非常多,打死人的都有,这些都是分田到户后才有的。另一个负面效应,就是没有人组织挖塘泥了,池塘逐渐淤积,储水能力大大下降,现在很多已经沼泽化了,这个问题困扰农村很多年,这两年政府开始补贴用机械清理池塘,我去年回去看很多池塘清理好了,储水能力有恢复。
刚开始分田到户到户的时候,以前集体组织的惯性还在,各农户还能组织起来从水库打水,后来就越来越难了,一个是水库开始创收,收费提高了,再一个就是没人愿出头,因为往往吃力不讨好,矛盾也多。比如责任田跟池塘邻接的会首先把自己的地浇了,等其他农户想组织打水的时候,这家就拒绝参与,到后来就大家都不去从水库打水。这个是我们家乡的普遍现象,下一步就是那些水渠慢慢就荒废了。
集体化时代花费巨大人力物力建立的灌溉系统就这样毁了,农村又回到靠天供水了,这算生产方式退步吧?
我提到过我们村是70年代中期通电的,电费是由生产队统一收取,再按每家灯泡数目分摊收取电费。农民收入不高,往往为了省钱尽量少装灯泡,会在墙上掏个洞,安个灯泡给两间房照明,我家一共好像只有两个灯泡,给四间屋子照明。有了电以后,生产队就开始置办了电力驱动的生产工具,比如打谷机,抽水机,有时候不注意安全被电死的事故也有。当时通到我们村的是三相电(初中物理学了的吧?),驱动大马力马达必须要的。
整个生产队只有一个电表,有不自觉的村民就会偷偷自己加接灯泡,管电员(村里新编制)会定期到各家检查。
后来分田到户了,出现了几个新问题:
偷电(加接灯泡)问题突出,偷电的越来越多,没人愿意得罪人出头去检查,然后电费收取越来越麻烦,很多人不配合,常常拖延甚至拒绝交,最后因为拖欠电费太久,供电局就把电给掐了。电掐了以后,供电设备就慢慢被村民给偷了,电线杆拿回去当建材了,村民又回到用煤油灯照明,电力驱动的生产工具要么废弃,要么贱卖了。我们村没有供电的状况持续了很多年,直到90年代才恢复。
所以我们村改开后很多年,生产方式回到全部人力畜力。比如从池塘抽水(水位低于耕地的时候),现在要用水车了,这个水车有千年以上历史了吧?我读的历史课本上有示意图。我记忆深刻的一个场景:当时跟大哥一起正在烈日下车水,父亲骑个自行车老远就喊大学通知书到了。我跟我二哥同时开始上小学,也是同时考上大学,在我们家乡是个大新闻。
我们家乡收割水稻是连稻草谷子一起收了,然后用牛拉石滚(成小斜角锥型石料)碾压来脱粒,后来生产队有了打谷机就方便多了,后来没电了又回到用原来的牛拉石滚了。
90年代,村里人实在受不了,就有人(我同村的初中同学)牵头重新集资通电,这次通电很多设施很简陋,到我们村只有一相电了。我那个同学还闹了笑话,他认为零线可以比火线细一点,这个是我学过电工的堂弟告诉我的。
从电力照明到煤油灯,从电力灌溉/打谷到人力,这个算不算退步啊?
分田后,小型的插秧机,播种机等机械就放在路边烂掉.当时还小,还问大人们问为什么不用了.现在想起来,一是机械化需要一定的水平,分地后没有专业人员干这事了;二是地都分成了小块,而小块地无法搞机械化农业,成本太高,根本就不合算.然后村里就从半机械化退回到了蓄力和人力.可能人太小了,小时候觉得踩那种原始的水车还挺好玩的.
还有印象很深刻的是果树.我们那里是半丘陵地带,公社时发动大家开了很多小山坡,种了果树(水上去很难,没法种粮食).分地后把这些果树也按家庭分了,每户人家十来颗树,我家的是梨树.开始一两年还好,能吃上水果.可是后来果树上结的过越來越少,味道也越來越不好.再后来这些果树就不怎么结果了,干脆就放在那里没人要了.原因就是种果树是个技术活,大部分家庭哪有那个本事?于是原来能分水果吃,退化到了没有水果吃.一直要到后来村里转向经济作物,乡镇工业后才有水果.
管水员的工作是管理农业用水。平时要查看田埂有没有漏水(一个大黄鳝可以把田埂打个洞,没人注意到的话水田的水能放光),缺口有没有垮塌。下大雨的时候池塘和水田的水位大涨,就更容易出状况了,池塘和田埂缺口被冲开的话损失就大了,水管员的工作就是负责巡视,遇到状况要赶紧处理,这时往往还要出动额外劳力。
保管员我们村也有的,负责保管集体所有的工具,粮食等等。我们村有仓库,能储存粮食和大型农具(电动机,柴油机,拖拉机)。仓库也是村民开会的场所,改开后这个仓库就废弃了,最后完全拆除。
我当时十多岁,还没有资格参与,我只能叙述我观察到的事实。要是有机会(下次回老家吧),我倒是希望能跟他们了解一下你说的这些方面,不过转眼都已经快40年了,很多参与决策和执行的村民都已经作古了。
第一手资料,不夸大,不偏颇,不掩饰。
文章写了分田前后的种种不同,也是我等意料之中的事。
能不能更写写分田前后的结果?比如生产效率是不是提高了,农民生活是不是比过去好了?还有,从当年分田到现在已经超过30年了,现在的农村怎么样了?您说的分田带来的弊端有没有被改善?又出现什么新问题?
从城里人的眼光来看,改开以后,市场供应比以前丰富得多,舆论上也是一边倒地颂扬改革者,我一直想全面,真实地认识这场改革对中国的影响。
不成系统也好,语法错误也好,请继续。
化肥:一开始是氨水,有专用的黑色橡胶氨水袋,像一个大跳床;每个生产队还有氨水池,密封的,做的很工整。日本尿素袋子可以做衣服????
卫生:小时吃过一种宝塔糖,驱蛔虫的。
氨水是县氮肥厂生产的。大跃进前后,侯德榜他们搞了煤制合成氨、碳氨的工艺,6、70年代全国推广,建了一千多个小氮肥厂,基本上每个县都有。
氨水使用不够方便,碳氨含氮量不高,效果比不上尿素,当时国产尿素很少,主要靠进口。
尿素是比较金贵的,我们生产队长是不允许用到大田里去,主要是秧母田和最好的高产田才用,而且队长会盯着,控制用量。
当时很少有化纤衣料(我们那儿不产棉花,的确良之类化纤布料虽然不需要布票,但供应很少),所以收集进口化肥包装袋做衣服,是一大福利。
另外,我也吃过宝塔糖。
改开前还有一个令今人绝对不敢想象的奇迹,那就是在广大的农村普及疫苗,以学校为单位施打,学前幼童按村户提前通知到学校打疫苗,我是没听过打疫苗打死的,那时候哪有什么冷链啊,医务人员绝对的责任心保证了疫苗安全。更没人敢用过期的疫苗,那是找死!
农村里还有积肥员,挖个四四方方的坑,留好火道,把垃圾填埋进坑里压实,每天烧,7天清一次坑,直接运到田里。
我们那里不接水的田已经普及了机井,后来分田到户,泵被偷走,井也被填了,废了,当年人力物力的白瞎了。
改开的一个环境后果是大量的树被砍伐,我们那里大路小径两侧都是树,树繁茂到下雨天雨不大的情况下你在路中间感觉不到落雨,因为两侧的树冠在空中交叉遮蔽了天,秋天树叶落下来,一层黄灰色的树叶,小半尺厚。现在基本上盗伐滥砍路旁象剃了头一样,冬天就是黄土,村子里生机都没有。
改开后动员农民的能力不行了,过去根治海河那种大杰作就别提了,村子的围堰年年修,我们老家在蓟运河边,多大的洪水也不会破堤,每年秋后上冻前,一个村子的社员把堤坝加固的象铁桶似的。
我小时一片写修河堤的作文还获了奖,老师在班里分析我这篇文章写的如何如何好,我当时只写了老人孩子都去修河堤,老师说,这是一种很好的暗示法,老人孩子都上堤了,那全村人肯定都去了,我写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还能有这个效果。
改开后村子里公序良俗败坏了,有钱有人最好再有几年监狱的经历,那你绝对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牛人!过去邻里纠纷谁敢站街上骂人,动手伤人啊,一村人的理论你就受不了,十里八乡你要有了臭名,你自己,家人都难做,儿女都不好成亲!
现在?你昨天从监狱回来,第二天提亲的好几份,因为你横啊!牛逼呀!
我现在从来不说家乡好,我出生的那个村子,杀人犯出了两个了,一个杀人的服了刑回来,又捅伤了一个,又进去了,他家的人全村都怕!
什么世道!